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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邏輯的運作密碼

2024-03-31 17:19郭冠宇
求是學刊 2024年2期
關鍵詞:斯賓諾莎邏輯學黑格爾

摘 要:黑格爾的“邏輯科學”是一種現代邏輯,它具有為現代世界提供邏輯基礎、與諸多現當代思潮交流對話、反思現代科技話語等重要現代價值。在“邏輯科學”中,概念邏輯開篇的“概念”被黑格爾稱為“概念之概念”,它充分展現了否定性自相聯系這一思辨原理的運行機制,是整個思辨性現代邏輯模型的中心與運作密碼。實體是“概念”的直接前提與直接起源,先驗自我意識則與“概念”具有內在結構上的家族相似性,因而黑格爾一方面通過對斯賓諾莎式實體之自因的厘革來開辟出“概念”的自身規定,另一方面他從對康德的自我意識與范疇觀的詮釋來刻畫“概念”的一元論特征,并且把“概念”的邏輯構造揭示為普遍性、特殊性、個體性的內在統一,即一種在雙重否定性中自相聯系的動態結構。

關鍵詞:黑格爾;康德;斯賓諾莎;邏輯學;概念;實體

作者簡介:郭冠宇,東南大學人文學院哲學與科學系副教授(南京 211189)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洛采哲學基本著作的漢譯與研究”(20BZX091);江蘇省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基于“歷史考訂版全集”的黑格爾現代邏輯機理研究(23ZXC005);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專項資金資助(3213002301B2)

DOI編碼: 10.19667/j.cnki.cn23-1070/c.2024.02.004

引言:黑格爾“邏輯科學”的現代復興與現代價值

隨著20世紀70年代政治哲學在整個世界范圍的興起,黑格爾的實踐哲學也獲得了越來越多的關注,比如其“承認”理論和正義理論就成為了現當代哲學界的熱點話題之一。然而,隨著學界對黑格爾實踐哲學的重新審視和再度挖掘,后形而上學式地探討黑格爾的實踐哲學不僅爭議不斷,而且也已略顯乏力,因為此種方式不能充分滿足深度研究的內在要求。由此,一批著名學者開始重返黑格爾實踐哲學的邏輯基礎——“邏輯科學”,試圖由此出發來重新理解黑格爾政治哲學的現代價值,他們甚至通過對邏輯基礎的強調來轉換整個黑格爾哲學研究的范式。①在此背景下,黑格爾的“邏輯科學”開始逐漸回到學界的視野,2019年在德國耶拿召開的題為“邏輯與現代——作為現代主體性范式的黑格爾邏輯學說”的國際學術研討會,即可視為黑格爾“邏輯科學”復興的一個標志性事件。

在現時代的背景下,黑格爾的“邏輯科學”至少有以下三方面的重要價值不容忽視:第一,“邏輯科學”是有別于傳統形式邏輯的新型邏輯、現代邏輯。自亞里士多德創立傳統形式邏輯以來,一直到黑格爾的“邏輯科學”才再一次真正革新了邏輯領域,這是發生在近現代哲學史上的一次真正意義的邏輯學革命,黑格爾藉此為其哲學體系的建構打下了一個堅實的邏輯基礎。這種現代邏輯不僅是在范疇演繹這個層次上對傳統邏輯的發展與革新,更是對整個現代文明和現代世界嶄新的邏輯奠基。第二,“邏輯科學”雖是把握整個黑格爾哲學體系的基礎與核心,但它并非某種邏各斯中心主義的糟粕,相反,它恰恰構成了與分析哲學、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等諸多現當代哲學思潮對話、交流的一個關鍵。以和分析哲學的對話為例:一方面,黑格爾的思辨邏輯并非是一種抽象、僵化的思維結構,其思維方式的特點乃是過程性、全面性、融貫性,這些特點使“邏輯科學”本身就具備了作為一種意義批判理論的可能性。另一方面,現代分析哲學注重尋找命題與判斷的邏輯結構,這一流派本身的發展也經歷了一個從起初的批判、拒斥黑格爾到后來的吸收、借鑒黑格爾的過程。由此可見,在兩者顯著差異的背后已經出現了某種共同的研究取向,即探討思維共有的邏輯形式和邏輯結構本身。在此背景下,“邏輯科學”自然就成為了雙方交流、對話的焦點。

