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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事認同視域下教育領導力的培育與提升

2024-01-09 14:44孔凡芳
關鍵詞:領導力領導者集體

孔凡芳,王 強

(閩南師范大學a.教育與心理學院;b.新聞傳播學院,福建 漳州 363000)

領導力主要體現為個體在追求與實現集體目標過程中建構的影響力,在維護群體秩序、增強社群認同方面具有重要價值。教育領導力則是教育管理者為達成教育目標而在學校與社會等教育場域中所展現的引領與治理能力。作為一個集體組織,學校匯聚了數量龐大的教職員工和具有流動性的學生,不斷提升教育領導力,才能有效促進學校共同體的建構,為廣大師生創設良好的工作和學習環境,更好地達成學校的使命和目標。彰顯群體屬性的文化領導力,對于共同體建構的作用更為顯著。當下,教育領導力研究中值得重視的一個動向,就是將文化領導力建設置于更加重要的位置。項紅專的《校長是校園里行走的文化符號——校長的文化領導力和象征領導力培養》(《人民教育》2018 年第12 期)、宮珂的《學校文化的場與能——兼論校長文化領導力的建構》(《教育研究與實驗》2020 年第2 期)、岳偉與蘇靈敏的《五個向度:新時期校長文化領導力的核心特質》(《教育科學研究》2022 年第6 期)等文章,聚焦學校文化建設與校長文化領導力建構議題,展現了教育領導力培育與提升過程中文化因素的重要性,推進了教育領導力的研究。

相較而言,文化領導力更加注重發揮思想文化的感召作用,以此將集體凝聚成為具有向心力的文化社群。在這一維度上,領導力可以與集體認同問題聯系起來加以考察。在現有研究中,教育領導力與認同理論的關聯分析顯得不夠深入,尤其是透過敘事認同視域進行理論觀照以及實務探索的研究比較薄弱?;诖?,本文嘗試在此方面做出探索,以期深化教育領導力的研究,并拓展敘事學與教育學交叉研究的版圖??傮w而言,在敘事認同的理論視域下,領導力主要體現為擁有共通情感與集體記憶的“敘事共同體”建構。在教育領導力建構過程中,為更好地契合受教育者的接受心理,尤其需要避免空洞的說教和強制性命令,而要在飽含情感力量的敘述性情境中將集體凝聚在一起,為實現集體目標而共同奮斗。如此一來,領導力建構中情感認同等感性因素得以凸顯,展現了敘事政治的廣闊應用前景。

一、敘事認同:領導力建構的敘事邏輯

(一)敘事競爭:領導力建構的有效路徑

源于語言本性的敘事行為是人類極其重要的交往實踐,與之伴生的是主體間情感能量的傳染與擴散,它滿足了人類社群凝聚與認同建構的需要。伴隨著人類文明的進程,群體規模不斷擴大,部落或族群中權力爭奪與維持的方式發生了變化,人類告別了以往殘酷野蠻的斗爭模式,而轉向以敘事為主的勸服模式。敘事的價值由此超越了人類在閑暇時刻消遣娛樂的層面:“人類進化過程中的一切轉變都通過講故事而得到提升和穩定,金迪斯將講故事這種制度化形式稱為‘勸服能力’?!旨性谟小l號施令威望’的人中,并為他們服務?!盵1]在文明時代,眾望所歸的領導者往往是善于講故事的人,他們能夠在敘事競爭的賽局中勝出,贏得部落族追隨者的認同和信賴,并透過有效的敘事實踐持續地將部落或族群凝聚在一起。雖然后來領導者和講故事的人(詩人或祭司)有了分工,但一些專業講故事的人依然服務于領導者和國家權力機器,成為培養和建構領導力的重要協力者。而具備高超勸服能力的領導者依然可以通過敘事來發揮其領導力。從領導力建構的角度來看,敘事競爭是一種重要而有效的路徑。

