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中的公民觀闡釋

張納昕

（上海大學文化遺產與信息管理學院，上海，200444）

檔案鑒定工作是決定檔案存毀命運的重要手段［1］，在國內外普遍受到高度重視?？v覽檔案鑒定理論的主流觀點，檔案鑒定理論經歷了應由行政官員決定檔案價值，到應由檔案人員決定檔案價值，再到應由人民大眾決定檔案價值的主體性轉變。從鑒定需求來看，檔案鑒定理論經歷了由應滿足國家機器需求，到應滿足歷史學家需求，再到應滿足社會公民需求的目的性轉變。這種轉變顯示了檔案鑒定理論表現出的對公民價值前所未有的重視，也使得社會表達可以融入檔案鑒定工作當中。無論是“以文件形成者職能體現社會價值”［2］還是“把公民放在職能分析中”［3］的觀點，都體現了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中對公民價值的重視。檔案鑒定理論中這種公民觀的運用不僅是客觀環境對檔案鑒定理念的影響，也是檔案鑒定主動向社會層面靠近的結果，體現出公民的認同和需求是檔案價值發揮作用的關鍵。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自誕生以來受到了檔案界的廣泛關注，從已掌握的文獻資料可以看出，國內檔案界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了相關研究：一是對宏觀職能鑒定理論本身內涵與價值的探析。如對“檔案宏觀職能鑒定中的國家性與社會性”的辨析［4］；對“電子文件時代宏觀職能鑒定理論的發展與價值”的探討等［5］。二是宏觀職能鑒定理論應用的相關實踐經驗。如對澳大利亞、加拿大、荷蘭等國的檔案宏觀鑒定實踐的探討。三是宏觀職能鑒定方法與其他鑒定方法的比較與辨析。如“對外國有代表性的檔案鑒定理論進行簡析”［6］；“從概念來源、工作程序、價值取向比較檔案價值的宏觀鑒定與微觀鑒定”［7］。特里·庫克在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中著重強調了“公民”扮演的重要角色，說明從“公民”這一角度出發對宏觀職能鑒定理論進行探討是有價值的，而目前除周林興、湯波論述了“公民視角在檔案鑒定中的價值和實現策略”［8］，較少有從公民視角或公民觀角度出發去論述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的文獻。從公民這一角色定位出發，考察其中公民觀內涵所指、公民互動方式、公民意愿體現與滿足以及理論中蘊含的公民觀能否得到現實應用等問題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本文擬針對這些問題進行擴展和探討。

1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中的公民觀內涵

1.1 對公民角色地位的重視

由于公民無法直接參與檔案鑒定環節，所以檔案宏觀職能鑒定中的公民觀指的是其對公民這一角色的突出重視及公民角色地位較之前在鑒定過程中的提升。相比在之前檔案鑒定理論中的較少提及，特里·庫克在論述宏觀鑒定的職能分析時，重點論述了在“公民-國家”關系中“公民”這一角色如何放置，“將公民與國家的關系概念化為宏觀鑒定的核心”［9］，表明公民在檔案創建與鑒定中承擔了一個更明顯的角色。特里·庫克在宏觀鑒定中對公民角色的關注使得公民角色地位在檔案鑒定中得以凸顯。因此，這一變化可以作為一個值得關注的視角進行探討。

社會由具有不同身份、地位的人組成，在更廣泛的社會體系中，社會功能創造了互助關系，當一個人帶著與某種身份相關的權利和責任活動時，他們才能發揮作用。角色和地位是兩個相關到難以區分的定義，角色是地位的外在表現，地位又維系著權利與義務。根據米德教授的社會角色理論，宏觀職能鑒定理論對公民角色地位開始有了關注，在檔案鑒定過程中，公民在其中扮演了一個參與、監督、輔助性的角色，是一個協同合作者、評估反饋者。公民角色的不可或缺性得到體現，公民地位得到提升，越來越趨近于期望角色的理想要求，從檔案形成到檔案鑒定都能展現出公民身影，這樣才能保證檔案生命周期全過程的公民參與。如在新西蘭宏觀鑒定實踐中，工作人員提出了關于實施宏觀鑒定工作的五個方面的問題，其中第五個問題就表述為“在復雜的案卷世界里，我們如何才能真正地關注到公民？”［10］可以看出，在鑒定實踐過程中，宏觀職能鑒定也在力求真正地把握公民角色，關注公民在鑒定過程中的地位。

1.2 對公民身份價值的認同

特里·庫克認為目前對檔案的認知以認同為核心特點，“檔案從支撐學術精英的文化遺產轉變為服務于認同和正義的社會資源”，檔案工作者作為調節者通過檔案記憶資源幫助社會發展多元化認同。［11］認同與類別、角色等概念相關聯，說明了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檔案在回答“我是誰？我從哪里來？”的身份認同、認知問題上提供了合法性的依據。宏觀職能鑒定不僅僅是職能分析，它更側重于治理，而治理強調公民與國家的對話和互動，強調確保公民利用檔案的權利，特別是要“對邊緣群體給予充分的檔案政策支持”［12］，使不同群體能夠從檔案中獲得身份認同。德國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的應用實踐中特別考慮到了社會上的特殊群體，以確保他們在選拔計劃中得到充分和有代表性的記錄，還提出了一種重要的記錄選擇形式，即團體傳記［13］，以便更直觀地記錄特殊群體。2015年的“真相與和解行動呼吁”（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alls to Action）和加拿大檔案指導委員會（SCCA）緊隨其后的響應表明，檔案行業必將以包容的、基于社群的檔案鑒定理論和實踐方法為發展目標，打破特殊人物和機構在檔案鑒定過程中的權威，增加更多情感認同，建構具有包容性的檔案鑒定框架。