重新闡釋作為現代邏輯的黑格爾“邏輯科學”,其要點之一是破解這種思辨性、繁復性邏輯的運作密碼(Fundamentalcode),從而使該邏輯系統運行的核心機理明晰化。而概念邏輯(Begriffslogik)開篇的“概念”之所以能夠作為我們解讀黑格爾邏輯學說的“密碼”,有以下幾方面原因:1.從“概念”在實在邏輯系統的“投射”或“運用”來看,它關涉到一系列十分重要的范疇。例如,“概念”是“生命本身的靈魂”,而“生命”的實在形態既是自然哲學的最高范疇,又是精神哲學的根基;又如,黑格爾法哲學的起點與歸宿——自由意志概念也以“概念”本身的諸環節作為其內在結構。2“. 精神”作為黑格爾哲學的最高范疇,其核心結構在“概念”中有較為清晰的展示?!熬竦牡谝粋€與最簡單的規定即精神是自我(Ich)”,“概念”的自由定在也同樣展現為“自我”的形式,故“精神”與“概念”的同構性體現在兩者的基本邏輯模式都呈現為“自我”的形態。而與“自我”這一復雜的意識形態相比較,身處概念邏輯的“概念”無疑可以為我們對“精神”的把握提供更清楚的邏輯程式。3“. 邏輯科學”既是“精神”的開展方式,亦是黑格爾體系的“第一哲學”、基石與中心,而“概念”則是“概念之概念”或中心的中心?!斑壿嬁茖W”的三部分分別是存在邏輯、本質邏輯、概念邏輯,但存在和本質在概念中被揚棄為兩個環節,概念則構成存在和本質的統一、基礎和真理,因此概念邏輯才是“邏輯科學”最深層的領域,亦或真理的本土領域?!案拍睢币院喢鞯男问焦蠢粘龈拍钸壿嬮_展的基本范式,并清晰、充分地展示了否定性自相聯系這一根本原理,因而它在“邏輯科學”甚至整個哲學體系中都具有獨特的地位,可以看作是思辨性現代邏輯的中心或運作“密碼”。

重新解讀黑格爾的“概念”,我們應革新以往單向度的研究范式,從多重視域去考察“概念”的內涵,并深入“概念”的核心結構,對其晦澀復雜的邏輯構造進行有文本依據的理路重構。重返“概念通論”這一關鍵文本,我們會發現黑格爾于此的論述既整合了近代哲學的理論資源,又暗合他在《精神現象學》中所提出的著名命題“實體即主體”。即是說,他一方面重述了斯賓諾莎式“實體”的基本內涵,另一方面又借助康德哲學的先驗主體來闡發概念邏輯的“概念”,并最終把實體←→主體之綜合體的邏輯構造表述為普遍性、特殊性、個體性之內在統一的“概念”。故本文遵循“實體→主體”的邏輯暗線來解鎖作為現代邏輯運作密碼的“概念”,擬在詳細探討“概念”本身的邏輯結構之前,先去剖析黑格爾對斯賓諾莎式實體與康德式主體的“揚棄”。

一、斯賓諾莎式實體的厘革與“概念”的生成

黑格爾著力論述的實體概念是一種斯賓諾莎式實體,它以斯賓諾莎的實體為其哲學史上的主要來源和“原型”,盡管黑格爾基于本質與存在(以及內在與外在)的統一和拒斥超驗者的思想而否定了斯賓諾莎實體之屬性的無限性。在“邏輯科學”中,斯賓諾莎式的“實體”是“概念”的直接前提與直接起源,“概念”則是“實體”自身所開辟出的真理,兩者的內在關聯使黑格爾對斯賓諾莎式實體的批判性解讀同時構成了“概念”自身的溯源式闡釋,故對“概念”的系統研究繞不開此種“實體”。由于篇幅所限,本文的相關討論只聚焦于“實體”最后階段向“概念”蛻變的兩個關鍵點以及實體的“自因”問題。

第一個關鍵點體現在術語“被設定了的存在”(Gesetztsein)。在此,實體起初的那種直接的自在性與盲目的必然性消退了,實體性的絕對者作為“被設定了的存在”具有了一種新的生機和自我厘革的契機,這意味著,絕對者通過此前的自身運動揚棄了直接性、抽象性,并由此達到了一種具體的、中介了的(vermittelt)狀態。此處的被動性含義必然關聯到一個能動的存在者或設定者,這就指向了第二個關鍵點,即絕對者的“自身相關”或“自身規定”(Selbstbestimmung)。在此,絕對者不僅是一個“被設定了的存在”(Gesetztsein)或被動者,而且同時自身就是能動者與設定者,這里的設定源于作為“同一”的絕對者自身。換言之,設定“實體”的能動存在者并不在“實體”之外,而是與“實體”本身相同一,而這種自身設定/規定的能動實體已然達到了“概念”的層次。

