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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昌《演繁露》中的樂器史料梳理及其價值研究

2024-01-10 10:35曹國梁
中國音樂 2023年6期
關鍵詞:琵琶史料樂器

○ 薛 忠 曹國梁

目前對程大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政治、思想、文學等領域,尚未見到對程公音樂史料進行梳理及其價值研究,程公喜歡在著作中大量引用史料,故《演繁露》音樂史料的引用頗多,經分類統計,樂器史料三十余條,涉及琴、瑟、琵琶、鐘磬、鼓、角、笳等各類傳統樂器二十余件,其樂器史料具有形式多樣、時代跨度大、史料密集且一個條目涉及多處史料等特征。為此本文對程公《演繁露》樂器史料的引用及其價值做一番梳理。文中所引《演繁露》原文均來自中華書局2018年本、許逸民校證的《演繁露校證》(上、下),所引原文只注明所在卷數,不再注明頁碼和出處。

一、彈撥類弦鳴樂器

(一)琴瑟與筑箏

琴瑟與筑箏均屬我國彈撥樂器類橫式樂器。琴是中國歷史最為悠久的撥弦樂器,亦稱古琴和七弦琴,最早文字記載見于《詩經》,漢代末期古琴構造已趨于成形,唐代古琴構造完全定型?!堆莘甭丁分杏卸鄠€條目專述古琴。其一:卷四《頌琴》:“《左氏·襄公二年》穆姜擇美槚,自為頌琴。杜預曰:‘琴名也。猶言雅琴’……唐李勉所寶之琴有二,一名響泉,一名韻磬,其義亦取此乎?”這段史料前半句來自《左傳·襄公二年》所載:“夏,齊姜薨。初,穆姜使擇美槚(楸),以自為櫬與頌琴,季文子取以葬?!雹佟参簳x〕杜預注,〔唐〕孔穎達疏,〔清〕阮元??蹋骸妒涀⑹璞尽ご呵镒髠鳌?,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27頁。對“頌琴”杜預和孔穎達分別注疏,杜預注:“櫬,棺也,頌琴,琴名,猶言雅琴,皆欲以送終;孔穎達疏:“琴瑟必以歌《詩》,《詩》有《雅》《頌》,故以‘頌’為琴名,猶如言‘雅琴’也?!雹凇参簳x〕杜預注,〔唐〕孔穎達疏,〔清〕阮元??蹋骸妒涀⑹璞尽ご呵镒髠鳌?,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27頁。北宋時期依然言“頌琴”,聶崇義的《新定三禮圖》載有“頌琴七尺二寸”③〔北宋〕聶崇義集注:《新定三禮圖》(卷五瑟編),康熙十二年通志堂二十卷刊本,第44頁。其后歷代多刻本及抄本,題名亦作《三禮圖》《三禮圖集注》。,近代楊伯峻引用以上說法,并在《春秋左傳注·襄公》中說:“據宋聶崇義《三禮圖》,頌琴長七尺二寸,廣尺八寸,二十五弦。穆姜制此以殉葬?!雹軛畈骸洞呵镒髠髯ⅰ罚ǖ谌齼裕?,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16頁。此處“琴”曰“頌琴”,春秋時期有人以此為陪葬品。后半句史料來自《新唐書·李勉傳》:“(勉)善鼓琴,有所自制,天下寶之。樂家傳響泉、韻磬,勉所愛者?!雹荨菜巍硽W陽修、宋祁撰:《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509頁?!肚偈贰芬源硕鰹椋骸懊阌兴灾?,天下以為寶,樂家傳響泉、韻磬皆勉所愛者?!雹蕖菜巍持扉L文:《琴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2頁。后世對李勉雅琴之語頗多,如《尚書故實》《因話路》《歷代名畫記》《國史補》《樂書》《紺珠集》等都有相似之句,但相關史料均與《新唐書》相似。唐代《國史補》中載:“(李勉)雅好琴,常斫桐,又取漆筒為之,多至百張,有絕代者,一名響泉、一名韻磬,自寶于家中?!雹摺蔡啤忱钫兀骸短茋费a》,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148-149頁。陳旸《樂書》引《國史補》:“李汧公勉者,雅性好琴,嘗斫桐為之,多至數百張,求者無不與之,其中二者一名響泉,一名韻磬?!雹唷脖彼巍酬悤D:《樂書(卷一四一)·文瀾閣四庫全書》(第21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51;652頁。陳旸《樂書》(卷一四一)在“百衲琴”條記載:“唐汧公李勉,素好雅琴,嘗取桐孫之精者,雜輟為之,為之‘百衲琴’。用蝸殼為暉。其間三面尤絕異,通謂之響泉、韻磬焉?!雹帷脖彼巍酬悤D:《樂書(卷一四一)·文瀾閣四庫全書》(第21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51;652頁。古琴是我國縱貫千年不曾中斷的重要樂器,有著深厚的傳統,在文人士大夫中有著廣泛的知音。北宋始,由于宋太宗的倡明,宋代帝王均十分好琴,古琴在當時的文人士大夫中亦極為盛行,并出現了眾多琴派,《演繁露》中多處對古琴的記載也體現了程公對古琴的喜愛,程大昌在此記述李勉制作百衲琴,即響泉與韻磬,也印證了宋代士大夫對古琴及其藝術的推崇。

