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樂工李銘形象的教學策略

胡玉蘭　代智敏

內容摘要：李銘是《金瓶梅》中塑造的樂工之一，他有精湛的技藝。他是西門慶第二房妾李嬌兒的弟弟，妓女李桂姐的叔叔。李銘因李桂姐和李嬌兒的關系，被逐出西門府三次。李銘的經歷深刻反映了明代樂工地位的卑微與依附性，同時也反映了明代晚期社會追求享樂的風氣。

關鍵詞：李銘 《金瓶梅》 樂工 卑微 風氣

李銘是《金瓶梅》塑造的樂工、小優兒之一。他是李家麗春院鴇母李三媽院中人，是西門慶第二房妾李嬌兒的“弟弟”，是西門慶梳籠包養的妓女李桂姐的“叔叔”，同時也是明代教坊司“本司三院”體系中的樂戶之一。他以樂工身份進出清河縣皇親貴戚富豪之家，有效拓展了小說的表現空間。中國古代文學史課程有關《金瓶梅》的教學中，選擇李銘作為觀照小說的切入點，能夠使學生了解《金瓶梅》小說的立體性。本文以萬歷詞話本、張竹坡評點本（以下稱“張評本”）《金瓶梅》為據，展現在課堂教學中分析樂工李銘形象的步驟。

一.分析李銘形象在文本中分布和身份身世

李銘分布于小說的28回中。萬歷詞話本第22回為“西門慶私淫來旺婦 春梅正色罵李銘”[1]262，回目提及李銘。張評本相應的第22回則為“蕙蓮兒偷期蒙愛 春梅姐正色閑邪”[2]338，回目未提及李銘。萬歷詞話本的回目突出兩對男女相反的行為；張評本則突出兩個女性不同的行為，呈現不同的表達效果。李銘首現于第20回西門慶與李瓶兒的婚宴上，“李銘、吳惠兩個小優上來彈唱，間著清吹?！盵2]310李銘最后一次被提及于第80回，李銘在西門慶的喪禮期間，協助李嬌兒偷盜財物，轉移出去，被吳月娘趕走，禁止上門。從第20回的“小優兒”至第80回的“盜竊者”顯示了李銘復雜的身份和經歷。

（一）李銘的稱謂與職業

1.名字的由來與寓意。李銘，又叫李日新，也作李自新。萬歷詞話本除了用李銘外，還混用李自新、李日新，第22回應伯爵說“李自新，一向不見你?！盵1]266第46、52回應伯爵則稱李銘為李日新。張評本中，李銘無作“李自新”，相應的第22、46、52回均為李日新。西門慶家的藥鋪主管傅銘，字也為自新、日新。萬歷詞話本第7回，“原來西門慶家開生藥鋪，主管姓傅名銘，字自新，排行第二，因此呼他做傅二叔?！盵2]116第20、32、33、60回傅銘均作傅自新，而第63、65回又為傅日新。張評本第7回叫作傅自新，第20、32、33，60、65回均為傅自新。

銘、日新、自新或來自《禮記·大學》“湯之《盤銘》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3]1165?！督鹌棵贰纷髡呋蛞浴抖Y記》載《盤銘》之“銘”為名，以盤銘上的文字“日新”為字，而日新，自新混用大概為刊刻之誤?！督鹌棵贰妨碛幸浴叭招隆睘樽值臏匦悴?，“溫秀才道：‘學生賤字日新，號葵軒?！盵2]851，溫秀才自謂“府學備數。初學《易經》”[2]851?！吨芤住酚小按笮?。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4]248，“日新之謂盛德”[4]598?！督鹌棵贰方o以孌童著稱的溫秀才定字為“日新”，極具諷刺意味。張竹坡在《寓意說》中“李嬌兒乃桃李春風墻外枝也。其弟李銘，言理明外暗，可發一笑”[5]15，認為李銘的名字有寓意，乃是“理明”的諧音，然卻外暗，故令人發笑。

