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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形之門

2023-12-11 15:13韓浩月
芙蓉 2023年5期
關鍵詞:涵涵鸚鵡

韓浩月,作家,文化評論人、影評人。在多家媒體發表大量評論、散文隨筆。出版有“故鄉三部曲”《我要從所有天空奪回你》《世間的陀螺》《錯認他鄉》等作品20余種。上海電影節傳媒大獎、白玉蘭獎、華鼎獎等影視獎項選片人、媒體評委。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理事。第十八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獲得者。

住進這棟公寓的第二年,第一次聽到對門有了動靜。在過去長達一年的時間里,第33層只住了我和妻子潘翠、女兒涵涵一家三口人。

在決定買下這棟公寓一處房間之前,猶豫了良久,猶豫的代價是比幾個月前多花了十多萬。買房的錢,是賣了幾十公里外城里的老房子換來的。簽購房合同的時候,手有些抖,100多萬剛被打進卡里沒幾天,就當了首付,還欠了銀行100多萬。

此前,為了把現金留在銀行卡里,我提出租房的建議,潘翠立刻駁掉了這個建議:“你愿意涵涵在別人的房子里長大嗎?”我不愿意。潘翠在這點上特別厲害,她總是能一語中的說服我。

人一旦有了決定,就會推土機一般勇往直前,無可阻擋,就算看到網上有評論說,這棟公寓不遠處有一座陵園,也沒影響到我們義無反顧地付賬。反正那座陵園我沒看到。沒看到,就等于沒有。就算有,也算是“墳景房”,古人選墓地,講究風水,差不了。

每層樓房有個長方形的環形走廊,大約可以住二十戶人家,設計師的腦殼有包,沒有把對門的房門錯開,有些對門鄰居,打開門后可以看到對方的半扇門,這在風水上,很不吉利,但售樓小姐嘴巴能說會道,抬頭不見低頭見,這樣的對門,更容易搞好鄰里關系。

我家的門牌號是3303,對門是3304,我們兩家就是斜對門,如果雙方都打開門的話,能一眼看到對方家里。

對門住進來的第一天動靜不小,主要是拉桌子腿發出的聲音,我被這聲音搞崩潰之前,要努力克制想沖進他家里去的沖動,我想看看他家的桌子,是不是自己會走路。公寓是“精裝修”后統一交付的,數來數去,就客廳一個餐桌可以拖動,不曉得那家人要拖多少次,才能把餐桌的位置擺到滿意。潘翠心倒挺大,說有點兒動靜好,起碼表明咱們這層人氣上來了,不那么孤零零的。

我是第二天上午,見到對門鄰居家男主人的。大約10點鐘,他“哐哐”地砸我家門,我正躺在書房沙發上假寐,聽到砸門聲之后,穿上拖鞋沒好氣地打開了門。他穿著一件淡黃色的厚布料外套,戴著一頂灰色的帽子,樓道里的燈本來就不算亮,帽子更是擋住了他三分之一的臉,所以我根本看不清他長什么樣子。

“你好,大哥,我是對門新來的鄰居?!彼麤]有使用“您”字,像是我們已經很熟悉一樣,“我可以進你家參觀一下嗎?”

“不太方便?!?/p>

“你是做什么的,大哥?”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不只是對他,所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都一律選擇不答。

“接下來該問我老家是哪里的了吧?”我故作幽默,但聲音里其實都是冷淡。

“哈哈,是的。大哥,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照例不回答,只是問了句:“有事嗎,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

他說:“沒事沒事,就是過來認個門,打個招呼,我姓張,叫張清西,你喊我小張就行了?!?/p>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整體樣貌,35歲上下的樣子,這個年齡,不應該自稱小張了吧。

他叫張清西,還是張清晰?叫張糊涂蠻合適。我邊想,邊試圖尋找他的眼睛,想通過他的眼神判斷一下,這個家伙究竟是頭腦清醒還是糊涂的人。但帽檐忠于職守,牢牢地擋住了他的眼睛。

“那個什么,大哥,”張清西似乎感受到了我的不友好,磕磕巴巴地問,“其實是想找你借個東西的,你家有電鉆嗎?我想在墻上鉆幾個眼,把畫掛上?!?/p>

我把門向外關了一下,只留下一條可以看到他半張臉的縫,回到書房,踩著椅子從書架上把電鉆取了下來,用消毒紙巾擦了擦上面的灰塵,走到門前,把門縫拉得大一些,將電鉆交給了他。

“謝謝謝謝謝謝……”小張用吞舌音說了一串感謝的話。

“用完記得及時還回來?!蔽腋f。

在一陣刺耳的鉆墻聲過后,20分鐘左右的時間,他把電鉆送了回來,我接過電鉆想要關門,他把手擋在了門框上,賠著笑說:“大哥大哥,你家有鉗子和螺絲刀嗎?”

