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母親的“記憶捕手”

◎文/廣東·夏榕 圖/波西

（一）

2021年5月的一天，任歡和遠在家鄉的父母視頻通話。鏡頭里，母親一臉疑惑地看著自己：“你是哪個？”任憑任歡怎么強調，自己是她的女兒，母親都是一臉的迷茫。

任歡再也繃不住了，跑去洗手間大哭起來。她心里明白，母親的阿爾茨海默癥又加重了。

任歡，4 3 歲，重慶開州人，碩士畢業后，在當地國有銀行上班。之后不甘在家鄉的安逸，辭職到上海打拼多年。

2017年，任歡的母親突發腦梗，因搶救及時，身體并無大礙。但沒過多久，母親兩次外出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后經醫生診斷為腦梗導致小腦萎縮，引發中度阿爾茨海默癥。

剛確診病情，任歡一手拉著爸爸，一手拉著媽媽，很認真地告訴母親：“無論怎樣，你都要記得我是你的寶貝女兒，他是你的老公，我們是一家人！”母親滿臉堆笑，一把抱著她：“你放心，我怎么樣都會記得我的好閨女，好老公?！?/p>

為了不影響女兒的事業，父親單獨挑起了照顧妻子的重任，開啟了24小時照看模式：吃飯，穿衣，勸藥……幾年下來，父親的白發明顯增多，笑容也越來越少，有時母親鬧騰不肯吃藥時，他只能找女兒求助。

2021年春節剛過，任歡母親又兩次間歇性不認得自己的老伴，甚至把摯愛的獨生女當成了陌生人……

見狀，任歡和丈夫商量后，決定辭職，回老家全職陪伴母親。

當她拎著行李箱回到老家，父母不免嗔怪她先斬后奏，過于草率地放棄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努力。任歡一把抱住媽媽，撒嬌說道：“我累咯，就想回家歇一歇，還不給呀?！?/p>

（二）

離職后，任歡積極與醫生溝通母親的病情，并在網絡上學習阿爾茨海默癥的陪伴護理知識。

為了多方位刺激母親的神經，任歡每天變著花樣，跟著美食博主學做菜，母親則在一旁看看這瞅瞅那，問這問那。吃完飯母親還會搶著洗碗，時不時還是會搞錯油煙機清洗劑和洗潔精，洗完還會像玩俄羅斯套娃一般，將大小碗疊來疊去，不亦樂乎。

任歡會教母親數數、背詩，像小時候母親教自己一樣。她拿著花生讓母親一顆顆數，5加6母親算出的結果總是13，一只手還拽著兩顆花生，做勢要拍開吃，像極了三歲的小娃。

母親在任歡的“教導”下，嘗試背誦李白的《早發白帝城》，但卻只記得其中三句，第一遍忘了“千里江陵一日還”，第二遍忘了“兩岸猿聲啼不住”，第三遍忘了“輕舟已過萬重山”……20分鐘過后，母親竟一句也不記得了。

最令任歡著急的是，母親總是不記得回家的路，也全然忘記了如何刷門禁、怎么按電梯、怎樣用鑰匙打開房門，更是不記得單元樓棟和房號。她給母親不停地交代家住9棟19樓，一分鐘還不到，變成了家住9樓。教多了，母親也著急，她會一再重復數遍企圖讓自己強行記住，但剛到樓下，又忘得一干二凈。怕任歡著急，她只能勸慰女兒：“莫急哈，我也不是故意要忘記，我是真的記不住?！?/p>

就這一句話讓任歡頓時釋懷。母親現在是一個病人，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包容。她不斷調適自己，敦促自己不要心急，要從容、淡定，享受陪伴母親的每一天。

母親會忘記新近發生的事，但對久遠深重的苦難記憶卻深植于心。她年輕時曾在新疆插隊，氣候和水土的不適應讓她多次生病，甚至差點喪命。說起那時候的事，母親就忍不住掉眼淚，總想有一天能回到曾經插隊的地方看看。

任歡眼前一亮，回到母親年輕時熟悉的地方，對她的記憶和情緒肯定大有幫助。她立即整理新疆行的攻略，準備帶父母重溫過去。

（三）

不管怎么遺忘，母親都不會忘記自己的媽媽。

疫情居家的日子，母親憋得難受，凌晨零點多，收拾了幾件衣服放進雙肩包，吵鬧著要出門。任歡問她做什么，她急匆匆地說：“夜了，我要回家，馬上回家?！比螝g耐心解釋：“這里就是你的家?！蹦赣H則一臉哭腔：“不是，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找媽媽！”

實在沒辦法，任歡帶著她從這間房走到那間房，找來各種外婆的照片，幫媽媽平復情緒，直到凌晨3點多才安撫她睡下。

每到一個地方，任歡都會提醒母親記住地名，還不時考考她，她總是記不住，赧然地笑著。母女倆在客廳聊天，任歡發現母親已經分不清時間和月份，2月說成9月。任歡一著急，問她：“現在是2月，不是9月，你知不知道我是哪個月份出生的？”母親閃著如孩子般純真的眼光，煞有介事地答道：“你是我的姐姐?！?/p>

任歡給母親解釋，她是誰的女兒、今年多大，她和自己不是姐妹，年齡相差了20多歲。母親靈光一現，又想起來：“哦，你是我的歡寶，我記得了?！蹦赣H的記憶失而復得，任歡心里不由得一顫：“你要永遠記著，我是你的女兒，你是我的媽媽?！?/p>

“說不定哪天母親就找不回記憶了?！比螝g說，“之前母親還能玩撲克牌，現在她已經認不齊54張牌了，中午吃了啥也會忘得一干二凈?！比胰爽F在每天都豎起耳朵，時刻關注開門的聲音，生怕一不留神母親就跑了出去……

任歡也想過請護工，但護工只能保證母親的溫飽，和自己的陪伴相去甚遠。工作可以再找，母親不認得自己了，余生還有何意義？做母親的“記憶捕手”，陪護她走完余下的時光，是任歡當下最為重要的事。

她，不想人生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