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浐灞的雪

常曉軍

一

雪花輕盈著腳步，落在了深水一樣的靜止中。只感覺好久沒有見到這么漂亮的雪，真不知是冥冥中的應約而至，還是因著孤獨靈魂的守望?？傊?，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終于在千呼萬喚中來到了。

無疑，雪是冬天的一種美麗。起初還只是星星點點的細小，悄無聲息地散落在人們的驚喜之中，慢慢地就由淡到濃，很快幻化成為薄薄的霜粉，經調皮的風使壞地一吹，片刻工夫就混沌了天地，大片大片的雪在地上洇濕開來，如同不小心灑在宣紙上的水痕，靜默地沿著紙紋路慢慢延展開來，自現奇妙的陰陽明暗，凹凸遠近，高低上下，濃淡明辨。于是，入眼的雪不再是雪，而成為大自然的杰作。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鋪陳著，用空靈演繹著神秘，用隨性蔓延著悠遠，用浪漫渲染著詩意；或翻飛，或舒展，或飄然，以六瓣的精致盡情地盛放著。那孤傲的雪、質樸的雪、單純的雪、堅實的雪，很快就把大地變成了耀眼的銀色。

在這蕭索的季節里，用一場雪來點綴氣氛總是好的。雖然沒有了翠玉如綠的朦朧，卻多了千絲萬縷的夢幻。是的，雪不僅填滿了歲月的空缺，還帶給人以無盡的遐想，讓這空寂的時空頓時生色生姿。

登山看云，臨河看勢。踏雪浐灞的時候，卻發現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樓一臺都早已飽含著雪的熱情，身處茫茫雪白之中，恍若在聽飛雪迎春的歡暢，在聽生命拔節的聲音。煙樹萬家，層林盡染，那感覺是在赴一場雪的盛宴。有情人終愛雪，只是那第一眼便被這雪色震撼了。從未見過這么肆意、隨便的雪，似乎一夜之間就用胸襟將這片大地細密包裹。只是不知道它從哪里來，又要到何處去。雪的出現，讓人很容易地想到了童年。那時的雪似乎就是這樣，紛紛揚揚下個不停，到處都是厚厚的雪，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始終飄散著誘人的香味。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準備著過年，只有屋后的那條河還是心無牽掛地流淌著，似乎永遠都是那么不近人情。即便這樣，終究抵不過雪的熱情，很快就把那勃勃生機湮沒起來。河與人比起來，人是年輕的；河與歲月比起來，河是年輕的。時間從來都是摸不著看不見的，就像沖洗干凈的膠片，除了讓人無休止地想象之外，只能用山川草木來點綴了。眼前這灞河水不也是這樣么，從樓上望過去，雪已經迷蒙了天色，陰沉沉的如鉛一樣，依稀中只能看到河的輪廓。臉貼著窗戶，熱熱的氣息很快就將玻璃的高冷融化，頓時讓時光和歲月變得溫暖舒適。

雪色中，河怎么看都是溫暖的，在寒冷中散發著細微而又熱烈、平和而又粗獷的蒸騰，就像是充滿著詩意的生命體驗。那“飛雪迎春到”的壯觀，那“獨釣寒江雪”的參悟，那“白雪卻嫌春色晚”的趣味，那“風一更、雪一更”的執著，那“夜來城外一尺雪”的洶涌，那“風雪夜歸人”的牽掛，都使得這精靈般的雪在蒼涼肅殺中翩然身姿，在紛紛揚揚中傳遞著喜悅的快感與壯美。也說不清是雪跌跌撞撞掉進了河水里，還是水不小心流進了雪的內心里，有了這樣的雪，天地似乎都變得遜色了許多，就連雪地里獨行的人，也會不經意覺得此時自己就像天地之間的巨人。風吹著雪，雪攜著詩，作為這個冬天的禮物，無疑在激發著沉默的生命。河水的臉開始變化，從以往的碧透成了雪白，對，雪一樣白得耀眼。河水在時光中就那么凝滯了，細看又是在緩緩地流動，單調而又富有變化。

