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話式對“畫”:動畫藝術治療中的影像詩學 ①

2024-03-05 10:30朱蘅初南京藝術學院傳媒學院江蘇南京210013
關鍵詞:個案動畫藝術

朱蘅初(南京藝術學院 傳媒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藝術治療(Art Therapy)濫觴于早期原住民醫治者運用藝術形式制造意象進行故事敘說的儀式。早在古典時期希臘戲劇藝術便融合了音樂與舞蹈的藝術形式,使人們經驗情感得到凈化與釋放。美國西南部印第安居民中的納瓦霍人(Navajo)則傾向于運用繪畫、歌舞以及吟誦祈文詩的方式治愈心靈受創的族人。[1]美國人類學家卡羅爾·R.恩貝爾(Carol R.Ember)和梅爾文·恩貝爾(Melvin Ember)認為“藝術的某些定義強調它能使人產生共鳴的特征。從創造者的視角看,藝術表達了情感和觀念;從觀察者或參與者的視角看,藝術則喚醒了情感與觀念”。[2]長久以來,藝術及藝術作品常被視為一種可獲得洞察的表達媒介運用于治療關系之中,且與其他藝術形式一起統整于情境來引發經驗和表達,允許人們持續探討其藝術語言背后的對話方式。

當代藝術治療在持續探索藝術作為自我覺察與自我成長之媒介的基礎定義的同時,也不斷挖掘著綜合性藝術表達任務和媒材的巨大潛力。1912 年格式塔理論代表人物德國心理學家馬克斯·韋特海默(Max Wertheimer)在其發表的論文《關于運動知覺的實驗研究》(Experimentellen Studien über das Sehen von Bewegung)中提出了人的運動知覺的基本規律,即“似動現象”(Apparent motion)。[3]作為動畫藝術沿革的外顯形式,“似動現象”賦予了動畫一種主動性的特質,而動畫一詞的國際通用語“animation”便含有帶來生命力的意涵。近二十年來神經科學與藝術治療、圖像與情緒的相關研究已證實動態畫面可創造和改變不同的情緒感受,促進人們在處理影像信息的過程中產生生理及意識層面的能量變化,動畫治療也因此為藝術治療廣袤的實踐場拓展出又一片新的疆域。然而,相較于其他藝術治療模式動畫治療更偏好于視聽參與中的影像敘事表達,在以科學技術為基礎的論點之上,動畫治療中與個案對“畫”的歷程則呈現出特殊的影像詩學氣質。

一、動畫治療的哲學視點

奧地利哲學家胡塞爾(Edmund Husserl)的現象學(phenomenology)以生活世界(life-world)的觀點為出發點,使現象學心理學成為動畫治療的知識論基礎,其人文科學觀及秉持的意向性觀點②意向性即強調意識總是指向某一對象,用以取消主客體二元分離的觀點。相對于傳統形而上學中主客體二分的唯理論觀點,人對外界的認識表現為一種封閉的“心靈實體” 對外部世界的互動,意識表現為主體對客體、心靈對身體的統治。布倫塔諾(Brentano)以此說明心理學研究對象和物理學研究對象的區別。胡塞爾用“意向性” 來取消主客體二元對立,否認無對象的意識活動,強調主客體結合與共生。亦隨之滲透進動畫治療的范疇之中。20 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后現代思潮不僅涉及文學、藝術等領域,對動畫治療也影響深遠。站立于后現代花園中的社會建構論視角下不難發現個案的問題大都來源于社會文化脈絡,每個個體的自我認同皆根植于鼻息仰賴的社會生活與文化之中。這種支持去專家化、去中心化的碎裂主體的態度發展出了動畫治療的多元可能,經由動畫影像語言解構現實,活出故事意義。