關于古琴的條目還有卷六《白屋》和卷九《嶧山》。卷六《白屋》:“《鹽鐵論》文學譏漢俗奢僭,曰:‘雖白屋草廬,歌謳鼓琴,日給月殫,朝樂暮戚?!贝颂幨妨系囊脕碜晕鳚h桓寬《鹽鐵論·通有》:“雖白屋草廬,歌謳鼓琴,日給月單(同‘殫’),朝歌暮戚?!雹狻参鳚h〕桓寬:《鹽鐵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30年,第6頁。所謂白屋,程大昌在《白屋》條釋為“古者宮室有度,官不及數,則屋室皆露本材,不容僭施采畫,是為白屋也矣”。謳歌鼓琴,是一種愜意、瀟灑、自如的生活狀態,每天有充足的供給,謳歌撫琴,鼓琴以自娛,此處“戚”,是為一種舞具,在舞蹈時依此為舞具。卷九《嶧山》:“其石玲瓏如此,宜孤桐清響,中琴瑟也?!睅F山在今山東鄒城南,曲阜南二十余里,又名鄒山。孤桐指特生的桐樹,為制琴的上等材料?!短接[·地部七》中有“嶧山猶多孤桐”?〔北宋〕李昉:《太平御覽》(8),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89頁。的記載。今存南宋趙孟(號松雪道人)制仲尼式古琴“鈞天雅奏”即為嶧陽孤桐斫制,為松雪道人逸然獨彈的自用之琴,秘不示人,為今傳世之名琴也。此“中”則適宜、合乎之意,即嶧陽孤桐適宜于斫制琴瑟?!渡袝び碡暋份d:“羽畎夏翟,嶧陽孤桐?!笨装矅鴤髟唬骸肮?,特也。嶧山之陽特生桐,中琴瑟?!?〔西漢〕孔安國:《尚書正義》(2),上海:中華書局據元刻本???,第115頁。是為程公史料之來源。

關于琴的記述在卷一“服匿、刁斗、斯羅”條目中也簡單提及,名曰嵇琴。原文:“于是酒器之有‘豐’也,樂之有‘阮咸’‘嵇琴’也。食品中之有畢羅、鑾虛也,節本其自而立之名也?!贝孙倌斯徘僦环N,嵇康所制,或專指嵇康所撫之琴?!稌x書·嵇康》載:“臨鍛灶而不迴,登廣武而長嘆,則嵇琴絶響,阮氣徒存?!?〔唐〕房玄齡等撰:《晉書》(9),上海:中華書局據武英殿本???,第105頁。又宋高承撰《事物紀原·樂舞聲歌·嵇琴》亦云:“或曰嵇琴,嵇康所制,故名‘嵇琴’,雖出于傳誦,而理或然也?!?〔宋〕高承:《事物紀原(文淵閣四庫全書·子部·類書類·原文電子版(M/CD)》,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49頁。同時,宋時所存奚琴也稱之為嵇琴,拉弦樂器,兩弦,以竹片夾于其中拉擦出聲,約唐朝時從北方游牧民族奚部族傳入中原。宋代陳旸《樂書》(卷一二八)中載有:“奚琴本胡樂也,出于弦鼗而形亦類焉,奚部所好之樂也。蓋其制,兩弦間以竹片軋之,至今民間用焉?!?王耀華、方寶川主編,鄭俊暉執行主編:《中國古代音樂文獻集成》(第二輯第四冊),北京:國家圖書館,2011年,第374頁。它是在古代彈弦樂器弦鼗的基礎上衍變發展而成的,其演奏方法與軋箏相似,完全是受到唐初漢族軋箏的影響所致,不同之處是奚琴只有兩條琴弦,軋時竹片不在弦的上(外)面而處于兩弦之間?!堆莘甭丁匪燥賾獮轱纤街僖?。

瑟是我國最古老的彈撥弦鳴樂器,目前所見實物為春秋晚期制品。史料最早見于《詩經》?!堆莘甭丁分杏腥幧挠涊d,除卷九《嶧山》所載之外,還有卷五《廁》:“漢文居霸,北臨廁,使慎夫人鼓瑟?!薄妒酚洝堘屩T唐列傳第四十二》載:“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居北臨廁。是時慎夫人從,上指示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股鞣蛉斯纳?,上自倚瑟而歌,意慘凄悲懷?!?〔西漢〕司馬遷:《史記》,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206頁。霸陵是為漢文帝陵墓?!皫奔础皫?,同“側”,旁邊之意。慎夫人是漢文帝劉恒的寵妾,今河北邯鄲人,有美色,能歌舞,擅鼓瑟。漢文帝時期的瑟弦數已發展至25弦,并主要用于歌舞伴奏。程公此處史料引用與《史記》記載相符,應為此史料之出處。卷十五《凡將》中亦有瑟的記述,原文:“漢小學家司馬相如作《凡將篇》,其后,元帝時史游又作《急就篇》,《凡將》今不可見矣?!端囄念惥邸份d‘凡將’一語曰:‘鐘磬竽笙筑坎侯’與《急就》記樂之言所謂‘竽瑟箜篌琴筑箏’者,其語度規制全同,率皆立語總事,以便小學,即《急就》也者,正規?!斗矊ⅰ芬??!背坦浴斗矊ⅰ放c《急就》之體裁類似,《凡將》乃西漢武帝時人司馬相如所作,一篇,目前僅存38字,《漢書·藝文志》載:“《凡將》一篇,司馬相如作?!?〔東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20頁?!端鍟そ浖尽吩疲骸傲河兴抉R相如《凡將篇》一卷,亡?!?〔唐〕魏征:《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42;731頁。如上程公亦言:“《凡將》今不可見矣?!庇梢陨嫌涊d可知,南朝梁時仍有《凡將篇》。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急就篇》,《漢書·藝文志》載:“《急就》一篇,元帝時黃門令史游作?!?〔東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720頁?!都本推罚ň砣谑拢┲杏小绑纳蘸钋僦~,鐘磬鼗簫鼙鼓鳴?!?〔西漢〕史游撰,曾仲珊校點:《急就篇》,長沙:岳麓書社,1989年,第15頁。與《藝文類聚》(卷四四)所引司馬相如《凡將篇》:“鐘磬竽笙筑坎侯”相似,以上史料正是《演繁露》之來源。