由第二點引出的“概念”的“自身規定”可以視為黑格爾版的自因(causa sui),自因內涵的范式轉換是把握“概念”之生成的另一關鍵,對此同樣需借助斯賓諾莎哲學來把握,但要特別注意二者在“自因”概念上的重大區別。斯賓諾莎式實體的自因雖然表達了思維和存在的同一性,并藉此構成了“一切思辨中的基本概念”,但仍是一種僵硬的、抽象的、形式化的概念。這是因為,斯賓諾莎把自因簡單地理解為事物的本質包含其存在,或某一事物的本質僅能被設想為存在,這樣的理解仍停留于抽象的表象,既沒能消除思存同一的假定性,也沒能克服論證上的形式主義。黑格爾則是通過一種內在批判來厘革斯賓諾莎的自因概念,把它轉化與發展為“概念”的自身聯系或自身規定。

下面我們繼續通過與斯賓諾莎的對比來把握黑格爾自因厘革方案的兩個要點。斯賓諾莎一方面把“屬性”和“樣式”直接歸入深淵式的唯一實體中,而沒有以邏輯演繹的方式從“實體”之中將它們發展出來。所以“ 實體”“ 屬性”“ 樣式”作為“ 概念”的普遍性、特殊性、個體性在邏輯上的前形態(Vorgestalt),它們只是抽象地統一在一起,這種統一方式是直接的、抽象的。另一方面,斯賓諾莎的命題“規定即否定”(Omnis determinatio est negatio)是其哲學的絕對原理,這一原理雖然論證了實體的絕對同一性,但這里的否定仍是簡單的、直接的否定,還停留在知性的層次上。相較之下,黑格爾一方面按照一元論哲學內在演繹的要求從概念的普遍性本身中推演特殊性和個體性;另一方面,黑格爾把否定理解為著名的否定之否定或返回自身的否定,這種否定性(Negativit?t)并非一種神秘的否定神學,而是具有邏輯上的可運算性/可操作性(Operationalit?t)。與斯賓諾莎的觀點相比較,黑格爾對否定性的深刻見解可以重構如下:否定性不僅是對立面間的消極關系,即對立面之間的相對否定性,它同時也使由對立面構成的整個關系整體得到否定、規定和重塑——絕對的否定性。破壞性、解構性的活動使否定性反而成為積極的、建構性的動力——返回自身的否定性,由此,否定性使關系總體否定了原初的自己而成為了新的動態統一體。在實體向“概念”過渡的語境中,否定性真正發展成為自身否定??偟膩砜?,黑格爾是引入了否定性作為中介,從而把自因概念厘革為以否定性為中介的、積極的自身論證結構。因此,自因在黑格爾那里更多地意味著否定性的自相聯系、結構整體的自身證立,而不再是斯賓諾莎式的直接的、獨斷的、形式化的空洞論證。在此意義上,黑格爾把否定性原則與自相聯系原則融合于“概念”之中,否定原則是自相聯系的否定性,同時亦是新式的自因,自身規定作為黑格爾哲學的一個根本,它在實體→“概念”的過渡中消解了自身的外在形態,以本己的形式展現在“概念”之中。

斯賓諾莎式實體及其自因性質的厘革奠定了概念邏輯的基調,這對于“概念”的理解至少有三點重要意義。第一,這一厘革達到了自身規定、自相聯系,因而也意味著自由領域的敞開,自由成為了“概念”的根本。黑格爾認為這一過渡是最艱難的,因為它是從必然到其對立面——自由的過渡。絕對實體基于內在固有的否定性逐步把自己轉變成自身中介、自身規定的“概念”,發展出“概念”自身規定的自由,必然和自由的二律背反也藉此找到了邏輯出路(Transgression)。應注意的是,由于這一過渡以實體必然性為基礎,故它所達到的自由不是任性(Willkür)亦或抽象的可能性,而是一種積極、有規則/規范的自由。第二,這一過渡使“邏輯科學”所達到的絕對同一性的內在機理發生了根本性轉變,“概念”藉此達到了自由、具體的同一性。絕對者在實體階段所達到的同一性還是僅僅內在的、直接的、缺乏規定的必然同一性,這也使得有限者與絕對者抽象地統一在一起,有限者沒有獲得獨立的價值。而這一過渡的完成使實體必然性的內核,即自由的“概念”展露出來,“概念”自由的、自身否定/規定的絕對同一性由此綻出與確立。盡管作為概念邏輯的開端,“概念”的同一性是具體同一的最抽象狀態,但此種同一性已是與有限者積極統一在一起的,因此這同時意味著絕對與個體的和解、有限者的解放。第三,這一厘革意味著“概念”的否定式主體性的生成和“實體即主體”在純粹邏輯層面上的證立?!皩嶓w即主體”這一在《精神現象學》序言中出現的重要哲學原理貫徹在黑格爾哲學體系的各個部分,它不僅貫穿著“現象學”,而且也構成了“邏輯科學”發展的一條重要線索。具言之,“邏輯科學”的發展是從“客觀邏輯”向“主觀邏輯”的演進,這一演進的關節點恰恰展現在“實體”向“概念”(主體)的厘革與過渡。就此而言,這一厘革構成了對“實體即主體”命題的純粹邏輯層面上的印證與學者杜辛(KlausDüsing)所強調的“概念”主體性之確立。