葛蘭西(Antonio Gramsci)的文化領導權理論也強調,統治者在使用國家暴力之外,尤其要取得精神文化的領導權,讓被統治者產生自覺的意識形態認同。而在意識形態教化過程中,采取柔化的手段更加必要。作為一種柔性勸服的方式,建立在群體生活基礎之上的敘事,為人類群體實現“抱團取暖”提供了可能。敘事推動共同體建構的功能,在人類學研究中也得到了驗證。英國人類學家羅賓·鄧巴(Robin Dunbar)把人類的語言敘事、八卦閑聊與動物相互梳理毛發的行為進行類比,在他看來,敘事的目的就在于“創造一種群體感”。[2]從族群認同的維度看,敘事建構的是“我群”與“他者”對立的情節框架,并基于此反復強化二者的差異,促進群體成員的相互理解,在他們中間建立了牢固的情感紐帶,領導者借助敘事推動群體組織共享價值觀,并成為具有高度凝聚力的共同體。

領導力的構建是一個復雜的博弈過程,從敘事認同的視角看,領導力的生成往往伴隨著“敘述競爭”的過程。敘述學家詹姆斯·費倫(James Phelan)認為敘述之間的競爭構成了敘述的本質特征?!皵⑹龈偁帯钡默F象非常普遍,在現實語境中表現得尤其激烈。華萊士·馬?。╓allace Martin)因此提醒人們:“這就是為什么敘事——當其被作為文學來研究時僅被認為是一種娛樂形式——在被實際寫在報紙、傳記和歷史中時,竟成為一個戰場?!盵3]“敘述競爭”的現象在各種故事講述的場景中都存在,實質上可以視為話語權與影響力爭奪的表現,其結果是塑造了敘述主體在特定共同體中的領導力。因此,要想維系和提升領導力,不僅要講故事,還要講好故事。透過更宏大的國際政治視野來看,當下國家之間領導力的競爭更多地體現為一種“軟實力”的競爭。在1990 年出版的《美國注定領導世界?——美國權力性質的變遷》一書中,美國著名政治學家約瑟夫·奈(Joseph S.Nye Jr.)重新審視國家權力及其演變態勢,提出“軟實力”(Soft Power)的概念,認為世界政治格局中權力正在變得“不可替代、不可強制和無形”,主張“美國必須在軟實力資源上投入更多,從而有助于獲得同化性權力?!盵4]“軟實力”理論為國際政治格局的發展以及國際秩序的塑造提供了新的觀察視野,也為國家文化領導力建設提供了新的闡釋框架。在《軟實力》一書中,約瑟夫·奈分析了信息時代政治競爭的新焦點:“政治已經成了具有競爭性的可信度比賽。在傳統的強權政治中,最典型的問題是:誰在軍事實力、經濟實力上占據優勢?然而到了信息時代,政治競爭‘可能成了誰的故事最終能打動人’?!盵5]經濟、軍事、科技等硬實力因素依然很重要,且構成國家軟實力的堅實基底,但依靠霸權行徑行使領導力畢竟屬于下策,其代價和實效均難以令人滿意。2020年美國智庫發布報告《誰的故事會贏:精神圈、心靈政治和信息時代的治國之道》,提出要以精心設計的敘事來贏得國家之間軟實力的競爭。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從戰略層面進行敘事能力建設,并將之作為發揮文化領導力的重要途徑。比如,近年來韓國政府在國家層面設立“創造故事支持中心”和“大韓民國神話創造項目”等國家敘事機構和工程,意圖推動韓國文化領導力的建構,增強韓國文化在世界范圍的影響,達成“文化立國”的目的。在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過程中,“講好中國故事”的價值日益受到重視,成為展現中國形象以及提升國際話語權的有效途徑。塑造國家形象與提升國際話語權,實質上也是領導力建構的一種表現。要增強中國文化的親和力、感召力與穿透力,需要以具有感染力的故事作為有效依托,真正贏得西方普通民眾的廣泛認同,努力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

(二)從個體到群體:“敘事認同”的運作機制

雖然關于“領導力”的界定聚訟紛紜,其結構也繁復多樣,但其內涵體現為一種群體中的影響力。一個被學界廣泛接受的“領導力”的定義是“個體爭取并動員他人幫助以實現集體目標的一個社會影響的過程?!盵6]影響力的生成與發揮,往往不能通過強制的方式達到。領導力的社會認同理論(The Social Identity Theory of Leadership)注意到了群體身份認同在領導力作用機制中的重要性,為領導力研究提供了新視角。而敘事與認同的關聯研究,則沿著這一路徑深化了人們對領導力構建與提升的理論認識。