《凡將》中提及的筑是古代擊弦樂器,筑以持竹尺擊之而命名,其頸細而肩圓。形始如箏,后又有似琴的。初為5弦,后又有12弦和13弦的?!讹L俗通·聲音·筑》曰:“筑似箏,細項,古筑與箏相似,不同瑟也?!?〔東漢〕應劭:《漢魏叢書·風俗通》,清乾隆精刻本,第96頁。東漢劉熙《釋名》記載:“筑,以竹鼓之。筑,筑然柲之樂也?!?〔漢〕劉熙撰:《釋名》,上海:商務印書館,1939年,第106頁?!端鍟ひ魳分尽酚涊d:“筑,十二弦?!?〔唐〕魏征:《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942;731頁?!杜f唐書·音樂志》云:“筑,如箏,細頸。以竹擊之,如擊琴?!?〔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9,774頁。宋代陳旸《樂書·樂圖論·俗部》記載:“擊筑,筑之為器,大抵類箏。其頸細,其肩圓。以竹鼓之,如擊琴。然又有形如頌琴,施十三弦?!?王耀華、方寶川主編,鄭俊暉執行主編:《中國古代音樂文獻集成》(第一輯第五冊),北京:國家圖書館,2011年,第572;487頁。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棺頭檔上有一擊筑圖像,以左手執筑,右手持細竹棒擊奏。

最后,《演繁露》關于箏的記述除《凡將》外,在卷十《箏》中還有專門敘述,原文:“鼓弦竹身樂也。按:今箏未有以竹為之者?!背坦浴肮南抑裆怼眮碜浴墩f文·竹部》:“箏,鼓弦竹身樂也?!?〔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98頁?!讹L俗通》亦曰:“箏,謹按《樂記》,五弦筑身也。今并、梁二州箏形如瑟,不知誰所作也,或曰秦蒙恬所造?!?同注?,第94頁。為此,清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竹部》中提出:“據此,知古箏五弦,恬乃改十二弦,變形如瑟耳。魏、晉以后,箏皆如瑟十二弦,唐至今十三弦?!?〔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2年,第198頁。同時,魏晉時期對箏的演奏有過短暫的以竹甲替代真甲的習慣,通過“箏未有以竹為之者”可知,宋時已經沒有人用竹制甲演奏了。此兩處文獻應為箏之史料出處。

(二)箜篌與琵琶、阮咸

箜篌與琵琶屬我國彈撥樂器類豎式樂器。前文“凡將”條目中列舉了琴瑟箏筑等橫式樂器,除此,《凡將》還提及另外一種彈弦樂器—箜篌。箜篌亦作“空侯”“坎侯”,有臥式和豎式兩種。臥箜篌是橫彈的,又名“箜篌瑟”,音箱板面上有固定品位,張弦7條,用撥子彈奏。豎箜篌約公元2世紀時由西域傳入我國,當時被稱為“胡箜篌”。音箱木制,弓形或木梳形,大小、長短不一,文獻中記載為3尺至5尺。弦數有13、20、25弦不等。琴頭上飾有鳳首,故亦稱“鳳首箜篌”。其起源說法不一?!锻ǖ洹份d:“豎箜篌,胡樂也,漢靈帝好之。體曲而長,二十二弦,豎抱于懷中,用兩手齊奏,俗謂之‘擘箜篌’?!?〔唐〕杜佑撰,王文錦等點校:《通典》,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174頁?!妒酚洝份d是太帝時由五十弦瑟演變而成?!讹L俗通》則認為由漢武帝時樂人侯調(作者注:或叫侯暉)所造。另有陳旸《樂書》(一三八卷):“高麗等國,有豎箜篌、臥箜篌之樂?!?王耀華、方寶川主編,鄭俊暉執行主編:《中國古代音樂文獻集成》(第一輯第五冊),北京:國家圖書館,2011年,第572;487頁。臥箜篌在漢、魏時曾用于祭禮雅樂;南北朝時用于梵聲;隋、唐時,臥箜篌和豎箜篌同時用于九部樂和十部樂中。

琵琶稱謂,大約在中國秦朝時已出現,又稱“批把”,向前彈出稱作批,向后挑進稱作把。最早見于史載的是漢代劉熙《釋名·釋樂器》:“批把本出于胡中,馬上所鼓也。推手前曰批,引手卻曰把,象其鼓時,因以為名也?!?同注?,第107頁。琵琶在《演繁露》中出現次數較多,代表性的記述有三處。其一,卷十二《琵琶皮弦》:“葉少蘊《石林語錄》謂琵琶以放撥重為精,絲弦不禁即斷,故精者以皮為之。歐公時,士人杜彬能之,故公詩云:‘坐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蜓远疟驉u以技傳,丐公為改。予考公集所載《贈沈博士歌》,誠有此兩句,然其下續云:‘自從彬死世莫傳,玉練鎖聲入黃泉?!瘎t公詠皮弦時,彬已死,安得有丐改事?恐《石林》別見一詩耶。陳后山亦疑無用皮者,然元稹《琵琶歌》:‘澒聲少得似雷吼,纏弦不敢彈羊皮?!衷唬骸d雞鐵撥響如雷?!壳Ю铩洞筇齐s錄》載:‘春州土人彈小琵琶,以狗腸為弦,聲甚凄楚?!先镉^之,以皮造弦,不為無證。若詳求元語,恐是羊皮為質,而練絲纏裹其上,資皮為勁,而其聲還出于絲,故歐公亦曰‘玉練鎖聲’也?!?/p>

關于葉少蘊與《石林語錄》,許逸民在本條目中有詳細的注解,他認為:“葉少蘊即葉夢得,號石林居士,蘇州吳縣人,宋哲宗紹圣四年登進士第,著有《石林燕語錄》《避暑錄話》《石林詩話》等,今人未見有《石林語錄》之作,按此所引杜彬事,見于《避暑錄話》(卷上),疑《石林語錄》或即《避暑錄話》當日之俗稱?!?許逸民:《演繁露校證》(上、下),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第831頁?!侗苁钿浽挕罚ň砩希┹d:“歐文忠在滁州,通判杜彬善彈琵琶,公每飲酒,必使杜彬為之,往往酒行遂無算,故有詩云:坐中醉客誰最賢,杜彬琵琶皮作弦?!?〔北宋〕葉夢得:《欽定四庫全書·子部·避暑錄話》(卷上),第75頁。

