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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董仲舒的“張三世”學說
——以何休為參照系

2023-03-21 23:36郭曉東
現代哲學 2023年6期
關鍵詞:升平公羊傳春秋繁露

郭曉東

漢代經師多有《春秋》“三世”之說,東漢的宋均與何休均將“張三世”說視為《公羊》核心義旨之“三科九旨”的有機組成部分。宋均“張三世”說的具體內涵我們不得而知,何休在《公羊解詁》中則對“三世”說做了相當系統的表述。何休的“三世”說對后世產生了巨大影響,“張三世”學說被認為是《公羊》學最重要的義理之一,清代劉逢祿作《春秋公羊何氏釋例》,首錄“張三世例”(1)[清]劉逢祿撰、曾亦點校:《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 春秋公羊釋例后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5頁。,康有為則稱其為“孔子非常大義”“《春秋》第一大義”。(2)康有為:《春秋董氏學》卷2,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324頁。然而,清末蘇輿作《春秋繁露義證》時,引用錢塘的說法曰:“何氏三科九旨之說,實本仲舒?!碧K輿又說:“何氏三科九旨,所謂‘張三世’,見此篇;‘通三統’,見《三代改制篇》;‘異外內’,見《王道篇》?!?3)[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22頁,標點有改動??梢?,蘇輿與錢塘俱以為在董仲舒那里就已經有了“張三世”說,何休之“張三世”實本之于董仲舒。不過,何休在《公羊解詁》中只字未曾提及董仲舒,對于董仲舒的“三世”學說,后世學者亦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于是,我們不能不追問:董仲舒的《公羊》思想中有沒有同于何休的“張三世”學說?若誠如蘇輿、錢塘等人所說,何休的“張三世”學說本之于董仲舒,那么董、何有關“張三世”說的異同到底如何?鑒于何休對《春秋》的“張三世”思想已有成體系的論說,而董仲舒那里只有若干零星的表述,因此不妨以何休的“張三世”說為參照系,來具體考察董仲舒的論述。

一、董仲舒與何休論“三世”之斷限

董仲舒于《春秋繁露·楚莊王》曰:

《春秋》分十二世以為三等,有見,有聞,有傳聞。有見三世,有聞四世,有傳聞五世。故哀、定、昭,君子之所見也;襄、成、文、宣,君子之所聞也;僖、閔、莊、桓、隱,君子之所傳聞也。所見六十一年,所聞八十五年,所傳聞九十六年。(4)[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9-10頁。

這里董仲舒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分“三等”,即“有見、有聞與有傳聞”?!坝幸?、有聞與有傳聞”的說法,本之于《公羊傳》隱公元年、桓公二年與哀公十四年分別提及的“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一語,這大概是后世“三世”說的最早雛形,盡管董仲舒沒用“三世”而用“三等”。又《春秋緯·演孔圖》曰:

昭、定、哀,為所見;文、宣、成、襄,為所聞;隱、桓、莊、閔、僖,為所傳聞。(5)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輯:《緯書集成》中冊,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584頁。

東漢何休于隱公元年“公子益師卒”注云:

“所見”者,謂昭、定、哀,己與父時事也?!八劇闭?,謂文、宣、成、襄,王父時事也;“所傳聞”者,謂隱、桓、莊、閔、僖,高祖、曾祖時事也。(6)[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8頁。

由上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董仲舒、《演孔圖》與何休的說法幾乎如出一轍,將魯昭公、定公與哀公的時代定為所見世,將文、宣、成、襄定為所聞世,將隱、桓、莊、閔、僖定為所傳聞世。其后董仲舒后學顏安樂,將所見世的起始時間斷自孔子出生的魯襄公二十一年,理由是孔子出生之后,就應該屬孔子所見之世。對此,徐彥指出,“凡言見者,目睹其事,心識其理,乃可以為見??鬃邮忌?,未能識別,寧得謂之所見乎?”(7)同上,第5頁。又有東漢鄭玄根據《孝經援神契》“《春秋》三世,以九九八十一為限”的說法,認為“隱元年盡僖十八年為一世,自僖十九年盡襄十二年又為一世,自襄十三年盡哀十四年又為一世”(8)同上,第4頁。。其后,徐彥反駁說:“爾時孔子未生,焉得謂之所見乎?”“《援神契》者自是《孝經緯》橫說義之言,更作一理,非是正解《春秋》之物?!?9)同上,第5頁。就《公羊》學說史而言,顏安樂與鄭玄的說法并不為后人所普遍接受。(10)比較有代表性的例外是清中葉孔廣森所作的《春秋公羊經傳通義》,對于三世的斷限,采用了顏安樂的說法。(參見[清]莊存與、孔廣森撰,郭曉東、陸建松、鄒輝杰點校:《春秋正辭 春秋公羊經傳通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53頁。)