水和樹勾連著，雪又和水相互依偎，和樹相互親昵著，使得這沉醉著童年和故鄉的雪單純快樂，樸實無華。是的。不是么？時而柔軟著身姿，時而張揚著性格，時而飄飄灑灑，時而含羞欲出，那從容的情形像是在完成一幅大寫意的山水畫卷，點的精妙、線的悠然、面的壯闊，都在濃、淡、干、濕、深、淺中氣韻生動地變化著。這樣的大意境、大氣象、大格調，又怎么會顧及旁觀者的感受呢？而是全然沉湎在大自然的藝術中自得其樂。在它眼里，大千世界里的蕓蕓眾生才是那一朵朵虛幻而又實在的雪花。然而鳥雀們卻是好動的，它們不聞不問，只是不停地飛行著、盤旋著，偏偏要在寂寥的天際中深深地呼吸和鳴叫，以此來表達超越塵世的幽遠。

所以，誰又能說雪沒有故事呢？

二

世博園區內的雪已是厚可沒足，鋪天蓋地的雪使得這處水與濕地交融的景區又多了幾份浪漫。在這個蘊藏著夢的冬天，所有熟悉的記憶都成了粉妝玉砌的潔白，似乎也只有在這樣的雄闊美麗中，一切的一切才會陶醉在冰清玉潔的寧靜中，與天地交融成起伏而又隨和的一體。

雪突然愈來愈密，愈來愈大，鋪天蓋地得灑滿了銀白，白色便成了流沙，成了河流，成了大地上的肆意涂抹，島嶼、建筑、村莊瞬間都蘊含在雪白之中。似乎是天地間的狂歡，時而絢爛，時而斑斕。就連與大地的擁抱，也掩藏著太多的熱烈。天色凝重愈發讓人難以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鳥雀身上的條紋、羽翼和雪白色也便緊密地融合在一起，仿佛只是那么一瞬就飛了過去，讓人誤以為是一團飄飛的雪。整個浐灞似乎都要讓大雪彌漫了，源源不斷的雪幾乎是噴涌而來，或明或暗，或隱或現，也不在乎山川草木的感受?；蚴堑却?，或是迷茫，或是釋懷，總之，這樣的神采與活靈活現全然就是雪的世界了，甚至連風都不愿意再去掃興，而是心懷無比的虔誠靜聽衷腸。

于是，蟄伏許久的詩意在雪的挾裹中復蘇了，盛大而又恣意，雪婀娜地盛開著，似琵琶彈出的節奏，忽急忽緩，忽聚忽散。玄妙的舞動讓浐灞更生出了分外的寧靜，以至行走其間的人都不敢高聲言語，只怕自己的不小心褻瀆了上蒼的這份饋贈，驚跑了這些個可愛有趣的小精靈。輕盈而又自然的雪，巧妙地替換著性情的綠色，以其清新可人的面孔完成對于生命的贊美詩篇，那時隱時現、有形有狀的美，就仿佛是少女身上散發出的馨香，讓人不經意間就會聯想起花紅柳綠的搖曳來。

雪滿浐灞，卻也有著另種詩意，就連以往高冷的長安塔也開始充滿性情，用它高聳入云的身軀迎接雪的到來。作為新西安的地標，這塔不僅傳承了長安城的燦爛歷史文化，更肩負著未來文化自信的重任。細細看過去，古樸的挑檐上沾染著雪，屋頂的琉璃瓦上也積淀著雪，甚至連清脆作響的檐鈴上也有著雪。雪輕柔松軟，雪愜意安詳，雪一塵不染，雪禪意無限，雪更是一個調皮貪玩的孩子，一筆一筆地勾畫著浐灞的夢想，一邊又高高在上地觀瞻著園區的杰作。從長安塔上望下去，整個生態園區都披上了一層白色，遠遠傳來的微笑與歡樂是那么的純凈、明快，很快就融進了百頃平湖的靜謐中?！罢l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毖┗腥羰怯庠角陙淼竭@里，所有的陽剛和靈秀都被裝扮成大美，一片白、一樹白、一地白，讓人從白中卻又感覺不到絲毫的寂寞與悲涼。這樣的天然之趣，是纖塵不染，是抱樸守靜，連以往炫目的湖水也不再淺吟低唱，不再奔騰急喘，而是以靜若處子的姿態，遠離著紅塵滾滾、世俗名利。滾滾的雪花歡愉地下著，如云似煙般輕飏，像在述說久遠的故事，又像在追述逝去的傳奇。茫茫雪地，雪泥鴻爪，縱橫交錯的腳印延展向遠處，是在尋找雪的雅致和心境嗎？“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贝藭r的我，更愿意行走在蒼白的雪色中，一任蝕刻的神秘喚醒塵封在心底的記憶，倒覺著這樣的豐盈中有著更多的熟悉。這種心情豈止能用激動來形容呢？每一朵雪花的晶瑩，每一棵草木的堅韌，每一處背影的絕妙，讓人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竟然不知道如何來欣賞這坦蕩蕩的大美了。