琵琶用弦種類很多,主要以絲弦為主,除此之外還有以岱谷絲、鹍雞筋(即鹍弦)、羊皮為弦的。如孫該《琵琶賦》里有:“弦則岱谷糜絲,篚貢天府,伯奇執扼,祀妻抽緒。大不過宮,細不過羽。清朗緊勁,絕而不茹?!?〔清〕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三國文》(卷四十),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1,277頁。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古琵琶弦用鹍雞筋,開元中,段師能彈琵琶,用皮弦,賀懷智破撥彈之,不能成聲?!?〔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北京:中華書局,第64頁?!稑犯s錄》:“開元中有賀懷智,其樂器以石為槽,鹍雞筋作弦,用鐵撥彈之?!?〔唐〕段安節:《樂府雜錄》,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22頁。唐元稹《琵琶歌》有這樣的描述:“玄宗偏許賀懷智,段師此藝還相匹。自后流傳指撥衰,昆侖善才徒爾為。聲少得似雷吼,纏弦不敢彈羊皮?!倍纬墒脚c段安節的記述互為印證,段善本所用琵琶之弦為羊皮弦,而賀懷智所用琵琶弦是以鹍雞筋作弦,并指出羊皮弦相對與鹍弦更加難以掌握。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亦云:“唐賀懷智于明皇時彈琵琶,以石為槽,鹍雞筋作弦,用鐵為撥。今杜彬以皮為弦,各自是一家也?!?〔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第77頁。胡仔也承認杜彬以皮作弦的,并認為皮作弦與鹍雞筋作弦只是門派不同而已。關于琵琶“以皮為弦”的史料記載還有多處,如《能改齋漫錄·杜彬琵琶皮作弦》也承認有皮作弦這件事,并提出:“而好事者遂傳彬真以皮為弦,其實非也?!?〔南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上海:上海博古齋,1922年,第44頁。這與程大昌推測“皮弦外還要裹上絲,實際上發出聲音的還是絲弦”的記述相符。

其二,卷十二《六么》:“段安節《琵琶錄》云:‘貞元中,康昆侖善琵琶,彈一曲新翻羽調《綠腰》?!薄毒G腰》為唐代宮廷樂舞,屬于軟舞,也稱《六幺》《錄要》《樂世》等,為女子獨舞。節奏由慢到快,舞姿輕盈柔美?!读邸窐非鱾骱軓V,白居易《楊柳枝》云:“《六幺》《水調》家家唱?!薄杜眯小芬嘣疲骸俺鯙椤赌奚选泛蟆读邸??!蹦咸祁欓b中《韓熙載夜宴圖》有王屋山舞《六幺》的場面。程公此處史料來源于唐段安節《樂府雜錄》:“貞元中有康昆侖,第一手。始遇長安大旱,詔移兩市祈雨。及至天門街,市人廣較勝負,及斗聲樂。即街東有康昆侖琵琶最上,必謂街西無以敵也。遂請昆侖登彩樓,彈一曲新翻羽調《錄要》,其街西亦建一樓,東市大誚之?!?〔唐〕段安節:《樂府雜錄》,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22頁。

其三,卷十三《明妃琵琶》:“琵琶所作,為烏孫公主出塞也。文人或通明妃用之,姚令威辨以為誤,是矣。然《玉臺新詠》載石崇明妃詞序曰:‘公主嫁烏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妃。亦必爾也。其造新曲,多哀聲,故書之于紙?!瘎t崇之明妃詩,嘗以寫諸琵琶矣。郭茂倩著為《樂書》,遂載崇此詞,入之楚調中。楚調之器凡七,琵琶其一也。則謂明妃為琵琶辭,亦無不可?!标P于第一句“琵琶所作,為烏孫公主出塞也”,史料記載頗多,如魏晉傅玄的《琵琶賦·序》:“漢遣烏孫公主嫁昆彌,念其行道思慕,故使工人裁箏、筑,為馬上之樂。欲從方俗語,故名曰琵琶,取其易傳于外國也?!?王耀華、方寶川主編,鄭俊暉執行主編:《中國古代音樂文獻集成》(第一輯第一冊),北京:國家圖書館,2011年,第419頁。唐段安節《樂府雜錄》亦載:“琵琶,始自烏孫公主造,馬上彈之?!?同注?。以及《樂府詩集·相和歌辭》:“(元帝)初,武帝以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嫁烏孫王昆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送明君亦然也。其造新之曲,多哀怨之聲,”?〔北宋〕郭茂倩編:《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226;873頁。等等。此琵琶亦稱“秦琵琶”,劉細君帶到西域的琵琶對西域彈撥樂器的發展有很大促進作用。明妃即王昭君,晉人避晉文帝司馬昭諱,改成明君,故又稱明妃?!耙α钔嬉詾檎`”,從今姚令威(即北宋姚寬)著作《西溪叢語》中未見有辯明妃事,南宋王楙《野客叢書》中有近似考辨,《野客叢書·明妃琵琶事》載:“傅玄《琵琶賦·序》曰:‘故老言漢送烏孫公主嫁昆彌,念其行道思慕,使知音者于馬上奏之?!?〔南宋〕王楙撰,鄭明、王義耀校點:《野客叢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48頁。至于姚令威是否對明妃事有所考辨,從當今史料無法考證?!笆缑麇~序”之語,為《王明君辭序》所言,即“王明君者,本為王昭君,以觸文帝諱故改。匈奴盛,請婚于漢,元帝以后宮良家女子明君配焉。昔公主嫁烏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爾也。其造新之曲,多哀聲,故書之于紙云而”?〔南朝梁〕徐陵編,吳兆宜注:《玉臺新詠》,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8年,第51頁。。同時需要指出,石崇《王明君》詞,為《樂府詩集》卷二九吟嘆四曲之一,即《大雅吟》《王明君》《楚妃嘆》《王子喬》,非如程氏所言“入楚調”。程氏云“楚調之器凡七,琵琶其一也”,與《樂府詩集·相和歌辭十六》楚調曲題解所引《古今樂錄》“楚調有白頭吟行、泰山吟行、梁甫吟行、東武琵琶吟行、怨詩行,其器有笙、笛弄、節、琴、箏、琵琶、瑟七種”?〔北宋〕郭茂倩編:《樂府詩集》,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226;873頁。相符,則程大昌所謂“郭茂倩著為《樂書》”,指郭氏《樂府詩集》無疑。蓋其誤以“吟嘆”為“楚調”,不過以此也體現出程公對《樂府詩集》的認識。