二、從“概念通論”的康德評論看黑格爾的“概念”

遵循概念邏輯中“概念通論”所暗含的“實體→主體”線索,在解析完斯賓諾莎式實體之厘革對“概念”的意義后,我們將處理黑格爾“概念”對康德先驗主體與概念觀的“揚棄”,即“主體”這一向度?!案拍钔ㄕ摗奔仁茄芯亢诟駹栔档掠^的一個重要文本,又與黑格爾的“概念”密切相關。以“概念通論”為中心,黑格爾把“概念”對康德先驗主體的繼承表述為以下兩個主要方面:第一,一方面康德的先驗主體——“自我”的個體性是直接的否定性,它否定了所有的他者,因而把自己展示為個體性的東西;另一方面,先驗自我的普遍性是自身相關的統一性,它從所有的規定中抽象出來,并通過這種抽象建立自身同一。所以說,康德的“自我”是直接性與間接性、普遍性與個體性的統一,而這樣的統一也同樣是黑格爾“概念”的基本規定。第二,更重要的是,二者的共性還體現在這種統一的內在性上。在常識看來,諸知性范疇或概念是“自我”的外在屬性,“自我”則是可與諸概念相分離的一個空洞基礎,因此,“自我”與諸概念的關系是一種外在關系??档麓蚱屏诉@種表面化的理解,他把“自我”理解為諸概念的內在統一,或者說,“自我”本身直接即是諸概念的統一之所系。黑格爾高度評價了康德的這一觀點,認為康德先驗自我意識的統一性是《純粹理性批判》中最深刻的洞見之一。統覺的本源的綜合統一是構成諸概念本質的內在統一,這種統一性也貫穿著“客觀的”表象,或者說,客觀表象的統一性在根本上源自于自我意識的統一性,因為“‘我思必須能夠伴隨著我的一切表象”?!白晕摇迸c對象的關系在根本上是先驗自我的自身關系,并且“自我”對于對象的統攝也不外是貫穿對象,使其具有普遍性的形式,此即普遍性與規定性的直接同一。

上述康德“自我”主體的同一性與黑格爾“概念”的普遍性、特殊性、個體性的同一性具有家族相似性??档碌倪@種同一性建構,包括上文所述的“自我”與客觀性的關系、自我意識的內在統一性等思想均被黑格爾轉化(Umsetzen)到他的“概念”之中,這造就了“自我”與“概念”的結構相似性:“概念就它發展為這樣一種自身自由的實存而言,它無非是作為自我或純粹自我意識”。應注意的是,為克服先驗主體的形式化困難,康德的這些思想不是被黑格爾直接吸收到他的“概念”之中,而是經過了復雜而漫長的先遣程序:先經過《精神現象學》諸意識形態的辨證運動消解意識與對象的二元對立結構,然后在作為真正的形而上學、以概念一元論為特征的“邏輯科學”的基礎之上,通過范疇的一系列揚棄運動,最終在概念邏輯的“概念”之中“復活”了康德先驗自我的內在結構,也就是在全新的基礎上再現(Re-Pr?sentation)了康德“自我”主體的上述特征。

以“概念通論”為例,黑格爾也對康德哲學作了犀利的批判,這些批判有助于理解黑格爾和康德概念觀的差別,從而深化了我們對黑格爾“概念”的認識。在概念的前提性問題上,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涉及到他的名句“思維無內容是空的,直觀無概念是盲的”??档碌倪@種觀點雖然包含了直觀與概念密不可分的思想,并因此為黑格爾所贊賞,但是,從另一角度看,盡管直觀中的感性雜多(Mannigfaltige)最終被歸攝在先驗統覺之下,康德卻仍強調雜多對于認識的前提性,而這說明感覺和直觀在康德那里構成了知性概念的根本限制。在黑格爾看來,知性與概念的前提首先取決于哲學具體學科的性質。在意識的經驗科學(精神的“現象學”)中,概念的前提性階梯是感性確定性和知覺;在心理學(屬于“精神哲學”領域)中,概念以直觀和表象為前提;在“邏輯科學”中,它則以存在和本質這兩大階段為前提。然而,康德只把感覺和直觀作為概念的前提,這種見解就成了不全面、不充分的,并且也暴露出康德哲學的一個重要局限,即只在主觀自我意識和知性范圍內理解概念,只對概念作哲學式心理學的反思。