從上述諸材料看,《演孔圖》與何休對“三世”之斷代同于董仲舒,雖然兩漢時期對“三世”之斷限有其他歧說,但董、何應該代表著當時主流的說法。這種共同的看法雖然不足以表明何休之說淵源于董仲舒,但多少可以表明兩漢經師對“三世”之斷代應該有一共同的師說源頭。

二、從“緣情制禮”的精神看董仲舒與何休論“三世異辭”的共同點

就“三世”說而言,光是“三世”之斷代,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意義。既然“三世”之劃分本之于“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那么更關鍵的是要說清楚“三世”何以“異辭”?!洞呵锓甭丁こf王》又進而論所見、所聞與所傳聞曰:

于所見微其辭,于所聞痛其禍,于傳聞殺其恩,與情俱也。是故逐季氏而言又雩,微其辭也。子赤殺,弗忍書日,痛其禍也。子般殺而書乙未,殺其恩也。屈伸之志,詳略之文,皆應之。吾以其近近而遠遠,親親而疏疏也。(11)[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0-11頁。

昭二十五年,“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豆騻鳌吩唬骸坝嘱д吆??又雩者,非雩也,聚眾以逐季氏也?!?12)[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1004頁。魯昭公要逐季氏而力所不及,為季氏所逐,《春秋》為昭公諱而稱“又雩”,所以董仲舒稱“微其辭”。莊三十二年“冬,十月,乙未,子般卒”,文十八年,“冬,十月,子卒”,子般為魯莊公之子,子赤為魯文公之子,俱為未逾年之君,俱為臣子所弒,然而前者書日而后者不書日,為什么會有這一書法上的差別呢?對于子赤卒不書日,《公羊傳》作出了解釋:“子卒者孰謂?謂子赤也。何以不日?隱之也。何隱爾?弒也。弒則何以不日?不忍言也?!?13)[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第592頁。也就是說,子赤被人所弒,《春秋》為是子隱痛而不忍書其日,這就是董仲舒所謂“弗忍書日”,是所謂“痛其禍”。至于子般卒為什么《春秋》忍書“乙未”?《公羊傳》對此未作解釋,而董仲舒認為是“殺其恩”,即相對于子赤而言,在情感上有所降殺。之所以如此,董仲舒認為,子般卒于所傳聞之時,而子赤卒于所聞之時,所聞之時近于所傳聞之時,所以恩有所降殺,此即“近近而遠遠,親親而疏疏”之意,就如陳立所說的“近者親,遠者疏,親者恩深,疏者恩殺”(14)[清]陳立撰、劉尚慈點校:《公羊義疏》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396頁。,所以董仲舒認為《春秋》于三個世代的書法各不相同,是“與情俱也”。

為什么“三世”所以異辭是“與情俱也”?董仲舒只是說“近近而遠遠,親親而疏疏”,并沒有給出進一步的解釋。不過如果以何休的說法為參照系,則可以對董生之說有一個更清楚的理解。

如上節引文所見,何休將所見世具體為自己與自己父親的時代,所聞世為祖父的時代,而所傳聞世為高祖、曾祖的時代。之所以將《春秋》三世與自己的父祖曾高的時代相對應,何休認為這里面體現了“緣情制禮”之義。他說:“所以三世者,禮為父母三年,為祖父母期,為曾祖父母齊衰三月。立愛自親始,故《春秋》據哀錄隱,上治祖禰?!?15)[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第38頁。就喪服制度而言,為父母服三年之喪,為祖父母服期,為曾祖高祖父母服齊衰三月,越近于己所服越重,越遠于己所服越輕。其所以如此,禮家認為,從“親親”的角度來講,“立愛自親始”,每個人與父母的情感最深,其次是祖父母,再次是曾祖高祖父母,從父母到曾祖高祖父母,其情漸次降殺,此即《禮記·喪服小記》所謂“親親”之“上殺”義。(16)《禮記·喪服小記》曰:“親親,以三為五,以五為九,上殺,下殺,旁殺?!笨追f達疏曰:“上殺者,據己上服父、祖而減殺?!?[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呂友仁整理:《禮記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296頁,標點有改動。)在董仲舒那里只是提到“近近而遠遠,親親而疏疏”,并沒有何休說得這么明確,不過《春秋繁露·奉本》有“殺隱、桓以為遠祖,宗定、哀以為考妣”的說法,多少也具有以隱桓時代為遠祖時代即高祖曾祖時代、定哀時代為自己與父母之時代的意味,就此而言,董說與何休事實上相差并不遠。在這個意義上,“三世”既然對應于父祖曾高的不同時代,那么由于“親親”之等級不同,“三世”就有“異辭”,即所謂“‘異辭’者,見恩有厚薄,義有深淺”。(17)[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第38頁。何休舉例說:

所見之世,臣子恩其君父尤厚,故多微辭是也。所聞之世,恩王父少殺,故立煬宮不日,武宮日是也。所傳聞之世,恩高祖、曾祖又少殺,故子赤卒不日,子般卒日是也。(18)[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第125頁,下冊第1196頁。

何休這里的說法與前引董仲舒的說法幾乎沒有區別。子般卒日,子赤不日,就是因為所傳聞世較所聞世而言恩情有所殺減,此即董仲舒所說的“于傳聞殺其恩”之意。所見世所以“微其辭”,董仲舒舉昭公逐季氏而言又雩為例,又稱“與情俱也”,則“又雩”之為微辭,是為昭公諱惡。何休亦言:“不書逐季氏者,諱不能逐,反起下孫,及為所敗,故因雩起其事也?!?19)[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1004頁。昭公在所見世,如何休所說,君父于臣子恩深義重,是以凡君父之惡,不忍直書而為之諱,故多“微辭”。

《公羊傳》于定公元年又稱“定、哀多微辭,主人習其讀而問其傳,則未知己之有罪焉爾”,何休注曰:“此孔子畏時君,上以諱尊隆恩,下以辟害容身,慎之至也?!?20)同上,第1050頁。于何氏而言,所見世所以“微其辭”,又有畏時君而辟害容身的考慮。于此可以對照董仲舒的說法:“義不訕上,智不危身。故遠者以義諱,近者以智畏。畏與義兼,則世逾近而言逾謹矣。此定、哀之所以微其辭?!?21)[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2-13頁?!敖咭灾俏贰?,即何休所說“畏時君”;“義不訕上,智不危身”之類的說法,即何休所說的“上以諱尊隆恩,下以辟害容身”;“世逾近而言逾謹”,即何氏“慎之至也”之義??梢?,所見世之“微其辭”,從情感上講要為君父諱以隆恩,從現實上講要畏時君以遠害,董仲舒與何休之說都沒有多大差別。

三、何休“張三世”說中的“三世治法”義

由上文看,就緣情制禮的角度說,“三世”所以“異辭”,是何休所說的“恩有厚薄,義有深淺”,亦即董仲舒所說的“與情俱也”。但這只是所以“異辭”一個方面的理由。如果僅僅停留在這一層面,則“張三世”學說只是一種書法體例而已,何以自漢代以來就被視為《公羊》學最核心的義旨呢?“三世”說于《公羊》學之所以重要,在于何休對“三世異辭”的解釋中發揮出一套由“衰亂世”經“升平世”并走向“太平世”的“三世”之治法?!豆騻鳌钒哪攴Q“撥亂世反諸正,莫近諸《春秋》”(22)[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1199頁。,在何休看來,孔子作《春秋》是要“以《春秋》當新王”,從而完成其撥亂反正的使命。因此,“三世”所以“異辭”者,就是如何休所說的是孔子“制治亂之法”。(23)[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第38頁。在這個意義上,何休從三世治法之不同來看“三世異辭”:

于所傳聞之世,見治起于衰亂之中,用心尚粗觕,故內其國而外諸夏,先詳內而后治外,錄大略小,內小惡書,外小惡不書,大國有大夫,小國略稱人,內離會書,外離會不書是也。于所聞之世,見治升平,內諸夏而外夷狄,書外離會,小國有大夫,宣十一年“秋,晉侯會狄於攢函”,襄二十三年“邾婁劓我來奔”是也。至所見之世,著治大平,夷狄進至於爵,天下遠近、小大若一,用心尤深而詳,故崇仁義,譏二名,晉魏曼多、仲孫何忌是也。(24)同上,第38頁。