“干嗎用?”

“我試了一下幾個水龍頭,出水量都很小,可能是很久沒用,出水口被鐵銹堵住了,我想擰開清理一下?!?/p>

“家里沒有?”

“沒有。按理說這種小工具,每家都該必備的,可是我這不是剛搬來嘛?!彼弥v道理的口吻說。

“用完記得送來?!蔽医淮f,然后去洗手間旁邊的工具柜,給他找來了鉗子和螺絲刀。

又過了大約20分鐘,“哐哐”的砸門聲又響了,我氣沖沖地拉開門,開口便提醒他:“敲門,敲門,記得敲門,別砸?!闭f罷探出半個身子,用中指骨關節敲了敲門,示意給他看,“或者按這個門鈴?!蔽以俅翁崾?,用手指了指著被安裝在貓眼上的白色電子門鈴。

“好的好的,大哥,下次我像你這樣用手指敲門。不好意思大哥,還有件事,你家拖把能借我用一下嗎,家里地還沒拖……”

“這個借不了?!?/p>

“就用一次,用完沖干凈了給你送過來?!?/p>

“不行?!蔽艺Z氣強硬地說,“什么都可以借,拖把不行。坐電梯,下到一樓,右轉出小區門,有個便利超市,那里賣拖把、掃把,說不定也賣鉗子、螺絲刀?!?/p>

“我怎么沒注意?!彼^,然后又提出了一個要求,“大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如果有快遞送來,我恰好不在家的話,先放你們家?等我回家后再過來取?!?/p>

“不行?!?/p>

“為什么?”

“我心臟不好,不喜歡聽快遞員敲門、砸門、按門鈴,我自己家都很少買需要快遞送上門的東西?!?/p>

“那怎么辦?”他沒有一點發愁的樣子,反倒有點嬉皮笑臉。

“給你出個主意,看到那邊的水表箱了沒?讓快遞員放那里面?!?/p>

“被人偷了怎么辦?”

“這層樓目前就我們兩戶,我不拿,就不會丟?!?/p>

“好的好的,大哥?!?/p>

關上房門,我有點氣喘吁吁,氣的。

傍晚,潘翠接涵涵放學回家,餐桌上說起了鄰居借工具的事,我對她說:“奇怪,我很討厭這個人,其實人家也沒做錯什么,無非是多敲了幾次門,多借了幾樣東西?!?/p>

潘翠說:“你再想想,肯定有原因的,你不是心眼那么小的人?!?/p>

“我不喜歡他敲門,聽到敲門,心臟就要跳出來了?!?/p>

“膽子這么???”

“你掉個湯勺在地上,我都會心驚肉跳一下?!?/p>

“還有呢?”

“我想到了,這個人和我長得有點像,他穿的衣服,戴的帽子,稍微的駝背,都讓我覺得有點眼熟,但當時想不起是誰,現在才剛剛意識到?!?/p>

“居然像你?”

“是像我,像我30多歲時候的樣子?!?/p>

“你知道你30多歲時有多討厭了吧?!?/p>

“但是我不會去敲人家門,亂借東西,尤其是借人家的拖把?!?/p>

在家里悶了20多天沒出門,這天是周日,初夏的陽光正好,潘翠說:“你帶我和涵涵出去玩一下吧,涵涵需要曬曬太陽,運動運動?!?/p>

我問涵涵:“想出去玩嗎?”

涵涵手里握著遙控器在看電視里的短視頻集錦,她眼睛盯著屏幕說:“我不想出去?!?/p>

我說:“那我和你媽媽出去了,你自己在家待著?”

潘翠說:“不行,必須出去,再在家待著,要么待成呆子,要么待成傻子了?!?/p>

涵涵不高興地關閉了電視機。

遠的地方,懶得去;熱鬧的地方,不想去。想起離家不遠處,有一個花卉市場,去花卉市場買花的提議,得到了潘翠和涵涵的一致同意。

到地下車庫,忘記車放哪里了,按著鑰匙找了半天,在角落里找到了整個車身都蒙了灰塵的汽車。鑰匙插進點火鎖眼,扭了一圈,車子啟動機發出一聲刺耳的“刺啦”聲,沒能打著火。

潘翠說:“太久沒開了,你沒事時應該下樓,開著遛兩圈充充電?!?/p>

我沒說話,屏住氣,在心里默默數了五秒,再次扭動鑰匙,能感覺到汽車尾部排氣管重重地吐出幾口臟氣,發動機轉動了起來。

花卉市場有兩排巨大的房子,南邊一排,北邊一排,大好的天氣,沒幾個顧客,營業的攤位,也不多。

許久沒有買鮮花了。剛搬新家的時候,每周會來買幾枝百合,買百合的同時,也會買一兩盆綠蘿、多肉,買棵發財樹、龜背竹之類,但無一例外,百合花凋謝的時候,那些綠植也死了,約好了“集體自殺”一般。次數多了,就失去了買花、買綠植的信心,覺得家里沒有這些,也不影響什么。

