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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古城遺址之發現*

2023-03-04 07:09迪亞科夫撰湯超駿譯賴洪波校譯
吐魯番學研究 2023年2期
關鍵詞:伊犁錢幣遺址

[俄]迪亞科夫撰 湯超駿譯 賴洪波校譯

譯者按本文原文以法文發表,題作“Découverte des ruines d’une cité ancienne dans le district d’Ili”,刊于Rocznik Orientalistyczny, t. V, Polskie Towarzystwo Orientalistyczne(《東方學會年鑒》第5卷,波蘭東方學會), 1928, pp. 102-107。作者迪亞科夫(A. A. Diakov/ Алексей Алексеевич Дьяков),1905年前后擔任俄國駐伊犁領事館秘書,1913-1916年升任俄國駐烏魯木齊領事。蘇俄十月革命后,留在烏魯木齊擔任了楊增新的新疆省政府顧問。作者對于新疆歷史與文物考古有濃厚的興趣,掌握漢語、滿語等多種語言,著述甚勤。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1928 年到達新疆,作者與之多有交往??瓶紙F中方成員的《徐旭生西游日記》《絲路風云:劉衍淮西北考察日記(1927-1930)》中多有記載。袁復禮《三十年代中瑞合作的西北科學考查團》也提及1928年3月15日“舊帝俄時代的領事迪亞科夫來談”事。在本文的注釋中(原文注釋4,本譯文注釋8),作者還專門在文章寫成后的1928年7月3日,增加了長篇的題記,表彰袁復禮代表的中國科學家在西北科考中的非凡意義。本文法文抽印本原版即由新疆師范大學黃文弼中心提供,系迪亞科夫在烏魯木齊惠贈袁復禮先生的舊藏。

本文記錄了作者在伊犁期間對諸多故城遺址的調查和1927 年塔勒奇古城遺址的盜掘信息,對于我們了解20 世紀初期伊犁地區的文物遺址情況有重要的價值。本譯文承蒙前伊犁史志辦主任賴洪波先生指教,是正良多,部分“譯按”亦由先生親為擘畫,謹致謝忱。

1927 年4 月,有位尋寶人在距離綏定鎮(Souei-ting)西8 公里一個叫塔勒奇(Tardji)的地方發現了古城遺跡①Tardji,拉丁文地名也作Souidin 或Souidoun。塔勒奇和綏定鎮都在俄國參謀部地圖的第12 頁被標記出來,比例尺為40 俄里等于1 douce。綏定位于固爾扎(Kouldja)到賈爾肯特(Djarkent)的主干道上,距離中俄邊境50 公里的地方。譯按:douce 疑為pouce 即法寸之誤;綏定今名水定,在霍城縣境;固爾扎即今伊寧;賈爾肯特原為清代回屯墾區之一,今哈薩克斯坦雅爾肯特市(舊作潘菲洛夫市)。。此消息在當地人、塔蘭奇人(Tarantchis)、同干人(Doungans)和漢人中一經傳開②譯按:Doungans 譯作東干,系俄國和中亞地方對中國回族移民的稱呼。1924年,前蘇聯政府定為東干族人。在新疆,回族人也可稱為東干人,但與俄蘇東干族人的稱謂在法律上有完全不同的涵意。查伊犁屯墾使檔案有《救濟同干貸款簡章》,其“同干”一詞,系指伊犁回族之稱呼,本譯文據此以示區別。,這些人便蜂擁而至,找尋被埋藏的寶物。老的、少的都開始了挖掘,他們的希望也并未落空。一座富麗的陵墓就此重見天日,墓中躺著一具人骨,胳膊上帶著大金鐲。人骨邊上分散著金銀碎片、嵌在黃金里的大顆珍珠、鑲于黃金表面的寶石,寶石上還有些以小點狀樣式附于其上的金制鑲嵌飾,這一切都讓人聯想到一頂王冠的殘余部分。此外,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見到些許銀幣、銅幣甚至金幣。錢幣數目可觀,比如,一個罐子里就能達到五百枚。有人找到了另一個帶銅蓋的罐子,銅蓋約10 磅重,隨即就以原材料的價格在集市中售出,至于罐中物,就是些類似香瓜籽的怪異小石子,只是被拋入了風中??偠灾?,人們找到了大量各式形狀的器皿,后終于發現了一個建筑物的地基,由形狀奇特的磚塊砌成,目前在該地是無人認識的。

那些尋寶者只有一個目的:找到金子、銀子、珍珠、寶石這類寶藏。任何不被看作是“寶藏”的東西,他們都會用沉重的鐵鍬打破并摧毀。金銀器物也未能幸免。根據當地習慣,人們把這些金銀器物立即熔鑄成“元寶”——一個描述熔鑄為錠的漢語術語詞。因此,那罐中的五百枚錢幣大概很快就被拿去鑄換成了元寶。不過,這并不妨礙錢幣被大量出售給商人,綏定市場充斥著塔勒奇錢幣,甚至形成了一種特殊市價:一枚銀幣售價兩帖,銅幣售價二分之一帖,金幣則售價六十帖。

