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山坡讓給索瑪（組詩）

阿別務機，云南寧蒗人，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詩歌散見《邊疆文學》《草原》《滇池》等雜志，作品入選《中國年度詩歌精選》《中國青年詩人作品選》《云南文學年度選本詩歌卷》《四川詩歌年鑒》等選本。

母親的鋤頭

母親的力氣不大

她站在田埂鋤草

一根根雪白的發絲露出頭巾

在季節的風霜里

她的鋤頭彎了很多次

父親幫她錘了錘

像是錘一段彎彎的愛情

太陽的光芒鋒利無比

照得母親直冒汗

捕捉一次愛情的細節

從父親起身開始

抵達母親的田角

這一罵罵咧咧的對話中

折射的是父母藏在心頭的

多年之愛

老屋

那是一個時代的象征

很多人從這里

把持蒼老的面孔

記憶這一片田園背后的陳舊

老屋，現在沒有人住了

現在很多人路過

只當做一處風景

風塵仆仆的墻壁上

依稀可見幾個“努力奮斗”的字樣

我聽媽媽說，以前這家很窮

現在孩子全部在省里市里工作

現在，他們搬到市里去了

只剩下這個老屋

拼命抵抗每年的風霜雪雨

指路經

在沒有天堂以前

我以為天空就是天堂

在沒有地獄以前

我以為大地就是地獄

一個個親人離去的背影

仿佛《指路經》上念誦的經文

是那樣的真實、深切

在沒有太陽以前

我以為所有的光明就是太陽

在沒有月亮以前

我以為所有的思念就是月亮

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地上的人兒那么多

他們一一對應著生存

一一對應著死亡

這透明的人生，仿佛我們每個人

都往《指路經》所指的方向走去

只是，有些人，走得快

有些人，走得慢而已

布拖河

像一顆子彈穿堂

有些支流被風折疊

有些支流橫掃千山

在冬天沒有到來之前

所有的奔跑只是恍然

只有速度足夠降下來

才能悟出平緩的奧妙

冬天，站在門口眺望

有個學生哈著氣跑進教室

身后一朵雪花掉進了講臺

我想，這是唯一從河里

拼命跑出河岸的云朵

把山坡讓給索瑪

五月，五彩繽紛

鳥兒成雙成對

嘰嘰喳喳地把樹喊綠

把索瑪喊醒

來了，就一次性看個夠

把花兒讓給山坡

來了，就一次性聽個夠

把鳥兒讓給天空

來了，就不要動魄和驚心

來了，就不要夢縈和魂牽

來了，把山坡讓給索瑪

讓大地開出最后的一絲尊嚴

畫一個夢

畫一個夢：幾個孩子在嬉戲

把天真畫在他們的身上

把快樂畫在他們的眼里

他們是春天的小花朵

盡情釋放著自己的青春

畫一個夢：幾個青年在討論

把青春畫在他們的身上

把煩惱畫在他們的心里

他們是未來構思的工程師

盡情釋放著自己的光芒

畫一個夢：幾個老人在圍棋

把歲月畫在他們的臉上

把幸福畫在他們的心上

他們是人生旅途的總顧問

盡情釋放著自己的光和熱

畫一個夢：這個世界那么明顯

我們都在畫里，拼命的活著

一條魚

湖水蕩漾著粼粼波光

魚游出生活的態度

游出水中的層層波浪

如果突破不了石頭的羈絆

那就選擇釋然

安靜做一條純粹的魚

有時候，我也想像一條魚一樣活著

拼命游出生命的氣泡

一個個戳破水中的太陽

打谷子

蕎麥熟了

谷子打起來

一粒粒的

那么新鮮

蕎麥熟了

谷子打起來

篩出精華的部分

童年，就在眼前

被鄉親們

一粒粒打進袋子里

假如我是一只燕子

假如我是一只燕子

我不會寄宿在你冷冷的窗口

我要跨越寒冷的風

向大地的春天飛去

我要飛進花瓣里，飛進草叢中

我要在靜謐的早晨大聲歌唱

叫醒那些睡眼朦朧的布谷山雀

假如我是一只燕子

我不會久留于一棵孤獨的樹

我要飛越群山，跨越大海

我要飛進天空，在云朵的濃密深處呼吸

那白色的云海，自然棲息著我的靈魂

假如我是一只燕子

我要拼命向著自由和光明飛翔

飛出燦爛，飛出輝煌——

畫

把奶奶的佝僂畫在紙上

再畫根拐杖支起她82歲的年齡

父親母親依次排在后面

畫出他倆凹凸不平的生命曲線

找出杠桿原理

找出能撬動滄桑的另一輪時光

把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也畫上

把親朋好友，人生過客也畫上

畫出他們的青春，畫出他們的不凡

把所有能歸結為與我有關的點也畫上

畫出點與點之間的地理坐標

畫出坐標間與我無法脫節的每一個死結

太陽

陽光灑在學生的臉上

仿佛下了一層雪，白白的

照得他毛孔里的痘子

在飛速長，青春的跡痕那么明顯

陽光灑在老師的臉上

仿佛下了一層霜，凈凈的

照得他鼻孔下的須子

在飛速長，歲月的跡痕那么明顯

陽光灑在校園的臉上

仿佛下了一層雨，銀銀的

照得它角落里的草

在飛速長，生命的跡痕那么明顯

寒顫的風