在南邊市場里,潘翠挑了幾枝百合,賣花的人給她修剪打包的時候,我選了一棵生長得很茂盛的綠蘿。在打算離開的時候,涵涵提議到北邊市場逛逛。

“你們才逛了不到15分鐘就走,也太快了吧?!焙f。

兩邊市場所賣的花卉差不多,總共花了不到5分鐘的時間,我們就逛完了。出門的時候,涵涵在門口一家攤位停了下來,她沒有看花,而是往上抬頭,她看見了十幾個籠子里裝著的鸚鵡。

“爸爸,我想買一只鸚鵡?!焙髑笪业囊庖?,然后眼神迅速移向媽媽那邊。

我也瞄了一眼潘翠,她在猶豫。

“確定要買嗎?養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買回家你要負責照顧好它?!蔽覍f。

涵涵有些退縮,但語氣里還帶著一點堅持:“我要買!”

潘翠說:“那就買一只吧,我同意了?!?/p>

涵涵很開心,在車里,就迫不及待地教鸚鵡說話。那只鸚鵡帶著警惕的眼神,躲在籠子一角,一聲不吭,剛才它話還那么多的。

回到家,潘翠清洗花瓶,安放她的百合花,我把花盆里枯萎的綠蘿拔干凈,將舊土倒掉,把新的綠蘿從一次性塑料盆里移了出來,栽到花盆里,澆上水。

一路沉默的鸚鵡,到了家之后,變得話多起來,嘰嘰喳喳,一刻不停。鸚鵡有100多個品種,不知道這一只是虎皮鸚鵡、鳳頭鸚鵡、玄鳳鸚鵡、金剛鸚鵡、玫瑰鸚鵡……中的哪一種。

涵涵想方設法讓它安靜下來,又是加糧,又是添水,但鸚鵡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轉著圈地叫,眼神從不聚焦在某一個地方。

“它這么鬧騰,我們叫它鬧鬧吧?!蔽覍f。

涵涵響應這個叫法:“就叫它鬧鬧?!?/p>

鬧鬧在家待到了第七天,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天早晨我起床上洗手間,抬頭看了一眼掛在屋頂消防噴頭上的籠子,那里沒有它的身影,但籠門打開著,這個小東西,自己打開了籠子。走到陽臺那兒一看,卷簾紗窗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卷了上去,鬧鬧從這里逃走,太輕松了。

涵涵從床上爬起來知道這個消息后,說話時已經有了哭聲:“鬧鬧不喜歡我們家?!?/p>

我安慰涵涵:“沒事,咱們再去買一只,花卉市場里鳥多著呢?!?/p>

涵涵說:“我不要,我只想要鬧鬧留在咱們家?!?/p>

我說:“想飛走的鳥是留不住的?!?/p>

涵涵說:“爸爸,鳥是不是你放走的?”

我說:“怎么可能!”

涵涵說:“那就是媽媽放走的,它不可能自己走?!?/p>

潘翠說:“那個紗窗早就壞了,有風沒風都會自己突然彈上去,讓你爸修了幾次,他也不修?!?/p>

這一天過得不愉快。晚飯的時候,涵涵突然拿過遙控器,把電視機的聲音調到最低,然后告訴我說:“爸,你聽聽,是不是鬧鬧回來了?”

“不可能,沒聽說飛跑的鳥還會自己找回家的?!?/p>

“怎么不可能,鳥和小貓小狗一樣,是能找到路的?!?/p>

“可我沒聽見它叫,一點也沒聽到?!?/p>

“你去陽臺那兒看看?!?/p>

我放下筷子,走到陽臺那兒,象征性地向外看了一眼,窗戶外面黑洞洞的。從陽臺回來之后,我跟涵涵說:“我就說吧,沒有?!?/p>

涵涵說:“我明明聽見它叫了,你們都別出聲,仔細聽聽?!?/p>

是鬧鬧的聲音。它的聲音和別的鸚鵡不一樣,會帶著不同的情緒。只是,它高興的時候不多,多數時候,叫聲里都帶著一絲焦慮、不安、害怕。本來以為,在家里待了幾天之后,它會恢復我們想象中悠閑快樂的家養鳥的樣子的,但可惜沒有等到這一天。

雖然基本確定是鬧鬧的聲音,但不確定聲音從哪里傳來的。我們在每個房間里尋找,并且仔細地檢查了每一扇窗戶,想看看它是不是站在窗臺外面,這樣的話,給窗戶打開一條縫,它就能飛進來了。

可是,飛走的鳥,怎么可能自己自覺飛回來呢?

潘翠提醒我說:“我怎么感覺,鬧鬧是在走廊里叫呢?”