藝術的目的是嘗試將藝術的本質表現得彰明較著。法國史學家伊波利特·阿道爾夫·丹納(Hippolyte Adolphe Taine)認為:“藝術之所以要擔負這個任務,是因為現實不能勝任。在現實界,特征不過居于主要地位;藝術卻要使特征支配一切?!盵4]藝術創作的初衷不在于探究生活而是沿著精神的方向脫逸于現實生活發掘內心深處的自我,這也成為現代派藝術“背對現實,面對自我”創作口號之理論依據。瑞士心理學家卡爾·古斯塔夫·榮格(Carl Gustav Jung)認為美學的本質主要與審美心理學有關,審美的態度具有個體性,自古以來人們對藝術的態度根源于移情。而在討論關于美學中的類型問題時他又指出:“抽象和移情,內傾與外傾,是適應和自衛的機制。就其有利于適應而言,它們給人提供保護以避開外部的危險;就其是種種定向功能而言,它們把人從偶然的沖動中解救出來,它確實是抵抗這些沖動的自衛手段,因為它們使自我異化成為可能?!盵5]動畫治療自然也意識到個案有能力修正那些囿限于情節的意義從而奔赴新的自我理解。在參與動畫的抽象圖畫對話運作中個案能夠以視聽形式采集關于自我生活世界的社會話語,并在動畫開放的語言表達系統中重構生活世界的新的意義。動畫治療提供了自我與社會對話的橋梁,幫助個案拾起被主流故事邊緣化的特殊經驗,在主流故事的視看過程中形塑其他敘事的可能。

二、動畫治療的世界觀

動畫治療擷取了后現代治療的文本視框,嘗試在運動畫面對話的歷程中引發個案不同功能取向(functional approach)的思維,借由作為經驗本質的故事文本在影像藝術的互動之間形塑主體與客體世界,突破基于社會建構的問題合?;蛘J同經驗,站立于貼近渴望故事的立場上,體驗來自不同社群于動畫藝術的連續性文本參與過程中所賦予的自身經驗,引發內部知識的獲取,采集并回應多元視角的個人意義。因此,動畫治療所描述的是一種關于生活方式的世界觀及其構成(圖1)。

圖1 動畫治療的世界觀

1.療愈觀——人本主義的聲音

比起接近審美,回歸經由個案生命故事中的經驗知識與在地知識來引發其能動性更具助益,它可發展出多元的敘事認同。作為“心理學第三勢力”,人本心理學更多著墨于創造力、愉悅能力的培養以及對個體的關懷。無論是美國臨床心理學家維克多·埃米爾·弗蘭克爾(Viktor Emil Frankl M.D.)和美國心理分析家羅洛·梅(Rollo May)的存在主義療法、卡爾·羅杰斯 (Carl Ranson Rogers)首創的個人中心療法還是德國心理學家弗雷德里克·皮爾斯(Frederick Perls)接近東方哲思的完形治療,皆是對精神分析取向的某種批判,強調尊重藝術媒介所呈現的個體經驗與抉擇,在探索心象與創造力的藝術活動中將情緒通過藝術媒介轉換為真實的個體表達以了解每一刻自我的獨特概念。而動畫等藝術形式所具有的創造力又正是人本主義所認為的作為表達和實現人類潛能的重要療愈媒介。如《金剛經》中所言“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透過動畫影像語義間的轉換所創造出的心理空間,個案可覺察自我與問題、自我與他人、自我與生活世界的關系,其所經驗的世界也在動畫觀看、創作或參與的過程中由情節、角色、對話間的故事形態被分散出多立場的聲音與觀點,在“無所住”的狀態中獲得重建并延展出多元面向。動畫故事借由影像敘事的風景嘗試貼近、理解以及揭示個案的生活世界,而非置身于評判高低之上的邏輯性分析與辯證,動畫藝術治療也因此帶有一定的人本取向特質。

2.藝術觀——視像與轉譯

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將藝術進入美學的視界看作現代的第三個根本性現象:“藝術成了體驗(Erleben)的對象,而且,藝術因此就被視為人類生命的表達?!盵6]在討論藝術作品的本源時海德格爾說:“作品——持留于自身,回歸入自身并且因此持存著——開啟出‘此’(Da)即敞開者的中心,存在者之為存在者站入敞開者之澄明中并且在其中顯示自己?!盵7]如果說動畫作品的視看是對所謂間接語言的揭示,那么在產出故事藝術的過程中“變形”則是人們知覺的最真實的特征,它提供了一種忠于自我的視聽表現邏輯,遵從“我”的固定視點,依據主觀性原則將源于知覺體驗的對世界的觀點轉譯為客觀性的視像秩序。動畫作品的每一個片段皆包含了“存在”的所有形狀與色彩,在與觀者互動的歷程中超越影像的表現形貌,喚起了藝術變形的其他映照效能。動畫影像作為敘述世界的一種藝術語言通過視聽的表達結構將感知的現實世界變形為傾向個體體驗的譯本。英國藝術史家貢布里希(E.H.Gombrich)在探討藝術中的視覺分析時曾言:“我們在分析藝術語言時,已經越來越強調一件事,即解釋能力?!盵8]這在動畫治療中涉及作者與觀者的合作以及他們如何倚賴自我經驗所形成的圖式概念去解釋世界。此間動畫的視聽、創作或參與能夠使個案獲得基于感覺價值的生命價值,通過動畫作品的影像呈現或轉譯,個案得以棲居于動畫的故事世界從而產生關于生活世界的新的認識與解釋。

