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憲法學習，塑造青少年成為具備現代人格的人

張翔

青少年法治教育：張翔老師，您好！感謝您接受本刊的采訪。首先，請您談一談對這屆全國學生“學憲法 講憲法”活動全國總決賽的總體感受。

張翔：總體上，我感覺這屆比賽的水平比前幾屆又有了提高，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在比賽中，各代表隊選手準備充分、功底深厚，從他們的表現上還能看到其指導老師的專業水平越來越高了。第二，網絡海選選手的表現亮眼。首先，這些網絡海選的選手是自己報名參加比賽并通過活動的網絡海選通道選拔上來的，這些選手發自內心的參賽行為，更符合全國學生“學憲法 講憲法”活動“普及憲法知識，弘揚憲法精神，彰顯憲法偉力，充分展示當代青少年學生對憲法知識的熟練掌握和對法治精神的深刻理解”的組織精神。舉辦這個活動的初衷也是為了讓青少年學生能夠自覺地意識到，憲法在有力推動和加強社會主義法治建設、有力推動和保障黨和國家事業發展上所發揮的重要作用；意識到通過學習憲法、宣傳憲法，可以維護自身合法權利，實現自身發展目標。在這些網絡海選選手的身上，我能看到“學憲法 講憲法”活動的效果已經發揮出來了，當代青少年自發地學習憲法、理解憲法的意識越來越強，不是靠學?；蛘呃蠋煹慕M織，而是靠發自內心對憲法的真誠信仰。

青少年法治教育：比賽期間，有沒有令您印象深刻的選手或者演講內容？

張翔：有一名選手給我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他是高校組的，來自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同時他也是一名網絡海選選手。我覺得他講得非常好，在演講中，他結合自身未來可能從事警察工作的這個情況，闡述了他對憲法的理解。這名選手能從自己的事聯系到憲法，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我國不少高校針對大學生開展的憲法教育、教學的質量很高，相較以前，老師們的水平和他們為此投入的精力都有了質的飛躍。這名網絡海選出來的大學生能自己參加比賽，又能從自身生活出發去學習憲法、感受憲法、理解憲法，并與我們分享憲法，這與我國持續開展憲法法治教育、各地各校高度重視、精心組織、積極開展憲法宣傳教育是有關系的。

青少年法治教育：全國學生“學憲法 講憲法”活動已經連續開展七年了，在我印象中，您作為專家評委從首屆就一直持續參與活動。那么，七年下來，您認為這一活動是否發生了一些變化，是否產生了一定的普法實效呢？

張翔：應該說我不只是這個活動的評委。因為早在幾年前，韓大元老師帶我去教育部找鄧傳淮司長和王家勤司長商討如何開展青少年憲法學習時，我們就提到想要舉辦一個針對青少年的憲法活動，當時還就活動說了我們的一些想法，可以說，全國學生“學憲法 講憲法”活動就是通過那次去教育部的拜訪才成形的。因此，我覺得我不光是活動的評委，還是這個活動的組織策劃者之一。

參與這么多屆活動，我來說說活動發生的變化。其實這個問題與剛才你們問的第一個問題是有關聯的，就是參加活動的學生的積極性、主動性增強了。剛開始舉辦這個活動時，可能還要靠教育部以及各省、自治區、直轄市教育廳的動員，然后將動員令下放到各個學校用行政力量去具體實施。但是，這種情況在最近這幾屆活動中已經完全改變了，就像我剛才說的，參與網絡海選的學生人數越來越多，說明學生們自發學習憲法、理解憲法，自發參加憲法活動的意愿越來越強烈了，在很多地方，學習憲法已經成了學生們的興趣與習慣了。我覺得，這與我們這些年在憲法法治宣傳、教育方面的重視與大量投入相關，也反映出了我國在法治建設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讓青少年對憲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認識。我覺得通過這個活動，這個變化還是很明顯能看到的。

