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白來勤

那年頭，人們重文憑，咱是落榜生；講工作，咱是臨時工；講個頭，咱是“三級殘廢”——身高不及一米七。甚至有的姑娘嫌我家偏僻，住在野河灘，道路也不好走，這我都認。

唯一一個姑娘說的話，令我既好氣又好笑，她說怕我“將來當了陳世美”?！澳銊e看他現在是信用社的臨時工，萬一將來一轉正不要我了，我怎么辦？”那姑娘直截了當地對介紹人說。介紹人笑了：“那小伙老誠得很，怎能做出那樣的事？”那姑娘毫不客氣地回敬道：“您兒子也夠老實的吧？怎么一農轉非就不要未婚妻了？”原來這介紹人是我教小學時認識的一位教師，人很熱心，只想把我倆的婚事促成，可他忘了自己兒子的事，讓那姑娘一句話把他噎得夠嗆，他只好訕笑著給我解釋。

我會是陳世美？ 哼，我苦笑著搖搖頭。后來那姑娘跟在老山前線保家衛國的一位戰士締結了婚約，她一萬個也沒想到，這位信誓旦旦的憨厚戰士在戰場上立功了、提干了、轉業安排工作了，在騙取她最寶貴的東西之后，與她“拜拜”了。幾年后，我被上級派往最初上班的新渡信用社幫助、指導工作，正巧碰上那姑娘的媽媽來信用社辦事，找人時恰好問到我的辦公室，當時我根本沒認出老人家，只是熱情地給予了指引。事后聽她找的那位師傅說，她說自己的女兒沒福氣：“這么好的女婿怎么就不抓住呢？偏要跟那個當兵的，簡直是鬼迷心竅！”聽說，那姑娘最終與我的一位在村里當村主任的校友結了婚，小日子過得也不錯。

還有一次相親，雖然弄得我啼笑皆非，但那位姑娘卻令我終生難忘。

那是1987 年冬天的一個下午，一位親戚約我到他所在的鄉鎮企業相親，可下午我所在的單位古橋信用社的事特別多，直到黃昏才騰出手，領導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要么讓單位的小車送你去？”我說不了，還是我騎自行車去吧，也就不到二十里路，免得人家說咱耍大牌。晚上我趕到了最初上班的那家新渡信用社轄區的一家鄉鎮企業，我親戚就在那里上班，我要見的姑娘是這家企業女老板的侄女，一位跑業務的精明能干的購銷員！那時候鄉村的晚上沒有電，在昏黃的燭光下，我們談了很久很久，彼此都覺得很投緣。這姑娘我以前見過面，身材勻稱，面容姣好，皮膚白皙，在新渡信用社對門的一家商店，我們曾打過招呼。那家商店是她村里的鄉黨開的，我在新渡工作時，沒事常到那商店與小老板（比我年齡還?。┖炔枇奶?。沒想到今天竟和她在這種場合又見面了，我自然很驚喜，并約她有空到古橋信用社玩，她愉快地答應了。我倆可謂一見鐘情，她的身影總在我腦?；蝿?，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我的神經。我們單獨見面的次數并不多，但每次都很愉快。

眼看將近春節了，老父親急不可耐地詢問介紹人的結果，反饋過來的效果很好，沒一點兒差池，就等春節期間正式按農村的風俗大見面、訂婚約了，但就在這時問題出來了。原來，這家企業的女老板有兩個侄女在她這里上班，且同名同姓，不同的是一個在職工灶上做飯，一個在供銷科跑業務，而當初親戚給我介紹的是做飯的那位，不知怎么搞的，讓我見的卻是跑業務的這位。這下可不得了了，做飯的那位姑娘的父親不僅對女老板吹胡子瞪眼，還對跑業務的那位姑娘惡語相加：“真是我們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倆人爭一個小伙子，不怕人笑話？”也許女老板有私心吧，也許她更喜歡跑業務的侄女，也許她真的不知道是哪個侄女，反正她覺得跑業務的侄女可能更需要特別照顧，因為她很早就沒有了母親，找一個合適的人嫁了就放心了。這女老板的堂兄、那姑娘的叔父這么一鬧，我和那姑娘的事自然就被“攪黃”了，我當然不會再去見那位做飯的姑娘了。為了顧全叔父的面子，跑業務的姑娘屈服了，忍痛割愛，再也沒和我聯系過。而此后我多次在路上遇見過她，遺憾的是往往我在班車上，她卻用力地蹬著自行車，堅毅和笑意總寫在臉上，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為她祝福了！起初的幾年，我每至新年，還匿名給她寄一張賀卡，后來慢慢地也就淡忘了，因為好姑娘實在太多了，我不久也找到了可心的女友，而她的身影有時還會出現在我的夢中，夢里她嗔怪我不勇敢、沒男子漢的氣質，她說：“如果你敢來找我，我就會和你一起走，走到天涯海角不回頭！我叔叔他不講理，咱怕他做什么？你呀，真令我失望，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呢，可你……”

