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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事件的多重對應對語義異指的解釋*

2022-12-01 09:24
外語學刊 2022年3期
關鍵詞:中心語百科空位

楊 靜

(重慶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重慶 401331;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外語與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提 要:本文通過分析異指定中結構發現,認知配價關系直接把異指單位整合的動力歸因于詞匯層面的百科語義對應關系,這使得其對異指現象的解釋力不足。 因此本文提出,應構建基于事件的多層級對應關系,以便為異指結構提供更具心理現實性的解釋。 據此,語義同指和語義異指的區分在于前者僅包含一層語義對應關系,而后者包含多重語義對應關系,賦予異指結構更豐富的內涵。 語義異指的產生源于說話人試圖突顯事件層面的語義對應,而使詞匯層面的常規對應關系背景化。 詞匯層面的對應客觀存在,是支撐事件層面對應的基石和前提,而事件層面的對應則更能體現說話人的主觀識解。

1 引言

復雜的語言結構產生于表達復雜思想的需求,因此小的語言單位如何整合為大的語言單位一直是語法研究的焦點①。 生成語法提出語義組合的積木理論(Building Block Theory of Meaning),小單位就像搭建積木一樣組合成大的單位,組合單位各自為整體單位做出自身貢獻,它們之間不存在語義重疊(Sweetser 1999:136)。 然而,認知語言學提出,整合單位之間必須具有語義重疊,語義重疊的本質是概念重疊(Langacker 1987:94,2008:183)。 該觀點在Langacker(2008:183 -214)的配價關系(Valence Relation)中已得到系統的闡釋,包括4 個部分:對應(correspondence)、側顯因子(profile determinancy)、自主—依存(autonomy and dependence)及成分順序(constituency)。 其中,對應最具基礎性,它指兩個單位只有它們的概念次結構相對應,才能整合成復合結構,比如在under the table 中,the table 作為名詞短語,表達事物,具有語義自足性,不依賴其他成分就能完整表義,因此是自主成分,而under 是介詞,表達射體(trajector)和路標(landmark)②之間垂直的空間關系,其語義結構中暗含射體和路標的精細化空位(elaboration site,簡稱e-site)③,需要用具體概念闡釋,因此是依存成分,the table 作為具體事物,與路標空位具有對應關系,填入該空位,便能形成under the table. 可見語言單位整合的動力是依存成分可提供與自主成分具有范疇化關系的精細化空位(Langacker 2008:198),對應關系本質上是一種范疇化關系④。 范疇化是通用認知能力,配價關系通過其解釋語言單位的整合,符合認知語言學“語言能力來自通用認知能力”的假設。

目前認知語法關注的整合現象一般都包含明顯的對應成分(張翼2014),即語義同指結構,卻對語義異指結構缺少關注。 根據整合單位間是否具有直接的語義對應關系,可以把語義整合分為語義同指和語義異指。 其中語義同指表示句法上具有直接成分關系,語義上也存在直接聯系的形義一致現象,上文的under the table 就是語義同指現象。 語義異指則是句法上具有直接成分關系,但語義上并不發生聯系的形義扭曲現象(張國憲2006:299 -301),例如:

①1992 年的圣誕節是赫本最快樂的日子。

例①中“快樂”雖是“日子”的定語,卻在語義上指向“赫本”,又如“悲傷的故事、憤怒的拳頭”等。 學界將這類現象稱為間接修飾定語(峻峽1990)、間接性偏正結構(鄒立志 肖永華2004)、定語的移位(溫鎖林 雒自清2000)、移就(徐盛桓2011)⑤等。 為突顯其異指性,本文采用陳鴻瑤(2012)的觀點稱之為異指定語,以便與同指定語區分。 認知語法也注意到異指定語的存在,并基于“側顯—活躍區不一致”(Profile/Active Zone Discrepancy)解釋其理據,認為語義異指的理據是異指單位A 激活與異指單位B 具有語義對應關系的百科知識,從而整合成功。 下文將分析表明,這實質上是將百科知識義的表征和激活的任務均分配給詞匯,未充分考慮語境中事件的作用,掩蓋語義對應的多重性,不利于為異指現象提供具有心理現實性的解釋。