3.權力觀——作者權的回歸

傳統意義上的治療文獻往往忽略權力的立體形貌,認為其在效用與特質上具有負向屬性,因此鮮有關于權力的建構性討論。于是法國哲學家米歇爾·??拢∕ichel Foucault)對于權力的研究則顯得格外重要,他認為權力可以幫助“真理”獲得個體性(individuality),而個體性又作用于權力并成為其載具,權力能夠征召個體通過實踐活動支持放諸四海皆準的廣延意義上的知識并構成個體的獨特生活。值得注意的是在英文中作者(author)與權威(authority)二詞在語意層面具有一定的文化親密性。普世認知中的作者概念往往范囿于創作者之列,而通過創作行為來躋身作者群體又需要具有一定的權威性,例如持續性的創作所累積且被認可的作者權的擁有。另一方面,作為對作者藝術作品的回應,觀者的理解則呈現出不一而足的景象,因此在呈現與理解之間究竟何者更接近藝術作品創作的本源?觀者在其中是否也扮演了作者的角色承擔了創作的任務?事實上,所有的創作表現皆基于個體的知識概念來完成藝術詮釋。英國形式主義批評家羅杰·弗萊(Roger Fry)立足于“觀看”(seeing)和“知道”(knowing)的區別認為從古典文化時期開始藝術便一直在追隨形相種種的漫長道路上受限于某些概念化習慣(conceptual habits),對藝術作品的詮釋亦即帶有個體知識的偏好色彩。值得注意的是動畫治療強調分享的力量而非知識的編排,即使站在觀者的立場上依然可獲取動畫故事作者權的分擔,在視聽的歷程中松動主流故事的權威敘事來形塑生命故事的自我聯結,在二度創作的過程中成為將思維觀念化形相且不受權力支配的獨立作者,繼而使作者權回歸于生命故事的一切創作者。

4.時空觀——凝視與創造

在作品題旨下動畫治療的思考和構建皆是基于有關“存在”的時空觀,透過符號化的互動影像作品在聚焦“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空穿插中表現出對“現在”強烈的人文主義關懷。一方面,就時間層面而言,“過去”的特殊經驗往往被復刻于“現在”的立場進行言說,是“現在”對“過去”的一種畫面再現,同理“未來”故事亦是以“現在”的視角實施展望而非真正的“存在”或顯現。奧地利物理學家埃爾溫·薛定諤(Erwin Schr?dinger)發現在測量電子的行為發生之前電子并沒有位置或速度等物理性質,換言之,量子力學強調了觀者的凝視使時間存在于個體的意識之中,即時間并非客觀的存在。據此觀點動畫治療中個案所形成的“過去”故事再現于“現在”意識的狀態之中并端賴于動畫的視聽、創作或其他參與活動,“未來”故事亦是如此。老子論有無相生,謂“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9]在“有”與“無”之間存在著一種相互觀察與作用,動畫治療即是在這種有無之間形成的一個深遠的融通整體因而抱持著特殊的時空觀:故事存在于故事的敘事之間,敘事使故事與個體獲得“存在”。另一方面,就空間層面而言動畫治療能夠為個案締造兩種空間。第一,作者與觀者之間的空間。創作與凝視之間實現的是藝術開啟的互動空間,來自作者故事的敘事力量并不局限于線性的單向輸出,更是整體觀察視野的能動性開發,甚至可以使觀者站立在主角的立場上成為自己生命故事的作者以及自己問題的解決專家。第二,個案與故事之間的空間。借由動畫故事的對話將問題進行外化,推動個案在動態畫面轉換所開啟的心理空間中實踐觀點的移動,在凝視間創造解構的效應從而發展出故事的多元面向以獲得故事的新的樣貌與意義,在主流故事的流動中創造出宏觀視角下貼近渴望的支流故事。

