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圍堵，歐盟入套

辜學武

歐盟和美國貿易與技術委員會（TTC）正以超出外界想象的速度推進對中國科技圍堵的布局。無論是中國的歐洲問題專家，還是歐美的記者似乎都過度夸大了歐盟和美國在“對抗中國”問題上的“不同頻”。

5月31日TTC發布的聯合聲明顯示， 歐盟和美國就如何在最前沿科技領域圍堵中國達成高度一致。 所謂在中國問題上的“不同頻”只是表現在美國已經公開同中國撕破臉皮， 而歐盟則還處在“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扭捏狀態。

5月30日至31日TTC在瑞典北部小城柳里奧舉行的半年度會議，可以說是它自2021年成立以來最重要的一次會議。 這是它的第四次會議。 這次會議基本結束了歐美之間是否聯手遏制中國前沿科技崛起的爭論， 統一了思想， 鎖定了方向。

和以往一樣， 這次會議還是由兩位歐盟副主席、歐盟貿易專員瓦爾迪斯·東布羅夫斯基斯、歐盟競爭事務專員瑪格麗特·維斯塔格以及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美國商務部長吉娜·雷蒙多和美國貿易代表戴琪共同主持。

然而， 在這次會議中， 主管貿易的戴琪和東布羅夫斯基斯唱的是配角， 維斯塔格和布林肯才是真正的主角。 歐盟在自己對美國貿易保護主義的關切并沒有得到實質性滿足的條件下全盤接受美國的請求， 在最前沿科技領域聯手圍堵中國， “以確保西方世界未來科技的領先地位”。

圍堵方向

圍堵的4個重點方向經過10個聯合工作小組近兩年的激烈討論終于確定： 人工智能、 電信技術、半導體制造和量子計算。 其中， 尤以人工智能和電信技術最受重視， 圍堵的線路圖也更為清晰和嚴謹。

TTC聯合聲明解釋道，之所以如此重視人工智能和電信技術， 是因為歐盟和美國認識到這些“新興技術對全球繁榮和安全的重要性”，“民主國家”承擔不起把這些技術的領先地位讓位于“非市場經濟體”的“風險”。

這次會議不僅確定了主攻方向， 而且還勾畫出了每個主攻方向的線路圖。這些線路圖并不是布魯塞爾和華盛頓的高級官僚們頭腦中主觀想象出來的，而是基于各聯合工作小組的建議。

而這些工作小組成員又都很有來頭， 大多是各個行業的專家， 部門領導和企業高管。 無論他們提出的意見可行性如何， 都凝聚了歐美精英對當前科技發展局勢的判斷和對保護自己利益的解決方案的思考， 不容小覷。

就拿人工智能來講， TTC對它的基本判斷是“一種變革性技術”， 它可以“給人類帶來繁榮”， 也隱含著巨大的“風險”。 以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最新發展趨勢， 明顯地將TTC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對“生成式人工智能”實施全面的規范被TTC瑞典會議定義為“最為緊迫”的事情。 聲明說， 為“確保人工智能提供符合我們共同的民主價值觀的利益”， 歐盟和美國準備聯手開展合作，搶在“非市場經濟體”的前面制定人工智能的研發和使用標準并在全球推廣。

歐盟原本準備在2026年才推出《人工智能法》， 對這一“變革性技術”實施系統的規范。 但ChatGPT的問世及其帶來的社會和輿論的躁動讓TTC迅速結束了“再等一下”的心態， 決定立即著手規范市場。

心急如焚

歐盟和美國要搶先制定人工智能標準的心是如此急切， 以至于TTC在這次會議上“創新性”地達成共識， 在雙方正式完成人工智能立法程序之前， 共同推出一個人工智能“行為準則”（Code of Conduct）， 請正在進行人工智能開發的企業和研究機構“自愿簽署”。

這些工作小組成員很有來頭，大多是各個行業的專家， 部門領導和企業高管。

歐盟和美國是否會請中國的人工智能開發者們“自愿簽署”這個“行為準則”我們不得而知。 無論如何， 歐盟主管內部市場的專員蒂埃里·布雷頓（Thierry Breton）將在本月19日赴硅谷， 和美國的人工智能巨頭們如谷歌和微軟商討此事并進行“壓力測試”。

預計布雷頓這趟美國行不會遇到太大的反彈， 因為搞人工智能開發的投資者們也需要知道自己的邊界在哪里，更何況布魯塞爾是出了名的“規范狂”，要進入歐盟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多國統一市場， 不能不低下高傲的頭顱。

美國人工智能技術公司OpenAI的首席執行官阿特曼（Sam Altman）的態度轉變就是一個例子。 他開發了ChatGPT， 這讓他成了歐洲政府首腦包括德國總理朔爾茨的座上賓，以及歐洲媒體炙手可熱的訪談嘉賓和風云人物。

剛開始他還揚言， 如果規范太嚴厲， OpenAI可能要考慮退出歐洲市場。但TTC的大佬們在瑞典討論如何規范以他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時，他就在會場“獻計獻策”。

想必是想通了。 面對把地緣政治風險看得比企業利益更重的政治家們，這位ChatGPT之父也得摘下皇冠， 接受歐美政府搶先制定人工智能標準的政治邏輯。

他們不愿，也不能給企業家們更多的時間來自由地、毫無邊界地搞“生成式”人工智能研究， 更何況“非市場經濟體”的競爭對手們也沒閑著。 等這些競爭對手們制定出“規則”來， 那就為時已晚了。 這可能就是TTC會議主持者們心態的真實寫照吧。

所以， 不難理解TTC第四次會議的急切心情： 搶先制定歐美人工智能標準并使它首先成為全球的圭臬， 即使歐美之外的人工智能如何先進也會被排斥在北美和歐洲這兩個世界上最大的經濟圈之外， 除非他們 “俯首稱臣”，接受歐美的標準。

