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秋風 [組詩]

宋曉杰

等秋風

推開酒店大門那一刻

大朵的荷，便出現在眼前

它們被北京40多度的高溫照拂著

被高低錯落的蘆葦，簇擁著

沿著護城河堤，木板棧道

從印象派的綠蘚畫中，探出腰肢

怎么看，都是美的

它們叫菡萏，芙蕖，水芙蓉，芰荷

都是女孩子可愛的小名兒

——小聲點兒！

凡出塵、透明的，皆吹彈可破

我怔怔地，立在那里

往前再走一步，就俗艷了

我這個年紀，需要瓦灰、褐咖或月白

作為背景音樂，才能安頓身心

自制蔭涼，降下體溫

等秋風，收走熱鬧和喧嘩

等時光把新鮮的事物，一一做舊

捧出紛披、倒伏的一塘殘荷

黃昏，為它們鍍上青銅

我喜歡弱小的事物

泛愛，已上升到哲學層面

怕，也是。

得出這樣的結論

完全是后來的事兒

我愛小動物，卻怕它們

只喜歡它們毛茸茸的眼睛

順滑的皮毛，微弱劑量的小呼吸

或者，跑步時

踩不死螞蟻的小小模樣

有時，望著小貓或小狗

我的心情十分復雜：害怕它們長大

更害怕它們露出白得過分的牙

它們遠遠地、老老實實待著就好了

或者，干脆待在圖畫書中

一直被賦予意義和思想

直到我的小孫子出生

這樣的感覺，更加明晰——

哦！其實，我喜歡的是

沒有對抗性的幼小與無辜

愛上的，是弱小本身

深不可測的成長，如那深深的

愛的海洋——令人著迷

也令人眩暈

第一次

眼睛的檢查結果還不錯

從醫院出來，媽媽非常開心

我決定帶媽媽去吃西餐

媽媽聽話地沒有反駁

餐點全部上齊了

媽媽說，有筷子就好了

我說，西餐只有刀叉

媽媽說，哪怕方便筷呢

想笑，我又忍了

媽媽不是不懂這些規矩

只是從習慣出發

替別人想著

“下次帶你爸來吃一頓，

不知道他吃沒吃過?！?/p>

——哦，難道你沒吃過？

這是她第一次吃西餐，媽媽說

我的心尖，有針尖的刺痛：

這絕對是我的錯！

我怎么疏忽了……

媽媽今年80歲了

我第一次帶她吃正經的西餐

就像我第一次陪她做手術

第一次帶她洗澡

難道這不是第一次嗎——

第一次，我們互換角色

媽媽終于成為需要我變著花樣兒

時時照顧的小女兒

她時常嗅到空氣中的煙味

一個對氣味嚴重過敏的人

主動接納了煙，多么不可思議

好久不見了，但她仍能分辨出

他吸煙的味道——

像潮水般的人海，忽然噤聲

分列兩廂，他濕漉漉地

迎面走來……

蟲鳴的山谷，負氧離子旺盛

“最初的黃昏，在室內不應點燈”

黑夜中，忽明忽暗的亮光

是螢火代替他

在草上飛

航班一再延誤

多余的時間，用煙計量

——他們在等各自的航班

他身體斜傾，靠著吸煙室的墻壁

目光空蒙，像巨大的謎團

越過她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