在對概念前提性問題的理解上,更重要的是,黑格爾試圖顛覆一個康德乃至全部先驗哲學的根本性認識:原初的、在直觀中被給予的感性雜多是具有外在性的實在,并且這種實在構成了對概念的限制。依據黑格爾,與其說概念在與感性雜多的關系中是受限制的(bedingt),倒不如說概念才是感性雜多的本質、真理和無限的(unbedingt)根據。所謂感性雜多的原本狀態不過是知性表象所作出的空洞抽象,唯有在現實中、在與概念的內在關聯中,感性雜多才能成為本質的現象,才能擺脫無規定性、抽象性而達到具體的顯現。在這一顯現過程中感性雜多的“原初本質”并沒有被遮蔽或篡改,毋寧說它原初的無概念性(Begriffslosigkeit)、無規定性(Unbestimmtheit)、無本質性(Wesenslosigkeit)恰恰通過與概念的關聯才得以克服,只有通過這種關聯,雜多才達到或生成(generieren)了它自己的本質、本性,即現象。這一過程的邏輯基礎是黑格爾在存在邏輯中所論證過的由“變”(Werden)到“定在”(“定在”是“變”的根據和真理)的邏輯進程。據此,事物發展的邏輯總是由變化進展到它本身的根據(Grund),所以感性雜多之生成為現象乃是達到它的根據和真理,這正是感性雜多本身蘊含的辯證法。因此,感性雜多的“原初本質”并不在概念之前、之外,而正是在于它與概念的關聯和統一之中。

此外,依據康德本人在一定意義上也承認的對象與認識相一致(?bereinstimmung)的真理標準來看,在概念之外的、與概念絕對不一致的感性雜多對真理而言恰是毫無意義的,這種臆想或表象的感性雜多本身是無概念的、無本質的(wesenslos)和沒有真理性的(wahrheitslos)??档抡軐W由于自身立場和方法的限制沒有、也不可能徹底堅持對象和認識相一致的真理標準,這就造成了感性雜多自在自為地,或者說在本源上先于、外在于概念,從而陷入了二元論。換言之,批判哲學沒能在這個二元分離的問題上繼續保持懷疑與批判。但需注意的是,黑格爾并沒有企圖通過某種神秘的能力洞見到感性雜多所謂的“原初本質”,或獨斷地宣稱這種本質是某種神秘的東西。對黑格爾來說,康德對感性雜多的見解按自然發展的原則或是在歷史性敘述的意義上并不是錯誤的,但問題在于哲學關涉的乃是真理,如前文所述,康德的有關看法在真理的維度上是無價值、無意義的。因此,在這一問題上,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并不是一個在認識發生意義上的批判,而是一個從真理觀出發的價值論或意義理論的批判。

對康德概念觀局限的認識有助于我們把握黑格爾“概念”的絕對內在性與一元論的特征。不同于康德,在黑格爾哲學中,概念與實在、意識與對象的二元結構——這種在近現代哲學中占統治地位的認知模式——通過《精神現象學》諸意識形態的辨證運動最終被揚棄與提升為“絕對知識”,藉此形成的純粹概念自身關系模式即“邏輯科學”的領域?!案拍睢币蚨且辉撜軐W意義上的自在自為者,它在隨后的發展中證明自身是絕對地內在于主體和客體、自然和精神的存在?!案拍睢弊鳛楦鶕驼胬聿⒉灰蕾囉谕庠诘母行噪s多,它是自由的,眾多概念不僅是康德意義上支離的知性范疇,而且在根本上屬于唯一總體性的理性概念的不同階段和環節。這種理性概念的獨一、自由、絕對內在的性質在黑格爾哲學的形成階段就有所顯露了。應注意的是,黑格爾雖然也指出“概念”空洞性的缺陷,但這種空洞性并不在于康德意義上的在感性質料方面的缺失,對于純粹邏輯科學來說,“概念”的不足恰恰在于它還沒有從自身中內在地發展出客觀實在性(“客觀性”范疇),而這一缺陷最終也會隨著“概念”過渡到“客觀性”并上升到理念而得以克服。

三、“概念”邏輯結構的論證性重構

黑格爾的理論宗旨是把斯賓諾莎式實體與康德先驗主體綜合為一個新型的精神(Geist)概念。作為實體←→主體之綜合體,“精神”一方面以其實體性避免了意識主體的形式化困境,另一方面以近似“自我”的內在結構發展了自身的能動性,從而克服了實體的抽象自在性。這樣的“精神”既是自身規定與自我意識著的能動實體,亦是以否定性為原則且在自身中蘊含實體性內容的主體。此精神概念是黑格爾哲學的最高概念,其邏輯構造的最簡約與純粹的形態即概念邏輯開篇的“概念”,它同時亦構成整個思辨邏輯展開自身的“密碼”。

