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蜘蛛（組詩）

枕邊書

我是我的第一讀者

在漫長的歲月里，還沒有讀到“我”這一章

作者上哪去了？“我”上哪去了？

真奇怪，我們好像只讀過一本睡前故事

只為孩子們打開過一本菜譜

那為自己書寫的手就已經銹跡斑斑

每天，生活像潮水徐徐打開

消失的每一頁

我們無法說出潮汐呼吸的遙遠星座

傾聽內心寂靜的聲音

踏上無名的小路

時間用神秘的頁碼標記著生命的里程

自然的一切在等待我們，完整的驗證命名

時間是我們的第一讀者

時間一無所知，直到我們說出時間的密碼

我數著手里的頁碼，決定天黑前去湖邊讀一本書

霧在湖上描碑

霧是最初的大海，藏著女妖的歌聲

岬角駛入荒野，蘆葦船鋪開水草

井沙出走半生，眼睛帶回家

陶罐在石頭上，烹一尾水煮魚

送碗工在碼頭，收拾打碎的心

你站在群山之間

白鳥歸心，湖水隱匿

萬壑之間，萬念歸一

塞壬之歌，是人類不可言說的寓言

那迷惑的聲音是孤獨

你看不見那高亢的水鄉，直到

一個人忽然行走在霧中，像蒲塘邊拾蕊的魚

回到井縫，一根銀色的火柴閃現

把蘆燭置入霧的壁龕

白鳥在湖邊，提水覓人

菩薩魚，披著濕袈裟

夜是黑色迷霧

霧在湖上描碑

直到描出，一只眼睛

一塊殘碑，在等一個跪著打水的人……

情人節

凌晨五點半，她開始打掃凋零的玫瑰

他在后面推車，垃圾車

載滿愛的殘佚，六點

他買菜回來，摸索著把菜

掛在冰冷的扶手，愛不是

卑微的憐憫，從此

這個世界，不再有黑夜

“世界是一。但黑暗……

黑暗是你自身的一部分——”

愛是一個打掃煙囪的女人

我愛默契的事物

愛就像一根盲杖

花朵在垃圾桶開放和凋落

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一朵挨著一朵，相互攙扶

昨晚，有人用石頭敲打廢墟

喊一個人的名字，愛是放手

有人在暴風雪中勞作，用盲杖

把羊群趕進烽火臺，撫摸冰冷的扶手

我愛你流亡的黑眼睛和廢墟上鏡子的光

水邊的蜘蛛

它在飛毯打坐

在大地飛翔

它在水邊垂釣，一個男人

它的酒有毒

它在船上結網，一個女人

用希望引線

纜繩系在岸邊，漁網打水

清晨，太陽穿過柵欄

大地高懸，一面八卦鏡在它手上反光

臨水結巢，坐看潮起

它用風織一張捕鳥的網，穿過筆直的河流

這是每個影子，都想追隨的

金色道路，滾燙的鵝卵石在荒野布下迷魂陣

等待魚群，搬開陷入道路的石頭

它用身體，編織一種語言

抽出一條金線，通往

一種信仰，時間中的另一種時間

好讓靈魂抽身離開

光之鳥

啞語是最初的語言

當你離開，想起新的恒星

正在藍色的穹頂誕生，而林蔭道的樹

在爐火嘶鳴，夜晚蟬的灰燼

正在樹上冉冉升起，光是最初的語言

穿過樹葉隱藏的歌聲，編織的巢

一個簡單的音符，站上細樹枝

當你離開，鳥語是最后的語言

一棵樹，修剪完綠指甲

用手語說出一只離開的鳥

它腳下的泉水，穿過泥土編織的歌

那最初的光，就誕生在一只白色水鳥的眼睛

總有一塊玻璃成為鏡子

刮風下雨的夜晚，一只無處可逃的鳥

會不會也有情緒低落

窗外心碎的晨鳥飛越失望山

用爆發的熱情，平復忍耐、沮喪和不安

還有陷阱里面目猙獰的野獸

從未放棄掙扎

想到這些，我原諒了自己

身上的枷鎖，放下

身體里橫沖直撞的欲望

在陽光下

總有一塊玻璃成為鏡子

傾聽你自己——

老人與海

“幾乎赤裸如大海的兒子”①

老漁民在木槳上切割一條小魚

做誘餌，他釣到一個紅鯛魚頭

貪吃的“好孩子”浮出水面，除了那條緊追不舍的鯊魚

島上的圓木從山頂

滾落到漆黑的海面上，拍打礁石

所羅門群島戴著木魚面具半睡半醒

枕著漂流的彩虹

遠離白云擁擠的島嶼

不出海的日子，大海為生靈祈福

從大海最柔軟的部分

穿一根金線——

升起贊美的詩句

老人說：“它在叫我的名字！”

注：

①引自馬查多的詩。

李智，湖南岳陽人，有作品發表于《星星》《草堂》《詩潮》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