1.3 對公民權利實現的關注

一方面，由于公眾對自身權利認識的不斷深入，對檔案鑒定規則和范圍的合理性有所質疑，要求檔案鑒定規則需體現公民的檔案需求。另一方面，從宏觀職能鑒定理論細節中也可以窺見對公民權利實現的關注，宏觀職能鑒定將檔案鑒定的背景擴大，注重社會層面，即鑒別能證明政府對社會產生強烈影響的文件，而不是證明政府本身的職能，特別是“社會治理和公民與政府之間的互動”［14］，檔案鑒定不再是政府機構履行職能的單向過程，而是公民可以參與鑒定的過程。

宏觀職能鑒定理論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檔案的社會鑒定模式，檔案面向社會，面向公民，關注公民權利在檔案鑒定中的實現?！罢莆丈鐣Y源的個人對檔案工作的影響可以看作是個人權力對檔案的作用?！保?5］權利屬于社會范疇，權力屬于國家范疇，權利決定權力。公民在檔案形成、管理與利用的各個環節因權力對檔案事務產生一定的影響。在檔案鑒定階段，公民也享有相應的權利，包括檔案工作者在檔案鑒定時的處置權、檔案利用者在檔案鑒定后的監督權。通過宏觀職能鑒定回應并滿足公民權利實現的需求，使檔案走進公民，為公民所用。如，加拿大檔案館認為“檔案館比政府機構更需要對公眾負責，以保存檔案記錄，并公布它如何做出鑒定和保存的決定”［16］，并在2003年初重新設計了檔案鑒定工作的處置方案，旨在加強鑒定和處置過程的透明度，以保障公民權利在檔案鑒定中的實現與滿足。

2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中的公民互動方式

宏觀鑒定“通過把鑒定重點放在社會治理和公民-國家互動的雙向職能作用上，而不僅僅是政府職能，使檔案工作者為未來選擇更廣泛、更豐富的檔案”。［17］公民互動在宏觀鑒定中被頻繁提及，證明了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中公民觀的體現，它對公民與國家之間的互動進行更為宏觀的功能性分析，公民互動在宏觀職能鑒定中的體現可以從公民反饋、公民需求、公民審視三個方面來進行分析。

2.1 公民反饋：塑造社會職能

根據特里·庫克的論述，機構具有民主社會所賦予及自身內部建立起來的職能，用來反映社會需要、社會活動、社會趨勢等，稱之為宏觀職能。社會價值借助宏觀職能得以表達，宏觀職能又細分為社會不同領域的具體職能，如國家政府的“社會職能、文化職能、經濟發展職能、國防和外交職能等”［18］，由此形成不同的具體的職能部門。為了履行各部門職能任務，需制定和開展工作項目和活動，從而引發具體的事務處理過程，同時創建信息系統以有效處理事務。公民與這些職能進行互動，在不同程度上挑戰和塑造這些工作，從而通過這種直接互動的職能行動對社會價值產生積極影響。數智時代，這種互動較以往更為頻繁。在這些職能步驟和過程中，“文件本身是這些信息系統的管理以及公民和國家之間互動的主要證據來源”。［19］政府在與公民的正向互動中不斷改善自身職能，并優化自身組織結構，真正從文件形成源頭，即經過自身改善后的機構職能出發去反映公民需求，而非讓公民直接參與檔案鑒定環節。

2.2 公民需求：職能反映意愿

宏觀職能鑒定主張檔案人員作為鑒定主體，對文件內容和形成背景進行評判，特別是對文件形成者在社會治理中的地位、文件形成者在文件形成過程中的角色或文件所反映的形成機構中的事件進行分類和鑒定，將鑒定焦點從文件的內容轉移到它的形成過程，通過鑒定政府各領域的職能來鑒定執行該職能時所生成的文件，這種鑒定基于活動的過程及其重要性，而不是基于對單份文件的斷章取義的判斷。單份文件不作為直接鑒定對象，它只是某個形成者進行活動的憑據。而職能本身是公民意愿通過上升為政府選擇達成，社會按照公民認為的社會事務重要性的區別設定了相對應的機構職能，公民的自我需求與機構職能的形成融合在一起，因此，職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公民意愿。

這種公民需求與職能鑒定間的融合互動可以“確定那些最清楚地解釋社會性質、政府和其他機構的動態、普通人的生活和這個時代的主流意識形態的記錄”［20］，以最具成本效益的方式確定關于政府職能運作以及公民與機構互動的最簡潔的記憶和證據來源，這些來源反映了整個社會的價值觀，而不僅僅是文件生成者和使用者的價值觀。

