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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西周金文中的墉氏家族

2024-04-04 15:06張垚左勇
出土文獻 2024年1期

張垚 左勇

摘 要: 西周金文中的GF8E8氏家族以往有墉氏、虢氏二說,本文分析“GF8E8”字讀音,并結合GF8E8氏的族姓,認為西周時期的GF8E8氏不宜理解為虢氏。目前可見的GF8E8氏家族銅器有師GF8B9鼎、師GF8C0鐘等,這些銅器反映了GF8E8氏是一個擔任師類職官的非姬姓家族;本文也嘗試利用這些銅器還原西周時期GF8E8氏家族的世系。

關鍵詞: GF8E8氏家族 師GF8B9鼎 師GF8C0鐘

1974年陜西扶風縣強家村窖藏出土七件銅器,

吳鎮烽、雒忠如: 《陜西省扶風縣強家村出土的西周銅器》,《文物》1975年第8期。其中五件有銘,分別是師GF8B9鼎(《殷周金文集成》2830,以下簡稱為“《集成》”)、即簋(《集成》4250)、恒簋蓋(《集成》4199—4200)以及師臾鐘(《集成》141)。自出土以來,這幾件銅器器主的家族歸屬與世系就處在爭議之中。究其原因,在于師GF8B9鼎器主稱其父考為GF8E8季易父,而師臾鐘器主稱其先祖為虢季(GF8E9公),二者是否為同一人涉及西周金文研究中的一些重要課題,如: 強家村窖藏這批銅器是否歸屬于同一家族?GF8E8氏等同于虢氏還是另一個獨立家族?

關于強家村這批銅器的族屬,目前學界有三種主要的觀點: 其一以吳鎮烽、雒忠如、黃盛璋幾位先生為代表,認為即和師臾同屬“虢國族”的一支,師GF8B9可能屬于“墉國族”。黃盛璋: 《扶風強家村新出西周銅器群與相關史實之研究》,《西周史研究》(人文雜志叢刊第二輯),西安: 人文雜志編輯部,1984年。其二由李學勤先生提出,認為包括師GF8B9在內,強家村這批銅器器主均屬姬姓虢氏一族,王慎行、黃錦前、周言幾位先生持相似觀點,不過對李學勤先生將師望排入該家族有所質疑,并對具體世系排譜作了調整。李學勤: 《西周中期青銅器的重要標尺——周原莊白、強家兩處青銅器窖藏的綜合研究》,《中國歷史博物館館刊》1979年第1期;王慎行: 《師GF8B9鼎銘文通釋譯論》,《求是學刊》1982年第4期;黃錦前: 《師臾鐘及相關銅器系聯研究》,《文博》2019年第1期;周言: 《也談強家村西周青銅器群世系問題》,《考古與文物》2005年第4期。這一解釋長期以來被學者們廣泛接受,幾成定論,但在1992年師GF8C0鐘(《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15266,以下簡稱“《銘圖》”)出土后,李學勤先生修改了此前的觀點,提出強家村這批銅器器主為齊太公之后,可以理解為姜姓的虢氏。李學勤: 《論西周王朝中的齊太公后裔》,《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至此,“GF8E8”作為氏名或家族名號理解時,有了墉、虢二說,其族姓也有了姬、姜二說,學界尚無定論,值得進一步探討。本文將著重考察“GF8E8”之族姓及世系等幾個問題,請同好批評指正。

一、 “GF8E8”字讀音

《說文》中“GF8E8”有二音二義,一為城郭之“郭”,“象城GF8E8之重,兩亭相對也”;《說文解字》,北京: 中華書局,1963年,第110頁。一為“墉”之古文,表示城垣?!墩f文解字》,第288頁?!墩f文》的記載為現代學者考釋“GF8E8”字提供了最基礎的信息,出土文獻也印證了《說文》所載大致無誤。