雪不斷粉飾著浐灞，也潤澤著人的內心。在眼前明滅變幻著的雪瓣斜斜密密，以自戀和生命的執念來盡情地宣泄著性情與力量，淋漓著無比強烈的動感。就像是漫天飛舞的柳絮、隨風飄揚的蒲公英，悠悠然地朝著四面八方飛去，把自己消融在無盡的時空之中。于是，那河那湖那橋那島那樹那草，在優美而又莫名的惆悵中生了情趣，在詩情畫意中盡享與天與地的脈脈溫情。

靜靜地站在雪中，深情地嗅雪彌散出的淡淡香息，驚喜中突然為這種靜美心動起來。那是回飛舞雪，那是珠翠映輝，那是冰清玉潤，那是萬般風情。這該是何樣的大美啊，竟然甘愿在凜冽寒風中犧牲自我，坦然迎接令人膽寒的季節，旋出自己的真情，舞出生命的本真。自然，這樣的美是清純的，在蕩氣回腸中蘊含著詩意的詠嘆；這樣的美是內斂的，在千年歷史中書寫著城市的記憶；這樣的美是澄澈的，在典雅雍容的氣質中彰顯著浐灞風情。只要感覺自己也是一朵小得不起眼的雪花了，在漂泊和幻滅中一任千年萬年的往事都悄無聲息地被淹沒。在唐代的某個雪日，詩人鄭綮為尋靈感，在大雪飄零中只身騎驢前往浐灞，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不同雪景下的繁華與壯麗。突然碰到熟悉的人問他：“相國近有新詩乎？”這位詩人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此處何以得之？”那時騎驢是風雅之事，又恰逢絕妙的雪色，實在是難得的閑情四溢。

雪更像是鑲嵌在記憶中的夢。

以往的景致幾乎都看不到了，那些紅的驚喜、綠的明艷、粉的歡愉、紫的憂郁、黃的嬌弱都不復存在，到處都成了白色的回響。水是神奇的，有的地方雖然已經封凍，但有的地方卻水清如澈，還不斷地升騰著熱氣，若云之蔽月，若弱柳扶風，若柔條紛冉，讓人感覺那地方分明就是住著神仙的幻境。這樣想著，無意間卻又發現以往天光云影的湖面變瘦了，真的瘦了，它難道是為了這盈盈遲來的雪嗎？于是，我把目光投向了湖面上，再透過那半冰半水的氤氳潤蒸，去找尋一個區域的繁盛，去找尋與浐灞有關的夢想?；仡欕y免懷舊，可對于浐灞來說，這樣的過去有著言之不盡的博大底蘊，有著生命不斷輝煌的堅韌。

三

雪色覆蓋的浐灞，既是一個童話的雪之國，又是一首美妙的雪之歌。行走在這樣的開闊中，心中浮現的是逝去的往事。那依依不舍的分別、拔劍灞上的自信、喧嘩如鬧的交易、流連忘返中的遙望……當然，雪也讓人從中看到了散天漫舞的靈性。再遠眺天地間的紛紛揚揚，讓人肅然起敬的是這單純而又執著的生命意志。

