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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續不變的價值觀:曹愷訪談

2023-03-17 19:02徐志君孟堯曹愷
畫刊 2023年12期
關鍵詞:畫刊前衛江蘇

徐志君 孟堯 曹愷

徐志君:你是上大學的時候就接觸到《江蘇畫刊》嗎?曹愷:我讀中學時就開始看《江蘇畫刊》了。1985年“八五美術新潮”的時候,“兩刊一報”——《江蘇畫刊》《美術思潮》《中國美術報》是最前衛的美術報刊。因為我父親也畫畫,當時我家里是訂閱《中國美術報》和《江蘇畫刊》的。后來,我在1988年到南藝上學,校圖書館閱覽室隨時可以去,所以,當時《江蘇畫刊》是我日常閱讀的一部分。

徐志君:其實當時《畫刊》的讀者群與現在的不一樣,那時它還是比較專業的,主要的讀者群跟美術工作相關。當時的媒體環境不像現在,大家獲得國外的展覽、藝術家的創作信息渠道很多,也非常同步。那時候紙媒的一個重要的任務還是向大家介紹一些新的潮流,或新的藝術家作品等信息。你當時看《畫刊》的時候, 對什么樣的內容、什么類型的信息印象比較深?

曹愷:那時除了《江蘇畫刊》《美術思潮》,連北京的《美術》雜志都刊載前衛藝術的信息?!督K畫刊》當時的一個特點——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它的深度話題相對來說是比較多的,類似邱志杰與王南溟他們做的關于“意義”的討論等。對我來講是一個藝術前沿信息的來源吧。

徐志君:第一次在《畫刊》發表作品是什么時候,你還記得嗎?

曹愷:第一次是“95時段”群展。那時候做展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不像現在隨時可做。實際上我們為做這個展覽準備了2年時間。當時1995年正好距離“八五美術新潮”10年,“新潮”已經煙消云散了,整個社會政治文化也發生了很多變化,很多“八五”時的藝術家也有各種不同的轉向。當時江蘇有一批“八五”時留下的藝術家,他們稍年長一點,更多的是“后89”成長起來的年輕藝術家。所以我們就有了一個概念,叫作“重新組織力量”,就做了一個展覽叫“95時段”。

當時還沒有“替代空間”的概念,展覽場地在南京非常稀缺,我們所能夠最方便借取的就是南藝美術系展廳,因為當時南藝美術系的負責人楊春華、周一清夫婦思想很開放,跟我們這些搞前衛藝術的關系很好。但是美術系的展廳太小了,我們當時的作品體量都已經相當大,有的一件作品就要占據一面墻,裝置也很占地方?!?5時段”就分了兩次展,我跟管策、周嘯虎、金鋒是第一波,第二波是羅荃木、沈敬東、吳翦、王成他們。同一個展覽分為兩個副標題,我們那個副標題叫“不再與記憶有關”,就是要拋棄過去“85時段”的一些負擔,改變文化使命。這個展覽當時《江蘇畫刊》刊登介紹了,我的一件綜合媒材作品也是第一次發表在《江蘇畫刊》上。

徐志君:20世紀90年代的時候,我看到《畫刊》雜志上陸陸續續有你的創作的報道。當時雜志跟青年前衛藝術家群體有一種比較日常的聯系,大家像一個朋友圈,一有活動雜志就會預先知道,活動之后就請雜志推介?;蛘哒f有一些人本來相互之間不太熟,后來因為雜志上的發表,大家的關系變得比較親密了,還是一直處于松散的狀態?