殷墟甲骨文中“GF8E8”字形并不復雜,基本均作 (《合集》553),其用法主要有三: 作族氏名號;作名詞“城墻”或動詞“筑造城墻”;與“兮”字連用,表示時間。用作名詞“城墻”或動詞“修筑城墻”一說,由張政烺先生率先提出:“‘墉商的墉字義為城墻,在這里是動詞,即修城墻?!睆堈R: 《卜辭裒田及其相關諸問題》,《考古學報》1973年第1期,第115頁。不過,“郭”“墉”二字均有城垣、城郭之義,“GF8E8”在此處讀作“郭”還是“墉”仍無法判斷。表示時間的“GF8E8兮”,郭沫若先生認為“GF8E8”假為“肜”,郭沫若: 《殷契粹編》,《郭沫若全集·考古編》,北京: 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529—530頁。原文稱“五年琱生簋”為“召伯虎簋”。于省吾先生則讀為“廓曦”,認可“GF8E8”即“郭”字。于省吾: 《雙劍誃殷契駢枝》,北京: 中華書局,2009年,第37頁。顯然,二位先生也是基于《說文》中“GF8E8”字不同讀音,作出各自的推斷。

殷周金文材料中的“GF8E8”字,未見作時間使用,但有了更為豐富的義項。毛公鼎(《集成》2841)中有“余非GF8E8又昏”,“GF8E8”字為昏庸義;此外“GF8E8”字還常見于“仆庸”之“庸”。五年琱生簋(《集成》4292)中有“土田仆GF8E8”之文,清末孫詒讓即提出與《詩·魯頌·閟宮》中的“土田附庸”同義;孫詒讓著,戴家祥校點: 《名原(下)》,濟南: 齊魯書社,1986年,第4頁。王國維先生又聯系《左傳》“土田陪敦”,提出“敦”即“GF8E8”之訛;王國維: 《觀堂古金文考釋五種·毛公鼎銘文考釋》,收入《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上海: 商務印書館,1940年石印本。裘錫圭先生在此基礎上,細致考察了“庸”的身分,提出庸是“主要給統治階級提供農業和土木工程等方面的勞役以及各種生產品”的一群人。裘錫圭: 《說“仆庸”》,《裘錫圭學術文集·古代歷史、思想、民俗卷》,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09頁。不過,需要注意的一點是金文中用作“仆庸”的“庸”實際上有兩種字形,一種與甲骨文中的“GF8E8”字近似,只是底部略圓,如(五年琱生簋,《集成》4292);另一種從庚從用,寫作,見于詢簋(《集成》4321)、逆鐘(《集成》62)。追溯從庚從用的“庸”字來源,可以注意到一個從庚從同的字形:? (《甲骨文合集》15665,以下簡稱“《合集》”)、 (天亡簋,《集成》4261),此字形出現更早,可以推測從庚從用的“庸”字當由從“同”演變而來。裘錫圭先生認為從庚從用的“庸”字即“鏞”,是樂器名稱。裘錫圭: 《甲骨文中的幾種樂器名稱——釋庸、豐、鞀》,《中華文史論叢》1980年第2輯,第67頁。此文稱“庸”從庚從用,“庸”字早期字形為從庚從同。朱鳳瀚先生指出“庸”也可以表示“庸器”,見于作冊般黿(《銘圖》19344)。朱鳳瀚: 《作冊般黿探析》,《中國歷史文物》2005年第1期,第8頁。李凱先生則認為諸如卜辭和金文中的“奏庸”“庸奏”均是祭名。李凱: 《出土文獻與商周文明初探》,北京: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8年,第139頁。由此可見,庸字本義似乎是樂器,由樂器可衍生出禮器、祭禮等義項,與本義為城垣、城墻的GF8E8字存在差異,二者在表示“仆庸”這一概念上通用,更可能是因為讀音相近。也就是說,至少在西周時期,“GF8E8”確實與“庸”讀音近似,《說文》載“GF8E8”字為“墉”之古文有其道理。

“GF8E8”讀為郭,也有文字學上的證據?!队衿份d:“GF8E8,古獲切?!墩f文》云‘度也,民度所居也,《白虎通》曰‘郭之為言廓也,今作郭?!鳖櫼巴踝?,陳彭年修: 《重修玉篇》卷二,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不少從“GF8E8”的字也與“郭”讀音相近,如“廓”“槨”。朱德熙先生根據戰國璽印以及《詩·大雅·皇矣》中“廓”字與“赫”“莫”“獲”等字葉韻,提出“GF8E8字在先秦就有庸和郭兩種讀法。因為墉和郭意義相近,所以古人就用同一個GF8E8字代表這兩個來源不同的詞”。朱德熙: 《古文字考釋四篇》,《古文字研究》第8輯,北京: 中華書局,1983年,第20頁。其后曾憲通先生提出“GF8E8字其初當讀為‘墉,至篆文時期分化出‘郭的讀音”。曾憲通: 《“亯”及相關諸字考辨》,《古文字研究》第22輯,北京: 中華書局,2000年,第273頁。在目前可見材料中,至少在戰國以后,從“GF8E8”之字有從“郭”得聲之例,說明最遲此時“GF8E8”有“郭”的讀音。