2 認知語法視野下的異指定中結構

2.1 同指定中結構的認知解釋

在探討異指定中結構之前,有必要先回顧認知語法如何解釋同指定中結構。 Langacker(1987:278)認為,在多數情況下,整合單位之間的概念次結構是對應的。 基于認知配價關系,認知語法提出,修飾語和中心語整合的本質是修飾語概念結構中所暗含的射體空位與中心語的概念次結構具備語義對應關系(同上2008:321),即兩者是范疇化關系,前者允準(sanction)后者,后者例示(instantiate)前者,如anxious woman 中,anxious的概念結構中預設著一個有生的(animate)射體空位,woman 與該空位可構成范疇化關系,填入該空位便形成anxious woman,同指定中結構的整合見圖1:

圖1 同指定中結構整合圖

圖1中,左邊大方框中的圓圈表示修飾語所暗含的射體精細化空位,圖中用tr 表示,右邊方框的woman 與該空位預設的語義具有范疇化關系,因此能填入該空位,形成anxious woman,右邊方框比左邊方框的邊線更粗黑,表示它是決定復合結構語法性質的側顯因子。

2.2 異指定中結構的認知解釋

Langacker(2008:331)注意到定語和中心語存在異指情況,并指出這些現象并不邊緣,如reluctant agreement, conscious awareness, informed consent 等,此處reluctant,conscious 和informed 描述人的態度和心理狀態,其概念結構中預設著“人”的存在,其中心語卻是較為抽象的概念,然而上述結構卻廣為接受,并未形成語義異常。Langacker 基于側顯—活躍區不一致來解釋該現象。 側顯—活躍區不一致是指語言單位側顯的概念與其參與到整合關系的部分不一致(Langacker 1984:177),例如:

②a. Your dog bit my cat.

b. Your dog bit my cat on the end of its tail with its four front sharp teeth.

例②中bite 的概念結構中預設著射體和路標空位,分別被dog 和cat 填入,以此得到精細化闡釋。 然而,兩個參與者并非完全投入到動詞所表達的行為中,其中dog 的參與部位為牙齒,cat 參與的部位是尾巴,直接參與整合關系的活躍區,與[DOG]和[CAT]所側顯的概念不一致。 語言通常不會將活躍區完全表達出來,因此②b 雖合乎語法,卻罕見使用。 這說明認知顆粒度并非越高越好,人們能夠接受一定程度的不精確性。

Langacker(2008:331 -334)提出異指定中結構的產生也源自側顯—活躍區不一致。 在reluctant agreement 中,reluctant 暗含具備該心理態度的主體,agreement 是說話人對行為物化(reification)的產物,行為的概念結構中也暗含著行為主體。 通過側顯—活躍區不一致,就能在agreement的概念結構中激活其主體。 由此,reluctant 就可與agreement 所預設的行為主體產生語義對應,兩者得以整合。 在此過程中,agreement 是通達行為主體的參照點和中轉站,reluctant 和agreement 整合過程見圖2(同上:331):

圖2 reluctant agreement 整合圖

圖中左側大方框中的小方框表示修飾語,小圓圈表示修飾語預設的射體空位,右側方框表示行為名詞,通過該行為可激活其主體,圖中用小圓圈表示。 fast car,loud parrot,unhealthy diet 產生的認知機理與此類同。 總之,異指定中結構產生的原因在于中心語可作為參照點激活活躍區,從而與修飾語的概念結構中所暗含的射體空位取得語義對應,使兩者得以整合。

Langacker(2008:333)指出,異指現象不僅在定語中出現,也普遍存在于其他語言層面。 當兩個單位整合時,每個單位都會激活一系列相關概念,這些概念都可能成為整合單位的活躍區,從而為語言單位提供與另一單位整合的語義對應關系。 可見,Langacker 對異指定中結構的分析代表其對異指現象的一般看法,即語義異指在側顯—活躍區不一致這種作用的協調下,取得語義對應。

3 異指定中結構認知解釋的問題及對策

3.1 異指定中結構認知解釋存在的問題

前文回顧了Langacker 對異指定中結構的分析,并據此管窺了其對異指現象的一般看法。 然而,現有的解釋方案仍至少存在如下兩個問題:

首先,從圖2可見,定語和中心語的概念結構中都暗含著一個射體空位,在reluctant agreement中,reluctant 暗含著具有該態度的主體,agreement則暗含著執行該行為的主體。 Langacker 在圖2中直接用虛線將這兩個空位連接起來,以表示兩者指稱同一對象。 然而問題是,在詞匯層面,這兩個主體都抽象地存在,人們是如何將兩者視為一體?正如Fauconnier 和Turner(2002:6/249)所言,同一身份(identity)的識別,即“A =A”,是需要付出認知努力的。 Langacker 的方案似乎認為這是給定的,不證自明的。 然而該問題若不解決,異指定中結構的整合就會失去共同的語義基礎,語義異指現象就難以得到圓滿的解釋。