“敘事認同”理論將敘事行為與認同機制聯系起來,認為敘事在自我建構、社群組織與族群認同中扮演重要而獨特的作用。政治哲學家阿拉斯戴爾·麥金太爾(Alasdair MacIntyre)提出“敘事自我”(narrative selfhood)的概念,認為統一整體的自我建立在統一整體的敘事中。[7]保羅·利科(Paul Ricoeur)則通過“敘事認同”(narrative identity)來把握人的“主體性”(subjectivity):“我強調的‘敘事認同’是我們所稱的主體性,它既不是一系列不連貫的事件,也不是一種不可改變的、不受發展影響的實體。這種認同是由敘事通過其內在動力創造出來的?!盵8]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指出:“溝通行為是構成社會和政治共同體的一個必要條件。溝通除了采取理性論證的形式,在很多情況下還是以敘事的方式來進行的。正是敘事令自我理解和社會整合成為可能?!盵9]188基于不同的學術脈絡,上述研究闡發了“敘事認同”的規律和特征,雖然有的側重論述個體認同,有的聚焦集體與社會整合,但都將敘事置于身份建構與認同政治的核心,推動了敘事政治學的創構,也為領導力的研究打開了新視野。

如果說個體的自我認同建立在自傳體敘事中,那么社群和集體的認同則依托集體記憶和被廣泛分享的公共敘事。從領導力的形成來看,個體敘事的權力很容易由“第一人稱敘述”的方式進行自我掌控,而集體敘事的權力則需要透過組織和制度持續地鞏固,以期形成占據主導地位的“敘事慣例”:“學校、宗教機構、政黨和許多其他正式與非正式的社會團體會頒布、評估和合法化各種敘事慣例。敘事慣例有助于維持制度的運轉,因為講故事是組織邏輯傳達的一種有效方式,組織中的個人往往根據其所聽到的故事來引導自己的行為?!盵9]197“敘事慣例”讓組織和集體中的個體服膺于共享故事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體現了集體的意志,確保了組織和集體領導力的形成與維系。但需要指出的是,個體在此過程中并非只是被動接受的客體:“敘事或故事既可以構成能夠實施集體行動的‘我們’,也可以為抗爭創造機會、提供話語?!覀儾粌H被我們被拋入的這個世界塑造,我們也通過講故事的方式反過來塑造我們的世界。敘事既可以強化我們已有的共享理解,也可以修正它或形成針對它的批判性視角?!盵9]203換言之,敘事競爭也存在于集體與個體之間。領導力由多重主體參與的敘事共同建構,個體發起或主導的敘事同樣對組織或集體文化產生影響,使之呈現出動態變遷的樣貌。只不過,不同個體的地位、身份與話語權存在落差,這些都會對其敘事的競爭力產生實質影響。

二、“敘事共同體”:教育領導力培育的情感維度

(一)情感認同:敘事說服的“移情”機制

在美國當代教育管理學家托馬斯·J.薩喬萬尼(Thomas J.Sergiovanni)的理論建構中,校長的領導力模式涵蓋諸多面向,主要包括技術領導力、人際領導力、教育領導力、象征領導力和文化領導力等五種。[10]不同路徑的研究聚焦的議題豐富多樣,如果按照理性與情感的范疇進行劃分,那么可以將發揮敘事認同的文化領導力視為彰顯情感維度的部分?!皵⑹聜鬏敗保∟arrative Transportation)理論關于敘事說服和認同機制的研究則表明,敘述接收者沉浸于故事情境中,自然會產生強烈的角色代入與情感共鳴:“當認同一個角色時,故事接收者會沉浸在文本中,以致其自我意識削弱,他們會將自己想象成這個角色,對角色產生情感同理心,以及在故事中采用角色的目標和觀點,產生認知同理心,能夠站在他人的立場上,通過他們的眼睛看世界?!盵11]敘述接收過程中的“移情”(empathy)機制強化了情感認同的力量,賦予敘事認同以得天獨厚的優勢?;谇楦姓J同的生成,敘事具備塑造和影響集體心理的功能,從而為領導力的建構創造了可能。在經由敘述生成和維系的“敘事共同體”中,情感認同的力量讓領導力的建構與發揮更加堅實和持久。要發揮這種文化領導力的特質和優勢,必須重視情感因素的激發。

