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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烏托邦思潮下的《沙丘》:科技與政治的危險性

2023-09-04 09:22王逸杰
文學教育·中旬版 2023年9期
關鍵詞:赫伯特弗蘭克敘事

王逸杰

內容摘要:弗蘭克·赫伯特作為美國20世紀60年代科幻小說“新浪潮時代”的巨匠,在科幻領域久負盛名。太空歌劇作為一種集“科學性”與“藝術性”于一體的科幻文學,既有想象中虛擬性的敘事架構,也聚焦現實社會的反烏托邦精神。在作品《沙丘》中,赫伯特通過對“科技烏托邦”與“政治烏托邦”的反對與批判,為科幻寫作打開了新視域,在表達他對人類未來的深刻思考的同時,給予了每一位讀者對烏托邦的思索與體悟。

關鍵詞:《沙丘》 弗蘭克·赫伯特 反烏托邦 敘事

美國科幻作家弗蘭克·赫伯特(1920-1986)是美國最具影響力的科幻巨匠之一,他在科幻文學中的地位如同托爾金(1892-1973)在奇幻文學中的地位一樣不可動搖,他的作品《沙丘》(Dune)曾一舉囊括“雨果獎最佳長篇獎”與“星云獎”[1]。在《沙丘》中,他將想象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同時巧妙地結合當代社會的人文因素,開拓性地塑造了“沙丘”世界。不同于傳統的“硬科幻”創作,《沙丘》并不癡迷于科技元素的涉獵。相反,赫伯特在科幻的基礎上加入了大量的情感元素與人文情懷,構筑了史無前例的太空歌劇。同時,他通過運用多種敘事手段不斷推進小說的情節發展。最終揭開了《沙丘》中人為建構的烏托邦外衣,將其烏托邦的丑態展現得淋漓盡致。烏托邦的本質與人類所追求的價值理想與道德規范實則并不相符,作品警醒每位讀者反思自身的生存發展空間。

一.反烏托邦思潮與反烏托邦文學的產生

“二元結構”是西方哲學思想的核心邏輯,將世界分為兩部分的做法,既確定了表象世界,也建立了現實生活的理論模型[2]?!盀跬邪睢边@一理念便應運而生。盡管其為世界提供了前進方向、繪制了未來愿景,描摹了秩序參考,但它的“專一性”和“權威性”為表象世界的運作埋下了隱患。隨著基督教對“時間”這一概念的線性設定以及“進步”這一概念的產生,烏托邦開始走向現代化進程。然而,在經歷了技術理性的發展對人類社會的破壞之后,人們對烏托邦的追求逐漸幻滅,反烏托邦思想開始萌芽。

二十世紀的兩次世界大戰打破了人們理想化的美好世界,摧毀了所謂“技術生活”的愿景。戰爭使許多人流離失所,并無助地游蕩于人性泯滅的現實之中。因此,西方社會的知識精英開始反思和批判烏托邦這一理念、以及科技的無限制發展和權利的膨脹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現實世界邁向烏托邦的步伐逐漸變緩。反烏托邦思潮在這一時期迅速發展,涵蓋了哲學、藝術學、文學和社會學等多個領域。反烏托邦文學是烏托邦文學的主要組成部分之一,在兩次世界大戰之后成為文學創作特別是科幻文學創作的新思潮[3]。

《一九八四》(Nineteen Eighty-Four)、《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和《我們》(We)是著名的反烏托邦三部曲,它們確定了反烏托邦文學創作的主要主題和總體基調。此后的反烏托邦文學主要批評整體的強制性、權威性和同一性,以維護人類的自然屬性,并強調人與人之間個性和獨特性的不同[4]。同時,反烏托邦文學對科學主義的發展持謹慎的態度,并用嘲諷的筆觸展現對烏托邦理念和過去實踐的批判[5]。

過去,社會歷史片面的直線上升隱藏著普通人精神生活倒退的問題。工業文明的發展也引發了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之間的矛盾,迫使人們重新思考技術與人性之間的關系。人類天真地認為科學是為人類生存與發展服務的工具,然而建造烏托邦式理想世界的執念卻讓科學技術與功利主義思想逐漸削弱了人的精神本質[6]。弗蘭克·赫伯特的科幻作品繼承了反烏托邦文學的創作理念,深刻反思科技發展可能對社會倫理帶來的挑戰,并揭示了極權主義統治下的潛在危險。