作為精神(實體←→主體之綜合體)的純粹邏輯結構,“概念”以普遍性、特殊性、個體性(Einzelheit)為其三環節?!案拍睢钡娜h節被學者克里斯琴·伊貝爾(Christian Iber)解讀為一個邏輯過程的出發點(Ausgang)、過程(Durchgang)和結果(Resultat)。本文贊同這一看法,并試圖論證性地重構由這三個環節所組成的“概念”的核心結構與內在邏輯過程。

1.普遍概念或“概念”的普遍性(Begriffs-Allgemeinheit)?!案拍睢钡牡谝粋€環節是普遍性。作為“概念”的第一個環節,普遍性還只是“最簡單的規定”,但這個最簡單的規定卻不是絕對空虛的,只要我們對普遍性加以說明,在邏輯上必然會觸及到特殊性和個體性的規定性。換言之,作為普遍物的“概念”不能完全脫離規定性而存在,“概念”在自身中蘊含著絕對的否定性,并且會在后面的進展中將其否定性(規定性)設定、發展為特殊性和個體性。普遍性是抽象簡單的共性,而要達到這種抽象簡單的性質,則必須通過去除(weglassen)差別或規定來進行,所以否定性對普遍物來說并不是外在的,而是“題中之義”或寓于其內的(innewohnend)。否定性是作為普遍物的“概念”所內在固有的(inh?rent),這即是說,“概念”的普遍性基于保持自己抽象簡單性的內在要求,必須否定或“去除”自己的具體規定。在這里,“去除”或否定的思維活動不是一種外來的操作,而是內在于普遍性的否定,這種否定同時構成其根本規定,此即作為“概念”第一個環節的普遍性(或普遍概念)本身所內含的否定活動。

基于“概念”的內在否定性,“概念”的普遍性不僅僅是一種共性(Gemeinschaftlichkeit),它的深層含義指向了總體性的(totalit?r)的具體性。只通過“去除”其他規定性而設定起來的共性沒有擺脫有限性、片面性,還沒有通過辯證法發展為具體普遍性。僅僅固執于這種抽象共性的思維是知性的同一性(Verstandesidentit?t)或反思的普遍性(Reflexions-Allgemeinheit)。相反,“概念”普遍性的深層含義必須通過絕對的否定性(否定之否定)來把握。如上文所述,作為普遍物的“概念”必須通過去除具體的、特殊的規定才能保持其抽象普遍性,據此,普遍性在它原初的、直接的否定中就包含著與特殊規定性的否定性聯系,即“向外的映現”(der Schein nach au?en)、“在他者中的反思”。另一方面,“概念”的普遍性也同樣是“向內的映現、在自身中的反思”,這意味著,“概念”同時與其否定物相同一,使其否定物作為一個環節映現和包含在其自身(“概念”)之內,所以“概念”的普遍性是總體性的、具體的普遍性。因此,普遍性自在地即是否定之否定和個體性??傊?,作為普遍物的“概念”內在地擁有這種能力,即不僅過渡到其否定的規定性(特殊性),而且還能克服由它自己所設定的差別和對立而返回到自身(個體性)。具有雙重映現(Doppelschein)的普遍性因而是一個具體總體和絕對的否定性,并且只通過這種內在的絕對否定性來設定自己。

基于這種內在的否定性,作為普遍物的“概念”成為了自身規定者、“賦形者與創造者”。這種“賦形者與創造者”的說法并不是一個空洞的隱喻,因為“概念”具有從它本身所固有的否定性推導出新內容或新規定的能力。在《法哲學原理》中,黑格爾把“概念”生產性的運動表述為:“普遍物的特殊化不僅是消解性的,而且是生產性的(hervorbringend)?!边@意味著,“概念”規定的生產是按照內在方式的進展——發展(Entwicklung),而在這種發展中被設定的存在(Gesetztsein)即新的產物、內容或規定。因此,“賦形者與創造者”其實是“概念”自身規定的生產性運動的形象化表達。但是,單就“概念”的普遍性這一環節本身而言,作為邏輯發展內在動力的否定性還只是內含在“概念”自身之中的絕對中介(absolute Vermittlung)。依學者科赫的闡釋,作為中介的否定性展現了“概念”自身在邏輯上“絕對的可操作性”(absolute Operationalit?t)。而這種在普遍性那里還只是在自身中反映著的中介性,將在“概念”自身的進一步規定中,在特殊性與個體性那里實現出來。