沒有了陽光的照射，羅曼小鎮的金碧輝煌似乎也變得黯淡無色起來，雪這么一下，這些仿歐式的建筑物上不同程度地積起了雪。雪為這些建筑增添了古典和風情，也讓那種外在的剛碩、雄健，重新給人以視覺上的強烈沖擊。氣勢恢宏的建筑群外圍是一圈環繞的水，碧波蕩漾著，幾乎把雪都毫不留情地全部融化掉。沿著河堤行走，有蓑草頑強地從雪中露出頭來，高高低低，密密麻麻，不細看還以為是誰不經意播撒下的。最喜歡的還是那些筆直的蘆葦，一簇簇、一叢叢地身處在嚴寒徹骨的湖水中，士兵一樣地堅守著平凡的使命，任蓬松的花束上結滿著雪絮。這樣的混搭其實蠻有意思，有時看過去是各種交織在一起的圖案，有時又是璀璨開放的銀花。風吹過來，像是在竊竊私語，又像在傾訴衷腸。雖然柳樹、楊樹，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樹已落盡了枝葉，但雪依然綻放在細細的枝條上，就仿佛用雪細細密密包裹了一遍。再看過去，不遠處的幾條游船上已深深淺淺全是雪了，淡然地停泊在湖水中，也不知道在等待著誰的到來，只有從耀眼的色澤中依稀可以看出蘊含其中的熱情。那些野鴨子是可愛的，它們四處游蕩著，一會兒用寬寬的嘴啄啄湖邊的枯草，一會兒又一眾排著隊朝著水與冰的交接處而去。那些橋以往就很美，而今全然是橋舞銀蛇，天然雕飾，無形中又添了美妙絕倫的意味。萬頃雪濤中，人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凝聚起無比圣潔的情感，細細聆聽雪落大地的聲音，時而恍若月光輕輕灑落，時而又像長安塔上的鈴聲蕩漾，就仿佛美麗的春天真的不遠了，就仿佛這雪本是溫暖的一樣。

浐灞水色盡是雪。不期而至的雪以其生命的色彩和神韻，曼舞在山川河流的懷抱之中，流動在浐灞的曲水波回之中。我始終認為，雪沒有那么多的矯情，而是以不斷盛放的靈魂，讓時空變得安靜。叢叢白雪掩映的菲律賓園的后面，竟然還有個人躲在雪地中垂釣，真不知道是人在釣魚，還是魚在逗人。站在那人身后許久，始終也沒有見到有魚上鉤，但他仍然樂此不疲地揮著竿?？磥?，人活得就是個樂趣，就和這眼前的雪一樣。

“村路雪泥人斷行,佛燈一點絳紗明。山前棲鶻歸何晚,磔磔風傳勁翮聲?！边@雪分明就是醇厚的老酒，不知不覺就讓人陶醉其中。歷史一經雪色的皴染，凋零中便會有絲絲溫情，恍然中連時光也會變得感人起來。據說，建于秦穆公時代的灞橋一直沿用至隋唐，取而代之的隋唐灞橋，時至今天雖然只剩下殘留在水中的橋墩，可無法抹去的卻是凄美的傳說，像極了吳偉筆下騎驢的老者。細細端詳泛黃的《灞橋風雪圖》，只覺著天地間的雪花飛舞得愈加凄厲，似乎要把一切都封凍起來。飛雪彌漫著遠處的寺院，一頭瘦驢馱著主人從遠處過來，波濤洶涌的大河上氤氳著泛白的水汽?！皵嗄c橋”上的絳絳柳枝枯黃著，于蕭瑟中露出無比傷感。這有些像雪夜上梁山的林沖，一柄長槍上挑著纏著紅瓔珞的酒葫蘆，朝著雪山深處走去。內心的孤獨、傷痛自然無人能懂，只有那緩然移動的一抹紅色，在形單影只的冷寂中成為傳奇。同樣是哀愁悲緒，湯顯祖筆下的霍小玉一臉惆悵，行走在翻飛的雪花中。從柔弱的背影中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在焦灼等待著心上人。然而誰也沒想到這惡劣天氣下的送別，竟然會成為流傳千古的風流韻事，成了詩詞長久不絕的吟唱。

