秸稈垛

任富亮

玉米秸稈垛在北方的冬天曾是一道風景，它們與光禿禿的樹構成廣袤大地上的兩種站立，越靠近村莊的地方玉米秸稈垛就越多，好像寒風中的村莊急需秸稈垛的庇護，其實它們是被用來燒火做飯的。在入秋時儲備玉米秸稈成了家家戶戶的大事，人們會把地里的玉米秸稈晾干，扎成小捆，由馬車拉回來，在合適的地方堆積成垛。

我和堂哥熱衷于跟著大人去地里拉玉米秸稈。玉米秸稈被扎成捆，看起來很大，其實分量很輕，馬車會裝到八九米高，兩條又粗又大的繩子分別勒在馬車兩側，兩個大人不斷地把繩子絞緊，一車蓬松的玉米秸稈被壓縮得結結實實。我和堂哥跟著去拉玉米秸稈是為了坐馬車，我們踩著大人的肩膀爬到八九米高的車頂端，瞬間就有一種與路邊那些大楊樹平起平坐的感覺，能夠直視樹端的鳥窩。等到卸車時，大人就會喊我們幫忙，成捆的玉米秸稈必須整整齊齊地豎立著堆積起來，這樣不占地方，等堆積完后會把最外圍的玉米秸稈編織起來，這樣就像給玉米秸稈垛加了一道看守的繩子。每年第一車玉米秸稈都是給爺爺奶奶家準備的，選擇的玉米秸稈又粗又壯，很適合燒火做飯。

玉米秸稈一般都堆在離房屋稍遠一點的空地上，畢竟玉米秸稈易燃，一旦失火很危險。我家在村北，靠近一個土坡，土坡自然成了存放玉米秸稈的好地方。每家的玉米秸稈垛都很分明，有的人家靠著大楊樹堆，這樣玉米秸稈垛不容易散開；有的靠近自己家屋后的菜園，表示“這是我家的”；有的堆在坡根處，冬天的風有時會達七八級，會把玉米秸稈垛吹散，堆在坡根處能避風；有的是故意放到土坡頂上，怕賊偷，賊一般都是懶人，自己不準備玉米秸稈，東家偷點兒，西家偷點兒，放到土坡頂上，抱秸稈時需要費力氣，估計賊會知難而退。

各家的秸稈垛有時一看就能分辨出來。董家有三個比我大幾歲的兒子，他家還有兩輛馬車，所以他家的秸稈垛是別人家的三倍大，就像一座小山。梅家只有孤寡老人，他家的玉米秸稈垛很松散，一看就是用手推車每天幾捆幾捆推回來的。張奶奶最勤快，她家的玉米秸稈她都要去掉枯干的葉子，然后搬進院子里垛起來……反正沒有兩家的玉米秸稈垛是相似的。

玉米秸稈垛是一個好地方，這是村里孩子們的共識。雖然秸稈垛各有歸屬，但沒有一家人會每天守在垛旁看守，玉米秸稈垛就成了捉迷藏的好地方。我家北面的大土坡上有四五十座秸稈垛，在那里每天會聚集五六十個孩子玩捉迷藏，場面很是浩浩蕩蕩。藏到秸稈垛里需要技巧，堂哥很會藏身，他藏身時會把挪動過的玉米秸稈恢復原樣，甚至把一些枯枝雜草堆積在藏身處，所以找的人半天也找不到。但總是藏著一動不動很沒意思，會失去樂趣，于是我和堂哥就故意躲在垛深處說話，擺弄得玉米秸稈窸窸窣窣地響，我們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人捉住。

玉米秸稈垛會成為孩子們的秘密領地。我們會在垛里開洞，一個垛被誰擁有了，其他孩子就不會再占據。我和堂哥不斷地把垛里的秸稈拉出來，把空間擴大，像蠹蟲把木頭蛀空。我們把家里的木頭梯子塞進去，在垛的頂端打開一個缺口，這樣我們就可以沿著梯子爬到頂端，秸稈垛就成了瞭望塔。我找來了廢舊的擋板，給我們的垛制作了一個門。最有趣的是把幾家的垛貫通起來，從一個垛能鉆到另一個垛里，當然這就把一些垛給破壞了，所以總有大人故意把鬼針草、蒼耳果扔在垛的周圍，這些帶刺的東西會讓孩子們退避三舍。

玉米秸稈垛里藏著夏天的蹤跡，我經常在秸稈垛里發現干透的昆蟲，螞蚱、螳螂、蜻蜓……它們保持著生命最后的姿態，看起來眼睛沒有一點損傷，身體僅僅是落了一點灰塵，似乎夏天來的時候，它們還能蘇醒過來。玉米秸稈上殘留著很多枯萎的纏繞莖，有牽?；ǖ?，有蘿藦的，不知道它們在這些玉米秸稈上攀爬到了多高，見識到了怎樣一個夏天。

“去抱一捆玉米秸稈回來?！眿寢尶偸桥晌易鲞@件事，還不忘加一句，“抱自己家的，不要偷別人的?！眿寢屵@樣說，是因為丟秸稈的事經常發生。我家連著丟失了好幾捆，我和堂哥躲在里面等著抓賊，可是賊遲遲不現身，直到媽媽告訴我們是前院那個瘋姑姑偷走的，她很可憐，我們就不再計較了。

玉米秸稈垛也幫著村里那些淘氣的孩子做過錯事。梅三比我和堂哥大五六歲，他傻里傻氣，一年級念了三年，二年級念了三年，家里人只好給他買了幾只羊放。村里有幾個淘氣的孩子把梅三的羊悄悄地藏進了秸稈垛里，梅三丟了羊，一回家就挨罵，只好哭哭啼啼地出來找羊。我和堂哥覺得他很可憐，就幫著他一起找，可是坡地樹林、渠溝、附近田地里都沒有羊的影子，就在我們以為羊被人吃了的時候，梅三哇哇大哭，藏在秸稈垛里的羊聽到了梅三的聲音，咩咩叫起來，我們這才恍然大悟，羊就藏在秸稈垛里。

做飯時，每家每戶都要抱一捆，一天天過去，不經意間玉米秸稈垛在慢慢地變小，好像在說冬天快要過完了，春天快要來了，玉米秸稈垛覆蓋的空地將會是紫花地丁最早的春天領地。

發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