在沉浸式的敘事活動中,人們的情緒高度投入,群體內部情緒的相互激蕩與傳染,能夠激發出強烈的歸屬感和共同體意識。人的情感雖然受到社會文化的塑造,但又內在于身體機制,伴隨著一種生物性反應和喚起的過程:“不能僅僅把情感解釋為文化的社會化和社會結構的限制。并且,情感的生成是皮層(此區域與語言和文化有關)與皮層下(此區域是情感最初的發源地)復雜交互作用的結果?!盵12]身體與感性的基底,賦予情感認同以澎湃的力量。在學校里,體現共享價值觀與悠久傳統的學校文化,不斷地在各類敘述腳本中得以呈現,其建構的具有感染力的敘述情境讓身處其中的師生實現情感卷入,從而強化了群體意識?!半m然敘事認同中的移情并非只是單一的自下而上的本能反應過程,但‘情緒感染’的發生機制卻使其更加類似疾病感染的過程。這樣一種‘感同身受’的體驗在敘事認同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同樣體現了敘事傳播的‘身體性’?!盵13]這種敘事認同的效果,是理性算計難以實現的。對于重視學校文化領導力的學者來說,“理性治?!钡闹鲝埐⒉恢档贸珜В骸坝行┲铝τ诮逃母锏娜耸刻岢鲆瘜W校的文化色彩,要以理性治理學校。我們卻認為還有一種可能性,即公共教育機構要重新接納這種非正式文化的力量?!盵14]44在教育領導力建設過程中,學校領導者要善于引導和塑造群體的情感,經常性地營造有利于激發群體成員情感反應的敘事情境,將學校打造成一個師生共享故事和集體記憶的“敘事共同體”。

(二)“社會吸引”:教育領導力的生成與維系

在基于情感認同的“敘事共同體”中,成員之間的凝聚屬于一種“社會吸引”的表現:“這種根植于群體資格、產生于(促生心理群體歸屬的)自我范疇化過程的人際吸引形式稱為社會吸引(social attraction)。它是真正的內群吸引,在理論上,它區別于個人吸引(personal attraction)?!盵15]133在領導力建設過程中,一些領導者如果只注重自身個體魅力或影響力的提升,其更依賴的就是“個人吸引”的力量。這樣群體組織的凝聚力就主要維系于領導者,領導力就成為一種人際現象而非群體范疇了。顯而易見,借助“社會吸引”建構的共同體更加穩定和持久,它不會因為領導者的更迭而解體。這與“個人吸引”的表現完全不同。史蒂夫·W.杜克(Steve W.Duck)從“喜愛關系”(liking relations)的角度區分了“社會吸引”與“個人吸引”的差異:“一些是長期的喜愛關系(喜愛的雙方在過去曾經擁有復雜的依存關系和共享經驗),而另一些是短期的(因一個優秀的個體而自然引發的喜愛)?!盵15]138對于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群體組織來說,長期穩固的相互聯結顯然更加重要。敘事建構的集體文化和記憶,為群體組織生成長期的“社會吸引”提供了可能。所以,群體的歷史和文化就成為一種重要的敘事資源,歷史悠久的學校會持續講述薪火相傳的故事,以此來塑造自身獨特的文化傳統,使之成為每個成員引以為榮的共享經驗。

對于規模龐大的群體來說,成員之間的人際互動是有限的,僅僅依賴“個人吸引”的群體凝聚并不是最理想的。領導者提升自身的領導力和影響力,使其符合或體現群體認同與期待的“原型”(stereotype)代表,因此受到群體成員的追捧與遵從。在此過程中,領導者要將自身融入共享的群體文化和敘事傳統當中。領導者可以積極修正或重構群體文化,但終究不能脫離群體強大的文化傳統。而改造和重塑群體的文化,更需要廣大成員的認同和參與??偠灾?,基于群體認同的領導力建設,需要將重心放在成員或下屬這邊?!邦I導力的社會認同理論是一個偏重‘下屬中心’的理論,強調成員的群體認同是領導發揮影響力的核心。也就是說,正是因為下屬成員認可群體身份,將其作為自我概念的一部分,才使得領導者擁有了影響下屬的機會?!盵16]這意味著如果要在群體凝聚力方面更好地發揮敘事的作用,那么就要將領導力建設的著眼點從領導者中心向群體中心轉移。