在卷一“服匿、刁斗、斯羅”條目中還出現了弦樂器阮咸,原文:“于是酒器之有‘豐’也,樂之有‘阮咸’‘嵇琴’也。食品中之有畢羅、鑾虛也,節本其自而立之名也?!贝颂帯柏S”與“豊”是同一個字,《說文·豆部》:“豊,行禮之器也?!?〔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03頁。本義:古代盛酒器的托盤,故“豐”本是盛有貴重物品的禮器。阮咸簡稱阮,形似月琴。據史料記載,阮是中國自己創造的一種圓體、直項、四弦、12柱(品)的樂器。起源大約在公元前217年至公元前105年,漢時稱秦琵琶、秦漢子或漢琵琶。后因西晉音樂家阮咸善彈此樂器,因而得名?!杜f唐書·音樂志二》:“阮咸,亦秦琵琶也,而項長過于今制,列十有三柱。武太后時,蜀人蒯朗于古墓中得之,晉《竹林七賢圖》阮咸所彈與此類,因謂之阮咸?!?同注?,第673頁。唐代武則天時改稱阮咸,宋代又簡稱為阮,現代阮已經發展為中國民族樂隊及戲曲樂隊的常用樂器,擁有小阮、中阮、大阮、低音阮的阮家族,其音域和在現代中國樂隊中的演奏效果都大大改善。

二、吹奏類氣鳴樂器

(一)笛與笳角

笛俗稱笛子、竹笛,古代稱為“篴”,竹制,左一孔為吹口,次孔加笛膜,右六孔皆上出,又謂之橫吹,有南方曲笛和北方梆笛之別,是中國最為古老的吹奏類氣鳴樂器?!堆莘甭丁分卸鄠€條目提及笛子,其中卷八《吹鞭》:“馬融《笛賦》云:‘裁以當簻便易持?!钌谱⒃唬骸?,馬策也。裁笛以當馬簻,故便易持’……以竹為鞭,中空可吹,故曰‘吹鞭’也。簻,即馬策,可以策馬,又可為笛,一物兩用,軍旅之便,故云‘易持’也。今行陳間皆有笛,即古吹鞭之制也?!睏l目中出現馬融《長笛賦》:“近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剡其上孔通洞之,裁以當簻便易持。易京君明識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君明所加孔后出,是謂商聲五音畢?!崩钌谱ⅲ骸按终咴粨?,細者曰枚。言裁笛以當簻,故便而易持也。簻,馬策也,竹瓜切?!?韓格平等校注:《全魏晉賦校注》,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第511頁。此處與程公所言相似,但卻不是《演繁露》的直接出處,而此處應是程公直接引用《夢溪筆談·樂律典·笛部雜錄》:“馬融《笛賦》云:裁以當簻便易持。李善注謂簻,馬策也。裁笛以當馬簻,故便易持。此謬說也。笛安可為馬策。簻,管也。古人謂樂之管為簻。故潘岳《笙賦》云:修簻內辟,余簫外逶。裁以當簻者,余器多裁眾簻以成音,此笛但裁一簻,五音皆具。當簻之上,不假繁猥,所以便而易持也?!?〔北宋〕沈括:《夢溪筆談(四部叢刊續編子部)》,上海:民國上海涵芬樓景印明刊本,第166頁。

程公所言吹鞭即是古樂器名,似羌笛,也是馬鞭子,竹制,《說文·竹部》:“箛,吹鞭也?!?同注?,第146頁。也可以說是兼用作笛的馬鞭,既可策馬,又可吹曲,同時也用于軍中。宋陳旸《樂書·胡部·竹之屬》亦云:“漢有吹鞭之號,笳之類也。其狀大類鞭焉者,今牧童多管蘆葉吹之?!?1同注⑧,第336頁。戴侗《六書故》載:“笳、箛一物,今人亦謂之角,或吹鞭,或卷木皮、蘆葉而吹之。笳、箛、角,一聲之轉,凡吹笳者,皆為角聲,且以其卷皮葉如角,故謂之角?!?2〔南宋〕戴侗:《六書故》,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年,第568頁?!读鶗省分姓J為吹鞭即箛,而箛、笳為一物,即胡笳。據此,箛即胡笳。以上史料可以看出,吹鞭是一件似羌笛或胡笳的吹奏氣鳴樂器,主要為策馬之具,同時在愉悅時也可作羌笛或胡笳吹曲。其形制以竹制為主,同時亦可以或卷木皮、蘆葉而吹之,具有“易持”的特點。