搶占6G

如果說在搶占人工智能規范先機這件事情上還有些僥幸心理在起作用的話， 那么在從中國手上奪回電信技術標準話語權這個任務上， 歐美的線路圖就顯得相當有章法了。

TTC似乎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 即在第五代電信技術（5G）這個領域， 歐美很難撼動中國企業的領先地位， 畢竟中國企業的5G專利遠遠大于歐美加起來的總和， 以華為專利為基礎制定的5G標準高達40%。

因此， 瑞典TTC 會議把希望寄托在了6G上。 電信技術專家工作小組的專家們告訴華盛頓和布魯塞爾的決策者們， 2030年左右， 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將被第六代取代， 誰掌握了第六代技術標準的話語權，誰就能主導全球電信技術的未來。

TTC明顯地全盤接受了這個觀點并認為這是歐美聯手重新奪回電信技術主導權的極好時機。 5月31日發布的TTC2“聯合聲明”清晰明白地寫道：“歐盟和美國將加快合作，制定 6G 無線通信系統研發的共同愿景和行業線路圖?！?/p>

“聯合聲明”還說，“預計到 2030 年，6G 將開始取代 5G，成為主要的商業蜂窩無線標準。我們的共同目標是確保這些技術具備支持未來各種使用場景的能力，并且是根據我們共同的價值觀和原則設計的?！?/p>

但歐盟和美國不會等到2030年才動手，具體的圍堵工作已經悄然展開。 作為TTC聯合聲明“附錄4”發布的 “6G 展望”表明， 布魯塞爾和華盛頓已經瞄準了今年晚些時候要召開的2023年的國際電信聯盟大會和世界無線電大會。

這是兩個制定全球電信基礎設施技術標準的國際組織， 在今年的大會上將討論和設定6G應用場景和6G頻譜。這是為未來幾年認定哪些企業的哪些專利產品為6G國際標準做鋪墊， 是一次決定6G發展方向的重要會議。

按照TTC“6G展望”的設計， 歐盟的Smart Networks and Services Joint Undertaking和美國的ATISNext G Alliance將攜手提出6G應用場景設想和頻譜論證。 票決的結果將決定他們是否會取得多數， 擊敗其它企業。

我們不知道華為和中國其它電信科技企業屆時會有什么樣的表現，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國際電信標準的制定只認技術不問政治和意識形態的美好時光已經一去不復返。

國際電信組織的幾個大玩家屈指可數， 來自中國、美國、歐洲、日本和韓國的科技企業基本壟斷了擁有投票權的關鍵核心崗位。 如今， 中國已經被TTC定義為“志不同，道不合”， 而日本和韓國又被他們確認為“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以想象， 華為今年在這些國際組織里面臨的冬天會有多么寒冷。

中國已經被TTC定義為“志不同，道不合”， 而日本和韓國又被他們確認為“志同道合”的朋友， 可以想象， 華為今年在這些國際組織里面臨的冬天會有多么寒冷。

歐盟滑入美國科技“圍堵”中國的軌道并不是偶然的， 在這個地緣政治風起云涌的時代， 歐盟寧可倒向幫助歐洲援烏抗俄的盟友，也不愿在自己的安全伙伴和最大的貿易伙伴之間選擇中立。

保住顏面

然而， 歐洲人與趾高氣揚、 視中國為最大威脅的美國人還不完全一樣。布魯塞爾還不愿意完全和中國撕破臉皮， 把自己逼向沒有轉圜空間的境地，畢竟美國人在關鍵時刻也有不可靠的時候。不僅特朗普威脅過要從歐洲撤軍，拜登也讓歐洲人失望過。 阿富汗撤軍，歐洲人哀求美軍在喀布爾機場多堅持一星期，以便帶走更多的當地工作人員，但這位美國總統拒絕了， 表現出的傲慢至今讓許多歐洲人耿耿于懷。

TTC“聯合宣言”沒有像G7聯合聲明那樣直接指名道姓地指責中國， 這是歐洲人對美國說“不”的結果。 整個 10頁紙的TTC文件， 只有兩次直接提到“中國”這個詞。

一次是說雙方交換和討論了各自對中國醫療領域政策的觀點和看法， 沒有明顯的指責之意。 唯一一次對中國不恭、直接點名批評中國是指責中國和俄羅斯在外國傳播有關俄烏戰爭的虛假信息， 暗示拉丁美洲和非洲國家不與西方站在一起譴責俄羅斯與此有關。

據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報道， 美國參與“聯合聲明”起草的官員對歐盟官員拒絕公開譴責中國感到非常沮喪， 勉強接受了歐盟的妥協方案，用“非市場經濟體”來指代中國， 而且為了不明顯刺激中國， 還用了復數。

當然， 歐盟官員不敢在與美國共同發布的文件中公開指責中國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 他們代表的歐盟委員會雖然權高位重， 但畢竟只是歐盟的一個執行機構， 它要看董事會歐盟理事會的面子。

歐盟理事會由27個成員國的政府首腦組成。 并不是每一個成員國都喜歡公開批評中國， 德國、法國、匈牙利還有西班牙、葡萄牙和盧森堡、奧地利的政府首腦都不是馮德萊恩那樣一類的政治家， 動不動就拿中國說事。

所以， 即使歐盟官員敢在文件中接受美國公開譴責中國的用語， 在董事會這邊他們也通不過。 通不過的文件一般都會流產。 為了讓TTC“聯合宣言”不流產， 歐盟的官員們只得玩平衡術，讓美國人沮喪一下了。 畢竟在內容上，美國人還是喜笑顏開的， 搖擺不定的歐洲至少在前沿科技圍堵中國這個訴求上投向了美國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