曹愷:20世紀90年代叫前衛藝術,2000年以后叫當代藝術。我們這個群體實際上就是同一撥人,我們跟《畫刊》的關系,我覺得是很干凈的一種關系——君子之交淡如水?!懂嬁冯m然是一個江蘇省地方主辦的期刊,但它一直是全國視野或者說國際視野,它的視點一直很高,在上面發表作品是不容易的,它有學術原則。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對南京本地、江蘇本省的作者或許會略有所偏移,但是尺度是非常有限的。我們的作品要在上面發表,必須要跟它的價值觀契合,包括作品的質量要能達到在上面發表的要求。我覺得這也是《畫刊》這么多年來,它能夠站得住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如果因為是地方性期刊而被地方勢力壟斷,被朋友圈的私人關系壟斷,那這本期刊的分量早就在大家心目當中喪失掉了。

徐志君:如果說自己當時做了一些作品,或者說展覽什么的,在《畫刊》上被報道出來,大家還是挺開心的。

曹愷:第一次發表作品是很心虛的,那時我還是個前衛藝術圈的新人。我記得是我跟管策兩個人去拜訪顧丞峰,帶著作品反轉片給他看,能不能發心里沒底,這要取決于編輯的認可——不是《畫刊》跟我們約稿,我們屬于投稿。唯一占的便宜,可能外地作者要郵寄,我們能夠面對面遞交,并能多說上兩句話,介紹一下我們的作品。那次我也是跟顧丞峰第一次認識。顧丞峰原來也不知道我,他看到我的作品后就認可了我的工作。那么,后面《畫刊》如果有什么活動,他覺得適合我、跟我的工作有關系的,他就會打電話喊我。比如說湖南美術出版社誰來了,要召開一個當地藝術家的碰頭會,我就去了;也可能是靳衛紅打電話給我,說某個策展人到南京來了,要約南京的藝術家見面吃飯,我就去了?!懂嬁肥怯兴臉藴实?,這個標準是價值觀的標準,體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作品觀念上,第二個是作品質量和技術上,你得達到它的標準。我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做作品,也做了好幾年,到1995年才第一次發表作品。如果覺得自己作品拿不出手,我們也不好意思拿去請人家幫你發表。自己心里也得有一桿秤,做到一定程度了,覺得差不多能夠契合它這個標準了,才拿得出手給《畫刊》,看看行不行。

徐志君:當時你去找顧丞峰老師是在什么地方?是在出版社嗎?

曹愷:我第一次見他還真不是在出版社,是到他家里去的,這個也可以講是本地作者的某種優勢??赡芤驗樗凸懿弑容^熟,我是跟著去的。管策是“85老炮”,“紅色·旅”的成員,在《畫刊》發過不少作品。當時《畫刊》其實是輪流編輯制度,當時的主編是程大利社長本人兼,副主編是李建國,但是具體負責每期雜志的,就是輪值編輯。

孟堯:你跟《畫刊》開始有作品發表和寫作的來往,其實已經是20世紀90年代?

曹愷:其實第一次發表是我的一篇翻譯文章,1992年吧。我那時候讀大二,在啃英語,我父親從美國帶了一批資料回來,我就看到上面有介紹國外畫廊的文章。那個時候畫廊在中國還是一個很新鮮的概念,當時南京沒有畫廊,北京好像也很少,基本就沒有這個概念。當時我看到美國居然有“畫廊群”的概念,然后我就把那篇文章翻譯了,翻好后想:是不是能夠找個地方發表一下?我父親就把翻譯稿給了他的大學老同學毛逸偉——他是出版社資深編審??赡苊輦ゾ娃D給了《畫刊》老編輯許祖良——當時的副主編,然后許祖良一看覺得還行,可能這種題材的文章當時《畫刊》沒有過,因為《畫刊》當時它的一個特點,就是求新——有這方面的傾向。那篇翻譯其實是一篇習作,但能發表對自己的鼓勵也是很大的。

徐志君:我發現你發完一篇文章之后,好像中間好些年就沒有再發,又過了一些年才開始發表。

曹愷:對。那篇習作我覺得是一個例外,它不在我整個個人藝術系統里面,只能說是跟雜志交往的一個經歷、一個機緣。真正發生關系是從1995年開始的,后來我在1997年、1998年又做了個展。個展作品在《畫刊》上面也發過,包括那時候朱其幫我寫的藝術評論,都是在《畫刊》上面發的。差不多從1995年到2005年,我一直是作為一個藝術創作者的身份,跟《畫刊》之間保持著這樣一個合作關系。

徐志君:跟雜志社前前后后打交道比較多的是哪些人?