(三)講故事的人:學校領導者的新角色

在文化領導力建設方面,領導者要調整自身角色,減少那種自上而下的指令式行為,更多地投入到訴諸成員情感的象征性活動當中,成為講故事的人。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區分了兩種講故事的人,一種是“遠行人”,另一種是“家居者”,后者直接訴諸本土的集體記憶或文化傳統:“蟄居一鄉的人安分地謀生,諳熟本鄉本土的掌故和傳統?!瓕嶋H上,可以說每個生活圈子都會產生自己的講故事族群?!盵17]96組織和群體的理念與精神蘊含在深厚的歷史傳統中,其領導者的重要使命就是諳熟歷史脈絡,并透過富有感染力的故事將組織和群體的文化傳承下去,延續“傳統的鏈條”。

需要指出的是,集體敘事并不局限于單一版本,這拓展了故事敘述形式的創造性空間,也對致力于講故事的領導者提出了更高要求。一些杰出的組織領導者往往都是善于講故事的人。張瑞敏非常重視海爾文化的創構,自覺承擔起企業文化領導者的使命,在他看來,一個成功的企業領導者應當同時擔負設計師和牧師的角色。特倫斯·E.迪爾(Terrence E.Deal)和肯特·D.彼德森(Kent D.Peterson)認為學校領導者應當扮演八種角色:歷史學家、人類學偵探、幻想家、行走的符號、陶工、詩人、演員和治療師。這多重角色都與文化領導力建設密切相關,而敘事又在其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喜歡講故事的人是文化網絡中不可或缺而且頗具影響力的成員,他們源源不斷地為學校提供大量信息材料,讓學校文化充滿活力和靈感?!盵14]78杰出的領導者是善于講故事的人,應當具備高超的敘述技巧和豐富的創意手法。

在某種程度上,能夠講好故事的人都可以行使文化領導力,只不過這種領導力是由故事感召下凝聚在一起的群體成員所賦予的。這種敘述與接收的關系在領導者與成員之間建構了牢固的精神紐帶,并使得敘事具備了生產性。正如本雅明指出的:“聽者與講故事者的淳真自如的關系,在于聽者有興趣保留他所聽的故事。心無雜慮的聽者的首要任務是使自己有可能重述所聽的故事?!盵17]108領導者不僅自己講故事,還要讓故事能夠接力傳遞,使組織成員自發地加入到發揚集體文化的進程中。傳承的故事延續了集體記憶,賦予組織和集體以持久的生命力。

三、主導敘事設計:教育領導力提升的敘述策略

(一)創設具身性的故事情境

故事的巨大影響力來自于敘述傳播過程中群體成員情感的相互感染,而具身性故事情境能夠極大激發參與者的身體體驗,強化群體成員的情感連帶,從而生成更加牢固持久的敘事認同效果。學校領導者要成為這種敘事設計的主導者,更多地扮演學校文化故事腳本策劃與編創者的角色,積極創設這種具身性的故事情境。在薩喬萬尼看來,校長在象征的和文化的領導力建構方面扮演的是“藝術性角色”。作為藝術性角色,領導者要盡可能地熟悉并掌握多種媒介的敘事設計和修辭手段。

在學校的敘事認同建構活動中,能夠創設具身性故事情境的場域包括儀式典禮、戲劇展演以及建筑景觀等,而貫穿其中的往往是學校歷史故事的跨媒介展現。不斷重復上演的儀式和典禮雖然是一種常規和慣例,但它在營造具身性故事情境方面的優勢卻顯而易見。在學校儀式典禮的設計過程中,領導者無需墨守成規,而應當充分發揮創意,在儀式典禮中加入新的故事腳本,也可以創設新的儀式活動,彰顯學校的文化傳統和精神品格。譬如,為紀念建校124周年,2022年北京大學校友會與校友企業聯合設計“云游燕園”的虛擬在線體驗活動,讓校友自由穿梭云端“任意門”,與同窗好友徜徉元宇宙,重溫燕園光影。這一富有創意的腳本設計,讓參與其中的校友切身體會到學校深厚的歷史積淀與文化底蘊,進而激發了師生的集體榮譽感和凝聚力。