5.關系觀——自我與他人的生態位

社會建構論(social constructionism)提出的“自我認同源于社會的建構”的理論基礎作為諸多表達性藝術治療的假設之一也影響著動畫治療的知識論立場,它關注于社會論述之外的社會人文現象。以美國動漫藝術中超人形象的發展為例,洪佩奇在《美國連環漫畫史》(A History of American Comics)一書中述及“第一次世界大戰只給美國連環漫畫造成淺層次的影響,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則使美國連環漫畫發生了持久、深遠的巨變”。[10]除了戰爭題材成為彼時漫畫市場的主流議題,人們還發現“超人形象從體現了自由理想主義的‘被壓迫者的捍衛者’演變為冷戰背景下一個保守主義的幻想世界秩序的守護者,最后被改造進入一個憤世嫉俗的時代”。[11]可見人們所處的各種變動不居的社會關系脈絡使得人們的焦慮大多緣于缺乏或偏離社會論述中的價值與意義,而動漫藝術媒介中的角色形象可成為大眾投射自我未被滿足的欲望的一種寄托,以緩解處于不同社會背景下的存在焦慮?;诖?,動畫治療承接“本然存在”(being-in-itself)和“自覺存在”(being-for-itself)的信念,嘗試在他人或社會論述的主體性與個案被形塑的客體性之間實現主客體的關系轉換,促進個案在與動畫作品對“畫”的過程中回應與社會價值的對話,實現自我體驗、自我設計的過渡與豐厚,解綁自身存在中的“他性”,賦予個案尋找自我認同的特殊細節的權力去脫離“被社會建構的認同”來重構渴望故事中的敘事認同。當然,動畫治療不僅僅認同主體性的自我指向,主體的知識與情感需要借由以關系為中心的動畫情境脈絡才能得以發揮,畢竟關系是個案自我觀建構的重要場所,是自我與他人、自我與問題、主體與客體形成意義對話的必要渠道。

三、動畫語言場中敘事意義的建構

1.介入的身體與情感的圖示

縱觀動畫發展歷史,從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穴(Cave of Altamira)的巖壁到漢武帝時期皮影戲所運用的被光源照射的牛皮或羊皮,從17 世紀的魔術幻燈到1868 年出現的世界上第一本手翻書,從混合化學物硝酸賽璐珞片到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技術,動畫媒介的發展不斷拓展著人的感官的延伸。[12]加拿大傳播學家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認為“一切媒介作為人的延伸,都能提供轉換事物的視野和新知覺”。[13]因此動畫作品亦可被視為一種觀念的身體介入個案的知覺與情感。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電影現象學思潮的代表性人物美國學者維維安·索布切克(Vivian Sobchack)在其著作《目之所及:電影經驗現象學》(The Address of the Eye: A Phenomenology of Film Experience)中除了肯定了觀者在視聽互動中的主體性地位,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電影作品存在著被觀看的客體與凝視的主體之雙重性特質,動畫作品亦屬其列。首先,動畫是反映人與世界關系的影像記錄,它是技術與藝術的綜合產物,是科學理性與人文關懷的綜合性藝術載體,亦是主體思維的客體存有。中國早期水墨動畫《山水情》(Feelings of Mountains and Waters)(圖2)便是其例,無論是作為人工藝術制品還是作為作者、觀者感知的世界都以呈現出的客體性的存在姿態來投射主體心理。其次,動畫將抽象的藝術哲思以生活化的場景進行成像,與作者及觀者一樣具有主體性的表達功能。動畫作品以“我”的固定視點觀察一切被知覺對象并通過鏡頭的運動實現人與世界的情感互動,其呈現經驗到的世界的自然立場使其在影像機的媒介作用下天然擁有感知與表達的能力,從而實現了從客體到主體的轉換。

圖2 動畫《山水情》法文版海報及原畫

如果個案的身體是一面棱鏡,那么在與動畫畫面相映照的過程中無論是參與視看抑或是參與創作皆可折射出個體化的情感的圖示,即情緒色彩與生命景觀。事實上“圖示”一詞源于德國古典哲學創始人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原指協調于知性與感性間的一種溝通功能,不僅是主體內部統一之媒介亦是主體與外部世界相關聯的必要條件。同濟大學張堯均認為身體的主體性“是處于與事物,與他人,與世界本身的聯系和交流之中。由此,表達和語言就成為身體主體中不可缺失的一維”。[14]而動畫的表達和語言正是存在于情感的圖示之間,不僅可以幫助個案體驗并重復體驗他人生命故事中諸多意義不定點的詮釋且不必以任何形式納入個案的自我圖示。面對這種作為身體的藝術闡述方式,個案在動畫參與的知覺情感體驗的歷程中持續尋找著身體與圖示之間的契合點因而被賦予了充分的主觀性,在有限的畫面運動中獲取無限的秩序感。