二.反科技烏托邦:對科技至上的批判

赫伯特在《沙丘》中融入了對烏托邦理念的辛辣諷刺??萍枷蛉祟惒煌矫娴娜轿粷B透,在不斷發展的同時卻遭到了曲解與誤用。在故事的開篇,作者便十分諷刺地交代了其獨特的科幻背景設定,即人類在與AI機器人大戰后損失慘重,失去了過往的地球家園,在艱難的勝利之后便宣布禁用人工智能,轉而借助受到過專門的訓練、具有極高的邏輯推理運算能力的“門泰特”(帝國術語,帝國等級制度的一個等級,也被稱為人機)進行決策[7]。這恰恰與阿西莫夫的機器人倫理觀不謀而合,機器人在違背了“機器人三大原則”之后,反噬了人類自身,野蠻的技術增長非但沒有將人類送向美好世界的彼岸,反而將人類置于近乎毀滅之中。

赫伯特成功地塑造了恒星帝國這一概念,并指出其是由以帕迪沙皇帝為代表的帝國政府、各個行星的統治家族聯盟——蘭茲拉德聯合會與宇航工會三大勢力共同統治[7]。生活在恒星帝國的中所有人都受到三大勢力的監視,在可能的反叛與隱蔽的危機矛盾爆發之前便會受到外力干預得以解決。主人公保羅·厄崔迪則通過自我意識的覺醒看清了這一事實,認為應當捍衛恒星帝國中各族群的多樣化發展,并最終帶領弗雷曼人推翻了這三大勢力的共同統治。以此,赫伯特諷刺了“沙丘”這一人工烏托邦社會對人性與社會發展的消極影響。

弗蘭克·赫伯特深刻地認識到,人類追求高科技的發展的同時卻被科技閹割掉了自由,科技的無限擴張反而阻礙了人類個性化與多元化的發展進程。這違背了科學技術發展的初心,背離了科學技術的價值,也在最終壓制了人性的發展。在赫伯特的反烏托邦文學科幻作品中,他便虛構了一個高度發達的宇宙化社會模式,進而描述科學技術在異化的狀態下,成為消解人性的異化力量這一事實,人類最終變為單向度發展的人,喪失了自由與創造力。文中的哈克南人與走私徒便是其最生動的體現,他們在看到厄拉科斯星的主要產物——“香料”的獨特價值之后,便全身心地投入香料的開采與走私販賣之中,枉顧了這種做法對環境的破壞與對人性的抹殺。在他們眼中,利潤是至高無上的存在,必要時可以不惜環境與人性的代價。

弗蘭克·赫伯特對科技烏托邦的批判意識也融入在個體人物的生命體驗之中。小說中的杜菲·哈瓦特便是科學技術的推崇者,他盲目地篤信科學計算結果的正確性與任何經過所謂“帝國預處理”的人物,相信岳醫生的無辜,卻未理解杰西卡夫人與雷托公爵之間的真摯愛情,片面地懷疑杰西卡夫人是殺害雷托公爵的兇手,在錯誤的道路上一去不返[7]。在這個社會中,科學技術造成了人的異化,人與人之間的真切情感被否定,個體最終失去了對現實的批判能力與人之所以為人的“人性”,反而轉為了機器結構的特征。

三.反政治烏托邦:對極權主義的批判

反烏托邦文學很大一部分內容是批判極權主義對個體的全面統治[8]。在極權統治者眼中,個體的利益微不足道,他們始終認為自己不容置疑的意識形態符合社會發展的真理。因此,當個體意志置于極權政治下,很容易發生主體性的缺失。肉體監控下,每個人都是被設定成固有參數的提線木偶,而人作為被監督者,只能將真實的自我置于想象的虛幻空間。