七年一晃過去了。1995 年，我被提拔為區信用聯社資金信貸科副科長，主管信貸工作，隨聯社領導去我最初上班的那家新渡信用社考察一家企業的貸款情況。要考察的這家企業就是那位女老板的企業，我曾經“相過親”的地方。故地重游，感慨萬千，原來低矮的平房已改建為高樓大廈，老板的辦公室窗明幾凈、豪華舒適。聽聯社領導介紹說我是新渡人、剛剛任命的信貸副科長，女老板顯示出空前的高興：“好好好，感謝領導為我們新渡培養出一名科長，我們今后也有靠山啦！俗話說，‘朝里有個人，強似給金銀嘛！今晚我給領導們安排一場舞會，望務必賞光啊，各位！”對此場面我很不適應，本想告退的，怎奈領導卻有此意，那年月唱歌跳舞很時髦，我只好硬著頭皮、憨著臉皮上了！晚上，在古都長安一家豪華歌舞廳里，燈紅酒綠中，一位身著牛仔服、留著剪發頭的姑娘登場了，我不看則已，一看驚呆——正是那位在這家企業跑外的跟我曾經“相過親”的姑娘！她手執麥克風彬彬有禮地說：“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歡迎大家來我們企業指導工作，在這里，請讓我先為在座的各位獻上一首李谷一的名歌——《鄉戀》……”

聽著那深情的歌聲，我陷入了沉思，我該怎么辦？上前和她招呼？現在顯然不合適。裝作不認識？好像也不是我的做派。但在這種情況下，若讓外人知道我倆的過去，豈不更讓人尷尬？聽別人說了，她那時尚未談婚論嫁，而我的兒子已經三四歲了！真是我的薄情嗎？我的心真有點隱隱作痛。

掌聲響起來了，非常熱烈，我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她的《鄉戀》唱完了，好像臉上還掛著淚花。只見她抹了抹眼角：“謝謝大家，我好感動，真的，我熱愛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我愿為它奉獻一切！也希望各位領導都能支持我們企業的發展，支持我們家鄉的建設！下面再給大家獻上一首孟庭葦的歌——《風中有朵雨做的云》?！?/p>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的心里全都是雨，滴滴全都是你；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一朵雨做的云，云在風里傷透了心，不知又將吹向那兒去。吹啊吹吹落花滿地，找不到一絲絲憐惜；飄啊飄飄過千萬里，苦苦守候你的歸期。每當天空又下起了雨，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每當心中又想起了你，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她的歌聲是那樣優美、那樣憂傷、那樣癡情，我簡直有點坐不住了，我以為那是專門給我唱的。

新渡信用社的主任看走眼了，以為我看上了唱歌的她，以至于對她想入非非了，等她剛唱完那首歌，就迫不及待地拉她到我身旁，非常熱情而略顯諂媚地介紹說：“這位是白科長，以后你們企業的貸款能不能辦下來就憑他一句話了?！毖韵轮饩褪墙裢砗煤门闩惆卓崎L，對你單位大大的有好處！主任見她愣了一下，又對我說：“這位是郭小姐，企業的供銷經理。怎么，你們倆不跳一曲？”對跳舞我真是外行，我只得歉意地笑了笑：“非常不好意思，我不會跳舞?！彼鸪踹€很矜持，當看清我是誰時，不好意思地笑了?！霸趺?，怕我吃掉你？咱們也不是生人啦，還扭捏什么？怎么，像《杜鵑山》里溫其久說的‘從小喝的家鄉水，如今真的忘了杜鵑山？”她大方地說道。這下，該主任發窘了：“原來你們認識啊，呵呵呵……”

我真不知該對她說些什么，理智告訴我，要約束自己的行為，不能讓人將自己看扁了！我沒有能力凈化社會風氣，卻有能力保證自己不污染社會！我不能辜負組織、親人、朋友，甚至一切愛我的人對我的囑托和希望，我只唱了一曲《只要你過得比我好》，便借上洗手間之際溜出歌舞廳，打的回家了。路上我給領導傳呼機留言：“我身體突感不適，先回家了，晚安！”后來對于這家企業的貸款，我還沒敢掉以輕心，根據各方面調查取得的資料，并詳細詢問了那位與我“相過親”的姑娘企業的經營情況，最終對貸款作出了否決意見。由于我的意見與領導的意見相左，但我不簽字領導又沒法辦理，于是領導便找個機會讓我出去考察，借機給企業辦理了貸款，導致該貸款沉淀多年難以收回。

我感謝那位姑娘給我說了實話，她說：“我不想讓你背黑鍋蹚渾水，因為我愛你；這貸款其實不敢放，這是給鄉長用來競選副區長做鋪路滲渠的！萬一競選失敗，貸款豈不打水漂了？”由于對我說了實話，加上與姑姑即那位女老板的政見常常不一致，那姑娘后來便辭職自己開公司了，聽說也挺紅火的，只是一直未曾聯系。

二十六七年又過去了，她過得怎么樣？我只有在心里默默和唱：“長夜快過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在青春的歲月里，盡管我有過挫折，盡管我摔過跟頭，但我從不會讓每一個愛過我的姑娘蒙羞！我堂堂正正地活著，就是要向世人證明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同時也向愛過我的姑娘證明：“你愛過的我不是一個窩囊廢！”我堂堂正正地活著，就對得起曾經愛過我的姑娘，就能每天默默衷心祝福那些曾經愛過我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