所有這些消息都是我從一個固爾扎朋友那里聽來的,完全值得信任。但我不會說這些消息讓我十分驚訝。

我曾作為俄國駐中國固爾扎領事館秘書在此地生活多年,每周都在一位挑剔又嚴苛的長官眼皮底下做苦差事。周六晚,只等辦公室一關,我便策馬離開這座城,在外待上一整個周日,直到周一一早不得不重回我的崗位。所以固爾扎各個方向的周邊地區我都已游歷過,由一兩個當地人騎馬伴行,吉爾吉斯人(Kirghiz)或卡爾梅克人(Kalmouks)①譯按:Kirghis 在沙俄時期均譯為吉爾吉斯,其中包括今中亞的哈薩克族人和吉爾吉斯人??聽柨俗问钱敶袊鴮ξ覈硟燃獱柤棺迦说淖g名。,有時會走上一百多公里甚至更遠。我是個有激情的獵手,曾捕獵了大量飛禽,但我對考古遺跡也很有興趣,偏愛收藏各式各樣的古文物。

我最長的出游經歷之一,是在1905 年,到塔勒奇獵野鴨和雉雞。這個地方有它奇特的一面,到處都是小山包和土丘,這勾起了我的興趣,可……有位嚴厲的長官在固爾扎等我,我不得不放棄對這些地方的研究。如今,毫無疑問,所有埋于地下的歷史見證于科學而言都已消失。

出于同樣的原因,我在其他場合碰到遺址,還是無法得出什么重要結論,因為遺址需更多的閑暇時間來探查。

一天,我想探查本地傳說中卡爾梅克(Kalmouks,O?rates 瓦刺)達瓦齊(Davatsi)王朝最后一位可汗居所之所在地②譯按:卡爾梅克人即瓦刺,系俄國和西方人對西蒙古衛拉特人的稱呼。Oirates衛拉特人,蒙元時期譯為斡亦剌、外剌等,明代譯稱為瓦剌,清代譯為厄魯特。民國時期,伊犁現存歷史公文檔案中一律稱為額魯特。。它坐落于伊犁河以南,距離固爾扎25 到30 公里的地方。去程中,我先行參觀了銀頂寺(銀飾屋頂的寺廟)和它所屬佛教內院的廢墟③第二座“金飾屋頂的”寺廟(金頂寺)位于今天的固爾扎城和伊犁河之間,在大路東側、靠近都來提巴格地區(Gultchimbak)的一個山丘之上,離市區僅1公里。譯按:銀頂寺遺址,在今察布查爾錫伯自治縣海努克鄉境內;金頂寺遺址,在今伊寧市東南郊的花果山上,1957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政府公布為區級文物保護單位。。這在當時是座有名的神廟,卻在18世紀中期卡爾梅克人完全潰敗之時被滿族軍隊徹底摧毀。在一個卡爾梅克人和一個塔蘭奇人的幫助下,我撬動了泥土,挖出一小幅畫像,上面畫著某位佛教圣者,接著又出土了一個同樣是圣者小雕像的鍍金銅制頭。在距離銀頂寺不遠的地方我們遇到了一處古城遺址,嘗試著在某個位置進行發掘。在約1.5米深的地方,觸碰到了一座磚砌建筑的地基,旁邊放著一個裝滿煙炱的陶碗。不遠處,我們看到了城墻的遺跡——一個低矮的土丘(從外觀上看像是人造的)和一方池塘,現已消失在蘆葦叢下了。