其次,現有方案認為,異指定中結構整合的動力來自中心語激活與修飾語相對應的百科知識義,即前文所言的活躍區。 按照語義百科觀⑥,詞匯語義是多面的,百科全書式的,在不同場景其突顯的意義不同,由此一個棘手的問題是中心語憑借何種認知機制激活特定的百科義? Fauconnier和Turner(2002:22)也指出,意義的激活是有條件的,而不是“免費的”。 可見,鎖定激活產生的條件是解釋語義異指的必要步驟。 徐盛桓(2011)在梳理移就(異指定中結構的一種)的相關研究時也指出,已有的認知解釋,包括映射、壓制和合成理論都只是描述現象,尚未說明為何可以壓制,以及如何壓制等問題。 Langacker 的解釋也存在類似問題,他只是簡單地將語義異指整合歸結于整合單位的百科義,尚未回答詞匯是如何激活特定的百科義。

上述兩個問題產生的根源在于Langacker 把百科義表征和激活的任務完全分配給整合單位的詞匯義,在解釋異指定中結構時表現為,Langacker將百科義的表征和激活的任務都歸于中心語,卻未充分考慮語境在百科義激活中的作用,這一點從其表述和圖示中均可看出。 如Langacker(2008:331)認為,異指定中結構可被接受的原因需要從其整合單位意義的具體細節,以及兩者之間的概念整合中去尋找,又如中心語的活躍區可調節其側顯的事體參與到異指定語的整合。 此外,圖2中百科義的表征和激活也位于中心語的概念結構中。 但是,他對活躍區如何被激活以及如何調節側顯事體參與整合等關鍵問題卻付之闕如。

將百科義表征和激活的任務均分配給詞匯,不利于為語義異指現象提供充分的、具有心理現實性的解釋。 這從Langacker(1987:283)提供的另一個例子看得更為明顯,那就是elephant ribbon. 表面上,elephant 和ribbon 的詞匯義不存在對應關系,但Langacker 認為二者在特殊場景下可以整合,如動物園園長給動物管理員送禮物,并使用不同緞帶包裝不同管理員的禮物,給大象管理員包裝禮物時,他可能會說:

③Where did I put the elephant ribbon?

Langacker 提出elephant ribbon 之所以形成,是因為這兩個詞分別激活[大象管理員]和[禮物接受者]的概念。 elephant 的百科知識中無疑包含著[大象管理員],但它在多大程度上能激活,以及是否所有人都可同時激活這一概念就值得懷疑。 我們做過一個10 人的調查,詢問被試“看到elephant 之后會想到什么?”,答案有“象鼻、行動遲緩、非洲大草原、泰國、脾氣溫和、大象腿”等,沒有人說想到“動物管理員”,甚至沒有兩個人給出相同的答案。 這表明單憑elephant 既無法激活[大象管理員],甚至也無法同時激活相同概念。該分析也適用于ribbon,ribbon 首先要激活[禮物],才能激活[禮物接受者],這一激活的概念距離更遠,難度更大。 總之,詞匯的百科義過于龐雜,無法僅通過詞匯來激活適切的百科義,因此應該進一步審視百科義激活的條件。 Paradis(2004:246)也認為,以Langacker 為代表的學者所發展的轉喻模式(包括參照點和激活現象)過于寬泛,不適用于具體的語義分析。

3.2 基于事件的多重對應關系對異指定中結構的解釋

從上文不難發現,認知配價關系在解釋語義異指時,將百科義的表征和激活都歸于詞匯。 本節將以異指定中結構為例,說明在異指整合中考慮語境的必要性。 語境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包含的信息層次非常豐富,我們不可能也沒必要無限制地將所有語境都考慮在內。 這與認知的范圍(scope)相關,范圍分為直接范圍和最大范圍。 直接范圍指語言單位表征的范圍,最大范圍則是合理連貫解讀語言單位所需的最大范圍(Langacker 1987:118)。 結合異指定中結構的實情,本文認為最大范圍限制在事件層面即可,原因主要有:(1)事件域認知模型(王寅2007)認為,語義的闡釋離不開各類事件,因為人們以事件為單位表征世界,并將其作為知識塊儲存在頭腦里;(2)語義異指最容易在事件范圍內產生,事件的構成通常是異質的,不同的識解最容易產生不同句式(施春宏2008)。