獨裁作為極權主義的重要統治手段,規訓和剝奪了個體的自由,所以獨裁一直都是反烏托邦文學的討論焦點[9]。弗蘭克·赫伯特在小說中構建了宏大的帝國體系,但并沒有脫離現實人類慣有的權力思維,小說中的帝國設置等同于地球,不同的行星可以看作是不同的國家,此外,作者也建立了猶如中世紀的古老整體,即皇帝與貴族,并用爵位指代的方式暴露了各個勢力之間的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使得整個故事背景猶如中世紀一般。

在這種統治方式之下,由于保羅的父親雷托公爵成為了勢力強大的諸侯,已經開始或可能在未來不久威脅帕迪沙皇帝在恒星帝國的統治地位,帕迪沙皇帝便讓厄崔迪家族前往他的世仇哈克南家族的勢力范圍——厄拉科斯星球進行統治。由此不需要皇帝親自動手,就可以達到“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效果,并解決掉這兩股強大的勢力,以鞏固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利與領導權,借以規訓恒星帝國中的各大家族,讓他們永遠忠于帝國的統治,不留二心。

文化領導則是極權主義的另一種統治體現。文化的斷層和分化有文化本身質素的原因,也有社會分層和分化的因素[10]。在《沙丘》中,在主人公保羅與杰西卡夫人成功進入弗雷曼族群,并受到“香料”與“生命之水”的影響后,保羅與杰西卡也具備了預測未來與回溯歷史的能力,并成為了弗雷曼人的統治者?!八谎圆话l,記憶里充滿了看見的那些東西。他的生活中沒有經驗和具有預見性的夢幻能使他完全承受住這突如其來的一切,時間的面紗被突然扯掉,露出了赤裸裸的面孔?!盵7]他們分別以“先知”與“圣母”自居,贏得了弗雷曼人的擁護。在這之后,他們便成為了無往而不勝的代表,察言觀色,拿捏人心,駕輕就熟,甚至運用預言能力開啟掌控弗雷曼族群,以一種不平等的信息流開啟了近乎“宗教”形式的統治領導。

四.赫伯特的反烏托邦敘事策略

反烏托邦的敘事主題決定了《沙丘》的反烏托邦敘事特征。真理永遠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因此,當烏托邦的理念滑向絕對真理的邊界,其背后的悖論與謬誤便漸漸浮現[2]。赫伯特在他的作品中駕輕就熟地使用了后現代式的敘事策略,以一種非技術化的意境構思揭露烏托邦理念的空洞與荒誕。

1.悖論與反諷的運用

悖論和反諷是反烏托邦文學中的重要敘事方法,科幻作品常常出現悖論問題,赫伯特通過這些敘事技巧,巧妙地拓展了文本的張力,體現著作者思考的思維方式[11]??苹梦谋局谐3J褂勉U搯栴}展現作者的哲思,《沙丘》一書也不例外。

首先,“權力悖論”在小說中有著深刻的體現,它指的是當個體或組織獲得了足夠的權力來控制和影響其他人時,他們的權力反而會導致他們失去對他們所控制的人的掌控和信任,這可能導致他們的權力減弱或完全喪失。帕迪沙皇帝的計謀失算便因此而產生,作為恒星帝國的主宰者,他對權力的追求達到了巔峰。對各大家族的打壓是他追尋足夠權力的過程,卻也是導致他失去信任、被保羅率領的弗雷曼軍團推翻的根本原因。

其次,“暴力悖論”也是小說中一個顯著主題,暴力常常是對抗暴政的最常見方式,但是暴力也常常導致更多的暴力和不穩定這一反效果,從而使自由、和平、穩定、發展更加難以實現。在小說的結尾,雖然保羅帶領弗雷曼人成功推翻了帕迪沙皇帝與哈克南家族的統治,但是弗雷曼人卻陷入了發動圣戰的必然選擇,這一趨勢連保羅都無法挽回,追求自由的弗雷曼人看似獲得了厄拉科斯星的統治,卻被禁錮于發動圣戰這一設定之中,失去了發展的自由。