在遺址不遠的地方,當地人曾挖掘了一條阿里克灌溉渠。渠的一邊,離地面2米深的地方,我

另一回,我在距離吐魯番于孜(Tourpan-youz?)附近的遺址進行了幾次挖掘①吐魯番于孜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它是乾隆年間由一群定居于吐魯番的人建成的,而這些人在之后被稱作“塔蘭奇人”(意為“耕作者”)。我曾聽說潘圖索夫(Pantoussov)在那里發現了一些舊時的斧子和其他物件,他把這些東西都陳列在了塔什干(Tachkent)博物館內,這位出色的突厥部落專家應該會通過這些探尋到一個可悲的結局。譯按:塔蘭奇人是清代伊犁回屯管理系統中南疆遷來伊犁的維吾爾人的稱謂,原為蒙古語,種田莊稼之意。民國時期曾一度稱伊犁塔蘭奇人為塔蘭其族。新中國成立后,廢用塔蘭奇人稱謂。,吐魯番于孜在距固爾扎東北部15到20公里的地方,離一條叫吉爾格朗(Djirgalang)的小河不遠,現只剩下干枯的河床,河水都被改道至阿里克渠(ar?k)用作灌溉②譯按:ar?k,一種廣泛應用于中亞氣候干旱地區的小型灌溉渠。。我挖出了兩枚錢幣,一銅一銀,上面都刻有“突厥語”銘文,還挖出了一枚西藏錢幣。在距離地面5米深的地方,我們發現了一個巨大的燒制黏土花瓶,瓶空。另外,土溝邊上有個無蓋的四面體煙壺(tabatière),由微白粗糙的石料制作而成,每一側都有兩三個漢字,源于晉朝(Tsin-kouo)時期(公元265-419年)。我將完整的銘文復制內容展示于此③銘文十分清晰,但為保證其真實性,也就是說確實來自晉朝,我向一些杰出的中國學者展示了這個煙壺:1908 年,向時任烏魯木齊藩臺的王樹枏請教;1928 年,又向北京大學地質考古學教授袁復禮求教,他現正在北疆游歷,這二位都證實了我的猜想。關于袁復禮,我再多講幾句。因為在美國接受了教育,他屬歐洲學派(Européen),有朝一日定會成為中國新科學的支柱之一。在他目前的游歷途中,他對新疆的地質情況有所了解,同時還制定了大規模的考古研究計劃。為此,他走遍了古城(Kou-tch’eng)、木壘河(Mou-li-ho)地區,穿過了10 世紀時王延德從哈剌火州(Khara-Khotcho,亦都護城Idikout-chahr?)到別失八里(Bech-bal?k)必須穿越的山口。袁先生在別失八里遺址進行了挖掘,出土了一些他相當重視的物件。依照我的建議,他打算穿過阿爾泰山,想從地質角度勘測阿爾泰山脈情況,而后再前往遺址所在地塔勒奇。因此,對此處遺址進行第一次精準描述將不會是由歐洲人完成,而是由一名中國學者來完成。袁先生的工作值得關注,因為這恰好證明了新疆的考古活動已經引起了中國科學界的興趣。截至目前為止只有一些歐洲和日本學者勘察過這片土地,他們對遺址進行挖掘和開鑿,利用整個沙漠商隊破壞、奪走文物。也許是出于科學利益的考量,目前這類外國人行動似乎已經結束了。由于中國民族情懷的異常高漲以及像袁先生這樣的學者的出現,我們有理由期待,新疆考古文物將會移交至中國學者手中,我相信這樣就可避免這些發現遭受到破壞(1928年7月3日所作補充說明)。。隱約看到了一撮堆積起來的人骨。此發現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因為灌溉渠穿過了的平原一馬平川,表面上未發現任何痕跡。我問大家能否于此地深挖,卻無人敢動,都認為這是種大不敬。后來我才了解,傳說吐魯番于孜附近從前有座城,因一陣狂風帶來的沙土而消失在了沙堆下。這個傳說是否隱藏了某種真相?人們所能確定的就是在中國西部沙塵暴可能會成為很多意外事件之起因。五十年前,有一政府商隊負責運輸一大筆銀子(一百萬兩),在軍隊的護送下自北京啟程,最終他們連同護衛隊因一場駭人風暴卷起的沙子被完全掩埋于沙堆之下。1919 年夏,一天清晨,我們在烏魯木齊醒來,卻發現自己仿佛置身于黑夜,一整個白天直到晚上,透過彌漫于大氣中黃厚的沙塵,始終不見陽光。這就是從吐魯番附近襲來,肆虐于我們頭頂的沙塵暴。此類事件可能會讓人產生“城消失于沙下”的念頭。

烏魯木齊(迪化)

1927年6月1日

附 記

在收到這份報告后,我請求迪亞科夫先生給我見識一下他所描述的塔勒奇遺址發現的一些錢幣。盡管塔勒奇與迪亞科夫住處之間的距離使得這項任務變得艱巨,他還是讓我拿到了最近發掘的22 枚錢幣的印模。我將這些印模寄去了列寧格勒,寄給艾爾米塔什博物館(Ermitage)東方錢幣區的保管人瓦斯梅先生(R.Vasmer)。瓦斯梅以最大的熱忱對這些印模進行研究。盡管它們過于模糊,使其無法識別幣上銘文,但他還是確定辨認出了這些是察合臺汗國(Djagata?des)時期的可汗錢幣。因此,我們所面對的是一座13-14世紀的古城遺址?;诎屯袪柕拢˙arthold)的研究①《中亞出征報告,1893-1894 年》(Oтчетъ о лоз?дк? въ Cреднюю Aзiю,1893—1894),(《圣彼得堡帝國科學院回憶錄》,歷史文獻學,第8輯,卷1,第4篇)(Mém.Ac.Sc Pétersb.,hist.-phil.,VIII s.,v.I,N.4),第63~71頁。,當時固爾扎的西邊有兩座城:阿力麻里(Almal?k)和亦力把里(Ili-bal?k)。據《拉失德史》記載,阿力麻里的確在如今大家口中的霍爾果斯麻扎爾(mazar de Khorgos),即禿忽魯帖木兒(Togluk-temur)陵墓的不遠處,但其與塔勒奇的距離還不足以認定有誤。亦力把里的確切位置也不為人所知。不過,無可爭議的是,這個一直被忽略,直到最近才被發現的遺址值得引起學者們的注意,因為它將在很大程度上為重建該地區的歷史地形圖作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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