“概念”的普遍性蘊含著它的特殊性,特殊性能從普遍性中內在地推演出來。

如上文所述,抽象普遍性是通過排除掉特殊的性質而得到的某種共性或抽象共相。這樣得來的普遍性或共相由于限于某一特殊的范圍之內,所以就只是一種相對的普遍性,相對的普遍性同時即是一種特殊性或特殊概念。在這里,即使我們對普遍概念作最大程度的抽象,得來的那種絕對抽象的共相也不是絕對虛無、毫無規定的東西。因為這種極度抽象的普遍性或純粹的無規定性(Unbestimmtheit)恰恰構成了它的唯一規定性,所以它仍是一個有規定的、特殊的概念。進一步說,由于最抽象的共相排除了一切特殊的規定,它就是在與特殊規定的對立或否定的關系之中得到規定的,既然這種抽象普遍性在其本性中與特殊性對立、受到特殊性限制,那么它自身也只不過是一種特殊性。這樣,“概念”的普遍性就基于它自己所隱含的、內在固有的與特殊規定相互排斥、否定、對立的邏輯關系而過渡到了特殊性(特殊概念)。簡單抽象的普遍性依據其內在固有的否定性把最高的對立和最豐富的差別包含在自身之中并過渡到特殊性,這就是普遍概念或“概念”的普遍性所包含的否定性辯證法。

2.“ 概念”的特殊性(Begriffs-Besonderheit)或特殊概念。此環節是“概念”的差別或在他者中反思的維度。在存在邏輯中,差別的前形式是直接的差別和他者的限制;在本質邏輯中,差別是反映著的(reflektierend)差別;在概念邏輯中,差別開始成為那種返回到“概念”的統一性之內的真正差別。特殊性有兩點基本性質需要首先闡明:第一,作為一種普遍稱謂和普遍的規定性,特殊性在本質上仍是普遍的,它是相對的普遍性。第二,一種特殊性不同于其他的特殊性,這就形成了各種特殊性間的對立。由于能夠形成對立的各種特殊性是處于一種共同的框架內,所以它們具有一種共同的普遍性,它們一同構成此種普遍性的具體展示(例如,香蕉、蘋果、桔子等特殊水果一起構成了水果這種普遍概念的具體展示)。這樣,特殊概念的差異性就為抽象的普遍概念開辟出了一個新的領域。綜合以上兩點我們會發現,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系構成了一種三元結構。在這種結構中,較高級的普遍概念是概念的屬(Gattung),較低級的普遍概念和特殊概念是屬的種(Arten)。而較低級的普遍概念是特殊的普遍概念,特殊概念則是普遍的特殊概念,兩者在這種結構中其實是等值的?;谶@種普遍性與特殊性間的相互轉化,黑格爾所謂的普遍概念之特殊化的說法也就不再神秘,它顯然是清晰的、可理解的??偟膩碚f,通過特殊性環節,自身區分或特殊化的普遍概念把自己發展為由特殊的種所構成的屬概念。

概念邏輯開展到這里,使得存在邏輯和本質邏輯的所有思維規定(例如,全體與部分、原因與結果、實體與屬性等等)都可以看作是特定的概念或概念的種。但普遍與特殊或屬與種的統一起初還是直接的、外在的,屬概念上升得越高,這種統一就越抽象。處于這種統一或同一方式之下的概念,其內容(特殊性)與形式(普遍性)是相互外在的。知性反思賦予諸概念以自身同一、自身反映的形式并抽離掉它們之間的關聯,所以這種抽象普遍形式被知性看作是固定不變的。在這里,形式是外在于內容的、抽象普遍的;內容也不是概念規定的總體,而是片面、有限的規定性。在真理(主客一致)的意義上,這種形式和內容的同一方式是不契合的,它們的內在關聯沒有由“概念”自身來作理性化的設定。這種統一或同一方式的原則是無概念的知性同一(Verstandesidentit?t),其抽象性、外在性使它在根本上沒能超出“有限性與必然性”。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知性同一方式的缺陷已經隱含著抽象普遍性的克服、特殊性返回到普遍性以及個體性的邏輯生成(否定之否定)。即是說,抽象的、特殊的概念規定(Begriffsbestimmungen)會通過它們內在固有的辯證法消解、翻轉到自己的對立面,返回到統一性之中。這里的關鍵在于,把思維規定抽象、固定的形式從根本上理解為自身相關的普遍性形式,并洞察到抽象特定的思維規定是與普遍性本身的同一性。進一步說,第一,普遍與特殊間外在性的克服,即“概念”返回自身的運動,以此前的邏輯進程,尤其是由“差異”“對立”向“根據”的過渡以及實體向“概念”的過渡為基礎。第二,普遍性與特殊性的契合(angemessen)關系在特殊性本身的思想內涵中“已經存在了”。具言之:由于特殊性是理性化的、普遍性的“概念”在自身中反映著的規定性,所以它從一開始就是普遍的。這樣一來,特殊性把普遍性作為本質包含在自身之中,因而特殊性的定在(Dasein)具有普遍性的意義,并且這種定在是自身中介的直接性,或者說這種定在包含著本質性和自內反思(Reflexion-in-sich)。特殊性不是絕對的他者,而是“普遍物自身的特殊方面”。特殊性是普遍概念的內在差別或一個本己的環節,因為普遍概念僅僅與自己相區分并從自身中推導出特殊性。相應地,普遍概念既是它自己,也同樣是它的對立面,即特殊性(特殊概念)。就此而言,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系就既是隸屬性的,也是并立的,兩者的關系構成了上文論及的三元結構,普遍性與特殊性正是以此種方式相互貫穿而達到具體同一的。所以,把握特殊概念的抽象知性不是與理性理念相分離,它恰恰是通過自身的辯證法而成為了“理性的條件或本質環節”。由此,作為規定性的特殊性從外在映像中返回到了自身(“概念”),它從根本上被普遍性所貫穿并與之同一。作為普遍物的“概念”從他者(特殊性)中回到了自身,所以它是自由的,此即“概念”否定性的自身關系。因此,作為特定的(bestimmt)普遍性,特殊性在本質上是自身相關的“概念”的規定性,即個體性。