在卷十二《笛曲〈梅花〉》條目中也論述了笛,并介紹了兩首笛曲《落梅》《折柳》以及樂器胡笳。原文:“段安節《樂府雜錄》:‘笛,羌樂也。古曲有《落梅花》?!瘏蔷ぁ稑犯狻罚骸钦?,本以應胡笳之聲,后漸用之。有雙橫吹,即胡樂也?!に泄艡M吹曲有名《梅花落》者,又許云封《說笛》,亦有《落梅》《折柳》二曲,今其辭亡,不可考矣。然詞人賦梅用笛事,率起此?!睏l目中所言笛事,其史料在《樂府雜錄》《樂府詩集》以及《太平廣記》等均有記述。

其一,《樂府雜錄》:“笛者,羌樂也。古有《落梅花》?!?3同注?,第30頁。此笛為羌笛,前文《長笛賦》中就寫有“近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的記述,在唐時王之煥的《涼州詞》中亦有“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詩句。關于《落梅花》一曲,《樂府雜錄》中有記載:“開元中,有李謨獨步于當時,后祿山亂,流落江東。越州刺史皇甫政,月夜泛鏡湖,命謨吹笛,謨為之盡妙。倏有一老父泛小舟來聽,風骨冷秀,政異之。進而問焉,老父曰:‘某少善此,今聞至音,輒來聽耳?!匆灾兊咽谥?。老父始奏一聲,鏡湖波浪搖動。數疊之后,笛遂中裂。即探懷中一笛,以畢其曲。政視舟下,見二龍翼舟而聽。老父曲終,以笛付謨,謨吹之,竟不能聲,即拜謝以求其法。頃刻,老父入小舟,遂失所在?!?4同注?,第30頁。此外,《樂府詩集·橫吹曲辭》中有對《梅花落》一曲的詳細記載,兩者應為一曲?!懊坊?,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單于、小單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聲猶有存者?!?5同注?,第509頁。

其二,第二句史料應該來自《晉書·樂志下》:“胡角者,本以應胡笳之聲,后漸用之橫吹,有雙角,即胡樂也?!?6〔唐〕房玄齡等撰:《晉書》(6),上海:中華書局據武英殿本???,第112頁。而唐吳兢的《樂府古題要解》(卷上):“又有胡角者,本以應胡笳之聲,后漸用之,有雙角,即胡樂也?!?7〔唐〕吳兢撰:《樂府古題要解》,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55頁。之語應該也是引用于《晉書》和《通典》。中國古代,笳與角,是同類樂器。此處胡笳,出于西北民族地區,漢時傳入中原,是漢、魏鼓吹樂中的主要樂器。以蘆葦制成哨,裝在一根沒有按孔的管子上吹奏。漢代鼓吹中所用的笳,已經具有較完備的樂器形式與性能。到后來,有按孔的觱篥產生之后,比較原始的笳被逐漸淘汰。據《太平御覽》(卷五八一)引《蔡琰別傳》載:“笳者,胡人卷蘆葉吹之以作樂也,故謂曰胡笳?!?8〔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3,816頁。宋代陳旸《樂書》中稱蘆葉卷成的笳為“蘆笳”,《樂書》中另有“大胡笳”“小胡笳”,是用木制無按孔的管,上裝蘆葦制成的哨。據記載,在隋、唐的燕樂及宋、遼、金代的鼓吹樂中,都使用笳。

在卷六《角》中也主要圍繞胡角陳述,原文:“《通典·樂門》:‘蚩尤率魑魅與黃帝戰,帝乃命吹角為龍吟以御之。其后,魏武北征烏桓,減為半鳴,二尤更悲矣。胡角者,本以應胡笳之聲,后漸用之橫吹,有雙角,即胡樂也。張騫入西域,傳其法于西京,后漢以給邊將。和帝時,萬人將軍得之?!贝颂幨妨蟻碓闯坦赋鰹椤锻ǖ洹?,即《通典·樂典》:“蚩尤氏帥魑魅與黃帝戰于涿鹿,帝乃命吹角為龍吟以御之。其后,魏武北征烏丸,越沙漠,而軍士多思,于是減為半鳴,而尤更悲矣。胡角者,本以應胡笳之聲,后漸用之橫吹,有雙角,即胡樂也。張騫入西域,傳其法于西京,唯得《摩訶兜勒》一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聲二十八解,乘輿以為武樂。后漢以給邊將。和帝時,萬人將軍得之?!?9同注?,第735頁。此所謂“龍吟”是遠古擬聲工具模擬野獸咆哮嘶鳴之聲的神化,這類音聲的指向性樂器就是胡角、胡笳。這里所說的“角”,是指中國古代最初“卷葉為角”(或卷樹皮而成)的“笳”類獵角,所以說它“本以應胡笳之聲”。從時間上看,《晉書》為唐代太宗朝房玄齡等人合著,吳兢是武則天朝人,《樂府古題要解》略晚于《晉書》,而杜佑是唐代玄宗朝人,其《通典》成書年代同樣晚于《晉書》,可見《晉書》成書最早,據此梳理,此處史料來源應為《晉書》。

其三,“又許云封《說笛》,亦有《落梅》《折柳》二曲”一句史料來自《太平廣記·許云封》:“許云封,樂工至笛者。貞元初,韋應物自蘭臺郎出為和州牧……忽聞云封笛聲,嗟嘆久之。韋公洞曉音律,謂其笛聲,酷似天寶中梨園法曲李謩所吹者,遂召云封問之,乃是李謩外孫也……至如《落梅》流韻,感金谷之游人;《折柳》傳情,悲玉關之戍客?!?0〔宋〕李昉等撰:《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599頁。許云封,是唐德宗時期一位善于用笛子演奏的樂師,乃李謨之外孫。他認為當時的名樂曲,美妙如《落梅》流韻,感金谷之游人;傳情如《折柳》,悲玉關之戍客,對這兩首樂曲給予很高的評價,也表明這兩首樂曲具有極高的藝術內涵和濃郁的藝術風格?!睹仿洹芳础堵涿坊ā?,前文已做敘述?!墩哿芬磺卜Q為《楊柳枝》,源于北朝樂府的橫笛曲《折楊柳》。至唐易名《楊柳枝》,開元時已入教坊曲?!稑犯娂M吹曲辭五·梁鼓角橫吹曲》有《折楊柳歌辭》五首和《折楊柳枝歌》四首,歌辭不同但其曲均來自笛曲《折楊柳》,其曲調是為一首,即《折柳》,樂曲體現了漢文化與西域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價值。