冬日的風，像一把刀刃

劃過內心的端點

雪被寒顫的風切割成殘踹的花朵

回校的路上，孩子瑟縮起舞

臆測雪飄逸的埡口

風跌宕在曲折的路口埋伏

孩子的牙咯咯作響

寒冷，但嘴邊依然掛著彝歌

——阿吉洛，阿吉洛……

他們的歌聲回旋在冬日的山坡上

一個學生，打了幾個噴嚏

突然，電話鈴響起來

母親那頭反復叮囑我——

教育好孩子，照顧好自己

這一聲聲的問候

把心口上的雪，一下子融化了

我的嘴邊，也忍不住迸發出

——阿吉洛，阿吉洛……

注：“阿吉洛”是彝語，“不要怕”的意思。

一張紙

一張紙，可以是森林里的一片羽毛

也可以是歷史典籍中的一頁書簽

一張紙，可以當作垃圾丟棄

也可以投影出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張紙，可以記錄一個人的輝煌

也可以書寫一個民族的存亡

一張紙，可以掏空彩色的光陰書寫一生的虛

名

也可以投射出生命最耀眼的光芒

一張紙，是歷史，是未來

是一個民族的力量，它承載著偉大的生命奇跡

回答

天空陰沉，灰蒙蒙的霧沒有散去

翻開一卷《勒俄特依》

驚人的言語重出時間的舞臺

闊別千年，呼吸歷史沉淀的厚重辭藻

一個偉大民族的文化氣息

就此復蘇，猶如索瑪爭先恐后爬上山頭

我們在沉默閱讀的同時

書籍也在回答這一路的芬芳

困倦的夢境翻滾

翻閱歷史卷帙的波瀾

葉落的聲音

簌簌跌落耳畔

這是秋天在回答一個寂寞的腳步

舊時光

墻角的泥巴

砌出汽車的模型

一輛輛

馳向山頭

五月的索瑪

趁山而開

山坡綠了，舊時的車

一輛輛

從山頭馳來

一輛輛泥巴車

一輛輛小轎車

各自開進了

歲月里的芳華

月城姑娘

邛海的月亮很大

姑娘的眼睛很大

一樣圓溜溜的

掛在一個人的內心

西昌的索瑪很大

姑娘的褶裙很大

一樣彩色的裝扮

迷醉行吟的腳步

姑娘啊姑娘

時刻渲染著愛情的波瀾

索瑪啊索瑪

時刻點綴著孤獨的山坡

愛情的結晶，是那樣的迷人——

就像春天丟下的索瑪

就像夜晚丟下的月亮

若隱若現，又漸行漸遠……

一個美麗的夢

一個朝左睡去的夢

那里是一個男人的死去

那里是一代男人的誕生

一個朝右睡去的夢

那里是一個女人的死去

那里是一代女人的繁衍

我涓涓的音符歌唱

我奔騰的河流穿梭

我是我，一個人；

我是我，一個民族！

我驕傲地死去；

我驕傲地誕生——

一盞燈熄滅以后

一盞燈熄滅以后

日光褪去了最初的光芒

星辰有序地排列組合

似乎把每個人

都往黑暗的另一面去推

趁星光還沒有走遠

我想把青春寫下來

給我的學生，給我的孩子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

趁虛而入是一種強烈的痛苦

一盞燈熄滅以后

多少面孔才變得珍貴有意

似乎每個人都知道

黑暗就在那里，但都習慣用光明

去反證它的存在

一盞燈熄滅以后

一只蚊子的叮嚀

是黑夜潦草刻畫的序言

整夜，我都循著難眠的睡路

拼命尋找饑渴的噩夢

一幀故鄉

時間的針，飛速跑回童年

童年的雛形完整排列在文字中

童年的小飛車，童年的羊群

童年的老黃牛，童年的小花狗

重新勻出故鄉的分量

故鄉??！山上的綠

在山里映襯著童年的羊群

而心口的綠

只能在心底描摹故鄉的炊煙

故鄉，曾是我父親放牧的羊群

父親回來了，而羊卻消失了

羊消失的那天，童年也消失了

童年消失的那天，故鄉也消失了

時光帖

鐘聲雕刻著時間的花紋

一聲聲敲擊心靈的窗口

耳畔晃過歲月的痕：青翠的竹林旁

朗朗書聲最先扣動時光的艷麗

那年，拼命丟棄的題

如今，一步步成為艱苦走向的路

站在講臺，學生答寫的試卷

是他們書寫未來的憑證

所有冷卻的沉默

在人海里發酵成生活的光和熱

我在一條沉默的河里打撈金色的陽光

這一比喻的背后，母親還在地里辛勤勞作

她的梯田，一下養育了我們幾口人

如今，學生在讀書的同時

他們也在耕耘著自己的梯田

只希望有一天，他們也能嘗到幸福的雨露

時光的印記

咯咯一笑，青澀的華年芬芳

筆尖走出的字跡，真切有力

青春的字眼，歷歷在目——

你握緊拳頭空劃，一剎那的空氣停頓

腦海的知識，未能在筆頭散發出光芒

如果拉長時光的腳步，我們的路

是否更加清晰獨特？唯有語言沉默了

我們才發覺青春已漸行漸遠

濁酒一杯，品的是青春

品的是歷練品的是無痕的歲月

人生無跡可尋的，唯有走過的路

每一步，都會消失；每一步，都是過往

每一步，互換著另一步的閃耀

微笑淡了，青春淡了

時光的印記淡了，唯有考試的學生

拼命書寫著青春的印記

而我，早已忘去這一路的芬芳

鼓足勇氣，向另一段年輪奔跑著

責任編輯：黃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