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在懸崖上吊著太陽的甜（組詩）

沙冒智化

兩扇窗戶看著一座山

時間沒有天亮前

心抵達了汽車的輪胎下滾動

越過卓奧友峰

跳進蔚藍的天空中

她笑著世界的微笑

她笑著一顆牙

說硬了肚子的石頭從天上掉下來

沒有嚇跑她微笑的牙齒

絨轄的山里有誰

兩扇窗戶看著一座山

拿著一碗酸奶

讓米拉日巴吃上一口

吃完送給眼里的石頭

石頭喊出肉體的疼痛

酸奶還是白的

毒已經不存在

她笑著菩薩的臉

花背回了家

用一萬盞酥油燈抬著的光

幾顆心臟般的牙齒

幾根蒼白的頭發

埋在一張紙上

用烈火燃成了善的種子

你在一張照片上笑

在一套軍裝里動

在一個固執的身體里閉著眼

在時間中被空氣摩擦

你背著母親囑托的向心之路

愛過你自己的身體

摸著父親留在你體內的骨頭

你延續了父親的身體

你帶著緣分的基因

用一萬盞燈光抬著的光

笑出一個

你在循環中升起的臉

七七四十九天

是一個人留在世上最后的日子

在西藏的世界里

是重回大愛

肉扒掉了我的牙齒

一顆心分成兩塊

抱在剛掉下來的兩片樹葉里

喂給兩只鳥

一只飛去了東邊

一只飛去了西邊

翅膀像兩只勺子

吃著天空中無色的風

在我傻了的嘴里

嚼著滿嘴五色的肉

牙齒變成了軟弱的骨頭

肉扒掉了我的牙齒

我好奇地喊了一聲“天吶”

一場冷風

吹干了我想說的語言

兩只鳥飛回來

鉆進我的兩只耳朵里

播放著

被你錄制好的心跳聲

走在太陽的眼里

我火爐般的身體

能燒掉零下三十度的冰雪

我不怕太陽有多熱

我怕月光中倒下的風

困住我熱乎乎的生活

偷走我頭頂光亮亮的一顆星星

泡在烏云中

涂上口水扔在腳下

踩著我的靈魂跑出去喊

我最親切的愛

我不再校對時間

身體壓碎的樹葉說

秋天里偷走糧食的老鼠

戴著丟失的星星

走在太陽的眼里

還說這不是世界的眼睛

是一片土地的心臟

我用它

交換一次呼吸

我是一只鳥的影子

你的心搬到我的心里

抬著眼睛看著我的喉嚨口

準備飛翔的翅膀

是我從小藏在太陽里的祈禱語

我是一只鳥的影子

折斷一根頭發當作羽毛的種子

撒在心頭的山間、路上

門口和鐵環和鎖和鑰匙和臺階上

門簾和扶手和床上和鞋子里

撒在每天要撿回來的這些日子中

我會看到更多的羽毛長出來

讓我的心動起來看到眼睛

讓我的身體動起來飛翔

讓我嘴巴吹大身體

抽打在地上的唯一的痕跡

是正在回到我腳下的路

陽光伸到碗里

我就是一只鳥

蜜蜂在懸崖上吊著太陽的甜

一只螞蟻在石板下抬著天

甲殼蟲在草叢里

盯著露珠內翻滾的太陽

中午的河流在岸上休息了一會兒

蝴蝶把自己涂在地圖上找螢火蟲

人們拿著它的顏色分掉了土地

蜜蜂在懸崖上吊著太陽的甜

飛蛾跳過火

在夏日的風里吹掉了夜

兔子窩中流淌的星空上

土撥鼠計劃著冬天的食物

蝸牛推著日子爬過了比天還高的心

絕育的蚊子提取人們的血液

做各種恢復生育的實驗

蜘蛛等著蒼蠅的翅膀

除了獲得食物它想隱藏蛛網

雨水挖出了地里的蚯蚓

小鳥的眼睛插在嘴上嚼著聲音

螞蚱吐著綠草和野花的油

說著夏天的語言

我把水杯放在草叢里撿了點云彩

一口喝下去

霧蒙蒙的心情中

我看到這些生命從前

經歷過我的痕跡

站在板凳邊的時間

從沒有一座山為他轉過頭

從沒有一根草給他讓過路

他把眼睛掛在

一條溪流穿過的水溝里

找出一只鳥

從它的聲音里找出他的影子

放回山溝里

他看到一座山在為他點頭

一根草在讓路

一只鳥在跳舞

他在水中慢慢流走的自己里

掏出自己六十歲的樣子

在山溝里

擺上個板凳坐在上面

從他心里抽出個孩子

讓他站在旁邊

他一步走到六十歲的自己

摸了摸孩子的頭

我有看不完的石頭和風

貧困代表不了我們生命

我是個富有的人

我有藍天和雪山和河流和草原和拉薩

我有沙冒村和一座山的力量

我有青藏高原上的太陽和月亮和空氣

我有看不完的石頭和風

我有群山和田野和飛鳥和花草的呼吸

我無法窮到死去

我從沒有把自己當作自己的財產

我讓時間天天掏空我

一根草的突變

讓我獲得活下去的勇氣

一本書里跳動的心臟能讓我睜開眼睛

盯著我骨節里發芽的種子

我可以跳過黃河水

我可以把自己系在金沙江的源頭

我可以讓心流入大海

我的皮囊里

有上億個星空和萬物的味道

擠著腦袋，面對無常

我是世上最富有的人

我對石頭的信仰來自沒一場風暴的背面

接住吧

明天里會流出淚水般清澈的太陽

守住吧

這片土地會給你帶來無窮的驚喜

種滿太陽花的夢

送給母親吧

長在心頭的影子

紫色的飛鳥

圍著牛羊的味道

鉆過透徹的眼睛放開翅膀

跳過夢的盒子

身上的一處電源

插在一根草的呼吸中

讓它電鉆般堅不可摧的聲音

穿過各種防護

直接抵達太陽里

像一條河流

把它們沖到岸上

推快腳步找到自己的空盒

讓自己的影子

墜落在草叢中

說出沒有冰箱之前的草原

守護的安靜

心臟跳動在路上的瓦卡

一座小鎮

抱著金沙江兩岸的山頂

翻開嗓子

唱著弦子里的日夜

扎西尼瑪和扎西鄧珠兩人

拉著橋兩岸的

券臉石里生長的仰天石

繞過金沙江的抱鼓石

丁真稱乃的手里

有一片農田

他的手心里放幾粒種子

瞬間花能放出微笑

瓦卡有風的舌頭和火的嘴唇

坐在古人的腿上

吹著一萬個騾夫的口哨

縫合著這片土地的面貌

頭長到天空的這個地方

從前裝過太陽和月亮和星星的身體

心臟跳動在路上的瓦卡

系在金沙江的濤浪上笑

流如月光里的一部分心情

白天在陽光中

回到這片土地的根里

放出一股鮮花的味道

乃日山和瓦卡之間有一條路

只要你把腳摁下去

你的眼睛會觸碰到

一座山的心臟

吸塵器里飛走了塵埃的翅膀

透視我胸口的一股氣從我額頭上

飛成了鷹的樣子

掉在地上的眼睛撿回手里時

吸塵器里飛走了塵埃的翅膀

水河路打結的那個地方有個點

那是時間的巢穴

責任編輯：黃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