我打開家門,頭頂的白熾燈把門外的走廊照得一片雪白,連一根羽毛也沒看到。

但就在我打算關門的時候,又連續聽到有鸚鵡叫了幾聲,這次我聽出來了,聲音是從鄰居家傳出來的。

關上門,我對潘翠和涵涵說了這個發現:“鄰居家里有鸚鵡的叫聲,像是鬧鬧叫的?!?/p>

潘翠不相信:“這不可能呀,紗窗開了,它飛到大自然里,這符合邏輯,但它怎么可能穿過兩重門飛到別人家?”

涵涵說:“說不定是那家人從外面把鬧鬧撿回去的,爸爸你去敲門,把它要回來?!?/p>

“我不去,就像你媽媽說的那樣,鬧鬧不可能飛到他家,鸚鵡也不是那種想撿就能撿到的鳥?!?/p>

潘翠說:“你爸說得對,不可能?!?/p>

我接著說:“說不定他家也有小孩子,人家也去買了一只鸚鵡?!?/p>

涵涵急了:“可那明明是鬧鬧的聲音,我天天喂它,能聽得出來?!?/p>

我說:“鸚鵡的叫聲都差不多?!?/p>

涵涵反復要求我去敲門看看,我保持沉默,左思右想,沒找到合適的理由與借口,這個門,最終就沒有敲。

有一天上午,10點多鐘的時候,涵涵在看電視機上的短視頻,我把各個房間垃圾桶里的垃圾歸攏到一個黑色的袋子里,拎著準備下樓去扔掉,推開門的時候,險些撞到一個人的屁股,那是一名穿著工裝的安鎖師傅,正在拿尺子比對著門框,上上下下地測量著。

那個名字叫張清西的鄰居站在門內,觀察著工人師傅施工,這次張清西沒有戴帽子,容貌可以比較清晰地看到,是一張普普通通、難以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面孔,他神情有些黯然,似乎是沒有洗漱的緣故,缺少一點精神,臉上有一層粗硬的胡茬。聽見我家門響,他抬頭向我看過來。

我沖他點點頭,他迅速把頭轉向了房間內,沒有和我的眼神對視。有十幾秒的時間,他沒有轉回來。我跟安鎖師傅打招呼,安鎖師傅很客氣,說:“打擾了,換電子鎖,很快,頂多半個小時收工?!?/p>

在電梯叮的一聲停在33樓的時候,張清西一個箭步從樓道里躥了出來,見我還在,立刻同步收了一下腳與肩,這個家伙,有很好的剎車系統。他若無其事的放松樣子,有點兒欲蓋彌彰。我沖他笑笑,一下不知道該怎么跟他打招呼。

他手里拎著一袋垃圾。垃圾袋同樣是黑色的。我等待他開口說話,但他把背轉向電梯壁,專心致志地看上面的廣告。我想說一句“下去扔垃圾啊”,但感覺這是一句廢話,于是便咽了下去,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劃亮屏幕,隨便看看。

到了地下負二層,往垃圾桶那里走的時候,張清西跟在我身后,但腳步明顯放慢了,或許他是想避免尷尬吧。不對,幾天前敲門借東西時,他挺熱情的啊。

扔完垃圾,向電梯返回,再聚到樓道里,我們各自側了一下身體,避免肩膀撞在一起。

將要進家的時候,看見安鎖師傅,正在組裝電子鎖,從面板看,和我家的鎖很像,我有點兒好奇,問了一句:“這鎖是不是黑石牌的?”

安鎖師傅邊站起身給我讓道,邊說:“確實是,剛才我就發現了,和你家的鎖,不但是一個牌子的,還是一個型號的?!?/p>

“巧了?!蔽艺f。

“真巧?!卑叉i師傅說。

這天晚上晚飯后,關掉了電視,我拉潘翠和涵涵下樓去逛逛,傍晚的溫度舒適,不出去走走太浪費了。潘翠一眼就看到鄰居家新換了鎖,她說:“上午他們家叮叮當當了一陣子,我就猜是在換鎖?!?/p>

我說:“你再仔細看看?!?/p>

潘翠問:“看什么?”

