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繆可可

(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 100029)

2022年2月16日上午，驚悉梁燦彬先生過世，覺得非常突然，也非常悲痛. 我失去了一位良師益友，高等教育出版社失去了一位優秀的作者. 我下意識地去翻看與梁先生的微信對話記錄，最后一次實質性對話是在1月9日，當天我祝梁先生生日快樂，梁先生回復謝謝我還記得他的生日，他已經84歲了，生日當天還在家講課，覺得這個生日非常有意義. 再后面的聯系就是推送分享和拜年了，過年的時候我給梁先生發了祝福，然而并未收到回復.當時只是覺得過年期間祝福很多，梁先生桃李滿天下，想必是漏看了，然而并未想到那時候梁先生已經住進了醫院. 和梁先生認識已經十年多了，一直非常敬仰梁先生嚴謹的治學態度和深厚的教學功底，18日去參加告別會，送梁先生最后一程，短短地見了最后一面，深感悲痛. 往事翻滾呈現，于是擇要記錄下來，作為對先生的悼念.

1 《普通物理學教程 電磁學》(第三版)[1]

大概是2012年，梁先生的《普通物理學教程 電磁學》需要修訂第三版，那時候分社安排我負責和梁先生聯系，配合出版工作，從此我和梁先生就有了比較密切的聯系.

那時候梁先生早已名震江湖，特別是電磁學教材贊譽無數，是很多物理師生的必備教材. 要服務好這樣一位老先生，我有些忐忑，只能硬著頭皮去梁先生家拜訪. 那天耽誤了梁先生一個上午，先生對晚輩非?？蜌夂驼疹?，仔仔細細地介紹了電磁學教材的緣起，還介紹了當年電磁學師資匱乏時的幾次電磁學培訓班的情況，我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 梁先生興致很高，讓李老師不要準備午飯了，我們三人一起去家屬區外面的小館子邊吃邊聊. 經過這次見面，我學到了很多，首先是梁先生對晚輩的照顧和關心，讓我如沐春風，更堅定了做好教材出版的信念. 而且也為我的出版工作上了一節課，從此以后，在負責每一本經典教材時，我不在滿足于僅僅知道其內容，更希望了解教材的歷史沿襲、創作的時代背景、作者的編寫理念等教材之外的信息，從而能夠更好地把握一本教材的出版.

在出版的過程中，很多時候需要和梁先生反復溝通，一個電話講半個小時是很正常的，有時候需要討論一個小時以上. 梁先生對于教材內容的細致讓我非常欽佩，電磁學教材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簡單舉個例子，在介紹右手螺旋定則的時候有一張右手的圖片，那個圖片是梁先生自己用coreldraw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線條的長短粗細，梁先生都非常細致地修改了. 根據出版要求，作者提供的圖片我們需要重新繪制，在重新繪制的版本上，梁先生還看出了一些不符合審美的改動，又讓我們進行了調整. 這樣一幅在教材中讀者可能一晃而過的圖片，梁先生都傾注了大量的心血，更毋論那些精彩的內容和實例了.

有時候，我們在某些事情上觀點并不一致，梁先生從作者的角度出發，對于單位和量綱有自己獨到的理解，而我們從出版的角度，需要盡量去符合一定的國家標準，因此經常是打電話說很久，或者我就跑到家里去當面溝通，雙方盡量妥協，保證教材既有特色和獨創，也能在一定標準之內. 電磁學中標準性的主要糾結就在最后的量綱部分，這也導致了量綱那本書留下了遺憾. 在若干次的溝通中，我對梁先生的欽佩與日俱增，梁先生的嚴謹和認真，讓我學習了很多，也督促我不斷反省自己在工作中是否做到了細致認真.

2 《普通物理學教程 電磁學(拓展篇)》[2]

在完成了《普通物理學教程 電磁學》(第三版)的出版之后，梁先生和我的聯系已經非常密切了，梁先生也時常對我說，很認可我的仔細和認真，希望他的一些圖書能繼續由我來擔任編輯. 這是老先生對我莫大的認可，讓我非常感動.

在主教材修訂之后，《普通物理學教程 電磁學(拓展篇)》(以下簡稱《拓展篇》)的編寫也提上了日程. 這本書梁先生已經許諾了大概有三四十年了，在開始寫電磁學教材的時候，梁先生就發現很多的內容在大部分已出版的電磁學教材里都沒有講透. 在梁先生自己寫的教材里，由于篇幅所限，也僅能用小字來闡述其中一部分內容，但是還有很多精彩的內容，無法放到主教材中，這些內容同樣非常重要，對于啟發師生的思維、加深對電磁學概念的理解非常有益，于是每次電磁學教材編寫或者電磁學課程培訓時，梁先生都會許諾，要把這些內容以圖書的形式展現出來. 由于主教材中已經用一部分“小字”開窗口，介紹了部分內容，梁先生戲稱剩下的內容是電磁學“小字的小字”，這也就是梁先生構想的《拓展篇》的原型.