2.3 公民審視：監督檔案鑒定

特里·庫克認為檔案鑒定是一種重要的歷史詮釋行為，檔案工作者如幽靈般隱形于社會，正在破壞或銷毀可能對社會有用的資源，而他們所做的鑒定始終逃脫了公眾和法律的嚴密監督。庫克在論述宏觀鑒定與職能分析時，所倡導的十個前提之一就是“研究過程和結果、鑒定過程應該被記錄和公開，并應形成制度化和規范化，以明確責任”。［21］公民是社會監督的主體，檔案鑒定必須具備透明度，讓公民更好地了解所做出的鑒定選擇，以發揮監督也是一種生產力的作用。后現代主義背景下，宏觀職能鑒定支持公布結果、標準和其他產出，增加透明度，以保證鑒定工作的公正性，也為后代了解當代的鑒定過程和結果留下憑據。［22］宏觀鑒定中的公民審視不僅僅只是現實性短暫的干預檔案鑒定的行為，更是一個持續性的審視行為。如果沒有嚴格的檔案鑒定理論，任何鑒定方法都無法得到一致的應用，鑒定結果也經不起公民的審視。

3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中強調公民重要性的價值

3.1 尊重差異化而非主流敘事，保護邊緣群體利益

如前所述，宏觀職能鑒定有意識地尋求為被邊緣化的人、“他者”、輸家和贏家、弱勢群體以及強大和善于表達的人發聲，并記錄這些不同的聲音。檔案工作者的關注點從將檔案作為“真相”、證據、真實性、完整性的記錄，轉變為把檔案作為敘事、作為記憶和遺忘的社會治理過程的一部分，檔案鑒定者有意識地在共同創建檔案中承擔了一個更明顯的角色，而不僅僅只是關注與鑒定檔案中的剩余內容。宏觀職能鑒定使檔案作為一種社會革新力量，保護不同群體的權益，重視邊緣群體的利益，維護社會公正，“通過有意識地保存邊緣群體的記憶，以支持他們的身份認同和識別，保護他們的自身權益”。［23］

3.2 面向更有社會價值的檔案，全面構筑社會記憶

“檔案是社會記憶的主要載體，是構筑人類記憶宮殿的基石?！保?4］宏觀職能鑒定注重在鑒定文件價值的時候“深入考量社會結構、文件形成者、文件形成者職能、文件形成過程等多種因素”，為檔案鑒定構建一個“社會-機構-公眾”的背景信息的知識框架，從歷史主義和社會大背景出發，為檔案鑒定工作提供正確導向，使檔案鑒定開始用聯系、發展、全面的觀點來構建社會記憶。它對保存社會記憶給予了明確的關注，對檔案的鑒定應以檔案的社會記憶本質為基礎，鑒定的準則和依據需考慮檔案的社會記憶作用［25］，說明檔案工作已經突破了傳統的重黨政機關、輕社會的狀況，檔案價值的內涵也更為豐富，這對檔案鑒定工作的開展具有很大的促進作用，有助于反映社會生活全貌、全面構筑社會記憶。

3.3 關注社會治理雙向功能，構建雙向話語分析框架

宏觀鑒定側重于治理，而不是政府本身的結構和職能?！八且粋€包含社會價值觀的雙向話語分析框架，通過關注社會治理的雙向功能，檔案工作者有機會為未來選擇更廣泛、更豐富的檔案?！保?6］宏觀鑒定方法實質上是一種雙向分析的自下而上的鑒定方法，與傳統單向分析的自上而下的鑒定方法相比，具有民主性和包容性。通過關注社會治理的雙向功能，有利于實現“公民-國家”之間的雙向話語溝通。在傳統制度主義框架下，社會治理結構是“中心-邊緣”的形式，整個社會被納入既定的治理體系，通過該體系將基本需求與多樣化的社會需求區分開來，但“中心-邊緣”的檔案工作框架無法保障非主流敘事的權利［27］，容易忽視邊緣群體訴求。宏觀職能鑒定挑戰主流敘事，呼吁保護邊緣群體檔案，確保邊緣群體有權書寫自己的歷史，倡導創建一個公正、多元的檔案空間，接納檔案中包含的不同觀點，讓檔案反映社會的多樣性，讓檔案工作支持社會權利。宏觀職能鑒定關注多元主體的平等身份，以網絡化結構重構順應風險社會的治理體系與制度框架，并在道德性和他在性原則的基礎上促成社會公正的普遍性。

4 結 語

檔案宏觀職能鑒定理論考慮到了公民與文件形成職能背景的互動關系，公民觀的運用使得公民角色在檔案鑒定中的地位有所提高，對公民角色的重視較以往的鑒定理論更體現了對社會價值的關切。宏觀職能鑒定體現社會價值的目標是美好的，但在現實中宏觀鑒定理論存在著理論論述過程中的理想主義、理論適用局限性、公民主體地位不明顯、參與性不足、與自上而下模式自相矛盾等缺陷和問題，仍需要我們在實踐中不斷探索切實可行的道路，在檔案鑒定實踐中真正體現公民觀的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