曹愷:主要是顧丞峰、靳衛紅,后期還有張正民,他們幾個編輯我應該都打過交道,還包括最早的一個《畫刊》編輯陳孝信——我跟他認識的時候,他已經離開雜志了。2004年我跟靳衛紅為《畫刊》制作紀錄片時,也拜訪了幾個創始元老:索菲、劉典章、程大利等。

徐志君:我注意到你一開始在雜志中是藝術家的身份,處于一個被發表的狀態,比如說別人文章里也會提到你;2010年之后,你自己的發表就開始多了起來。

曹愷:當中有一個階段,我是在做跟獨立影像有關的工作,獨立影像與當代藝術有著天然的血緣關系,而《畫刊》在選題上也一直推崇跨界和越軌,當時靳衛紅就邀請我為《畫刊》寫過兩次與獨立影像有關的特稿,這大概是2010年前后。我還策劃過一次比較大的獨立影像專題。反正我跟《畫刊》之間的關系,這么多年來一直是以一種不同的身份在合作,因為我本人工作也有不同的轉向和延展。大概是2016年、2017年以后,我主要轉到實驗媒體藝術的研究工作上來了,那么,我跟新的主編孟堯之間就有了一個新的合作,開了一個寫作專欄,持續了3年。今年從個人專欄剛剛把它升級為一個欄目,我來做一個欄目的主持,讓更多的人參與到實驗媒體藝術的研究性寫作工作中來。

孟堯:你當時和《畫刊》的編輯們溝通、交流的時候,他們身上會有非常明確的雜志編輯的角色感嗎?

曹愷:我覺得似乎沒有,我覺得更多的是一種價值觀的認同。談到某些議題時,如果他們認為這個事情是有意義的、是有價值的,他們就會去跟進。他們對藝術前沿的動態是很敏感的。實際上20世紀90年代因為那時候沒有互聯網,海外的很多資訊就完全是靠《畫刊》這樣的雜志。德國新表現主義那幾個大師當時到中國來做活動,全是通過《畫刊》的特稿知道的。還有侯瀚如搞的“移動中的城市”,當時20世紀90年代中國第一批在海外的藝術家的工作,也是《畫刊》首發的。不然的話,我們怎么了解到這些海外動向。

徐志君:實際上我覺得這就牽涉一個問題,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美術報》的工作《畫刊》在繼續做。

曹愷:《中國美術報》在1989年年底就???,當然,《中國美術報》那時候是很厲害的。實際上《中國美術報》跟《畫刊》之間的關系非常復雜,我覺得很多資源是共享的。我記得那次我受邀拍《畫刊》30周年紀錄片的時候,靳衛紅開了一張采訪名單給我:劉驍純、水天中、陶詠白、栗憲庭……這批人很多都是與《中國美術報》有關的人,他們同時也給《畫刊》供稿。實際上,我覺得“兩刊一報”背后的寫作群是同一批人,他們是中國最早的一批具有獨立意識和自我立場的批評家。

徐志君:在我看來,因為20世紀90年代跟80年代情況不同:80年代,像《中國美術報》出刊的周期很快,比《美術思潮》和《畫刊》都快,所以讀者要從《中國美術報》上了解一些新的信息可能會更便捷,但是到了90年代情況似乎變了。