在何休看來,《春秋》之“新王”在受命之初為“衰亂世”,此時王化秩序尚未建立,王者“見治起于衰亂之中,用心尚麄觕”。所謂用心之“麄觕”指治理這一世代,用心不宜過細,治法不當過嚴。這具體體現在書法上則是內外有別,以魯國為內,諸夏為外,魯國的小惡詳而書之,諸夏之小惡則略而不書,以此來表明先治魯國而后治諸夏的道理。到了“所聞世”,王化秩序在魯國已經建立,同時普及到諸夏國家,只有夷狄尚未被及王化,所以內外之別變成了以諸夏為內、以夷狄為外,書法上就表現為詳于諸夏、略于夷狄,這就是先治諸夏而后治夷狄的意思。何休稱這一階段為“見治升平”,升即進的意思,徐彥稱之曰“稍稍上進而至于大平”,所以又稱之為“升平世”。第三個階段是“所見世”,何休稱“著治太平”(25)所謂“著治太平”,徐彥稱“當爾之時,實非大平,但《春秋》之義若治之大平于昭、定、哀也”。(同上,第40頁。),所以稱“太平世”。這一階段太平的王化秩序已經普遍建立,不再有大國與小國的區別,也不再有文明與野蠻的區分,所以稱“夷狄進至于爵,天下遠近小大若一”。此即皮錫瑞所說的:“外內無異,則不必攘;遠近小大若一,且不忍攘。圣人心同天地,以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26)[清]皮錫瑞:《春秋通論》,吳仰湘編:《皮錫瑞全集》第6冊,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502頁。這是一個在理論上被設想成為人人都能夠講信修睦的時代,被設想成為一個無惡行可譏可責的時代,從而“衰亂世”與“升平世”的治世方法在這一階段都不再適用。這一世代治世的特點是“用心尤深而詳”,即治法較衰亂、升平二世為嚴為詳,其具體表現之一便是《公羊》的“譏二名”之說。所謂“譏二名”指的是在“太平世”已經“文致太平”,這時王者治定,沒有什么可譏可責,只有取名字取兩個字的做法略有非禮之處,便要予以譏責。(27)定公六年《公羊傳》曰:“此仲孫何忌也,曷為謂之仲孫忌?譏二名。二名,非禮也?!焙涡葑ⅲ骸盀槠潆y諱也。一字為名,令難言而易諱,所以長臣子之敬,不逼下也?!洞呵铩范?、哀之間,文致太平,欲見王者治定,無所復為譏,唯有二名,故譏之。此《春秋》之制也?!?[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1088頁。)

一般治《公羊》者認為,“張三世”說最有意義的便是何休對“三世”作出“衰亂世、升平世與太平世”的發揮。(28)黃開國:《公羊學發展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93頁。不過,學者們往往將何休的這一發揮視為一歷史哲學,認為何休闡釋了一種理想的社會進化理論。(29)參見黃樸民:《文致太平——何休與公羊學發微》,長沙:岳麓書社,2013年,第165頁;黃開國:《公羊學發展史》,第193頁。需要指出的是,關于何休說“衰亂、升平、太平”,目的并不是要說一種歷史哲學,而是闡述一種如何撥亂反正的政治哲學。當然,這樣一種政治哲學確實寄托了孔子對理想社會的期許,認為歷史應該如是而向前發展。正如趙伯雄所說:“何休的真意不在于要說明歷史曾經是怎樣的,而在于說明王者應當是怎樣的。他的三世說,只是借歷史來表達政治理想?!?參見趙伯雄:《春秋學史》,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225頁。)與之相應,學者們普遍認為,在董仲舒那里,對“張三世”之論述并未達到何休這一高度(30)如趙伯雄認為,在董仲舒那里“絕沒有后來何休所說的什么‘據亂、升平、太平’的三世說”。(參見趙伯雄:《春秋學史》,第135頁。),或者僅僅是認為董仲舒的說法只是開啟了何休說之肇端。例如,李威熊先生說:“這是董氏對‘三世’的批評立場,他本著儒家親疏遠近的大義,朝代近者,只有‘微其辭’,但對于朝代愈遠者,則批評的態度越為苛嚴。這或許是后來公羊家‘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世’理想進化社會之說的肇端?!?31)李威熊:《董仲舒與西漢學術》,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78年,第103-104頁。姜廣輝先生主編的《中國經學思想史》認為,董仲舒的思想中已具有何休這一“張三世”的變易觀。(32)姜廣輝主編:《中國經學思想史》第2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66-69頁。但這一說法受到黃開國先生的反駁。(33)黃開國:《公羊學發展史》,第194頁。那么,董仲舒的“三世”說到底有沒有何休這樣一種“衰亂世、升平世與太平世”的內涵?這值得我們進一步加以考察。

