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非的詩

賈非

博格達峰

天山的封面

天池是流落人間的序言

所有的章節

都是太陽，冰雪，鷹和鷹翅上的云朵

三億年的前世也是今生

骨笛壓低嗓子的風是最后的跋語

慈悲的血印

賽里木湖上空的雪

萬物謐靜。來到賽里木湖

神的使者，身披天山純銀的大氅

一一隱姓埋名

有的潛入湖底，化身

一種叫高白鮭或凹目白鮭的魚

在鰓動90多米深的

大西洋眷戀的藍和澄明

有的飛著飛著，飛成了天鵝

拍著濤浪，為2000米海拔之上的云朵

提供臨摹的標本

有的匍匐下來，做了牧草的食糧

養大博爾塔拉的氈房

和馬群、牛群、羊群……

而在雪杉與白楊樹上遠眺

寄身六月的葵花地授粉的蜜蜂

并最終把自己釀成蜜的

也是賽里木湖上空的，雪

有的更為大膽，化身為鷹

帶著飛翔、開闊、高遠

為天空頒發自由的勛章

這時你會發現

悄悄編織出哈達的那些雪

將站在那達慕盛典上

站在百萬畝棉地的雪色火焰上

彈響部落和祖先的馬頭琴

在賽里木湖，所有的雪

都做了最好的自己。只有我高高仰望時

跑進瞳仁的那些雪

如一場私奔去向成謎

大雪中的烏拉斯臺空中草原

很小，小得只能盛下

翻越三千米海拔的鷹隼的鳥瞰

和百萬頭牛羊的呼吸

南山牧場以東

烏拉斯臺更熟悉雪，也更懂得享受

草垛領回羊群之后

整個草原安靜下來，緊緊抱住

生命中的銀蓮、金蓮、藜蘆、翠雀……

這些叫野花的小女兒

看黑鸛、雪雞，在雪地撒野

看云杉頂著雪冠

帶領幾頭雪豹，歸隱山澗

牛哞深處，一群棗紅馬

馱著大風和白雪歌，飛來

過哈希勒根達坂

多年以前，只有鷹

和鷹翅上的風，能從這里通過

哈希勒根，蒙語本就是

“此路不通”。3390米海拔的嶙峋和陡峭

困住的飛雪，苦讀博羅科努山的

千年寒冰

而現在，已是坦途

我們就要從這里過去

機車的渦輪澎湃，聳起通向漢語遠方的

不竭動力

當山頂的積雪贖回塵世的陽光

我屏住呼吸，松開油門徐徐緩行

只怕驚動了四十年前長眠于谷底的

鮮血、骨頭和雪崩

再寫博格達峰

雪杉托高的天空

托高了仰望

山峰近在眼前，云朵閑庭信步

薄胎瓷盞般的銀色

鍍亮人難以為峰的海拔

這新的領界！我隨陽光一道進入

仿佛神殿的窄門

雪映的峰頂，只有雪蓮居住

唐布拉之夏

剛入尼勒克以東

喀什河便陪著唐布拉，款款走來

依連哈比爾尕山的女兒

草原中的圣女

流淌的百里畫廊，羊群回到天空

七月的黃昏

以詞根深處的綠茵

重新命名河谷、山地、草甸

和雪垛模樣的氈房……

一切全都認識

而記憶明顯陳舊。在唐布拉

美被美反復否定，修葺，征用

重新啟蒙與教育

惆悵無處藏身。手足無措。

航海家的渦輪

屏住了大西洋深邃藍的呼吸

忍不住了，一口氣撥通

故鄉好幾個電話，說我在唐布拉

獨庫路上的唐布拉啊

診治旅途的新藥

最后聯通的，是遠在上海的兒子

告訴他：最好的婚紗、新娘

都在這里

塔克拉瑪干沙漠

海水早已走遠

只有濤浪停留下來，為塔克拉瑪干

披上起伏的浩瀚

等，胡楊樹三千年的輪回

看每一輪日出

紅彤彤地

圓

寂

等到深冬的大雪

塔克拉瑪干邀請的時尚策劃師

發布新聞

——這是湖泊，漁港

而霧凇，火與冰極地的曇花

悄悄贖回藍天難以安置的怨悵

依然裸露的流沙

此刻的匍匐是堅持、等待

它相信有風，會牽來一串叮當的駝鈴

寬恕滄海與蒼茫

責編：鄭小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