2.動畫的文本意向性

作為現象學一系學者研究的核心問題,意向性在動畫作品以及動畫參與活動中的存有是動畫治療意義的起點,它包括動畫作者的意向性、觀者的意向性以及作者與觀者之間動畫的“文本意向性”(textual intentionality)。[15]除卻上文述及動畫具有的主體性功能,動畫的“文本意向性”還來自作者與讀者范疇之外的社會性要求的召喚與補充。動畫文本體現的社會文化所附加的意向性痕跡不僅豐厚了意義的詮釋作用,更重要的是使動畫擁有了療愈的品格。

動畫生成于社會時代文化,它所呈現的內容必然架構于社會文化的程式景觀之中,觀者對動畫的詮釋亦無法脫離社會文化的需求。第一,動畫作為發聲主體具有言說的意向。區別于現代主義者所秉持的人們運用語言符號描述和解釋客觀世界的觀點,后現代主義者聚焦于語言建構真實的信念,認為人所認識的世界正是語言所創造和分享的世界。語言在動畫中表現為視覺語言和聽覺語言,它們共同組織和串接動畫影像敘事的生命主題,使隨機、無序的生活場景呈現出主觀的秩序與意義。當個案沉浸在與動畫影像語言的對話之中,動畫與個案互為主體的迂回地對“畫”交流方式使言說的多元可能被逐漸推進,經驗的回應與觀點的轉換便于此展開。此外,介于社會文化長期提供的集體敘說(collective narrative)所授予的合模(fit in)功能,動畫富有個體藝術伸張的本能總是充滿敘事建構與影像言說的沖動,渴望在故事議題的藝術編輯中強調主體意義及其所引導的責任與方向。那些已然言說、還未言說、無法言說的內容經由動畫的影像語境,均有機會派生出社會文化范疇背后的意符。第二,動畫作為發展的媒介具有展示意向。動畫作品面對觀者而產生展示意向,展示意向又重新定位了動畫文本身份之上的療愈身份。從最早對圖像運動知覺的傳達到寓教于樂功能的體察再到解構性藝術實驗的美學實踐一直到強調沉浸式體驗的數字化表達,不同階段的動畫皆受到了來自社會文化需求的重要影響。展示意向作為動畫作品與個案思維活動產生聯結的內在期待的某種凸顯,在現代社會文化觀察者的立場上已然發展出了生命故事關懷者的視角,借助不同作品主題的展示、動畫形態的展示以及視聽環境的展示提供接近內在向往的渠道(圖3),建立與觀者對話的窗口,習焉不察地介入個案對現實的藝術詮釋并由此增進個案的自我察覺,細膩地引發情緒反應。此外,動畫藝術所攜帶的抽象的展示意向能夠建構一個安全且具包容性的敘事框架使動畫作品以主客體并置的姿態協助承擔治療師、治療媒介與治療手段的多重任務,在豐厚治療關系的同時賦予了動畫影像敘事更為強烈的個人意義,實現影像敘事到藝術治療的圓滑過渡。

3.對“畫”中的隱喻符碼

人們生活在故事之中,故事又形塑著人們對事物的觀點。動畫治療遵從后結構主義的概念,強調被納入個體生活的故事的重要意義,并時常伴隨隱喻符碼的使用來指導動畫故事的重述從而使個案與連續畫面產生對話。

在西方傳統詩學領域中隱喻被視為一個極其重要的概念,鑒于跨界文化和交叉學科的飛速發展隱喻已跨出昔日修辭學中狹義理解的樊籬,如今作為一個重要的符號視域漸次被移植到心理學、影視學等文學以外的學科應用之中。在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眼中符號即是“能指”與“所指”的結合產物,換言之,是作為影像、聲音、敘事、文字等形式的符號與作為指涉、聯想對象的符號。深圳大學戰迪在關于隱喻與象征的論述中表示:“符號美學的締造者卡希爾曾將人定義為‘符號的動物’,同樣,在德勒茲、杰姆遜的理論體系中,人類社會正在經歷‘符號化—超級符號化—解符號化文明變遷’?!盵16]隨著后工業文明的到來,視聽文化實現了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共構的歷史景觀,動畫作品與其他類似美國圖像學家米歇爾(W. J. T.Mitchell)口中的“試圖進行詞語和圖畫符號嫁接(插圖書、敘述性繪畫、電影和戲?。┑淖髌贰币坏涝忈屩枌W的圖像觀念及其敘事意義。[17]

