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的美人魚

◎文/姚天愛

我的“泳齡”很長，滿打滿算已經整整五十年，只比我的年齡小七歲。

年輕時，我參加過全省業余選手的游泳比賽，當時我在服裝廠工作，喜歡服裝設計，我重新裁剪了在百貨商店買的平平無奇的泳衣，加綴了一圈裙邊，下水后像一朵盛開的牡丹。體育記者搶拍了照片，印在報紙上，還給我取了個童話味十足的名字：美人魚。

說來好笑，那次比賽我得了第五名，連前三名都沒闖進，卻因為這個響亮的名號，比冠軍還有名。退休以后，老伴還不時打趣我：“美人魚今天下水游一游嗎？”他曾經說過，年輕時第一次看我游泳，就覺得我像是在水里長大的，回到水中特別快樂，特別享受。老伴是懂我的人，雖然那時他并不知道，我到底是為了什么才學游泳。

七歲時，我跟隨媽媽過年走親戚，需要走一段水路。我記得很清楚，我們乘坐的是一條橫向渡江的木船，船身不大，艙里相對擺了兩列長板凳，坐了大概二十幾個人。那天河對岸有廟會，擠上船的人很多，船老大先站在甲板上吆喝：“不上了，不上了，下一班！”擠的人就給他點煙遞糖，親熱地喊著他的名字：“都是熟人，多載一個，通融一下！”就這樣，超載的木船行至江心，翻了。

我和媽媽都幸運地被人救起來了，并無大礙。媽媽余驚未消，坐在岸上，濕漉漉地抱著我大哭了一場。說真的，溺水的感覺很不好，江水直往嗓子眼里涌，火辣辣地刺痛喉嚨，如果不是被人及時救起，身體恐怕會像秤砣般直往下沉，沉到江底。媽媽痛哭著，我身體的難受勁兒也沒過去，心里卻浮起了一個清晰的念頭：我要學游泳。

媽媽并不反對我學游泳，她經歷這一場風波，自己開始瑟瑟怕水，但想著我若能學會這項防身技能，以后再遇到危險也能自救，于是她在少年宮給我報了游泳班。臨進班前，媽媽切切叮囑：“最重要的是保證安全！能不能學會還是其次！”

過了一段時間，老師拉著媽媽說：“你女兒對游泳有天賦，她特別喜歡水，待在水里比在陸地上還要顯得舒展?！眿寢寣ｉT過去看我游了一場，我輕快地游到了她跟前，摘下泳鏡對她咧嘴一笑，她見我在短時間掌握了許多游泳技巧很吃驚。在我回家的路上，她神色認真地說我真像水里的一條魚，那么靈動，那么活泛。

從小學到參加工作的這段時間，一直有教練向我伸出橄欖枝，又遺憾地放棄了我。他們對我的評價都差不多，都是“天賦有余，競爭心不足”。也就是說，我一點都不適合比賽。我唯一參加的一次游泳比賽，就是穿著自改泳衣去“臭美”的業余選手，那還是廠里給我安排的“重大使命”，不去不行。

幾十年來，我一直做著普通的工作，先是在服裝廠上班，后來廠子倒閉了，我跟著下崗工友擺地攤賣衣服，后來又在夜市上賣小龍蝦，生活不算輕松，日子也過得很拮據，但只要投進游泳池里，就覺得什么壓力、煩惱通通都融進水中了。一池碧波，就是我化解憂愁的最好地方。

退休后，偶爾我也帶帶學生，自覺不是正規教練，游了一輩子也不過是“游泳愛好者”，所以只象征性收一點錢。學生家長很不好意思，替我打抱不平：“李姨，您游得這么好，一點都不輸那些選手，年輕時是被啥耽誤了？”他們這么說，又讓我想起以前教練們對我的評價——“沒有競爭心”。我沒有被任何原因耽誤，只是我太愛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感覺，它是我疲憊生活中難得的喘息，我不愿因為任何功利的目的，喪失了自己的熱愛。

我想，愛上一項體育運動，原本就是這么純粹的事啊。關于游泳，我所感受的是巨大的快樂，四面八方的水就像小時候母親的懷抱那么溫暖，那么眷眷情深。我愿意做水中一尾快樂的魚，塵世的獎杯獎牌，在快樂面前，真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