2.小優兒。李銘還被冠以小優兒、樂工，此標明了他的職業和身份。第20回，李銘、吳惠兩個小優上來彈唱。第31回，笑院本扮完下去，就是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兒上來彈唱。第46回，李銘、王柱兩個小優兒箏、琵琶上來，彈唱燈詞。第49回，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彈唱。第60回，李銘、吳惠、鄭春三個小優兒彈唱。第64回，李銘等三個小優兒，銀箏檀板，朝上彈唱?？梢?，“小優兒”的主要工作就是彈唱，即邊彈邊唱。第20回，西門慶讓李嬌兒兄弟樂工李銘來家，教演習學彈唱。春梅琵琶，玉簫學箏，迎春學弦子，蘭香學胡琴。李銘不僅教唱，還教四人四種樂器?？梢?，小優兒李銘多才多藝。

3.官身樂工。第22回，宋蕙蓮道，論起來，你是樂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該調戲良人家女子。第31回，西門慶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門中擺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樂工承應吹打彈唱。此時李銘也夾在中間來了。第32回，眾樂工道，小的每無不用心，明日都是官樣新衣服來答應。第46回，應伯爵說，他（李銘）這行人故雖是當院出身，小優兒比樂工不同，一概看待也罷了。從應伯爵的話語中可知，“小優兒”與“樂工”是類似又不同的身份。如上所述“出票拘集三院樂工承應吹打彈唱”[2]465，這是官家派遣的任務。故小優兒或分為兩類：一類為官身小優兒；另一類則為非官身小優兒。第42回，李銘回復西門慶，十六日和吳惠、左順、鄭奉三個，都往東平府，新升的胡爺那里到任，官身去。李銘提到自己有“官身”，即官府的樂役任務?？梢娎钽懯且晃还偕硇瀮?、官身樂工。

（二）李銘非常的身世與生存狀況

李銘為“本司三院”[6]體系中的一名官身樂工?！督鹌棵贰分小氨舅尽奔唇谭凰?，三院或指南院、北院和麗春院。第91回，李衙內娶孟玉樓宴請賓客，請的“都是三院樂人妓女，動鼓樂扮演戲文”[2]1444。麗春院或是樂人妓女樂戶的聚居地?！爸撩鞔?，樂戶的卑賤地位變本加厲。明永樂初，朱棣籍沒大批建文舊臣，發配其妻女入教坊司以供軍士淫樂。自此，教坊蓋如行淫賣笑之娼所，其地位亦隨之驟降”[7]?！督鹌棵贰窡o李銘身世的描寫，從他跟李嬌兒等人關系可了解他卑微的身世。

1.維護非血源的李家“親屬”的利益

李銘的親身父母是誰，因何淪為樂工，成為“賤民”，均無法通過小說加以考證。唯能確知，他是李三媽李家麗春院中的一員。李銘、李嬌兒、李桂姐本或非“李”姓，因被編入樂籍而跟鴇母李三媽姓，或都姓“李”而被編成一戶。雖無血緣關系，但無妨他們為共同的利益而團結在一起。

第一次維護李桂姐的地位。第20回，西門慶去麗春院找李桂姐，她正接杭州公子丁二官，李三媽騙說去她姨媽家過生日去了。西門慶發現自己被騙，指揮小廝們砸爛窗戶，發誓不再到李家來。第21回，第二天，李銘來到西門慶家，西門慶因把昨日桂姐家之事跟李銘說，李銘說不知道，認為是李三媽干的營生，跟李桂姐無關。小說借用潘金蓮之口表明了李銘的中介作用，潘金蓮說“前日打了淫婦家，昨日李銘那忘八先來打探子兒；今日應二和姓謝的，大清早晨，勾使鬼勾了他去。我猜老虔婆和淫婦鋪謀定計，叫了去”[2]334，西門慶和李桂姐的矛盾得以化解，防止損失每月20兩銀子的包養費。

第二次維護李桂姐的地位。第51回，李桂姐因纏住王三官，被王三官妻子黃氏的叔叔京東六黃太尉差人到清河縣拿人問罪，桂姐躲進西門慶家。第52回，李銘又及時的出現在西門慶家。李銘說，爹這里不管，就了不成。俺三嬸老人家，風風勢勢的，干出甚么事。李銘再次把責任推給李三媽，維護桂姐在西門慶心中的地位，以保證“家里”的經濟收入。