林表明霽色，“浐灞”增暮寒。如果說雪只是那段歷史的見證者，只是不知誰又辜負了誰？關于雪，永遠有著說不完的故事。還是讓我們來到浐灞這片有歷史、有故事的風景中吧！雪一直下著，似乎只有在這樣的氛圍中才會連接起古今以往，還原出地域的靈秀唯美。優雅而隨和的雪，更似天地間變幻的圖騰，仿佛來到的并非人間，而是以一種忘我的神情，在傾心與情緒中完成著某種熱擁親吻。蒼莽間的溫柔，是以密密匝匝的細碎凝結成美妙的童話；氣勢恢宏的曠遠，是鋪天蓋地傾城傾國的蔚成壯觀。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起來，映照著一朵朵花的怒放。此時，要是能夠穿越到從前該有多好啊，不由想起寫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白居易來，他或許是望著長安城中陰沉的天色，在那一刻萌生獨特的意境，在盛情發出邀請后期待著朋友們一起賞雪吃酒。雪夜，該有多少燈光在傾聽如雪的細語，該有多少文字在燃燒著雪色的火焰。試想，三五好友圍著火爐煮雪閑話，一壺濁酒低吟淺唱，彼此關切的問候下，又該是何樣的放松、何樣的享受、何樣的憧憬、何樣的美妙、何樣的暖意融融、何樣的溫情？這只是在北方，而南方的才子們則更有閑情。據說明代時，只要雪色剛覆蓋太湖，就有人帶著家僮乘小船從四處的小河進入浩渺的湖面，并非是要刻意尋找寂寞，來感受這天高茫遠的意境。既然閑，那么船上必須置有紅泥小火爐，在雪的自由自在中火焰翻飛，火燉著的羊肉，鍋里早已冒著騰騰的香氣，黃酒也溫好了，各種氣息交織在一起，又幻化成另外一種熱鬧。三五好友在吃喝中欣賞高遠蒼茫，在情趣中吟詩作賦，在戲謔中談笑風塵，一身風流地朝著最繁華的蘇州而去。其實這也不算什么，居于山陰的東晉名士王子猷更為獨特，有天起床見到屋外大雪紛飛，便命家人溫酒詠詩，喜悅之情洋溢言表。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在剡縣的好友戴安道，便日夜兼程乘船要去拜訪。不想到船竟然在雪中行了一夜，結果到了戴家門前時卻又轉身返回。仆僮問其緣故，王卻笑而言之：“我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好一個雪中盡興，如果沒有像雪一樣洋洋灑灑的氣度，又怎么會有這般任誕的情懷呢？

如此看來，古人獨特的精神世界中至少應該有著體味生活的樂趣，至少沒有現代人如此勞碌奔波的勞苦，否則怎么會流傳下來踏雪尋梅、詩酒作伴、雪中垂釣的種種逸趣，怎么會有著神仙一樣的歲月呢？浐灞的雪色漸然營造出了這種人情味的溫情氛圍。

夜色中的雪舞動著各種姿態，瞬間就醞釀出千絲萬縷的情緒，如同灞水從高處洶涌而來，不斷地撞擊著大地。這樣的飄灑是厚重，是融入，是傳遞，是博大，是壯觀。這樣的生命力是潛伏，是思索，是深沉，是啟迪。這樣的柔美、多情、回眸，煥發的是血性的郁勃。就似飄飛的花，似撕扯的絮，似甜蜜的夢，似晶瑩的星，紛紛揚揚傳遞著春天的祝福。又似清香，似撫慰，似靈動，似純潔，似輕柔，不斷營造著恬靜而又幽雅的境界，似乎要用形態萬千的雪花來粉飾這所有的一切。雪天的美，也讓我們忘記了曾經游走過的地方，除了淺薄的記憶外，甚至只會用手機來表達這樣的留戀和愛了。沒有了詩意的燦然，沒有了文字的唯美，這些美好最終都會在歲月的流逝中逐漸褪色。

生命的極致在于狂歡。這樣想想，來浐灞似乎不只為看雪了，而是要在雪的神色中不斷地去閱讀浐灞，感受浐灞，去發掘那心底最深處的夢想了。

離開浐灞時夜色已深。行走在無比寂靜的時空之中，無意間伸手去接那一朵朵飄飛的花，在燈光的閃爍照耀下，精致美麗的雪還不及送至唇邊就已經化在了手心，一股涼意頓時穿過皮膚直往血脈里滲，似乎要進入靈魂中。突然覺著，要能在浐灞做一片翩然的雪花，一定會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