由此可見,《說文》記載“GF8E8”對應“郭”“墉”二字有一定的依據。在西周金文中,“GF8E8”字確實有“墉”音,但是否有“郭”音還不好說。段玉裁云:“此云古文墉者,蓋古讀如庸,秦以后讀如郭?!庇汕耙斓挛跸壬撟C可知,從“GF8E8”之字在戰國已經讀從“郭”聲,但“GF8E8”在戰國以前尚無明確讀“郭”之例;戰國以后從“郭”得聲的字,在西周時也沒有從“GF8E8”的寫法。例如廓、槨等從郭得聲的字不見西周金文字形,而從革從郭的鞹字,在西周金文中字形與虢一致,并沒有呈現出從郭的特征,鞹字形最早見于《詛楚文》,可見虢為鞹之古字,與“GF8E8”字形并無關聯。這說明墉、郭二字的分化至遲發生在戰國時期,更早的情況暫時難于判斷。故此,單從文字釋讀角度來說,殷商武丁時期就已作為族氏名稱出現的“GF8E8”字,在當時更可能讀為“墉”。假使當時“GF8E8”字已有“郭”音,也不能遽然認定“GF8E8”氏就是傳世文獻中的“虢”氏。

二、 “GF8E8”氏非“虢”氏

GF8E8表示族氏名號,既見于殷墟甲骨文,也見于殷周金文:

1. 甲骨文中作為人名、地名或族氏

癸卯卜,賓貞: 令GF8E8GF8EA(系)在京奠。(《合集》6,賓三)

癸丑卜,賓貞: 令彗、GF8E8以黃執寇。七月。(《合集》553,賓三)

令GF8E8以多射衛……示呼……弋。六月。(《合集》5746,賓出)

癸酉卜,貞: GF8E8其有疾。(《合集》13731,典賓)

未卜,: 令取GF8E8人。(《合集》20571,師小字)

乙亥貞: GF8EB令GF8E8以眾GF8ED,,受又(佑)。(《合集》31981,歷二)

辛未卜,貞: 王田GF8E8,亡災。(《小屯南地甲骨》660,無名組)

2. 金文中作為族徽除下述所列銅器,GF8E8表示族徽還見于南GF8E8鼎(《集成》1297),學者多釋“南”字為“青”,細審銘文釋為“南”字較為恰當,此器容庚疑偽。

寧GF8E8(寧GF8E8甗,《集成》792,商代中期)

丁。GF8E8(丁GF8E8鼎,《銘圖三編》43,商代晚期)

己。GF8E8(己GF8E8鼎,《集成》1292,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

辛。GF8E8(辛GF8E8鼎,《集成》1296,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

父辛,GF8E8(父辛GF8E8尊,《銘圖》11832,商代晚期或西周早期)

3. 金文中作為族氏名號

作GF8E8熙彝。(作GF8E8熙甗,《銘圖三編》341,西周早期)

唯三月,王令榮眔內史曰: GF8EE(匃)于省吾先生釋為“芥”,見《甲骨文字釋林》,北京: 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404—405頁;唐蘭先生釋為“?槧B”讀為“匃”,義為“給予”,見《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174頁。井侯服,賜臣三品: 州人、重人、GF8E8人,拜稽首……(榮簋,《集成》4241,西周早期)

豐井作GF8E8姬寶尊簋。(豐井簋,《銘圖三編》443,西周早期)

尚作GF8E8公寶尊彝。(尚爵,《陜西金文集成》2117,西周早期后段)

GF8E8伯作寶鼎。(GF8E8伯鼎蓋,《銘圖》1445,西周早期后段)