為增進群體認同,學校領導者應當支持設立相關文化社團,經常開展戲劇展演活動,并為校史上的重要歷史人物和重大事件編寫故事腳本,通過戲劇藝術再現學校歷史,讓廣大師生在沉浸式敘事體驗中對學校歷史產生更加感性的認知,并借助劇場中情緒的相互感染強化師生的歸屬感。當下的一些典型案例值得關注,比如,培養出師昌緒、閻肅、梁斌和蘇叔陽等一代大家的保定師范附屬學校,近年來就將音樂課和美術課合并,開設戲劇課,滲透影視、舞蹈、文學、歷史和政治等多門課程內容,由師生自編自導自演校史劇。經由不斷修改完善的劇本,又會交給來年參演的學生。由此,校史劇被作為保留劇目,在校園一代代傳承下去,成為學校集體敘事的經典文本。

學校中具有悠久歷史的建筑和景觀往往是校史中重大事件的發生地,本身就是有待激活的具身性故事場景,能夠發揮獨特的敘事認同功能。學校領導者應當充分認識建筑和景觀的“場景敘事”價值,通過精心設計和營造,重建校史故事場景,讓踏入這些建筑或景觀的師生訪客能夠激活歷史感,以身體在場的方式想象和重構學校歷史,使這些建筑和景觀真正成為學校的文化地標和精神象征。比如,北京大學的未名湖留下了許多歷史傳說,使其成為學校的精神地標,而錢穆命名“未名湖”的歷史掌故,也讓這一處景觀成為北京大學追懷大師的文化符號。入選首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名錄的北京大學紅樓,作為新文化運動的重要營壘以及五四運動的策源地,一度匯聚了眾多顯赫一時的學者和新派人物,在歷史的風云際會中留下了諸多重要史跡,成為北京大學傳承五四精神、推進學校文化建設的重要依托。作為歷史積淀豐厚的高校,北京大學擁有眾多校園建筑遺產,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博物館”式文化景觀,成為記錄學校歷史、激活集體記憶的絕佳載體,能夠作為教育學生尊重歷史、傳承文化的鮮活教材。漫步校園,穿行于燕園建筑群,仿佛置身鮮活的歷史敘事場景中,讓廣大師生時時刻刻沉浸于學校厚重的文化氛圍當中,自然生發出強烈的群體歸屬感。

(二)激發群體成員的敘述潛力

學校文化由多種要素塑造而成,雖然往往是無形的,但它的作用和影響卻又是實實在在的。每個身處其中的個體都受到群體文化的塑造和約束,同時也會以自身的思想與行為參與到這種文化的建構當中。有論者將學校文化形象地描述為一股“暗流”:“這股情感和習俗的暗流活躍在學校里,將這里的人、行為和觀念都拖入未明說的目標?!盵14]12因此,在學校文化的建構過程中,每個卷入其中的師生員工都是“持份者”。

作為群體故事的敘述接收者,每個成員看起來是被動的客體,但敘述價值的真正實現又取決于敘述接收者的解碼活動。而且,敘述接收者也可以進一步投入到故事的再創作中,從被動的客體轉化為積極的敘述主體。在論述敘事變革對于人們身份構建和認同的重要作用時,伯特倫·科勒(Bertram J.Cohler)和菲利普·哈馬克(Philip L.Hammack)提出“敘事參與”(narrative engagement)的概念:“敘事參與的過程是指一個人或一群人有能力從內部對主導敘事的內容進行競爭,并在這個過程中潛在地否定和重新制定故事情節。因此,敘事參與代表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社會過程,它可以催化集體行動,以促進社會變革?!盵18]“敘事參與”是透過競爭性敘事進行自我賦權的過程,能夠在競爭中勝出的故事必然體現了集體的主流觀念,而故事講述者由此成為集體理念的積極塑造者。學校領導者應當鼓勵每位師生都成為講好學校故事的人,主動參與到學校文化的建構過程中?!靶iL應改變文化領導的理念,在學校文化建設中實施分布式文化領導,由‘個人英雄式’文化領導轉變為‘賦權分責式’文化領導?!盵19]這樣可以彰顯師生的主人翁意識,使之從冷漠的旁觀者轉化為熱情的參與者,由此增強群體的凝聚力和認同感。在這方面,教育領導力體現為學校領導者能夠激發群體成員的敘述潛力和積極性,形成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敘述格局。在新媒體崛起的當下,短視頻、微電影等敘事文本的制作更加容易,為個體創作提供了更加廣闊的空間,也使得學校文化敘事能夠擴散至更大的文化網絡中。2022年,云南農業大學學生丁習功自制宣傳學校的“土味”短視頻,憑借既接地氣、又帶反轉的敘事策略在網絡上迅速走紅,并受到主流媒體的關注,以一己之力帶紅整個學校,成為學生自主參與學校文化敘事的經典范例。