四、以何休為參照系看董仲舒之“三世治法”義

之所以對董仲舒的“三世”學說是否具有何休所說的“衰亂、升平與太平”之義有所爭論,根本的原因在于,在董仲舒那里并沒有像何休那樣明確地提出“三世治法”的系統性理論。然而,在《春秋繁露》中,董仲舒還是有諸多文字涉及 “三世治法”,只不過董仲舒的文字相當晦澀,粗看上去,似乎很難讀出其中包含有“衰亂、升平與太平”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們將董仲舒的這些論述衡之以何休的“三世治法”說,那么這些貌似晦澀的文字或許可以昭然大明,而董仲舒的“三世”說就可以完整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春秋繁露·王道》曰:“親近以來遠,未有不先近而致遠者也。故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言自近者始也?!?34)[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12頁。凌曙與蘇輿的注都引用了《公羊》成公十五年傳及何休注。(35)參見[漢]董仲舒撰、[清]凌曙注:《春秋繁露》,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36-137頁;[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12頁。在凌曙與蘇輿看來,對《公羊傳》“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的理解,董仲舒與何休并沒有什么差異。何休隱公元年注“公子益師卒”,稱所傳聞世“內其國而外諸夏”,稱所聞世為“內諸夏而外夷狄”;至所見世,則“著治太平,夷狄進至于爵,天下遠近大小若一”。與之相似,徐勤也指出:“蓋至治著大同,遠近、大小若一,而無內外之殊者,理之所必至者也。先近致遠,詳內略外,等差秩然者,勢之所不能驟變者也?!?36)康有為:《康有為全集》第2冊,第415頁。所謂“治著大同,遠近、大小若一,而無內外之殊者”,如果據何休的說法,顯然指的是“太平世”;所謂“先近致遠,詳內略外,差等秩然者”,衡之以何休,則指三世書法之不同?!队嵝颉菲唬骸啊洞呵铩吩敿憾匀?,因其國而容天下?!?37)[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58頁。所謂“詳己而略人”,就是何休詳內略外的書法,即所傳聞世,“先詳內而后治外,錄大略小,內小惡書,外小惡不書”之類?!耙蚱鋰萏煜隆奔春涡萃恤攪鵀榫?,所謂有“先正京師,乃正諸夏,諸夏正,乃正夷狄”,也就是徐勤所謂的“治著大同,遠近、大小若一,而無內外之殊者”。

故始言大惡殺君亡國,終言赦小過,是亦始于麤粗,終于精微,教化流行,德澤大洽,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過矣,亦譏二名之意也。(《俞序》篇)(38)同上,第160頁,標點有改動。

《俞序》篇這里兩言“終”“始”,那么這里所謂“始”與“終”到底指的是什么?可以合理的解釋是,“始”即《春秋》之始,“終”即《春秋》之終?!洞呵铩分佳浴按髳簹⒕鰢?,又言“始于麤粗”,如果不從何休對“衰亂世”描述來加以解釋,就難以說得通?!按髳簹⒕鰢笔菍Α八y世”的描述,“始于麤粗”也就是何休隱公元年注所說的“用心尚麤觕”之意。(39)盧文弨指出,何休隱元年“用心尚麤觕”,就根據于此。(參見[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60頁。)“終言赦小過”,又“終于精微”,又“教化流行,德澤大洽”,又曰“譏二名”,則顯然與何休對“太平世”的說法若合符契。(40)蘇輿注“亦譏二名之義也”,即引何休定六年及隱元年的注,得之。鐘肇鵬稱:“‘譏二名’,所謂‘終于精微’也?!贝私砸院涡菡摗疤绞馈眮斫忉尪偈?。唯蘇輿對“教化流行,德澤大洽,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過矣”一語的解釋引成公十五年“會吳鐘離”何注,即“至于所聞世,可得殊,又卓然有君子之行”。如果按蘇輿之意,則“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過”指的是“升平世”,恐不是太妥。成公十五年何注是特指楚莊王“卓然有君子之行”,故楚國入升平世不殊會,而非董仲舒所說的“天下之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少過”。董仲舒所說的是“太平世”人人有君子之行,無可譏責,故唯二名可譏。(鐘肇鵬:《春秋繁露校釋》,第370頁;[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160-161頁。)