唯王伐逨、魚,延伐GF8EF、黑,至燎于宗周,賜GF8E8伯GF8F0貝十朋,敢對揚王休,用作朕文考寶尊簋,其萬年子子孫孫其永寶用。(GF8E8伯GF8F0簋,《集成》4169,穆王世)

唯王八祀正月,辰在丁卯。王曰:“師GF8B9!汝克藎(盡)乃身,臣朕皇考穆穆王,用乃孔德,遜純乃用心,引正乃辟安德。叀余小子肈盄(淑)先王德,賜汝玄袞、GF8F1純、赤巿、朱衡、鑾旗、大師金膺、攸勒。用井(型)乃圣祖考,GF8F2(鄰)明GF8F3(令)辟前王,事余一人?!?GF8B9拜稽首,休伯大師GF8F4(夗)馬承源先生認為讀為“爰”,無實義。見《商周青銅器銘文選(三)》,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136頁。GF8F5(任)裘錫圭先生釋為“任”,義為“從事”。見于《說“GF9A6GF9A7白大師武”》,《裘錫圭學術文集·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第18頁。臣皇辟,天子亦弗忘公上父?內(胡)德,GF8B9蔑歷伯大師,不自作小子,夙夕尃由先祖烈德,用臣皇辟。伯亦克GF8F6(歀)由先祖GF8F7,孫子一GF8F5(任)皇辟懿德,用保王身。GF8B9敢厘王,俾天子萬年,GF8F8(范)GF8F9(圍)裘錫圭先生釋為“范圍”,義為“遵循”“法則”。見于裘錫圭《說“GF9A6GF9A7白大師武”》,《裘錫圭學術文集·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第19頁。伯大師武,臣保天子,用厥烈祖介德。GF8B9敢對王休。用綏。作公上父尊于朕考GF8E8季易父GF8FA(報)宗。(師GF8B9鼎,《集成》2830,恭王世)

師GF8C0自作朕皇祖大公、GF8E8公、GF8FB(封)公、魯仲、GF8FC(憲)伯、孝公,朕剌考……龢鐘,用喜侃前繛永命義孫子……(師GF8C0鐘,《銘圖》15266,宣王世)

姬寏母作大公、GF8E8公、[GF8FB(埶)]公、魯仲、伯、孝公、靜公豆,用祈眉壽,永命多福,永寶用。(姬寏母豆,《集成》4693,宣王世)

用作氏名的“GF8E8”字如何釋讀,在早期甲骨學研究中就有爭議。甲骨文中“GF8E8”用作人名、族氏名由丁山先生最先提出來。由殷墟卜辭可見,“GF8E8”似乎主要活躍于武丁時期,至少在某一段時間里,他接受商王領導,擔任征伐等任務,同時又見“GF8EB呼GF8E8”的卜辭,可知GF8E8的地位可能在當時的重臣GF8EB之下。GF8E8可能與GF8E8地有一定的聯系,丁山先生提出“GF8E8”作為氏名時讀為“庸”,即《詩經》中提到的“墉”。丁山: 《甲骨文所見氏族及其制度》,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139頁。陳夢家先生則認為殷墟卜辭中該地讀為“郭”,即《左傳》等文獻里的“虢”,在今山西省平陸縣。陳夢家: 《殷虛卜辭綜述》,北京: 中華書局,1988年,第295頁。強家村銅器出土后,吳鎮烽等先生釋“GF8E8”為“庸”,與傳世文獻中屢屢提及的“墉”聯系在一起;李學勤等先生釋為“郭”,進而通假為“虢”。這次討論延續了對甲骨文中“GF8E8”的爭議,并從單個字的釋讀延展到探討“GF8E8氏”家族的姓氏、世系、封地以及社會關系等問題。經前文討論可知,從文字學上講,甲骨、金文中的“GF8E8”并無確切證據表明存在“郭”音,那么,是否可以通過家族世系的構建證明GF8E8氏就是虢氏,進而論證GF8E8字在西周時期便有郭的讀音?