青少年法治教育：當下，全國各地都在習近平法治思想的引領下開展對青少年的憲法法治教育活動，您認為，青少年學習憲法的意義具體表現在哪些方面呢？

張翔：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現行憲法公布施行3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到：“憲法的生命在于實施，憲法的權威也在于實施?！薄耙婪ㄖ螄?，首先是依憲治國；依法執政，關鍵是依憲執政?！边@種憲法理念，對社會公眾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它使人民群眾深刻意識到憲法是每個公民享有權利、履行義務的根本保障，應自覺成為維護憲法權威、保證憲法實施的重要力量。

那么，憲法的實施要靠什么呢？一方面要靠制度建設，這些年我國在制度的建設方面有了很大進展；另外一個方面，要靠人民的信仰，即人民相信憲法，并且發自內心地認為憲法的存在對自己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這一點非常重要，同時它也是青少年學習憲法的意義所在。青少年學習憲法以后，會明白人生在世的一些重要的關系，比如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他最重要的關系首先是跟父母、家人、朋友的關系，其次就是個人與國家、社會的關系。憲法讓學生明白了個人與國家之間的關系，學生因此就理解了“我有什么權利，國家為什么不能夠隨便侵犯我的權利，國家必須保護我的權利，我對國家也要承擔一些義務，我要納稅，我要服兵役，我要遵守法律，這些義務我要承擔”的內涵。公民對個人與國家的關系有了概念之后，中華民族共同體才能維系下去。

綜上，青少年學習憲法后，一方面會在國家推進法治建設的認識上形成一定的基礎；另一方面，也會對國家產生認同，增強其對國家的信心。憲法能夠發揮凝聚人心的作用，這是其他法律不具備的功能。

青少年法治教育：您希望這些學習過憲法的孩子們，將來成為什么樣的人呢？

張翔：我希望他們都是有“現代人格”的人。什么叫現代人格呢？根據憲法，我們可以知道具備現代人格的人是：一個自由的人，一個有尊嚴的人，一個要對國家和社會擔當責任的人，一個堂堂正正的公民。憲法教育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讓青少年形成公民意識，具備現代人格。他們一方面要自立、自強，不當“巨嬰”，不是什么都靠別人，而是知道自己的權利、自己的義務，能自立自強；另一方面，也應懂得人生在世，自己要為這個國家、社會、人民盡責任、擔義務。這兩方面其實是一回事，你個人自由的發展，就是在實現你的社會責任。

青少年法治教育：現在，憲法法治教育正在全國各地如火如荼地開展著，但在開展教學時依然存在教育方法簡單、憲法教育對象泛化無針對性、憲法教育內容枯燥、重點不突出等問題。對此，法治教育工作者應該如何更好地針對青少年開展憲法法治教育呢？

張翔：針對這個問題，想提一點，是我認為現在憲法教育工作做得還不夠好的地方。在我接觸到的各種憲法教育內容中，我不清楚老師和家長是出于怎樣的考慮，總是在強調公民的義務，淡化權利，實際上不應該是這樣的。如果我們只講義務，那培養出來的不是公民，而是奴隸。我們講，真正要讓青少年受到憲法教育，是要讓他們明白憲法會保護他們的權利，當一個人的權利有了充分的保障后，他才有可能真正地自由發展。當每個公民都能真正地自由發展時，我們的國家才能真正地繁榮。所以在權利教育的這一點上，我認為我們現在做得不太夠。我們總是強調青少年要擔責任，這的確是對的，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你整天跟一個小孩子講你有這個責任、你有那個責任，就不怕這些責任把孩子壓垮嗎？我們要讓孩子知道他們是自由的，他們可以自己為自己負責，他們可以做出很偉大的事業，可以成為偉大的人，只不過做這些事的同時，他們要為社會承擔責任，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有這樣，才是完整的憲法教育。作為教育者，我們不能只看到憲法中關于公民義務的那些規定，也要看到其中對公民自由、公民權利的保障。我覺得，這是當代憲法教育中普遍存在的一個偏差與弊病。