除上述的兩個悖論之外,反諷也是赫伯特常用的敘事技巧,在《沙丘》中,擅長利用環境優勢的弗萊曼人雖然擁有在沙漠中生存與開采香料的先進科技,但卻始終被恒星帝國視為原始而落后的代表,并不具備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姐妹會雖然以其控制和操縱他人的能力而聞名,但她們卻只能將實現自身抱負的期望寄托于育種計劃產生的“魁薩茨·哈德拉克”之上。

2.懸念與反轉的設定

懸念是一種常見的文學敘事手法,用于讓讀者保持關注并在敘事中創造緊張感?!渡城稹分械牡谝淮髴夷罹褪窃诙虼薜霞易搴凸四霞易逯g即將爆發的沖突。從故事的一開始,小說就清楚地表明這兩個強大的派系之間的沖突正在醞釀。另一個懸念則圍繞著星球厄拉科斯所含有的寶貴資源——“香料”展開。小說一直在強調了香料的重要性,使讀者對其真正的本質和用途感到好奇。

反轉是一種敘事技巧,其中預期的結果或情況被顛倒,從而在故事中創造出令人驚訝和常常發人深思的轉折?!渡城稹分斜闾N藏著多個反轉,其一便是哈克南家族與厄崔迪家族之間權力的反轉。厄崔迪家族在保羅的帶領下成功從弱勢的一方成為了新一代統治者。另一個例子便是書中女性角色地位的反轉。姐妹會及其成員看似是依托恒星帝國的存在,但在故事的最后卻實現了她們的最終目標,育種計劃產生的“魁薩茨·哈德拉克”最終實現了姐妹會的抱負。

五.反烏托邦的意義:反思人類發展

在《沙丘》中,赫伯特不僅描繪了科幻的想象,還書寫了自己對于人類深刻思考和人文關懷。他在20世紀中葉開始思考文明演化的趨勢,這使得他的作品超越了那個時期眾多的鴻篇巨制。

雖然烏托邦理念為人類描繪了美好的未來,但在實現這種執念的征途上,人類卻屢屢陷入困境。高科技的濫用實際上導致了主體和客體的身份轉換,科技不再為生產服務,而是消解利益本身。人類追求社會穩定的完美狀態,也必然會產生社會的絕對統一性,而個體的差異性則被科技抹去。在極權統治下,人們進入了缺乏自由的監獄[6]。小說中的沙丘世界雖然是赫伯特的想象之物,但它基于人類本體的生存狀態,從而具有現實世界的真實性和指涉性。因此,小說不再是對現實問題的重復摹寫,而是關涉對人類現實命運的思考。烏托邦思想在規避人類潛在的幻想和痛苦時,實際上扼殺了人類自我發展的未來。

赫伯特的《沙丘》是一部極具深度的太空歌劇,它不僅僅在文本中引導讀者思考,更深入探討了人類與世界本身的關系。通過對未來人類發展方向的關注,赫伯特的作品提升了文學的價值,同時也展現了人類對于完美世界的向往和對神秘事物的探索。然而,烏托邦理念的追求往往會導致對絕對理想的執念,以及對真實性危機的無視,這是值得警惕的。不同于傳統的反烏托邦作家,赫伯特并未簡單地否定烏托邦理念,而是站在未來潛在可能性的角度,對烏托邦思想進行批判和反思。

作為一部現實與幻想交融的虛構科幻作品,赫伯特的《沙丘》具有客觀性和前瞻性,并將科技理性與文學想象完美結合,使得“真實”與“想象”之間的差異被消解。赫伯特通過悖論、反諷、懸念和反轉等敘事策略,展現了文本的反烏托邦敘事內涵,并超越了現實,深刻透視了人類自我發展。此外,赫伯特試圖通過科幻作品來隱喻現實文明的隱憂,同時也為讀者呈現一個細致而豐富的未來期待??傊?,赫伯特的《沙丘》不僅是一部令人陶醉的科幻作品,更是對烏托邦思想的深入反思,以及對未來的超真實透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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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Rorty, Richard. Contingence, Irony, and Solidarit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9.

基金資助:國家級大學生創新訓練項目“美國太空歌劇的反烏托邦敘事研究——以《沙丘》為例”(項目編號:202210287181Y)。

(作者單位:南京航空航天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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