如前文所述,異指定中結構要成立,其前提就是保證兩個單位都蘊含共同的主體。 問題是該如何保證兩個主體的同一性? 此處仍以reluctant agreement 為例,reluctant 和agreement 的概念結構中均包含著一個主體,這里分別用X1和X2表示,例如:

④a. X1was reluctant.

b. X2agreed.⑦

問題是如何確保兩者的同一性,即X1=X2,唯有如此兩者才能整合。 然而,這種同一性無法僅在詞匯層面得到確認,因為reluctant 和agree 都是關系類成分⑧,是依存單位,詞匯內部關于主體的信息是抽象存在的,因此Langacker 直接在兩類關系的概念結構之間畫虛線將兩個抽象的主體空位等同起來欠妥。 陳鴻瑤(2012)基于概念整合分析異指定中結構時指出,異指定語和中心語之間的語義聯系通過受指對象這一第三方來實現。這一觀點給予我們較大的啟示,但她未曾闡明該第三方從何而來,以及它如何與異指結構建立聯系。 筆者認為,在異指定中結構中,第三方來自具體的事件。 此處用X3表示,通常是事件中的具體參與者,同時參與到reluctant 和agree 兩類關系中,X3可以精細化闡釋reluctant 和agree 暗含的主體空位,這兩個關系由此變得更為具體,也即告訴我們X3=X1,X3=X2,從而得到X1=X2,X1和X2由此取得同一性。 須強調的是,該結論只能在事件的背景下得出,一旦脫離事件,很難將X1和X2聯系起來。 據此,圖2的reluctant 和agreement 的整合模式可修補為如圖3所示:

圖3 基于事件的多重對應模型

圖3 中,reluctant 和agree 分別暗含著主體空位X1和X2,圖中用虛線圓圈表示,因為兩者均抽象存在,需通型過事件中具體的主體X3對其進行精細化闡釋,以保證其同一性。 然而,X3 在reluctant agreement 中并未得到顯性編碼,因此X3在圖中也用虛線圓圈表示。 此外,由于三者的關聯必須在事件中才能實現,因此我們在最外面加上虛框表示事件,用虛框的原因主要有:(1)事件并未完整地呈現于語言表達式中;(2)能更好地展現事件的開放性,為跨事件整合奠定基礎,隱喻類異指定中結構就產生于跨事件整合,如“枯萎的精神、紅火的日子”等(王霜梅2008)。 但轉喻和隱喻是連續體,我們應該先立足于闡明單個事件內部的對應模式,再考察跨事件的對應模式。

然而,保證兩個關系的主體具有同一性只是兩者整合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 試想X3在A 時間內具有reluctant 這一態度,卻在B 時間發出agree 這一行為,且A 和B 間距較長(如一天),reluctant 和agree 就不可能整合成功。 因此,reluctant 和agree 首先在時間上必須具有共時性,且在說話人的識解中reluctant 還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影響agree,也即reluctant 會使agree 呈現出某些外在或內在的特征,如影響agree 這一行為的表情、語氣等,使之與happy agreement 有所不同。憑借這種影響關系,reluctant 和agree 才有整合的可能,由此形成主體X3的態度reluctant 與行為agree 共時并對其產生影響的識解模式。 這是上述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即修飾語通過其與中心語在事件中的關聯來激活后者關于其行為主體的信息。 可見,第二個問題的解答也必須依賴于事件。

圖3顯示事件除了讓X1 和X2 取得同一性,還會突顯reluctant 和agree 之間的關聯,圖中用simultanesous,influence 表示兩者之間存在的共時影響關系,本文認為這才是reluctant agreement 形成語義對應的基礎。 徐盛桓(2011)也提出,“移就”之所以可能是因為修飾語所表示的屬性,是中心語所表示事物的一種屬性所帶來的,如“快樂的節日”中,“節日”能帶給人快樂。 該觀點強調修飾語和中心語的關聯,并提出移就的表達不僅涉及修飾語所表示的主體心情的“映射”,還需要從一個較大的整體來把握相關事物的涌現,要同中心詞所表示的事物屬性聯系起來。 本文則認為這一“更大的整體”在異指定中構式中體現為“事件”。