為“GF8E8”氏即“虢”氏作出系統論述的當屬李學勤先生,此說有以下的證據: 首先,從文字學角度來說,《公羊傳》“虞”“郭”并舉,此“郭”當即“虢”;《春秋公羊傳注疏》卷一〇,臺北: 藝文印書館,2001年影印本?!兑葜軙ね鯐狻贩Q“郭叔”,注稱即虢叔??钻俗ⅲ?《逸周書》卷七,四部叢刊景明嘉靖二十二年本。因此,“虢氏”與“郭氏”為同一家族有著充分的文獻證據。而《說文》載“GF8E8”即“郭”,與“虢”字音近可通,如此一來“GF8E8”氏即“虢”氏。其次,強家村這五件有銘銅器出土于同一窖穴,一般來說可能屬于同一家族,而師GF8B9之父稱“GF8E8季易父”,師臾之先祖稱“虢季(GF8E9公)”,二者氏名相通,排行相同,故而可能為同一人。最后,這幾件銅器中,師GF8B9與師臾的官職明確為“師”,依據西周時期世官制原則,他們可能來自于一個世代擔任師的家族。與此同時,又引入了傳世器師望鼎(《集成》2812)等,以師望之父稱“GF8E9公”為媒介,進一步將師GF8B9、師望與師臾聯系起來,認為師望即師GF8B9之子、師臾之祖。李先生還指出,這個虢季家族即虢國的公族。這條證據鏈相對完整,但并非毫無破綻?!半健薄肮蓖ㄓ煤翢o疑問,但“GF8E8”字形作為氏名理解時不必一定讀“郭”。同窖藏的銅器一般為同一家族所有,但由于婚姻、虜獲等原因,不屬同一家族的現象也存在,如散氏與GF8FD氏銅器共見同一窖藏;見史言: 《扶風莊白大隊出土的一批西周銅器》,《文物》1972年第6期。同一家族一般經常擔任相同的職官,但也偶見同一家族甚至同一人擔任不同職官,且“師”作為西周時期常見官職之一,必定不會只屬于某一家族,即便師GF8B9與師望都與“大師”有一定關系,也不能說明二者有血緣關系。根據目前的金文材料來看,“大師”一稱暫未發現明確的世襲現象,筆者另有專文討論,茲不贅述。再來看強家村幾件銅器與師望諸器中器主的職事: 師GF8B9負責“引正乃辟安德”,即匡正周王,與恒被任命“司直鄙”、即被任命“司琱宮人GF8FEGF9A1”均無直接聯系;師望負責“出納王命”,馬軍霞博士認為與師GF8B9“事王一人”的職責相近,馬軍霞: 《虢國綜合研究》,博士學位論文,陜西師范大學,2017年,第49頁。但是對比負責管理由各異族組成的虎臣的師酉,他也曾被要求“夙夜辟事我一人”(師酉鼎,《銘圖》2475),可見所謂“辟事我一人”并不是一類固定職責。且師望生活的時代也值得思考。彭裕商、韓巍等先生根據師望諸器的器型、紋飾特征,推斷師望諸器時代不會早于厲王,彭裕商: 《西周青銅器年代綜合研究》,成都: 巴蜀書社,2003年,第423—425頁;韓?。?《周原強家西周銅器群世系問題辨析》,《中國歷史文物》2007年第3期,第70—78頁。那么師望之父自然就不能是活躍于穆恭之時的師GF8B9。繼李學勤先生之后,不少學者在研究西周時期的虢氏家族時,都結合出土地點,將強家村出土的這批銅器器主家族劃歸西虢一系,進一步將其他氏名寫作“GF8E8”或“虢”的人物納入姬姓虢氏之中,構建出一個龐大的虢氏家族世系,卻并沒有給出GF8E8氏即虢氏的論證。也就是說,認定“GF8E8季易父”與“虢季(GF8E9公)”為同一人的立足點并不堅實,據此推斷“GF8E8”氏即“虢”氏更需謹慎。

1992年出土的師GF8C0鐘進一步挑戰了GF8E8氏即虢氏這一說法: 如果“GF8E8”與“虢”為同一家族,那么很可能和傳世文獻中的虢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即其族姓當為姬姓,但師GF8C0鐘卻顯示“GF8E8氏”并非姬姓。