《拓展篇》出版之后反響非常好，雖然這并不是一本教材，也不是課程必修的內容，但是還是很多師生踴躍購買.我記得有好幾位老師都跟我說，從八九十年代就在期待拓展篇，總算能一睹為快了，梁先生對于電磁學概念的深入剖析，使讀者受益匪淺，在很多關鍵性的概念上，都有撥云見日的效果. 后來我有次突發奇想，又跟梁先生聯系，建議他再寫一兩篇文章，把《拓展篇》最精華的內容介紹一下，也作為對讀者期盼了幾十年的圖書終于出版的一個回應. 梁先生那時候身體不是很好，于是他建議由我來寫幾篇文章.于是那個下午，梁先生不顧身體勞累，跟我仔仔細細介紹了《拓展篇》中三十多處亮點. 梁先生很驕傲地說，這些亮點都是他自己這么多年琢磨出來的，在其他任何一本教材中都不會有，隨便用幾處介紹一下，都會讓讀者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我當時找了一本《拓展篇》，仔仔細細地把梁先生介紹的三十多處都做了標記，然而由于文筆有限，這篇文章一直未能寫出來，轉眼先生已逝，甚為遺憾！

《拓展篇》出版之后，梁先生又開始寫量綱分析的教材，他非常希望把量綱那本書交給我來出版，但是條件就是用他自己的word排版，而且不能按照國家標準修改里面的內容，我跟社里確認之后，我們出版的教材還是需要符合國家標準，且無法用word排版. 后來無奈之下，梁先生聯系其他出版社并提供了一些出版費進行了出版.這也是一個莫大的遺憾！

3 《從零學相對論》[3,4]

梁先生是相對論領域的大家，他應該是國內第一位用微分幾何的工具來編寫相對論教材的專家. 然而微分幾何對絕大部分相對論愛好者而言，還是太艱深了，因此梁先生又寫了一本《從零學相對論》，方便對相對論感興趣的讀者了解.

這本書出版了很久以后，在2020年6月份的一天，梁先生興沖沖地給我打電話，說“萬門大學”的老師和他聯系，希望邀請他開一系列的講座，向公眾介紹相對論. 我聽了也非常高興，覺得這是一個推介該書的好機會，因此請梁先生牽線，和萬門大學的老師聯系溝通教材推介的事情. 由于這本教材確實是梁先生這次報告的主講教材，而且萬門大學的童校長也是梁先生的學生，萬門大學同意了在講座中介紹一下教材，還加上了網絡鏈接，現在想想我的要求確實比較唐突了. 在那個教材直播宣傳的模式還很新鮮的時候，梁先生就大膽嘗試了.在連續4次的講座中，梁先生僅在開始的時候告知了講座的參考書是《從零學相對論》，就有很多梁先生的讀者購書，梁先生在大家心目中的權威性和影響力可見一斑.

4 學術遺產搶救計劃

梁先生有段時間一直在治病，有幾次過去看望他，他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在山東尋到了一位高人，每幾個月要過去跟隨著修行幾天，效果非常好，回京之后身體就好了很多，這樣可以盡快地進行他的“學術遺產搶救計劃”. 我由衷地為梁先生感到高興，也一直關照他多多休息，不用著急. 梁先生并不避諱生死，非?；磉_，這也是我由衷佩服之處！

在萬門大學和梁先生聯系之后，梁先生又去一些學校做了很多講座，都留下了錄像，梁先生非常開心. 因為在很久以前，北京師范大學也錄制了梁先生的上課視頻，但是由于當時的技術條件不好，僅有兩段錄像梁先生比較滿意，如果沒記錯應該是“靜電場的高斯定理”和“唯一性定理”，這兩段視頻我都放到了《普通物理學教程 電磁學》(第三版)的網絡資源中.梁先生很遺憾其他的講課，都沒有留下視頻，因此希望再講一遍，把音像資料保存下來.

后來“寇享”和梁先生聯系了，幫助梁先生開設網絡課程，他們安排人員到梁先生家里協助進行錄制，在線進行授課，授課完成后視頻就可以剪輯保存. 梁先生非常開心，給我打電話說，現在身體條件不允許，因此只能講一點歇幾天，但是慢慢地就可以把課程講授完成.

這次，梁先生先開始講授的是“微分幾何與廣義相對論”課程，我力邀他完成之后，把電磁學主教材和拓展篇的內容再講講，梁先生很高興地答應了. 在準備“微分幾何與廣義相對論”課程的時候，有時候梁先生已經有些吃力了，那一套三冊的教材是他比較早寫出來的，當時查閱了很多的資料，現在已經八十多歲了，有些資料已經不太記得了，所以回頭再看自己寫的內容，偶爾會覺得陌生. 有次梁先生給我打電話，讓我幫忙找一些資料，他備課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寫的一段內容非常陌生，不太記得當時如何推導出來的，需要核實一下. 梁先生的坦誠讓我感動又欽佩，八十高齡仍在汲取知識，而且自己寫的看不懂了也不用避諱，可能像梁先生這樣的高人早就已經到達了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了！

5 結語

一口氣寫下了以上的文字，心情還是很沉痛，一晃十多年，我和梁先生交往中的點點滴滴，還是會不斷浮現. 還記得年前最后一次跟梁先生通話，我說開車去接他到單位來坐坐，溝通一下電磁學授課視頻的事情，梁先生欣然同意，并且告知我從哪個門可以開車進到家屬區. 年后還想著溝通一下時間，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噩耗，有時候還是覺得無法接受.

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謹以此文悼念敬愛的梁燦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