曹愷:20世紀80年代,其實主要是1985—1989年這個階段,《中國美術報》那時每周都有出版,信息最快。但如果你今天重新回來仔細看《中國美術報》的話,它其實也是魚目混珠的,也有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甚至也必須要報道一些學院派的主流聲音?!睹佬g思潮》的高名潞主持《美術》的那幾年也是蠻厲害的,但存在的時間都很短。進入90年代時,是一種萬馬齊喑的感覺,其他前衛雜志報紙都停了,只剩下《江蘇畫刊》還活著?!督K畫刊》怎么辦?很可能弄不好就像《美術》雜志一樣,就變成一種純粹的官方喉舌,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畫刊》還維持了80年代的辦刊面貌,延續了不變的價值觀。所以,我覺得《畫刊》最大的貢獻是在90年代,它成為那10年里中國唯一還能看的專業期刊。到90年代后期,資本逐漸興起后,又多了一兩本雜志像《藝術家》《美術文獻》什么的,包括有幾期《畫廊》等,當時因為有資本介入了。但是我們主要還是看《江蘇畫刊》。

我是趕上了20世紀80年代的一個末班車,我跟一般學藝術的不一樣的是什么?因為我是生在一個藝術世家——我父親在做水墨畫創新,態度比較開明;我又處在常州這樣一個比較良好的前衛藝術環境里面,我身邊有濃厚的“八五美術新潮”的藝術氛圍,但如果換成江蘇的其他城市,可能就沒有這樣的前衛藝術氛圍了。到了90年代,唯一能看得上的雜志就是《江蘇畫刊》。實際上《江蘇畫刊》那個時候它是特立獨行的,它不投一般大眾讀者所好,編輯部的價值觀主導了這本刊物,這些編輯在這個時候就變得很重要了。打個比方,我做過電影節的組織者,那么我怎么體現我們組委會的價值觀?我不能直接去表達,但是我可以代表組委會去挑選評委,我挑選符合我價值觀的評委,這些評委們再去評作品。所以,我雖然自己不能直接去評作品,但是通過我選擇的評委體現了我對作品的一致認同。實際上,我覺得《畫刊》的上層也很厲害——是誰挑選了這些編輯?這是一個關鍵的東西,而這背后我覺得是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時勢造成的、人文精神推動的。這跟江蘇的文化土壤是有關系的,這樣的文化土壤能夠生成出這樣的一個機制來,這個機制能夠把這些編輯推到前臺,然后通過這些編輯他們的眼光、他們的手去抓取這些作者、作品,呈現出《畫刊》的前衛面貌。

孟堯:站在你的立場,從一個合作者的身份,你覺得從《江蘇畫刊》到《畫刊》,有哪些變和不變?

曹愷:實際上,基本價值體系沒有變——這個是最難得的。一個人一旦成熟以后,他的價值觀是不太會變化的。從當初到當下,今天我仍然能夠讀到這本期刊而毫無違和感,仍然深得我心,我覺得這是因為它的一個恒定系數保持住了。那么從它的變化來講,《畫刊》當初跟“畫”早就沒有關系了,實際上,《畫刊》不僅僅是一本視覺藝術雜志,也是一本藝術史和藝術理論的學術刊物。早年的話,可能還是展訊、畫評相對多一點?,F在越往后,它的泛文化成分、跨媒體成分、復合型學術成分越來越高。這個我覺得是《畫刊》的一個變化。

以我目前對這本雜志現狀的了解,包括我本人還作為一個比較密切的合作者來說,我覺得《畫刊》完全可以按照現有的這樣的一種形式、形態發展生存下去?!懂嬁匪呀浭且粋€有傳統的雜志了,這個傳統的建立不是靠一兩個人,而是幾代人的工作——幾代編輯、幾代主編他們的工作集合而成的;在這之外,也是許多藝術家、策展人、批評家、理論學者、藝術管理人員等大家共同的工作都包含在里面,從而形成了這樣的一個傳統、一個機制。這太珍貴了!

編者注:本文由“《畫刊》50周年影像志”視頻資料整理而成,內容經作者確認。

責任編輯:孟 堯 蔣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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