青少年法治教育：是的，現在很多教師都有一種重義務、輕責任的教學思維模式。

張翔：這是非常不好、非常錯誤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想法跟憲法的主旨是相違背的。

青少年法治教育：針對這樣一個現狀，您認為開展憲法教育時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或者方向嗎？

張翔：我認為，開展憲法教育時首先不能說教，其次不能硬灌，而是要讓青少年真正去體會憲法的真意。我們講，真正好的教育絕對不是強壓著孩子，逼迫他們把某種觀念接受下來，這樣被動的學習過程是沒有意義的。需要讓他們用心體會，使其發現憲法對他們的保護。這個時候，教師要讓學生明白憲法是非常真實的，它保障著我們每一個人的幸福?？梢耘e一些例子，比如，通過備案審查，我國把過去城鄉之間存在的“同命不同價”的做法給糾正了，讓不同地方的人都能感受到人人平等，不能因為我是城市的，你是農村的，你的命就沒有我的命值錢。像這樣的例子，要讓青少年看到、讀到、體會到，不要說大話，不要說空話，要說真話、實話。

青少年法治教育：在建設法治國家的大背景下，您認為青少年法治素養應該包含哪些內容呢？另外，應該如何培養青少年的法治素養呢？在今后的工作中，教師應該怎樣提高法治教育的針對性和實效性呢？

張翔：我覺得這個問題跟前面幾個問題也是有關聯的。在法治素養的培養上要講一個全面。此前，我們針對法治開展了很多方面的教育工作，立法、執法、普法，尤其是守法都有教育，但是我們講到最多的法治素養就是守法，可是守法這件事情其實并不用教育。因為大家都知道得守法，如果不守法將會有嚴重的后果，這個東西不用教育，誰都明白。那么應該教育什么呢？應該讓學生們知道，國家也要守法，然后作為一名普通的公民，當看到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個學?；蛘哌@個單位，不論在什么地方出現了不守法的人和事，能意識到這是不對的。在群眾中開展法治宣傳并不僅僅是為了讓普通老百姓去守法，這不是法治的關鍵，而是要讓人們知道那些掌握權力的人、那些強者、那些厲害的人同樣不能違法，他們也必須按照法律來辦事。如果青少年具備了這樣的權利意識、規則意識，才能說他們具備了良好的法治素養。如果讓學生們建立一種觀念，即強者讓弱者來守法，但強者可以違反法律，那么我們的法治教育方向就完全走反了。在這種情況下，青少年想得最多的將是我怎么變成一個強者、怎么可以不守法、怎么可以讓自己不受規范的約束去做事，這樣是很可怕的。

青少年法治教育：可不可以請您為我們廣大一線教師指一條路或者一個方向，該如何具體地提升學生的法治素養？

張翔：這點特別重要。當下，中小學法治教師絕大多數不是法學專業的。但據我所知，一些好的中小學校已經開始招法學院校畢業的學生，甚至是名牌法學院校畢業的碩士生去教思政課了，我教過的不少學生就在這些非常好的中小學任教。但這種選擇在全國范圍來看，還是比較少見的。所以，在這樣的一個現狀之下，我覺得對于普通思政課教師而言，首先應加強自己的業務水平，加強自身在法治方面的學習。法學是一個比較好自學的學科，只要教師平常有意識地多去學，就能取得不錯的效果。不過，教師們不要僅限于教材、教輔這個層面的學習，可以多去看一些學術專著類的文獻資料，擴大一下知識面，特別是對于基本的法治理念的理解。說實話，因為這些教師在學生時代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法治教育，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可能對于某個法治理念的理解是不全面的，甚至是錯誤的。所以，教師們要多看、多學，去偽存真，糾正自己原來的固有錯誤認知?，F在，社會上關于法治意識、法治思維的學習資料很多，內容也涉及方方面面，比如我的師弟、中國政法大學的羅翔老師的教學視頻就可以多去看看，我覺得教師們能多去看看這樣一些高質量的普法教育內容，對于提升自己的法治能力與素質是非常有幫助的。我講的一些課程也放在了網絡上，教師們可以去正規渠道找一找、聽一聽，因為我們這些人講的課—有些可能是非常專業的講座，還是很具有社會普遍性的，即便是沒有系統學習過法律的普通人也可以聽聽。