除了上述的共時影響關系外,異指定語與中心語在事件中還存在其他關系類型。 趙春利(2007)概括出6 種情感類異指定語與中心語共現的語義類型:(1)情感與情感屬性域——激動的心情、緊張的情緒;(2)情感與情感呈現體——沉痛的語調、激動的口吻;(3)情感與情感引發體——高興的事情、無聊的新聞;(4)情感與情感導致體——激動的淚水、沮喪的嘆息;(5)情感與情感邏輯體——恐懼的原因、絕望的背后;(6)情感與情感時空體——傷心的日子、寂寞的角落。

上述定語與中心語在事件中的關系可進一步概括為4 類:(1)為范疇化關系,其中的“心情和情緒”是“激動和緊張”的上位概念;(2)為呈現關系,即“語調和口吻”是呈現“沉痛和激動”的載體;(3)(4)均為因果關系,只是(3)是中心語引發定語,“事情引發高興”,(4)為定語引發中心語,“激動引起淚水”;(5)也是因果關系,只是其中心語并非具體的原因或結果,而是對原因和結果的元語言表征。 (6)為伴隨關系,情緒在某一時間和空間的范圍內存在。 上述6 種關系類型只是列舉性,而非窮盡性,前文分析的reluctant 和agreement 之間的共時影響關系就未被涵蓋其中。

綜上,異指定中結構形成的條件是修飾語和中心語所暗含的主體在事件中具有同一性,且兩者之間具備某種關聯。 語義異指和語義同指的區別在于,語義同指只包含一層語義對應關系,圖3中的X3和X1以及X3和X2的整合都屬于語義同指,即X3was reluctant 和X3agreed,該對應關系通常在詞匯層面就具備,對事件的依賴性不大,也更加客觀和常規。 而異指定中結構則包含3 層語義對應關系,其中兩層是語義同指關系(圖3中的X3X1和X3X2),它們為語義異指奠定基礎,參與語義異指整合的兩個單位所暗含的空位均為抽象空位(圖中的X1和X2),需要通過第三方(X3)來保證兩者的同一性,而這需要將其所在的事件考慮在內。 語義異指包含的語義對應層級更多,語義內涵也因此更豐富,它強調異指單位在事件中的關聯,是說話人主觀識解的產物,但3 類對應關系的突顯度不同。 異指定中結構直接編碼X1和X2的整合,說明X1X2之間的對應關系的突顯度更高。而詞匯層面的整合,即X3X1和X3X2的對應關系,雖然被包含在異指定中結構中,但未獲得顯性表達,說明這兩個對應關系被背景化。 在考察異指結構時,我們既要看到所有的關系對應層次,也要關注不同對應關系的突顯程度差異。

由于人們對事件各要素識解的不同,整合單位在句法中會有不同的表現,例如:

⑤a. She was reluctant when she agreed.

b. She reluctantly agrees to come.

c. Her reluctant agreement embarrassed me.

⑤a[RELUCTANT]和[AGREE]均為述謂成分,意在突顯其時間性,但兩者沒有直接整合在一起,其“影響”關系被淡化,when 的存在使得兩者的共時關系更突顯,⑤b 和⑤c 中[RELUCTANT]和[AGREE]則形成直接成分,共時關系和影響關系均得到強化。 其中,⑤b 將[RELUCTANT]識解為副詞,將[AGREE]識解為動詞,[AGREE]的時間性獲得突顯,[RELUCTANT]的時間性被淡化;而⑤c 則將[RELUCTANT]識解為形容詞,將[AGREE]物化為名詞,兩者的時間性在識解中均被取消。 總之,⑤b -c 均為語義異指結構,只是說話人根據需要,將前者實現為狀語層面的異指現象,后者實現為定語層面的異指現象。

前文列舉的異指定中結構的異指程度并不相同,其中reluctant agreement,informed consent,conscious awareness 的異指程度比fast car,loud parrot,unhealthy diet 的異指程度更高,因為例⑥通常不成立,但例⑦又能被接受。

⑥a.??The agreement was reluctant.

b.?*The consent was informed.

c.*The awareness is conscious.

⑦a. That car is fast.

b. The parrot is loud.

c. The diet is unhealthy.