然而在動畫中隱喻符碼則訴諸多元化視聽語言的指示,通過視聽藝術中的形狀、色彩、場景、意境、聲音、節奏、風格、鏡頭過渡等具象內容的外延意義,來傳達藝術形式表征之下附加于傳播形式之上的潛藏的象征性文化意涵,包括哲理、意識、情感、詩意等內涵形態,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Paul Ricoeur)就曾將隱喻與詩歌進行類比。這些隱喻并不停留于自身,它們是語言也是鏡像,是附件也是延伸,是可見者也是不可見者,是物性化的也是精神化的,它們都具有蘊含他物的能力。在動畫對“畫”的參與之間,隱喻常常熱衷于深度發展故事線索,擅長描述角色的新身份、社會群體的新關系以及故事的新面向,偏好于挖掘關系的紋理以及生活的經緯。比起靜態文本的隱喻,動畫的隱喻符碼在傳達作品的內部邏輯和文本精神時則表現出更為直觀與生動的形貌姿態,在關聯的過渡中賦予畫面言說的深刻感染力,此類隱喻動畫諸如俄羅斯無對白動畫短片《嗐!這爛泥一樣的人生》(White Land)(圖4),僅僅幾處簡單的指代就展現出濃郁的動畫藝術的隱喻美學。誠然,處于動畫藝術的參與過程中無論是隱喻符碼的設定還是識別,均可積極打破慣有思維的經驗控制以產生新的象征性轉化,進而形成建設性的影像敘事意義——對觀者心理的暗示而非對事物本身的再現。動畫學者陸方在討論動畫電影符號學時認為“意義是符號的靈魂,沒有意義就沒有符號”。[18]使用鏡頭串接起連續性圖畫或使用聲源音樂(diegetic music)對所謂“觀者心理”進行變形模仿都是在使用隱喻符碼塑造個體經驗,當碎片化的經驗經由動畫視聽語言的潤色與重組,它們將被自然地納入故事之中成為生活并嘗試改變生活。

圖4 隱喻動畫《嗐!這爛泥一樣的人生》

動畫治療提供了一處面對動畫之“畫”的對話式自我表達的出口,在不同隱喻符碼的轉換間驅使個案聚焦于動畫藝術參與的內在對話,在發展自我與畫面的對話關系模式中檢視和確認無法表達的情感。于是,我們發現動畫在慣常理解的娛樂文化的帽檐下展露出了具有療愈效能的媒介面目。

結語

從20 世紀中期藝術治療作為一個新興名詞被諸多獨立工作者運用于心理科學開始,它便逐漸延展出諸多臨床取向及應用,時至今日在藝術治療龐大的脈絡之中任何一種治療理論與實務技巧都需要基于豐富和多元的文化傳統;在不乏新概念、新取向、新模式的藝術治療發展的軌道上藝術表達與個體經驗的對話價值也不斷賦予了各種藝術治療新的風格。

動畫藝術不僅擁有強烈的社會文化屬性且具有天然的溝通和表達能效,通過視聽刺激感官、引發情感、喚起觀念,它獨特的影像敘事模式、移情式和抽象性的影像藝術語言皆使其散發出哲學思辨的詩情畫意并成為藝術治療的有效媒介之一。由此,動畫治療在心理學與藝術學生硬的學術質地上生發出了平易近人的圖象詩學,它注重個案的生命故事與主觀意義,以故事為取向將不同時空中的事件串聯一身,以藝術性的影像表達引發情感和知覺賦予的無限可能,包括在提供新的自我概念的腳本架構中創造自我表達和敘事認同,重構自我認知,催化自我疏導,使處于不同族群和情境中的個案在創造性的動畫視聽參與中獲得改變和成長。借由主觀故事的影像世界引申出故事背后的故事,于動畫影像詩學的轉換之間創建多元視野,在故事的未知篇章中解構世界。

猜你喜歡
個案動畫藝術
做個動畫給你看
動畫發展史
我的動畫夢
紙的藝術
放下偏執,路還很長——訪談兩位個案醫生及家長
中文閱讀學習個案考察與分析
直派批評的理念與個案
我是動畫迷
因藝術而生
藝術之手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