除了要加強法治學習，教師們還應讓自己在更大的領域范圍內尋找知識，增加自己的知識積累。我認為這是我們中小學思政課教師真正需要且迫切要去做的事。我自己比較喜歡歷史，我發現現在我們很多中學老師講歷史講得特別好，他們講得好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們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算是一個歷史的初級研究者。什么概念呢？可以說這些歷史老師的知識來源絕不僅限于教學領域，他們自己會去看一些歷史學家最新的研究、著作等。有了這樣的知識積累以后，肚子里面就有知識存貨了，當這些老師肚子里面有80分知識時，他就能給學生講出60分的內容來，但是當你的肚子里只有五六十分內容時，可能你就只能給學生講出40分來了。因此，我覺得加強自身專業的學習是必要的。

青少年法治教育：很多思政課教師與我們溝通的時候都提到，他們在網上參加培訓或者利用一些教輔類的書籍學習時，有很多理解不了的地方，加之自己參加的培訓內容也是千篇一律，對自己的工作幫助不大，所以他們一直很苦惱。在此，您給他們提供了一個特別好的渠道去學習法治知識，另外，教師們自己的心里還要有這根弦才行。

張翔：對，是這樣。

青少年法治教育：近年來隨著我國合憲性審查、備案審查等憲法實施機制的完善，出現了大量具體的憲法案例。針對學生反映的憲法中觀念抽象、難以理解的難題，思政課教師該如何結合這些案例對青少年開展憲法法治教育？

張翔：最近這幾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憲法和法律委員會做了很多合憲性審查、備案審查的工作，里面有大量的內容是與憲法相關的。在這些案例中，很多與我們的生活非常貼近，如果思政課教師能把這些案例結合到日常的教學當中去，就會使憲法的教學內容變得非?；顫?，而且更為直觀。比如，我剛才講到的“同命不同價”的這個案例，它就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關于2020年備案審查工作情況的報告》中提到的一個案例，其涉及的就是公民的平等權。再比如說，我們之前提到的交警查手機，也是被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認為是侵害了公民的通信自由、通信秘密的不當行為，因此相應的地方性法規就被改掉了。這個保護的就是我們憲法上規定的公民的基本權利。還有很多這樣的案例，比如，2022年出現了生育保險領取設置門檻的問題，這事關人的平等權，法工委發函請有關方面及時調整完善相關規定，消除享受生育保險待遇的不當限制；收容教育制度的廢止，其涉及對于公民人身自由的保護；還有有的地方性法規規定，各級各類民族學校應當使用本民族語言文字或者本民族通用的語言文字進行教學，與憲法關于國家推廣和使用普通話的規定不一致，法工委已要求制定機關作出修改；等等。如果我們的思政課教師能夠用這些鮮活的案例去結合課本知識對學生進行法治教育的話，我覺得可以讓青少年更清晰、更具體地認識和理解憲法。

咱們拿一個例子具體說明一下。比如交警查手機的這個案例，教師可將其與憲法保護公民通信自由、通信秘密的條款放到一起去講，向學生提問：如果有一天你碰上有人要查看你的手機，你會怎么說，你會讓他看嗎？還是你會說根據憲法的規定，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法律保護，如果你要查看我的手機，必須有法律依據，你查看我手機的法律依據是什么、理由是什么。這樣的話，就讓憲法真正地走進學生的生活了。

如果我們的老師懂得從這些角度去展開課程，就可以很容易地讓學生清楚地了解到我們的制度、我們的法治建設是保護了我們憲法上的基本權利的，從而具備權利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