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困在只拿底薪的銷售崗

吳向

一直以來，在招聘市場，銷售類崗位對應聘者的學歷要求相當寬松。如今，不少銷售崗位也提出了本科以上的學歷限制。

經濟困難時，銷售崗位就變得重要，低底薪高提成，能給企業帶來珍貴的營收。就業不樂觀的情形下，許多年輕人正在涌入基礎的銷售崗，卻在高強度的工作中一無所獲，只能成為銷冠的氣氛組。

銷冠的背面

“昨天有位同學簽下了6000萬美元的單子，提成420萬元。人家剛工作兩個月?！惫绢I導難掩興奮的語氣說道，“我早就說過，在公司只要你肯努力，房子車子不是奢望?！?/p>

“大家都是剛畢業的，怎么就不能是我呢？” 陳希想。面對同儕壓力，陳希心里不是滋味。

入職之初，陳希被分到銷冠的小組。銷冠天天熬到凌晨兩三點，還規定組員必須加班到八點半。陳希身體不好，通常11點就會休息，是小組里的異類。一天晚上，她提前兩分鐘關掉電腦，被領導叫去談話。幾天后，又因為在工作時間玩手機被發現，她被踢出銷冠的小組。

長期沉寂在銷售鏈底部，對賀微來說如同一場長途堵車。今年夏天，她在珠海找到一份電話銷售貸款產品的工作，入職80天后，一單未開。失業的恐懼與日俱增。

賀微計算過，她打出去的銷售電話，平均接聽時間為12秒。絕大多數人在聽見“先生＼女士，您需要……”時就會掛斷，有時附帶不耐煩的咂舌聲。愿意聽她介紹產品的幾乎都是老年人。往往不等她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老人子女的聲音，“黑心肝的東西，老人的錢都騙，你沒有爸媽嗎？”賀微握著電話的手開始發抖，但不能掛斷，“有領導看著，我得假裝很忙?！?/p>

但這些數據在領導眼里，什么都不是。

從斗志昂揚到偃旗息鼓，李禾只用了兩個月。今年七月，李禾入職昆明一家公司，底薪1800元。每成功協商一個單子，李禾能從中抽成5%。

工作第一周，李禾就談下一個單子，為公司凈賺7000元，自己提成560元。同組的同事一個月就開了十單，隨身拎著名牌包，總是笑容滿面，李禾以為那就是自己的未來。

現實的冷水從不吝嗇澆灌。接下來的兩個月，李禾一單未開。她只能靠1800元的底薪生活，刨去房租只剩800元。為了生存，李禾開始利用業余時間送外賣。上個月，李禾靠送外賣賺了800多元，日子過得依然緊張，“還累得不行?！?/p>

一夜致富的夢想

做銷售之前，賀微曾在飯店做了半年服務員，每月3100元，包吃包住。每天從早上8點工作到晚上10點30分，一周只能休息一天。她決定換份工作。

賀薇在大街上晃蕩了一天，晃到傍晚，賀薇看見一家門店的招聘啟事：電話銷售，底薪3500元，朝九晚五。賀微推開門說明來意后，經理熱情地招待了她，她被告知第二天就能來上班。經理指著店里一個胖男人說：“他上個月掙了6萬多”，胖男人轉過身歪嘴一笑。

一直以來在招聘市場，銷售類崗位對應聘者的學歷要求相當寬松。如今，不少銷售崗位也提出了本科以上的學歷限制。

陳希本科畢業于一所一本大學的小語種專業，四年里一直穩坐年級第一，獎學金也拿到手軟。她曾試圖考研，但她報考的口譯專業只招收12個學生，她的初試成績是第20名?？佳惺『?，她轉而投身就業市場。

招聘網站上，HR告訴她，銷售主要靠提成，“月入兩三萬很輕松?！?/p>

入職第一周，一位同期入職的同事就靠一單提成四萬多，而陳希還苦于研究銷售流程和海關政策。她并未因此心理失衡，以為自己遲早也能做到。接下來三個月的冷清狀態，粉碎了她的樂觀。陳希越發焦慮，她想另找工作，卻放不下突然“開個大單”的幻想。

李禾畢業于一所二本院校的會計專業，去年畢業前夕，她在人才市場四處碰壁。求職無望間，一家銷售建筑資質的企業找到了她。

李禾并不了解這個行業，也瞧不上1800元的底薪。負責招聘的人告訴她，“做銷售都靠提成賺錢”，又說“這一行你進來琢磨幾天就懂了，不難?！焙髞砝詈贪l現，流程是不難，難的是找客戶。穩定可靠的客戶都壟斷在老員工手里，新人只能開發新客戶，這對沒有人脈資源的新人來說，無異于惡性循環。

拿著大專學歷的林儀在北京處處碰壁。偶然間，她得到了一份兼職奢侈品柜姐的工作，一天300元，她覺得這是一個機遇。然而現實很殘酷，轉正后，林儀三個月沒有開過張，僅靠3680元的底薪生存。

店里有時候一上午才來兩三個顧客。每當有顧客挑選包包時，其他兩位柜姐都表現出極高的熱情，寸步不離、滿臉堆笑，林儀想不明白，“她們怎么那么會夸？”曾經，林儀對柜姐的職業抱有不少想象：永遠衣著光鮮、面容整潔；收入不菲；能結識許多上流社會的人。入職后她逐漸認清了現實，“就是一名普通的銷售?！?/p>

是走，是留

從念書時的尖子生跌落到銷售行業的底層，陳希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下，變得越來越自卑。她開始大把掉頭發、長痘，生理期紊亂，時常感覺有一股郁氣堆積在胸口。危機感驅使陳希準備后路。求職網站上，首頁向她推薦的全是外貿銷售崗，陳希很猶豫，在這里做不好銷售，換個公司就會好嗎？

李禾則決定繼續堅持下去。她盤算過，憑借自己的大專學歷，即使在昆明的就業市場也并無優勢。與專業對口的會計工作，平均薪資只有3000多元，上升空間也很局限。要想在30歲前買下一套房子，她必須得抓緊時間攢錢。

由于總店銷售額下滑，走了不少人，林儀升任了主銷。她很珍惜這個機會，對工作充滿了干勁。一有時間她就對著鏡子練習笑容，在短視頻上學習銷售話術，并觀察老員工的溝通技巧。

在一份智聯招聘的調查報告中，銷售躋身要求35歲以下的職位比例最高的十大崗位之一，在這個對年輕人更偏愛的行當，年齡是無法忽視的倒計時。倒在開單路上的大部分普通從業者，依然需要思考是走是留的職業規劃。

賀微計劃，如果撐到過年工作還沒起色，就回家相親。父母替她物色了一個相親對象，男子大她6歲，在縣城有兩套房，前些年靠承包建筑工程賺了些錢。

五年前，賀微從老家衛校畢業，沒能考到護士資格證。在家閑了一年，父母著急給張羅相親。她不想早早嫁人，在一個清晨收拾好行李，獨自南下到了廣東。

賀微從小生活在農村，父母以務農和打零工為生。在她看來，好工作就是坐辦公室，不用風吹日曬。在廣東的這些年，她進過服裝廠、食品廠，做過飯店服務員，擺攤賣過飲料。只有銷售滿足了她的白領夢。

眼下這個夢也破滅了。開不了單，生存都成問題。她決定放棄在大城市闖蕩的夢想，“或許，相夫教子也是不錯的選擇?！?/p>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虎嗅APP”2022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