大國齊宋,離不言會。微國之君,卒葬之禮,錄而辭繁。遠夷之君,內而不外。當此之時,魯無鄙疆,諸侯之伐哀者皆言我。邾婁庶其、鼻我,邾婁大夫,其于我無以親,以近之故,乃得顯明。隱、桓,親《春秋》之先人也,益師卒而不日,于稷之會,言其成宋亂,以遠外也。黃池之會,以兩伯之辭,言不以為外,以近內也。(《奉本》篇)(41)[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4-276頁,標點有改動。

陳其泰先生指出:“董氏這段論述,概括了所見、所聞世、所傳聞世書法之不同?!?42)姜廣輝主編:《中國經學思想史》第2卷,第67頁。段熙仲先生也稱本段講的是所見、所聞、所傳聞三世,不過據段先生所舉例,則段先生實際上認為本段講的是“太平世”。(43)段熙仲撰、魯同群等點校:《春秋公羊學講疏》,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487頁。蔣慶先生則認為以上是董子述“太平世”的文字。(44)蔣慶:《公羊學引論》,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年,256-257頁。下面我們就隨文對這段材料作一個詳細的解讀,進一步從中考察董仲舒“三世”說的意含。

“離不言會”,分別見于《公羊傳》桓公二年與五年。那么,為什么稱“大國齊宋,離不言會”?盧文昭據桓公五年“齊侯鄭伯如紀”及傳文“離不言會”,認為“此齊宋當作齊鄭”(45)[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4頁。。在何休看來,所傳聞世,內諸夏而外夷狄,內離會書,外離會不書,齊、宋相對于魯國為“外”,所以大國如齊、宋亦離不言會。如果就所傳聞世來講,這是讀得通的。但正如盧文昭所說,“此在所傳聞之世,而下文即言所見之世,文不相蒙”(46)同上,第274頁。,因此這里恐怕不能所傳聞世講。何休于宣公十一年注曰“離不言會,言會者,見所聞世”(47)[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657頁。,意謂到所聞世,內諸夏而外夷狄,始可以書外離會,則可以說“大國齊宋,離言會”。至于所見世,如蘇輿所說“所見聞世,遠近大小若一,當書‘外離會’審矣。此文蓋衍‘不’字”(48)[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4頁。,則所見世齊宋亦當書離會,則確實如蘇輿說“大國齊宋,離不言會”應該讀為“大國齊宋離言會”,故段熙仲先生舉例云“定十四年秋,齊侯、宋公會于洮”(49)段熙仲撰、魯同群等點校:《春秋公羊學講疏》,第487頁。,是也。

所謂“微國之君,卒葬之禮,錄而辭繁”者,據何休的觀點看,在衰亂世,錄大略小,大國之君卒日葬月,小國之君不書卒葬;到了升平世,相較于衰亂世書法略詳,小國國君卒月葬時;到太平世,大國小國被一視同仁,都卒日葬月,所以董仲舒稱之曰“錄而辭繁”。凌曙、蘇輿注俱據哀公三年“冬十月癸卯,秦伯卒”,并引何注曰“哀公著治太平之終。小國卒葬極于哀公者,皆卒日葬月”(50)[漢]董仲舒撰、[清]凌曙注:《春秋繁露》,第349頁;[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5頁。,則凌曙與蘇輿亦據何休之說,認為此句是董仲舒述“太平世”的文字。

所謂“遠夷之君,內而不外”者,蘇輿引昭公十五年何休注曰:“戎曼稱子者,入昭公,見王道太平,百蠻職貢,夷狄皆進至其爵?!?51)[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5頁。根據何休,衰亂世“內其國而外諸夏”,不及于治夷狄;升平世“內諸夏而外夷狄”,始治夷狄;只有到了太平世,才夷夏混同為一,不再以“外”視夷狄,所以說“遠夷之君”可以“內而不外”。