(三)建構更加廣泛的敘事傳播網絡

如果將視野擴展至學校所處的整個社會,那么學校文化的生成與影響就不再局限于學校自身,而是存在一個更加廣泛的敘事傳播網絡,在學校故事的流傳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更好地發揮校外敘事者的作用,在全社會講好學校的故事,一方面可以提升學校的知名度和美譽度,另一方面則可以增強學校師生的集體榮譽感,對學校文化共同體建構產生正面影響。比如,2018 年1 月上映的電影《無問西東》,講述了四個不同時代出自清華大學的年輕人的感人故事,通過大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表現清華大學的文化精神和個性。電影重構的歷史鮮活生動,在全社會引發強烈反響,讓普通大眾都成為清華大學敘事的接收者和參與者,進一步擴大了清華大學的文化影響力。2019 年,在網上廣為流傳的華中科技大學宣傳片《預見“最牛校車”》,通過偵探視角的第一人稱敘事,富有創意地展示了學校的宏大格局,凸顯了高校的學科特質,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成為網紅級大學宣傳片,有效地提升了華中科技大學的文化影響力。2023年,清華大學推出宣傳片《1001天》,采用當下影視創作中流行的高概念題材,講述大學生角色在時空循環中探尋生活意義的故事,創意巧妙,制作精良,在社交媒體上廣為流傳,很快就獲得超過百萬的點贊量,堪稱一部出圈的微電影。

重視文化塑造和建構的學校通常都會借助外力,而敘事傳播則是更加適宜的路徑。在大眾文化場域,戲劇、電影和紀錄片等的創作要以通俗敘事取勝,在腳本創作過程中,學校故事必然會被通俗敘事的邏輯加以改寫。因此,學校故事在社會網絡中的傳播,可控性受到極大挑戰?!耙饬x的增殖賦予歷史更加繁復和更多面向的真實,眾聲喧嘩、互相競爭的歷史敘事或歷史表現,給人們提供了一個深入思考和探討的空間,歷史的客觀性將建立在主體間性的基礎之上?!盵20]學校領導者要積極介入這一進程,盡可能地扮演敘事主導者的角色。電影《無問西東》以青春片的類型敘事贏得了影迷的青睞,也取得了良好的口碑和票房。在影片的策劃和推進過程中,清華人的策劃和推動發揮了重要作用??傮w來看,電影沒有偏離學校文化精神建設的初衷,它在大眾文化敘事與學校文化建構之間取得平衡,處理好了妥協與堅持之間的關系。這是學校文化建設中值得借鑒的一個經典案例。

結語

在基于情感認同的“敘事共同體”中,領導者成為集體敘事的規劃者、引領者與設計者,為集體成員創設能夠產生情感認同的敘事情境,這為達成集體目標提供了更加有效的路徑。對于學校管理者來說,要在領導力建構過程中積極利用敘事認同機制,探索更富創意的敘事表達方式,將學校打造成為有故事、有情懷、有溫度的文化社群。在學校管理過程中,領導者需要充分意識到教育領導力的內隱與間接特性,更加講求領導藝術,將敘事思維融入到集體管理與學校文化建設當中,持續推進“敘事共同體”的建構。在此過程中,要充分體認文化敘事的價值屬性,將其置于學??傮w性的文化場域當中:“作為總體性特征的學校文化之精神價值,內在地具有著對學校發展使命的整體性認知屬性,并具有彌散性的‘文化之場’的特征?!盵21]在這種文化場域中,個體會產生一種秩序感與方向感,進而將自身與學校的文化傳統聯結起來。學校管理者要將促進領導力建構的敘事設計,納入到學校文化傳承的歷史傳統當中,使之契合學校的精神文化譜系,延續學校悠久綿長的文脈。如此一來,敘事共同體就建基于深厚的歷史積淀之上,從而擁有更加持久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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