這說明⑦的中心語所激活的活躍區在詞匯的概念結構中已非常突顯,人們已感受不到其異指性。 本文認為,這主要跟事件的中心度(centrality)⑨有關。 Langacker(1987:159)提出,語言單位所表征的百科知識義在規約化(conventionality)、類屬性(genericity)、內在性(intrinsicness)和區分性(charateristicness)上有程度的差異。

我們認為,對詞匯百科義上述4 個維度的評估,離不開從上述維度對事件的評估,畢竟事件才是產生和激活百科義的背景。 由此,規約化、類屬性、內在性和區分性越高的事件,其產生的語義異指的可接受程度也越高,就越不容易感受到其異指性,如fast car 暗含著“Car runs”這一類屬事件,該類句子是指類句(generic sentence)(又如Dog barks.),其類屬性和規約性很高,中心度也因此較高。 類屬事件的高中心度使人們可通過類屬行為的屬性來評估事物,產生fast car,loud parrot 這類表達。 而reluctant agreement,informed consent,conscious awareness 無法轉化為例⑦,表明該類異指結構所蘊含事件的中心度較低,事件層面的對應關系尚未固化為詞匯義,人們仍能明顯意識到兩者詞匯義的不兼容。 可見,事件層面的對應和詞匯層面的對應不能截然分開,而是呈連續體分布。 由此,語義同指和語義異指其實也是一個程度問題,沒有截然區分的畛域。

張翼(2014)指出,語義百科觀雖可為分析提供便利,同時也提出更高的要求,如果分析中無法有效限制單詞激活的語義表征,語義組合就會生成力過強,導致解釋缺乏預測力。 因此,語言單位百科知識義的描寫,既要包括其激活的語義,也應該包括促成這種激活的心智運作(馬辰庭2016:377)。 通過分析事件在異指定中結構中的作用,本文意在考察促成百科義激活的心智運作,并在某種程度上限制語義異指的范圍,即在事件中有語義關聯且共享同一主體的語言單位才可能形成語義異指結構。

4 結束語

語義研究應該關注一切讓整合單位擁有連貫解讀的結構(Langacker 2008:15,42)。 異指結構雖看似不符邏輯,然而它能成立是因為其暗含著更大的語義支撐網絡。 認知配價關系在解釋語義異指時,把百科義的表征和激活的任務均分配給異指整合單位的詞匯義,卻未充分考慮語境中事件的作用,這不利于為語義異指提供更具心理現實性的解釋。 本文認為,在研究異指結構時,應基于語境中的事件,不僅要看到語言表層的語義對應關系,還應該關注潛藏其下的語義對應關系網絡,唯有如此,才能充分解釋語義異指結構形成的緣由。 本文的探討,期待能為其他語義異指現象的研究提供參考。

注釋

①文獻中有兩個詞描述該過程:組合(composition)和整合(integration)。 生成語法持組合觀,認為句義等于單詞義及其組成方式之和;而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單位整合后,會產生不同于成分的新創義。 本文持整合觀。

②射體和路標是圖形與背景在關系中的具體體現,其中射體表示關系中的圖形,而路標則是關系中第二突顯的事物(Langacker 1987:231)。

③精細化空位指依存成分中預設的抽象概念空位(Langacker 1987:304)。

④范疇化關系指概念A 是評估概念B 的參照,即關注B是A 的例示(instantiation)還是延伸(extension)(Langacker 2008:170)(如the table是對under所暗含的路標空位的例示,兩者是范疇化關系)。

⑤異指定語的范圍大于移就,移就主要指把用于描述“人”的修飾語用來描寫事物(徐盛桓2011),而異指定語還包括把描述行為的修飾語用于描述物,如“昨天周莊下了一場驟雨” 中的“驟” 就表示行為(陳鴻瑤2012)。

⑥字典義觀認為,語言單位的意義與百科義之間具有清晰的界限,我們應該關注字典義而非百科義。 該觀點與生成語法的語言自治觀一脈相承。 認知語言學認為字典義和百科義之間沒有截然區分的界限,百科義也是語言學研究的對象(Evans, Green 2006:208),把百科義納入研究范圍就預設著語言并非自治。

⑦此處的討論主要是在概念層面,暫忽略詞性,下文將闡明不同詞性產生的緣由。

⑧認知語法將語言表達式可側顯的事體分為事物(thing)和關系(relation)兩類,關系中暗含著參與者,表達參與者之間的關聯,為依存成分,而事物可自主存在,是自主成分(Langacker 2008:67)。

⑨中心度指不同語義成分在特定語言單位中的突顯程度(Langacker 1987:159),事件的中心度指事件在人們的認知中的突顯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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