“當此之時,魯無鄙疆,諸侯之伐哀者皆言我”,此時即所見世。哀公八年,《春秋》記“吳伐我”,十一年“齊國書率師伐我”,可以與之相比的是所傳聞世的莊公十九年,“齊人、宋人、陳人伐我西鄙”,以及所聞世的成二年“齊侯伐我北鄙”。兩相對照,則所見世之哀公時代不言伐我鄙疆,而直言“伐我”,這就是所謂“魯無鄙疆,諸侯之伐哀者皆言我”。然而,董仲舒何以特別強調所見世“魯無鄙疆”?關于哀公時代直言“伐我”而不言伐我鄙疆,何休并不認為有什么深意。哀公八年注曰“不言鄙者,起圍魯也”(52)[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1164頁。,意謂非僅僅伐我邊鄙之地。盡管如此,衡之何休對太平世的描述,“魯無鄙疆”之說則有更多的意味。何休又從《公羊》“王魯”義出發,其于成公十五年注中稱“假魯以為京師”,又稱“明當先正京師,乃正諸夏;諸夏正,乃正夷狄,以漸治之”(53)同上,第758-759頁。?!懊鳟斚日?,乃正諸夏”,對應的是所傳聞世;“諸夏正,乃正夷狄”,指的是升平世;至于太平世,“天下遠近小大若一”,則自然魯國無鄙疆界域可言。因此,魯所以“無鄙疆”,則如凌曙所云“無鄙疆,言王化所及者遠”(54)[漢]董仲舒撰、[清]凌曙注:《春秋繁露》,第349頁。。蘇輿則曰:“所傳聞之世,來接內者書其小惡,其不來者不治,明化自近始,有界域。至于近則內外漸進而從同矣,故云‘無鄙疆’,此所謂王義也?!?55)[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5頁。

《春秋》襄公二十一年書“邾婁庶其以漆、閭丘來奔”,襄公二十三年,“邾婁鼻我來奔”。邾婁是小國,本不當書大夫,《公羊傳》襄二十三年稱“以近書也”。何休注曰:“以奔無他義,知以治近升平書也。所傳聞世,見治始起,外諸夏,錄大略小,大國有大夫,小國略稱人;所聞之世,內諸夏,治小如大,廩廩近升平,故小國有大夫,治之漸也。見于邾婁者,自近始也?!?56)[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857頁。在此意義上,董仲舒說,“邾婁庶其、鼻我,邾婁大夫,其于我無以親,以近之故,乃得顯明”,即邾婁雖非魯之親,但邾婁庶其、鼻我來奔之時,方入升平世,故何休解解為“治近升平”,因此而得以書。(57)凌曙注全引何休襄二十一年注文。(參見[漢]董仲舒撰、[清]凌曙注:《春秋繁露》,第450頁。)按:邾婁庶其來奔,《公羊傳》稱“重地”之故而書其大夫,何休以為“惡受人叛臣邑,故重而書之”,傳文及何注均與董說有所出入。盧文弨疑“邾婁庶其”為衍文。如果立足于董仲舒現有的文本而強為之說,則庶其來奔在襄二十一年,與襄二十三年“邾婁鼻我來奔”相接,亦或可以從中引申出“近于升平”義。(參見[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854頁;[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5-276頁。)

隱公元年,“公子益師卒”不書日,《公羊傳》稱“遠也”。何休認為,從“恩有厚薄,義有深淺”的角度看,“于所傳聞之世,高祖、曾祖之臣恩淺,大夫卒,有罪無罪皆不日,略之也?!?58)[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上冊,第38頁?;腹?,“公會齊侯、陳侯、鄭伯于稷,以成宋亂”?!豆騻鳌氛J為這是大惡,而《春秋》不為之諱,是“遠也”。何休認為,“所傳聞之世,恩高祖、曾祖又少殺”(59)同上,第125頁。,故不為桓公諱。雖然董仲舒說隱、桓是“親《春秋》之先人”,但因為時代久遠,所以大夫卒不書日以略之,國君大惡不為之諱,這就是所謂“遠外”。

哀公十三年,“公會晉侯及吳子于黃池?!薄豆騻鳌氛J為,書“晉侯及吳子”,是張兩伯之辭。(60)《公羊傳》曰:“其言‘及吳子’何?會兩伯之辭也?!焙涡葑⒃唬骸皶x序上者,主會文也;吳言‘及’者,亦人往為主之文也。方不與夷狄主中國,而又事實當見,不可醇奪,故張兩伯辭?!?參見[漢]何休注、[唐]徐彥疏、刁小龍整理:《春秋公羊傳注疏》下冊,第1182頁。)董仲舒稱“言不以為外”,指吳是夷狄,本來應該“外”之,而不當以諸夏之子爵相稱,但《春秋》仍然書“吳子”,于董仲舒而言,此即“近近”之意,故稱“以近內也”。蘇輿解釋說:“董意以吳進稱子,為遠近大小若一之征?!?61)[清]蘇輿撰、鐘哲點校:《春秋繁露義證》,第276頁。此亦即以何休的“太平世”解董仲舒。