我說:“看看他家的鎖,再看看咱們家的?!?/p>

潘翠發現了兩把鎖的共同特征,不以為意地說:“這個牌子賣得好?!?/p>

我說:“網上的電子鎖,幾十個牌子,幾百個型號呢?!?/p>

潘翠說:“有一種人啊,就是喜歡這樣,別人家怎樣,他們就怎樣,一點兒創意也沒有?!?/p>

出了樓,看見燈火通明的商場,里面亮亮堂堂,但卻沒幾個人。商場外,建筑輪廓留下的陰影里,有一個臨時形成的小夜市,有幾盞小小的直播燈在亮著,有人在賣小蛋糕、襪子、頭繩、絹制假花、塑料玩具等等。

有一個攤位比較獨特,一只籠子里,裝著幾只貓,貓很幼小,頂多兩三個月大的樣子,毛茸茸的,有的很活潑,好奇地向籠子外張望,有的精神有些萎靡,趴在籠子里無精打采。

涵涵看到裝著貓的籠子,就蹲了下來,攤主遞給她一根逗貓棒,她和小貓玩了起來,沒幾分鐘,涵涵站起來對我說:“爸爸,我想買一只貓回家?!?/p>

我說:“咱們可是剛剛養丟了一只鳥。買貓的事,你問你媽媽?!?/p>

潘翠說:“不行,養貓可比養鳥麻煩多了?!?/p>

涵涵又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我,我說:“如果你自己可以照顧好,爸爸可以考慮幫你買?!?/p>

潘翠說:“買的話,貓吃喝拉撒就是你倆的事情了?!?/p>

在支付了200元之后,涵涵開心地抱著貓回家了,回家的路上,路過將要打烊的寵物店,買了貓糧、貓砂盆、逗貓棒等。

家里有了貓,氣氛活躍了不少。剛到家的時候,貓有些害怕,總躲在沙發底下,沒多久,就開始歡騰起來了,從臥室到客廳,從廚房到陽臺,一趟趟不知疲累地跑,涵涵追逐著它,在家里的活動量也多了不少。涵涵給貓起了個名,跑跑。

跑跑哪兒都好,就是晚上的時候,總是會發出一陣陣哀鳴,讓人煩不勝煩,不曉得是什么原因。潘翠說它是想媽媽了,涵涵說它想出去玩,我說不用管它,等到再熟悉一些,它就不會叫了。

貓可以磨煉人的性格,跑跑還是會叫,但人已經適應了。慢慢地,當它叫的時候,不去關注它,它也就收了聲,默默地獨自踱步,假寐,時常望著窗外發呆。

這真是一個寂靜的夏天,在寂靜中開始,就要在寂靜中結束了,俯視下去,小區院子里的綠樹瘋長了一個夏天,變得比以前高大了不少,連過去有些枯黃的冬青,也吸收足了土壤里的養分和水分,葉子綠得發黑,一副營養過剩的樣子。

這天上午8點多的時候,我正在昏昏沉沉地睡回籠覺,門外傳來一陣砸門聲,很大,帶著點不砸開誓不罷休的意思,我用手安撫著心臟,從床上掙扎著坐起來,經過洗手間的時候,打開水龍頭,吞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強壓著火氣去開門。

打開門,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我,又想探頭朝屋里看。我挪動了一下,擋住了他的視線問他:“你是干嗎的?”

中年男人說:“哦,我是居委會的,來登記一下,這間房子你是租客還是房東?”

我說:“租客還是房東,你們難道不是很清楚嗎?”

他說:“那了解了,你是自住的,這是一份登記表,麻煩你填一下,家里幾口人?”

我說:“三口。這些信息辦理收房的時候都填過啊,為什么要多此一舉?”

他說:“不好意思,麻煩你,確實需要填一下?!?/p>

我說:“那麻煩你,下次別砸門,看見沒有,這兒有門鈴,按一下,聽得見?!?/p>

他說:“好的,好的?!?/p>

我倚在門框上,在他遞過來的文件夾上的表格中填寫著字,來自電梯口的風拐了個彎吹了過來,小腿能明顯感覺到帶著涼意的風在門口拐了個彎,沖到了家中客廳里。

花費了三四分鐘時間,潦草地填完了表格,交還給他,沒說任何話,我把門撞上并反鎖了。

那個人走了,我聽到電梯停在33樓的聲音。

被吵醒的潘翠和涵涵,也起床了。潘翠在廚房準備早餐,涵涵從洗手間出來,尋找著跑跑:“跑跑,跑跑,跑跑呢?”涵涵問我。

我說:“你各個房間去找找,丟不了?!?/p>

涵涵把所有房間找了個遍,沒有找到,再說話的時候,聲音里已經帶了點哭腔:“是不是你開門的時候,跑跑從門縫里跑了?”

我說:“絕對不可能,它要是跑出去,我能看到。就是看不到,它出門也會碰到我的腿,我能感覺到?!?/p>

涵涵說:“就是跑了,你去找找?!?/p>

我沒有出門去找,而是去各個房間轉了一圈,跑跑一聲不吭,我敢保證它就躲在某個角落里??赡?,它是被剛才砸門的聲音嚇到了。

一個小時過后,我和潘翠、涵涵共同確認了一個事情:貓丟了,并且很有可能是我打開門做信息登記的時候跑的。

我帶著沮喪的心情,出門去找貓。先是去了頂樓,頂樓那里四周有近兩米高的阻隔墻,貓如果朝樓上跑的話,會比較容易找到。

午間的風,卷著被曬黃了的報紙碎片,在樓頂無聊地卷動著,沒有任何動物行走的蹤跡。我喊了幾聲“跑跑”,沒有得到應答。

找貓是沒法坐電梯的,只能一層層地向下尋找,33層,走到地下車庫負二層的時候,我已經氣喘吁吁,無力地晃動著手里剪開的貓條,試圖以跑跑熟悉的食品氣味吸引它出來。

車庫里很安靜,每輛車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沒有一輛車開出去,也聽不到給車打火的聲音。