(二)笙竽與籥籟箹

在前文中通過卷十五“凡將”條目,詳細地介紹了琴、筑、箏、箜篌等彈撥類弦鳴樂器,在此想通過《凡將》,詳細的介紹一下吹奏類氣鳴樂器笙與竽。笙屬于編管吹奏的簧鳴樂器,是我國特有的能吹奏和聲的編管樂器,考古發現最早的笙屬于春秋晚期,是宮廷和民間最為常見的樂器之一。與竽類似,區別在于音位排列及簧片數目不同,36簧為竽,13—19簧為笙。曾侯乙墓出土的就有14簧笙,是我國迄今為止發現的最古老的實物笙,當時的笙斗為匏(葫蘆)制,笙管上的發音簧片為竹制?!对娊洝ば⊙拧ぢ锅Q》:“我有嘉賓,鼓瑟吹笙?!?1〔春秋〕孔子編著,〔宋〕朱熹集傳,〔清〕方玉潤評:《詩經》,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69頁?!秲x禮·鄉射禮第五》載:“三人吹笙,一人吹和。蓋小者?!?2〔春秋〕孔子刪訂,〔漢〕鄭玄注,〔清〕黃丕烈校:《儀禮》,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176頁?!稜栄拧め寴贰罚骸按篌现^之巢,小者謂之和?!?3〔兩晉〕郭璞注:《爾雅》,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年,第85;86頁?!墩f文解字》:“笙,十三簧。象鳳之身也。笙,正月之音,物生,故謂之笙?!?4同注?,第86;148;194頁。南北朝至隋、唐時期,有19、17、13簧多種,唐朝時,笙斗改為木制,笙管數目增加?,F在的笙斗一般為銅制,音量較大,音色清脆明亮。竽屬簧管吹奏樂器,形似笙而較大,管數亦較多。戰國至漢代曾廣泛流傳,《韓非子·內儲說上七術》載:“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5〔戰國〕韓非:《韓非子》,上海:商務印書館,1935年,第102頁。秦漢至唐竽都比較流行,宋代之后逐漸消失。關于《凡將》史料前文也已敘述,在此不做贅述?!堆莘甭丁肪硎痘[》條目中同樣對笙做了論述:“莊周天、地、人皆言籟?!墩f文》曰:‘三孔籥也。大者謂之笙,中者謂之籟,小者謂之箹?!贝硕问妨现谐颂岬襟?,還提到了另外三件吹奏類氣鳴樂器,分別是籥、籟和箹。

籥屬吹奏氣鳴樂器,用蘆葦管編排而成,也叫葦籥。這種吹奏樂器目前僅見于甲骨文,據郭沫若考證乃編管樂器,甲骨正象其形。據甲骨文看來,它應是具有三管左右的旋律樂器?!抖Y記·明堂位》:“土鼓、蕢桴、葦籥,伊耆氏之樂也?!?6錢玄、錢興奇等注譯:《禮記》,長沙:岳麓書社,2001年,第436頁?!秴问洗呵铩ぶ傧募o·古樂篇》:“于是命皋陶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7〔秦〕呂不韋:《呂氏春秋》(卷1-6),長沙:湖北崇文書局,光緒元年(1875)刻本,第52頁。這都是關于葦籥的記載,早在周代禮樂中已有樂師掌教籥的吹奏,稱為籥師?;[也是古代管樂器的一種,竹制,三孔,屬簫類,后稱排簫?!妒酚洝に抉R相如傳》:“吹鳴籟”,集解:“籟,簫也?!?8同注?,第288頁。兩條史料認為籥與籟為一,均為比竹(即為編管之形)。箹為古樂器名,是一種小管的樂器,即小籥?!稜栄拧め寴贰罚骸按蠡a謂之產,其中謂之仲,小者謂之箹?!?9〔兩晉〕郭璞注:《爾雅》,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年,第85;86頁?!墩f文》載:“籥三孔也。大者謂之笙,中者謂之籟,小者謂之箹?!?0同注?,第86;148;194頁。則籥之大者為笙,《爾雅》中“產”字當為笙。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小龠謂之箹,箹之為言要也,謂其發聲要眇清微也?!?1同注?,第86;148;194頁?!短接[》引舍人云:“小者形聲細小曰箹也?!?2同注58,第798頁??梢?,吹奏樂器“箹”的特點是發聲細小清微。

依據以上史料的梳理,再來詳述此條目的史料出處。首先第一句“莊周天、地、人皆言籟”,出自《莊子·齊物論》:“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不聞天籟夫!”73〔清〕王先謙:《莊子集解內篇補正》,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9頁。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中認為:“籟即簫,這里意指空虛地方發出的聲響。人籟是指人吹簫管發出的聲音,譬喻無主觀成見的言論。地籟是指分吹各種竅孔發出的聲音。天籟是指各物因其各己的自然狀態而自鳴??梢娙[并無不同,他們都是天地間自然的音響?!?4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46頁。第二句:“《說文》曰:‘三孔籥也。大者謂之笙,中者謂之籟,小者謂之箹?!敝Z確為《說文·竹部》所載:“籥三孔也。大者謂之笙,中者謂之籟,小者謂之箹?!?5同注?,第110頁。