3.“ 概念”的個體性(Begriffs-Einzelheit)或個體概念。作為“概念”的第三個環節,“概念”的個體性是“概念”在規定性中的反映,是否定性的自相聯系或自身相關。在此,個體性還沒有指向單純直接的個體,個體性的這種邏輯規定是在“判斷”階段才出現的。作為此前邏輯過程的直接結果,這里的個體性是“概念”由規定性、特殊性返回到普遍性的環節,是普遍性和特殊性作為規定性的自身反映或反思。以上文對前兩個環節的闡釋為基礎,我們把個體性的內在邏輯過程作以下重構:普遍性依據它自己的內在否定性過渡到了特殊性,特殊性的邏輯發展又使“概念”返回到了它的普遍性(同時生成為個體性的主體),這樣,“概念”的否定性就達到了自身關聯,形成了一個具有單一性/個體性的、自身相關的閉合結構。在個體性的構造過程中,普遍性與特殊性不再僅僅是兩個相互對立、相互否定的具有獨立性的規定性,它們已轉化為這個動態的、過程性的關系總體(Verh?ltnisganze)中的兩個非獨立的、內在相關的從屬性環節——“個體性變化的環節”。因此,“概念”的否定性不僅僅是破壞性的、消極的、相對的否定性,更是返回到自身的、肯定的、絕對的否定性,作為否定之否定它必然構造出“概念”的單一卻具體的自身同一性——個體性。這樣的個體性就既葆有了作為存在與本質之綜合的現實性、實體同一性,又構建出一種內蘊著普遍與特殊環節的否定性的絕對主體性??傊?,個體性代表了“概念”否定性的、動態的邏輯過程總體,所以黑格爾強調,個體性在真正意義上等同于“概念”本身。

基于“概念”否定統一性的設定,“概念”自身的每一個環節都是總體,在知性意義上的總體與環節、整體與部分的矛盾消解了。普遍性、特殊性、個體性,這些我們通常認為是彼此分離的不同性質,黑格爾卻把它們把握為“概念”不可分離的統一性(unzertrennliche Einheit)的三個環節。依黑格爾的概念觀,特殊性與個體性不應該被簡單地剔除在“概念”的普遍性之外,相反,在總體性的視域下,它們分別作為差異的環節和返回自身的、總體性的環節而包含于“概念”自身的建構之內,這構成了黑格爾概念觀的一大特色?;凇案拍睢备鳝h節不可分的、三位一體式的同一性,“概念”的每個環節都只能、也必須同其他環節一起來把握。在本質邏輯中出現的反思式普遍性(Reflexions-Allgemeinheit)或知性同一性,在概念邏輯中被繼而規定為“概念”的普遍性(Begriffs-Allgemeinheit);本質邏輯中的反思式特殊性或反映著的差別,在概念邏輯中被繼而規定為“概念”的特殊性;本質邏輯中作為單一根據的統一性在這里則被提升為“概念”的個體性。所以,依據“概念”的思辨同一性來把握其各個環節就得到了這樣的結論:“概念”普遍性的真正含義是在特殊性、個體性的規定性中自由地自我等同的具體普遍性;“概念”特殊性的真正含義是返回到普遍性,并與之相同一的規定性;“概念”個體性則是普遍性和特殊性的規定性的自身反思、自相聯系??傊?,“概念”本身是具有否定統一性的自在自為的主體,或者說,它是保存在“概念”自身的雙重否定性中的自相聯系的邏輯結構。

[責任編輯 付洪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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