師GF8C0鐘銘文內容如前文所示,記錄了其家族自大公至靜公的七世,劉雨先生率先發現該世系與傳世器姬寏母豆所述幾乎完全相同,很顯然,兩器的作器者應屬同一家族??紤]到西周時期“不論是婦女主動制作祭器,或是被動地接受丈夫制作的祭器,都以祭祀夫家祖先為主”,陳昭容: 《周代婦女在祭祀中的地位——青銅器銘文中的性別、身份與角色研究(之一)》,收入李貞德、梁其姿主編: 《婦女與社會》,北京: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第35頁。而未出嫁之女“很可能沒有權利參與家族內的正式祭祀活動”,耿超: 《淺議姬寏母豆與師GF8C0鐘作器者關系及族姓》,《考古與文物》2011年第1期,第103頁。下文引耿超先生觀點均出自此文。因此,師GF8C0與姬寏母更有可能是夫妻關系。關于師GF8C0與姬寏母的關系,劉雨先生認為二人的先祖與文獻所記錄的曹國國君世系可以形成對應,故二人均為姬姓,當為兄妹或姊弟關系(《兩周曹國銅器考》,《中原文物》2008年第2期)。此說主要存在兩個問題: 一是師GF8C0鐘出土于陜西扶風,距離曹國封地甚遠,劉雨先生解釋稱二器大概出土于曹國的采邑之內。二是姬寏母作為女性,卻擁有與男性相同的祭祀先祖的權利,劉雨先生就此作出兩種推測——姬寏母在當時是一個特例,擁有異于一般貴族女性的權勢和地位;或當時的貴族女性地位比我們所理解的要高許多。其后耿超先生撰文梳理了西周時期女性出嫁前后在祭祀方面擁有的權利差異,認為姬寏母應為師GF8C0之妻。以目前可見的銘文來說,明確為未嫁女自作器之例幾乎不見,明確為已嫁婦為母家作器者僅見蔡姞簋(《集成》4198),蔡姞作此器也并非用于自己祭祀母家父母,而是交予其兄尹叔,由尹叔主導祭祀??梢?,由女性作器、祭祀本家父母乃至數代祖先,在已見銘文中尚無先例。故本文取耿超、李學勤先生說,認為師GF8C0與姬寏母應為夫妻,而非兄妹、姊弟。有學者認為姬寏母豆未稱“皇祖”等親稱,且與師寏父器器主同字,故而姬寏母當為師寏父之妻,師GF8C0可能是師寏父與姬寏母之子。高婧聰: 《師GF8C0鐘、姬寏母豆銘文所見人物關系與族屬——兼論西周國家建構模式》,《管子學刊》2019年第1期。西周時期講求同姓不婚,不論師GF8C0與姬寏母是夫妻還是母子,二人同為姬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分析過師GF8C0的族姓,再來看其族氏。劉雨先生將師GF8C0鐘與姬寏母豆銘文中的世系釋為“太公、墉公、封公魯、仲臤、?。▽m)伯、孝公、靜公”七世,劉雨: 《兩周曹國銅器考》,《中原文物》2008年第2期。耿超先生釋為“太公、墉公、封公、魯仲憲伯、孝公、靜公”六世,李學勤先生將銘文世系釋為“大公、郭公、埶(獻)公、魯仲、憲伯、孝公、靜公”七世。李學勤: 《論西周王朝中的齊太公后裔》,《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第101頁。從銘文布局上看,“仲”字后“伯”字前難以鑄下二字,故釋為“憲”字較合理,應在魯仲與憲伯之間斷讀。耿超先生以“魯”為謚號,“仲”為排行,“憲”為私名,“伯”為敬稱,形式如逨盤提到的“惠仲盠父”,但是以“伯”為敬稱和以“父”為敬稱存在差異,同一人既稱“伯”又稱“仲”的可能性不高,魯仲、憲伯更有可能如李學勤先生所說是兩個人。將這七世與傳世文獻對比,吳其昌先生認為姬寏母豆所述為媯姓陳國世系,吳其昌: 《金文世族譜》,上海: 商務印書館,1936年。但兩個家族世系一一對應需要做大幅度的調整;劉雨先生提出該家族世系與曹國國君世系相合,劉雨先生認為“皇祖太公”對應《史記·曹世家》所載的“太伯脾”,“仲臤”對應太伯脾之子“仲君平”,“省伯”對應仲君平之子“宮伯”,“孝公”對應宮公之子“孝伯”,《史記》“孝公”之后遺漏一代,也即銘文所稱的“靜公”,再下一代為“夷伯”。此外,銘文中提到的“墉公”“封公”兩世也為《史記》所遺漏。見劉雨: 《兩周曹國銅器考》,《中原文物》2008年第2期。此說又面臨著師GF8C0與姬寏母同姓的問題。脫離傳世文獻,單從銘文自身來看,這七世當中“憲伯、孝公、靜公”應為“謚號+敬稱”形式無疑,“大”通“太”,不一定是謚號,卻是較常見的美稱。另外三世“墉”“GF8FB”與“魯”用在“公”一類的敬稱、“仲”一類的排行前作定語,有可能是表示尊稱、美稱一類的修飾詞,即如“憲伯”之“憲”一類;也有可能是表示族氏名稱,即如逨盤(《銘圖》14543)中“高祖單公”之“單”?!癎F8FB”字姬寏母豆失摹,師GF8C0鐘中也不甚清晰,從殘留字形上看應從丮,釋為“埶”較為合適?!皥恕奔础八嚒弊?,《尚書·舜典》云“格于藝祖”,孔穎達引鄭玄云“藝祖為文祖”,《毛詩正義》卷一九,臺北: 藝文印書館,2001年影印本??梢姟八嚒弊钟锌赡苋纭拔摹币粯?,用作美稱,李學勤先生認為通“獻”,作謚號用。此外,“埶”還作族徽使用。但GF8FB族以GF8FB為族徽,未必以之為氏名,雒有倉先生曾指出,“在殷遺民銅器上,也有‘族徽與當時使用的族名不一致的情況,典型如微氏家族銅器族徽‘GF9A8只出現在折、豐、?棄?時期,而此前和此后的銅器銘文均稱其族為‘微,這說明該類族徽只是特定時期的族氏標識和代號”。見氏著《商周青銅器族徽文字綜合研究》,合肥: 黃山書社,2017年,第18頁。GF8FB公所屬家族未用日名,幾乎未呈現出殷文化特征,故而GF8FB公之“GF8FB”不適合作族氏名號理解?!棒斨佟敝棒敗蔽匆娮髦u號或名稱使用之例,西周金文中的“魯”除了“魯休”“純魯”等習語外,還用于表示分封于今山東的魯國。魯為姬姓,這位魯仲自然也不能是魯國公族,只能是罕見的以“魯”為美稱的例證。