“跑跑……”因為車庫里沒有人,我沒有顧忌,大聲喊了幾聲,車庫的回聲刺激著耳膜,耳膜有些疼痛。

我朝車庫深處走去,那里有一排廢棄的地下大排檔商場,門不知道被誰踹開了,貓要躲起來不被找到的話,那里算是一個天堂。

我打開手機手電筒,朝大排檔商場里照的時候,同樣的一個手機手電筒發出的光,打在了我的臉上。我閉上眼睛,在失去視力十幾秒后,睜開眼睛,看見張清西走到了我的面前。

“咳,你干嗎呢,差點晃瞎了我?!蔽野腴_玩笑,但聲音里有壓制不住的惱怒。

張清西說:“是您啊,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我說:“找貓,我家貓丟了,你看見里面有貓嗎?一只三四個月大的小貓?!?/p>

張清西說:“里面一只貓也沒有?!?/p>

我說:“不可能呀,我記得這里面起碼有七八只流浪貓?!?/p>

張清西說:“真的沒有,我騙您干嗎?!”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他:“你打著手電筒在里面干嗎呢?”

張清西說:“找貓?!?/p>

我說:“你找貓?你的貓也丟了?你家也養貓?”

張清西只回答了個“嗯”字,就從我的肩膀處錯開身,走掉了。

這天晚上,我情緒有點不對勁,躺在床上,借著床頭燈看手機的時候,忽然心臟一陣緊抽。我保持手端著手機的姿勢不動,慢慢地呼吸,逐漸地加大吸氧量,以前用這種方式,可以在幾分鐘里平緩下來。

但是這次效果似乎不大好,我大口吞咽了一下空氣,胸腔一陣劇烈的疼痛。潘翠躺在我的旁邊也在刷手機,但我沒有力氣呼喚她,只是靜靜地等待緊張的心臟舒緩下來,好讓我有足夠的力氣,去把床頭柜里放著的那一小瓶硝酸甘油取出來。

終于,我的手可以拉開抽屜,手伸進抽屜里胡亂摸著,發出一陣稀里嘩啦的噪聲。

潘翠問:“你找什么呢?深更半夜的?!?/p>

我沒有說話,終于摸到了那個小瓶,擰開瓶蓋,往手心倒了幾粒藥丸,也沒數到底有幾粒,一并放在了舌底下,然后閉上眼睛,等待不適感自己消除。

自從貓丟了之后,涵涵很不高興,在家的時候,常常心不在焉。她想再買一只貓來,但被我和潘翠拒絕了??赡茉趦刃纳钐?,我和潘翠都希望那只貓丟掉,或者自己走掉。也可能那只貓預感到了我們的態度,自己跑了。

在我們就要忘記丟貓這件事后的一天早晨,一家三口人正在客廳吃早餐,涵涵突然做了一個不要說話的閉嘴手勢。我不解地看著她,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我的耳朵,然后小聲說:“聽聽,跑跑回來了?!?/p>

屏息靜氣地聽,我果然聽到了貓的叫聲,只是不確定這是不是跑跑的叫聲。

我說:“這不可能是跑跑吧,跑跑的聲音沒這么啞?!?/p>

潘翠說:“你們兩個魔怔了,哪兒有貓的叫聲?”

涵涵說:“爸,你打開門看看,說不定跑跑就在門口,我聽說許多跑丟的貓能自己找回家來?!?/p>

我放下筷子,穿過走廊,小心翼翼地打開門。

門外并沒有貓的身影,但就要關上門的時候,我聽到了一聲軟弱無力的貓叫聲,確實有點像是跑跑的叫聲。

涵涵也跑了過來,她驚喜地說:“我沒說錯吧,就是跑跑,就是它?!?/p>

我和涵涵聽了半天,最后基本確認,貓叫是從鄰居家發出來的。

重新坐在餐桌前的時候,我說起那天去地下車庫找貓,遇到張清西的事情,他說他家貓也丟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意味著,在我們養跑跑的時候,他家也養了一只貓。這不奇怪,小區里住的人家,不是有一只貓,就是有一條狗,但奇怪的是,為什么丟貓這個事,也要湊熱鬧一起丟?

