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曉宇
秋后隨父親去地里收紅薯
父親在前面挖
深秋的寒氣
在父親頭頂盤旋
我和弟弟在后面
負責剝離紅薯上的黏土
地表的寒意
纏繞著我和弟弟的雙手
半畝地紅薯藤,雜亂得
一眼望不到盡頭
要從中午一直勞作到
下弦月升上山岡
重復的動作,像流水一樣
帶走了我們的童年時光
作為清貧年代的副食
拌在米粒中的紅薯味道寡淡
是一種難以下咽的粗食
只有在臨近春節時
才會通過晾曬或油炸
將紅薯做成紅薯干和紅薯片
被切成條狀的熟紅薯
放在簸箕里,要經過
太陽的多日炙烤才會干透
那是一個漫長的等待過程
我總會在睡前,祈禱
明天的太陽,更猛烈一點
等它們終于從粗糧變成零食
我和弟弟會反復品味
那種親自釀造的甜味:
紅薯干甜味持久,紅薯片既甜又脆
而等待,則是一種
斷斷續續的微甜,很多年后
仍在我們的口中回旋
我看到,幾只小鳥
在空無一物的沙地
頓首取食
它們進食時,有幾分靜穆
飛去后,又無比歡愉
多么懂事的孩子
只有如此堅硬的烏有之鄉
才能讓它們擁有,這般
宛轉的啼鳴
一個小孩,騎著玩具車
走到我面前,告訴我:
他的外公死掉了,是亂吃藥
吃死的。沒等我問他外公多大
就騎車一溜煙地跑遠
微風吹在身上有點
剛剛好的涼意
他才三歲,空蒙靈動
故能如此輕描淡寫又簡明扼要地
述說生死,這等人生大事
幾塊素瓜,幾根豇豆
被一碗清水,小心翼翼地
養著。在燈盞這片
年輕的月光下
靜心凝神,又微微出神
一桌子清蒸的、爆炒的、慢燉的
以命相換的
鱸魚、花生、豬肝和黑山羊……
依次端上佐酒
味道美則美矣,卻都死過一回
只有一碗被水養著的素瓜豆
還在生長,春光宜人
暮雪消融得如此之快
在你心中是否還有一絲雪意
用來描摹正在月光下
一點點消融的
枯木、孤禽和風吹過時
萬籟俱靜的蒼古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