總之,從上述《王道》《俞序》《奉本》諸篇文字看,董仲舒所論者,皆何休后來所闡發的《春秋》“三世”之義,只有從何休的視角來看董仲舒,則董仲舒“三世”說的內涵才真正得以顯明,由此亦可見董、何之不異。

五、小 結

清末魏源作《董子春秋發微》七卷,頗不滿于何休對董仲舒只字不提,從而試圖將《公羊》學的核心義旨直接追溯到董仲舒那里,可惜其書未曾刊刻,以至于沒有流傳下來,今僅存《董子春秋發微序》一文。不過,在序文所臚列的目錄中,認為闡發“張三世例”的,有《蕃露》《俞序》與《奉本》三篇。(62)[清]魏源:《魏源集》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135頁。魏源所說的《蕃露》篇即今通行本之《楚莊王》(63)魏源指出,“至繁露者,首篇之名,以其兼撮三科九旨,為全書之冠冕,故以繁露名其首篇”。([清]魏源:《魏源集》上冊,第135頁。),一般認為董仲舒論“三世”,即體現在該篇中,正如錢塘所說的。而魏源所稱《俞序》與《奉本》諸篇則較少被人所關注,就此而言,魏源可謂慧眼獨具。

劉逢祿在《釋三科例上》中指出:“分十二世以為三等,有見三世,有聞四世,有傳聞五世。若是者,有二義焉:于所見微其辭,于所聞痛其禍,于所傳聞殺其恩,此一義也;于所傳聞世,見撥亂始治;于所聞世,見治廩廩進升平;于所見世見,治太平。此又一義也?!?64)[清]劉逢祿:《劉禮部集》卷4,清道光十年思誤齋刻本,第1頁。此為傳統《春秋》之“張三世”說作了言簡意賅的歸納。以劉氏所述“三世”之第一義看,“于所見微其辭,于所聞痛其禍,于所傳聞殺其恩”,此本之董仲舒,而何休說“異辭者,見恩有厚薄,義有深淺”,此與董氏之說全同。劉逢祿所說第二義,即“所傳聞世,見撥亂始治;于所聞世,見治廩廩進升平;于所見世見,治太平”,這是對何休的總結,然而我們也從《王道》《俞序》《奉本》諸篇中可以繹中何休的這一層含義。因此可以說,通過以何休為參照系,董仲舒的“張三世”學說遂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從而可以認為董仲舒與何休之“三世”說并沒有實質性的不同,至少可以說董仲舒已經開了何休“三世”說的先聲。當然,從另一角度來說,何休之“張三世”說,呈現的是一完整的有體系性的理論形態,并成為理解《公羊傳》的根本大例之一;(65)參見[清]劉逢祿、曾亦點校:《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 春秋公羊釋例后錄》,第5-9頁。而董仲舒的“張三世”思想雖然并不異于何休,卻沒有像何邵公那樣得到清晰的表述,也沒有如何氏那樣具有一種理論的系統性。當然,關于何休的“張三世”思想是否因此可以直接溯源到董仲舒那里,則未必有明確的證據。正如筆者曾經說過的:“從某種意義上講,作為漢代《公羊》學者,董仲舒與何休對《春秋》及《公羊》經義不可能沒有在宏觀上的共同理解。如果從正統公羊家的角度來說,董、何所詮釋的公羊微言大義,正是先秦以來師師口傳的結果,他們有著共同的學術與思想淵源。董仲舒與何休年代未遠,源流相接,雖然未必密合無失,但大旨應該相差不遠?!?66)郭曉東:《董仲舒〈春秋〉學之“異外內”——以何休為參照系》,《衡水學院學報》2021年第6期。就此而言,何休諸說在董仲舒那里見其端緒也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就方法論上講,通過以何休為參照系來理解董仲舒,不僅是合法的,也是必要的。(67)正如黃銘所說:“如果從公羊學的理路出發,從內部理解董仲舒與何休的學說,以何解董的詮釋方式是合法的,可能還是必要的,因為董仲舒后學的著作并沒有流傳下來。我們與其另立新解,不如從時代相近的《公羊解詁》去詮釋董仲舒的春秋學,不必刻意夸大董、何之間的差別?!?參見黃銘:《略論董仲舒春秋學研究的方法論問題》,《海南大學學報》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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