涵涵提出了一個要求,她希望我能夠敲開鄰居家的門去看看,究竟是不是跑跑跑到了他們家,或者他們家收留了離家出走的跑跑。

我不想去。那只叫鬧鬧的鸚鵡丟了,涵涵一直覺得鸚鵡飛到了鄰居家里,讓我敲門去看看,但我一直堅持沒去。

但這次扛不住了,看著涵涵眼睛里越來越多的失望,我決心去試試。

“你家貓找到了?”在張清西打開門的一瞬間,不容他說話,我劈頭就問。

“你說什么?”張清西顯得有點猝不及防。

“我說,我聽見了你家有貓的叫聲,前段時間,你在地下車庫找貓,你家貓不是丟了嗎?”我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張清西淡淡地回答我:“找到了,那天它自己跑回家了?!?/p>

“自己跑回來的?”我說,“我不相信有這事。你家的貓,是什么時候買的?”

張清西笑了一下說:“朋友送的?!?/p>

我說:“好朋友?!?/p>

張清西說:“是。真是好朋友?!?/p>

我說:“能讓我看看你家貓嗎?”

張清西說:“老婆孩子都在家呢,不方便,改天吧?!?/p>

我追問:“你家貓是什么品種?”

張清西反問:“你家的呢?”

我說:“英短?!?/p>

張清西說:“我家是暹羅貓?!?/p>

我說:“你家的這個更名貴?!?/p>

張清西淡淡地說:“孩子喜歡就好?!?/p>

既然話說到這兒了,我不禁提高了點音量繼續發問:“你們家是不是還有一只鸚鵡?”

張清西說:“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一下說:“這門的隔音沒那么好?!?/p>

張清西說:“我家真的有一只鸚鵡?!?/p>

我問:“什么品種?”

張清西說:“誰知道呢,鸚鵡有100多個品種?!?/p>

談話到這里就結束了。因為張清西在說話的同時,逐漸在把門縫縮小,這帶有逐客的意圖,就像我曾經對待他那樣。

涵涵認準了鄰居家的貓就是跑跑。我說我們家的是英短,人家的是暹羅,不可能是跑跑。涵涵說那怎么叫聲這么像?我說貓的叫聲不都這樣嗎?涵涵說不是的,我能聽懂跑跑在喊我名字。我說喊你什么?涵涵說它在喊我姐姐。我說別開玩笑了。涵涵說你想辦法進到他家里看看,要真的不是跑跑我就再也不問了。

我固執地沒有去敲鄰居家的門。我不喜歡別人敲我家的門,自然更不愿意去敲別人家的門,不受邀請而進到別人家里,這個更做不到。

在那幾粒硝酸甘油發揮作用之后,緊張的心臟舒緩了下來。我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你怎么了?”潘翠問我,手機屏幕的光芒照射在她臉上,我轉臉看了她一眼,頭腦一陣眩暈。

“什么我怎么了?”我煩躁地回答她。

“我就是想問問你怎么了,沒事嘆什么氣啊,還嘆那么長的氣?”

“你老老實實看你的手機挺好的,別管那么多?!?/p>

“我看手機怎么得罪你了?”潘翠把手機反過來,啪的一聲扣在床頭柜上。

“你能不能小點聲?”我怒火中燒。

手機扣在桌板上的聲音其實沒多大,但不知道為何,聽起來卻無比刺耳。

潘翠沒有再回應,而是把手機拿起來,又往桌板上扣了一下。我和潘翠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

涵涵的門緊關著。

這場爭吵持續了一個小時,估計樓下幾層的鄰居都聽見了。那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但沒有鄰居表示抗議,因為沒人在群里發消息抗議。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睡著,或者說,所有人都在默默地聽著這棟孤獨的大樓中的一個房間發出的爭吵聲。

累了,我和潘翠喝了幾口瓶裝水,各自躺在床的一邊,準備睡去。

失眠。睡不著。半個小時左右,我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爭吵的聲音,開始的時候聽不太清楚,后來吵架的聲音越來越激烈,已經遠遠超過了剛才我和潘翠吵架的聲音。

這爭吵聲是對門鄰居家傳過來的。再接下來,就有了鍋碗瓢盆摔在地上的聲音,然后,就是其他重物摔落到地上的沉悶聲音。

一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傳來。

潘翠說:“打110吧?!?/p>

我沒吭氣。

潘翠說:“幫打一個110吧,別出了人命?!?/p>

我說:“要打你打吧?!?/p>

潘翠也沒打那個電話。

張清西是什么時候爬上樓頂那堵兩米多高的圍墻的,沒人知道。

我早晨7點多點準時醒來,習慣性地打開小區群,看到群里在談:有人跳樓了。

6點多的時候,我耳邊隱約聽到消防車、救護車、警車緊促的鳴笛聲,不過因為睡得太過昏沉,沒有醒來,也沒去想發生了什么。

跳樓的是張清西,有一早出門遛彎的鄰居,在小區門口保安崗亭的位置,拍攝了他落地時的視頻。他從讓人望著眼暈的樓頂,一躍而下,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