第三次維護“姐姐”李嬌兒的地位。第80回，西門慶死后，李桂姐、李桂卿以吊唁西門慶的借口進入西門府，傳話給李嬌兒說，李三媽教她手里有東西，悄悄教李銘稍了家去防后。李銘以喪禮上彈唱樂工的身份，進入西門府，幫李嬌兒偷轉東西到家。吳月娘發現后，李嬌兒借機大鬧，離開西門慶家，后嫁給張二官。

2.跪受殘羹冷炙的生存狀況

李銘以小優兒身份進西門慶家，常獲賞食。這些食物或為主人食用過的茶，或為招待朋友剩下的殘羹，李銘從未拒絕，甚至跪受。李銘喝剩茶、吃剩菜的描寫，如：第21回，西門慶就將手內吃的那一盞木樨茶，遞與他吃。第21回，西門慶令李銘近前，賞酒與他吃，教小玉拿壺滿斟，傾在銀琺瑯桃兒鍾內。那李銘跪在地下，滿飲三杯。西門慶又叫在桌上拿了四碟菜，用盤子托著與李銘。那李銘走到下邊吃了。第22回，壺里還剩下上半壺酒，分付畫童兒，連桌兒抬去廂房內，與李銘吃。喝剩湯，如：第42回，西門慶只吃了一個包兒，呷了一口湯，因見李銘在旁，都遞與李銘下去吃了。跪著受酒，如：第52回，那李銘接過銀把鍾來，跪著一飲而盡。李銘身為樂戶，他不進行生產勞動，衣食、經濟來源只能依靠別人，盡力的討好、迎合有錢的人，才能保證自己的生存，卑微與屈辱是其生活常態。

二.分析李銘在西門慶家的主要經歷

李銘參與西門慶家紅白事的禮樂活動，同時也教唱于西門府，又三次被逐出的經歷跟李桂姐、李嬌兒有關。小說以李銘展現了清河縣內麗春院中一個普通樂工的生活與豪門的關系，從而拓展了小說的表現空間。

（一）供奉禮樂于西門慶家的紅白事

李銘參與喜事，供奉禮樂。李銘首次出現在第20回，為西門慶娶李瓶兒的婚宴供奉禮樂。第31回，李銘以官身樂工的身份參與西門慶升官慶典?！暗搅松先稳掌?，在衙門中擺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樂工承應吹打彈唱。此時李銘也夾在中間來了，后堂飲酒，日暮時分散歸”[2]465。由于寵愛李桂姐的緣故，西門慶沒有追究李銘“調戲春梅”之事，又讓李銘上門唱。第58回，參加西門慶的生日宴會。眾人散去后，又教李銘、吳惠、鄭奉上來彈唱。第60回，西門慶的緞子鋪開張，喬大戶叫了十二名吹打的樂工、雜耍撮弄。西門慶這里，李銘、吳惠、鄭春三個小優兒彈唱。

李銘的日常供奉。第21回，西門慶大鬧麗春院后，李銘來到西門慶家。西門慶說，你吃了休去，且唱一個我聽。第42回，元宵節，叫李銘、吳惠席前彈唱了一套燈詞。西門慶又安排兩人十六日早來答應。第46回，十六日黃昏時分，李銘帶著王柱來了……于是，王柱彈琵琶，李銘欒箏，頓開喉音唱了一套[2]670。第48回，西門慶三月初六日清明上墳，請小優兒是李銘、吳惠、王柱、鄭奉。第49回，西門慶在永福寺擺酒送別蔡御史時，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彈唱。第52回，李銘……才上來拿箏彈唱，唱了一回。

李銘供奉于西門慶家的喪禮。第63回，李瓶兒喪禮首七。李銘、吳惠、鄭奉、鄭春都在這里答應。第80回，李銘參加西門慶的喪禮。月娘這里請了喬大戶、吳大舅、應伯爵來陪待，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兒彈唱。此時，李銘留在西門家的主要目的不是供奉禮樂，而是協助李嬌兒偷盜錢財。

（二）教唱于西門慶家與“調戲春梅”