(三)拱宸管

拱宸管是中國古代氣鳴管樂器,亦作“拱辰管”,也稱“叉手管”“交手笛”。因演奏姿勢為兩手交叉,故稱。此管吹口在管中央,宋朝宮廷雅樂儀仗隊廣泛采用,今已不存?!端问贰分疽弧罚骸皹菲髦杏胁媸值选说炎阋詤f十二旋相之宮,亦可通八十四調。其制如雅笛而小,長九寸,與黃鐘管等。其竅有六,左四右二,樂人執持,兩手相交,有拱揖之狀,請名之曰‘拱宸管’?!?6〔元〕脫脫等撰:《宋史》(全四十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5,097頁。拱宸管究竟什么樣子,怎樣演奏,迄今說法不一。陳旸《樂書》繪有拱宸管圖(見圖1),并在拱宸管圖后記述道:“圣朝乾德中,太常和峴論樂府手笛之制,如雅笛而小,其長九寸,與黃鐘之管相埒。其竅有六,與雅聲相應。然四竅在左,兩竅在右。笛工兩手交叉而拱之,因更名拱宸管?!?7同注?,第368頁。

圖1 陳旸《樂書》中的拱宸管圖

不過從目前的各種文獻史料來看,宋代以前及其之后都沒有見到交叉笛的記載,由此可以推斷拱宸管僅存于兩宋時期,在宋代音樂中留下了相當光輝的記錄。如《宋史·儀衛三國初鹵簿》:“(公元966年)大駕鹵簿……太常前部鼓吹……拱宸管二十四……拱宸管二十四……后部鼓吹……拱宸管二十四……”78〔元〕脫脫:《宋史》(卷142—148),清光緒元年(1875)刊刻本,第84頁。所以拱宸管在《演繁露》中兩次出現就充分證明其在宋朝被廣泛采用。卷九《背嵬》:“沈存中《筆談》載,拱宸管樂之辭曰:‘銀裝背嵬打回回?!翅驼?,大將帳前驍勇人也……背嵬,即圓牌也。以皮為之,朱漆金花,煥耀炳日?!北翅鸵嘧鳌氨硩e”,指大將帳前驍勇之人,亦指古代大將的親隨軍,同時也是一種作戰時用的盾牌?!般y裝背嵬打回回”是宋代大學者沈括的詩作《凱歌五首》中的第四首,《夢溪筆談·樂律一》載:“鼓吹部有拱宸管,即古之交手管也。太宗皇帝賜今名。邊兵每得勝回,則連隊抗聲凱歌,乃古之遺音也。凱歌詞其多,皆市井鄙俚之語。予在鄜、延時,制數十曲,令士卒歌之,今粗記得數篇……其四‘旗隊渾如錦繡堆,銀裝背嵬打回回。先教凈掃安西路,待向河源飲馬來?!?9同注?,第44頁。續集卷四《莫射雁》:“牧之《獵》詩曰:‘憑君莫射南來雁,恐有家書寄遠人?!虼嬷杏弥鞴俺綐犯唬骸畯澒簧湓浦醒?,歸雁而今不寄書?!钡谝痪洹澳林东C》詩”即指杜牧的《贈獵騎》或《獵騎》詩?!皬澒簧湓浦醒?,歸雁而今不寄書”是宋代大學者沈括的詩作《凱歌五首》中的第三首,根據杜牧的《贈獵騎》而作,用之拱宸樂府?!秹粝P談·樂律一》載:“鼓吹部有拱宸管,即古之交手管也。太宗皇帝賜今名。邊兵每得勝回,則連隊抗聲凱歌,乃古之遺音也。凱歌詞其多,皆市井鄙俚之語。予在鄜、延時,制數十曲,令士卒歌之,今粗記得數篇……其三‘馬尾胡琴隨漢軍,曲聲猶自怨單于。彎弓莫射云中雁,歸雁如今不寄書?!?0同注?,第44頁。這組詩體現了作者的愛國主義激情和收復失地的決心與信心?!堆莘甭丁分袃蓷l關于拱宸管的史料均來自于沈括的《夢溪筆談》,而且都來自于《夢溪筆談·樂律一》,同時也表明拱宸管廣泛運用于宋朝軍中儀仗音樂中。

結 語

以上是對《演繁露》著作中出現的琴、瑟、筑、箏、箜篌、琵琶、阮等七件彈撥類弦鳴樂器和笛、笳、角、笙、竽、籥、籟、箹以及拱宸管等九件吹奏類氣鳴樂器所有史料的介紹,做到了每一件樂器史料的詳盡整理和羅列,并對其史料的出處進行了梳理,雖然并未完全梳理出所有相關的史料,但是均能找到程公所引史料的出處。而且通過對以上史料的梳理發現,《演繁露》對樂器性能、制作材料、結構、發展、演奏等知識都能做到詳盡的分析,體現了程大昌對樂器理論的掌握和理解以及對歷代音樂史料的辯偽與甄別。

《演繁露》作為一部筆記體雜著,其內容十分繁雜,音樂史料方面涉及樂器、樂制、樂舞、樂人、樂曲等領域,其在古代音樂史的地位逐漸被凸顯,音樂學者開始大量引用和參考其內容。由于樂器史料較多,史料引用形式多樣,程公對樂器史料的大量引用都是經過深入的考證,不拘泥于經典,敢于思考,提出自己的見解,盡可能用各種史料文獻來證明自己的觀點。即便如此,該著作依然沒有對樂器進行太多創新性的研究,更多的是對前朝樂器史料的歸納與整理,并將其運用到著作中,但這不能否認,《演繁露》對研究南宋及其以前的音樂歷史文化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通過古代弦鳴和氣鳴部分樂器的史料梳理,以此證明《演繁露》中引用了大量的古代典籍,并在古代典籍的基礎形成自己獨有的音樂學術成果。對《演繁露》中音樂理論研究目前還未見到相關成果,僅從樂器領域來看,著作中還有大量的打擊類體鳴、膜鳴樂器需要更多的音樂文化學者進行深入研究。最后,通過對樂器史料的梳理,能夠有效探索《演繁露》在音樂領域的學術價值,為中國古代民族樂器的發展提供研究史料,豐富中國古代音樂史的理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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