有人問,是3號樓的嗎?有人回答說,是,3號樓,靠近馬路的那棟樓。

3號樓就是我住的這棟樓。確切地說,事發現場之一,就在我頭頂上,與我只有一層樓板之隔。

張清西在早晨天蒙蒙亮的時候 ,打開自己家的門,走了十多個臺階,推開通往頂樓的安全門,爬上了兩米多高的防護墻,雙腿架在墻外,抽了一支煙。

他抽煙的時候,有眼尖的鄰居看到高樓頂端的邊緣處有個人坐在那里,于是報了警。

在消防人員忙著布置大型氣墊,警察坐著電梯往樓頂沖的時候,張清西把煙頭丟在了樓頂,跳了下去。氣墊沒能精準地接住他。

我很可能是最后一個見到張清西的鄰居,見到他的時間是昨天下午,我拿著電卡去物業買電,正在窗口辦理的時候,隱約感覺到有人在觀察我,轉臉便看到了張清西在最靠邊的一個窗口,估計也是在買電。

我在收費單上簽字的時候,張清西所在的窗口發生一次簡短的沖突,是物業服務人員與他的對話。

“你家的物業費沒有繳,按理說是不能賣電給你的?!蔽飿I服務人員說。

“法律明文規定,不得把買水買電和繳物業費掛鉤,信不信我投訴你?”張清西聲音很平靜,但也很堅定。

“什么情況?就買20塊錢的電?真是開了眼了?!?/p>

“誰規定不能買20塊錢的?我想要買200萬度電,你有權限賣這么多嗎?”

出物業的時候,我和張清西在門邊相遇了,我默默地幫他拉開了門,他瞥了我一眼,什么也沒說,一步跨了出去。

我刻意放慢腳步,走在他身后。

在3號樓等電梯的時候,我在電動車棚那里靜立了一會,等到他乘的電梯上去了,我才走進樓棟。

張清西的話題,在小區群里只存在了半天,半天之后,就再也沒人討論他的事情了,仿佛他從未在這棟樓里居住過一樣。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我和潘翠、涵涵下樓散步。關門的時候,電子鎖發出閉鎖的馬達轉動聲。這馬達聲,促使我下意識地往3304室的門鎖那里看了一眼。

我用手輕輕觸碰了3304門鎖的電子面板,通常這個時候面板會亮起來,顯示出白色的數字,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冒昧甚至是冒犯,但還是沒有忍住,做出了這個動作。

門鎖面板沒有亮。

張清西的妻子——那個半夜尖叫、痛哭的女人,還有那個孩子——總是在樓道里拍打籃球卻一聲不吭的男孩,現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很想敲敲門,甚至彎起了手指,但沒有敲。

那扇門雖然隔音不好,但看上去顯得很厚重、結實,和我家的門一模一樣。之所以停住手沒有敲,是因為我忽然覺得,這是一種不必要的打擾。我仿佛看見張清西一家,依然如往常一樣,正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晚餐。

幾天后的一天上午,一陣讓人崩潰的、急促的砸門聲從外面傳來。

是身上穿著一身物業工裝的人在敲門,一個小姑娘,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文件夾里夾著一摞表格,她說她是來讓居民填居住基本信息的。

我說:“前段時間不是有人來過嗎,同樣的事情,為什么你們非得做兩次?”

小姑娘說:“是嗎?可能他們是居委會的人吧,和我們不是一伙的?!?/p>

我說:“莫非你們都是借著統計的由頭,來騙私人信息的吧?”

小姑娘撲哧笑了:“不至于,不信你打一下物業電話,問問我是不是真的?!?/p>

然后她指了指掛在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印著她的照片。

填完了表格,將那張紙交還給她,她道謝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忍不住問:“這就走了?3304的人呢?怎么不去敲門也統計一下?3304還住著人嗎?”

物業的人一愣:“這里住過人嗎?”

我說:“怎么沒住過?你們物業也太不專業了吧?”

她說:“不對啊,我印象里這家一直沒住過人,您不是記錯了吧?”

我說:“你敲敲門,萬一有人在呢?”

“我不敲,還有別的事,我先走啦,您忙著吧?!闭f罷,她一溜煙地朝電梯那兒跑去了。

我目送她消失在樓道走廊,在關上自家門之前,又看了看對門的門牌號——3304。門牌是整棟樓所有入戶門上都粘貼著的那種歐式牌子,字體與大小也是統一的,沒什么特別之處。

后來,我偶爾也聽到鸚鵡和貓的叫聲,打開過兩三次門,那叫聲仿佛又沒存在過一樣。再后來,就再沒聽到過鸚鵡和貓的聲音了。

整個33層,仍然只居住著我們一家三口人,我、潘翠和涵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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