教唱是李銘的另一謀生方式。第20回，西門慶叫李嬌兒兄弟樂工李銘來家，教演習學彈唱，每日三茶六飯，管待李銘，一月與他五兩銀子。第22回，臘月初八日。李銘來了。西門慶就在大廳上圍爐坐的，教春梅、玉簫、蘭香、迎春一般兒四個，都打扮出來，看著李銘指撥、教演他彈唱。李銘因為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寬，把手兜住了。李銘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春梅怪叫起來，春梅罵李銘賊忘八。李銘被罵離開。西門慶交代來興，不許李銘登門，自此斷了路兒。李銘斷了西門慶家的財路之后，仍舊是官身樂工，同時也在北門劉公公家教唱。第21回，李銘回答西門慶，他說在北邊酒醋門劉公公那里，教了些孩子。第22回，李銘回答應伯爵說，連日小的在北邊徐公公那里答應來?？梢?，李銘為了生存，尋求多種門路。

（三）三次被逐出西門慶家

李銘第一次被逐在第22回。李銘教春梅彈琵琶，李銘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來，罵為好賊忘八。李銘被罵后，迅速離開。春梅把事情告訴潘金蓮眾人。西門慶不許放李銘進來。李銘斷了一月五兩銀子的財路。

李銘第二次被逐在第69回。妓女鄭愛月把王三官的母親林太太推介給西門慶。西門慶跟林太太勾搭上后，以提刑院出人的方式，幫助林太太教訓那些引誘她兒子王三官到李桂姐家的幫閑。西門慶知李桂姐被六黃太尉教訓之后，仍要王三官每月30兩銀子包養，“西門慶從此不與李桂姐上門走動，家中擺酒，也不叫李銘唱曲，就疏淡了”[2]1068。

李銘第三次被逐在第80回。在西門慶喪禮行，“春梅孝堂中又親眼看見李嬌兒帳子后遞了一包東西與李銘，塞在腰里，轉了家去”[2]1304，吳月娘分付門上平安，不許李銘來往。從此李銘再不能到西門慶家掙錢。

三.分析李銘形象的意義

《金瓶梅》無李銘的外貌、年齡等描寫，而多為彈唱、動作和語言描寫。然李銘形象對于烘托其他樂工、小優兒、西門慶妻妾丫頭等人有一定作用。

（一）烘托以李銘為中心的小優兒群體及技藝

李銘在西門慶家的彈唱，多數非個人行為，而是群體行為。如，第73回，“不一時，李銘和兩個小優兒進來了。月娘吩咐：‘你會唱‘比翼成連理不會？韓佐道：‘小的記得。才待拿起樂器來彈唱，被西門慶叫近前，吩咐：‘你唱一套‘憶吹簫我聽罷。兩個小優連忙改調唱《集賢賓》‘憶吹簫玉人何處也”。[2]1127進入豪門演唱的小優兒，能隨時能滿足雇主的要求，如第46回，應伯爵要求李銘喝王柱唱“雪月風花共裁剪”……于是，王柱彈琵琶，李銘欒箏，頓開喉音唱了一套?？梢?，靠技藝謀生的李銘等人會彈且能唱多首曲目。

（二）以“調戲春梅”烘托西門慶妻妾丫頭眾人

李銘對西門慶家里妻妾丫頭有烘托作用。首先，襯托春梅與眾不同。張竹坡評“寫春梅必用罵李銘襯出者，何也？夫寫春梅之心高志大氣傲，已隨處寫出。今必欲特特寫出，則必用一因起一事方好。夫家中起因于小廝媳婦丫環中，則小春梅身分聲價。若于敬濟、則未描其骨格，先寫其墮落矣。是用借李銘一襯，則春梅矜尚自許，圭角崖岸，夸大負氣，數語皆見?！盵5]93其次，表面寫春梅鬧李銘，實寫李嬌兒和潘金蓮的矛盾。第三，李銘協助李嬌兒盜竊財物的事，也借春梅來揭發。張竹坡在第72回的評點說“百忙里即收轉李銘者，為后嬌兒拐財作也”[5]154?？梢?，李銘的形象對烘托李嬌兒等人有重要的作用。

綜上所述，李銘以樂工、小優兒的身份出入西門慶家供奉禮樂，增加了小說的世俗性和生活氣息。李銘被三次逐出西門家的經歷，深刻反映了明代樂工地位的卑微與依附性，也反映晚明社會追求享樂的風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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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2018年教育部產學合作協同育人項目（第二批）“民間文學”教學內容和課程體系改革（項目編號：201802144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