此時唯有GF8E8字有探討空間,在目前可見的銅器材料中,暫無以“GF8E8”為謚號或美稱的例證,“GF8E8伯”為生稱之例又證實西周時期確實存在一個GF8E8氏家族,GF8E8伯GF8F0是生稱,說明西周時期必定存在一個氏名為“GF8E8”的家族。假使我們認為GF8E8既可以是氏名,也可以是謚號或者美稱,那么就無法認定師GF8B9之父GF8E8季易父的“GF8E8”是氏名,進而與虢季系聯。且“謚號+排行+字”的稱名形式在金文之中為數不多,GF8E8季易父的“GF8E8”更可能是氏名。李學勤先生聯系師GF8B9鼎銘文,提出太公又稱“師尚父”,清華簡《耆夜》作“郘上父”,故而師GF8B9先祖“公上父”與師GF8C0先祖“大公”同為齊太公,“太公封齊,長子呂伋之后世為齊君,同時還有兩子留于王朝,封在畿內郭地的郭公一支繼承太公的大師職位,幼弟郭季一支也在大師屬下”。李學勤: 《論西周王朝中的齊太公后裔》,《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第101頁?!犊脊艌D》引蔡肇語稱:“《齊世家》言太公之卒百有余年,子丁公呂伋始立,如郭公以下三世,至孝公始見于史,自呂伋十四世矣,余文不可考。然知為齊豆無疑?!眳未笈R: 《考古圖》卷五,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相較于單據“太公”一個稱謂說師GF8C0鐘所載為齊國君世系,李學勤先生將齊太公與GF8E8氏家族系聯在一起顯然更具說服力。但是,“大”是金文中較為常見的美稱;“上(尚)”也是金文中較為常見的字,此處“大公”與“公上父”說的是否都是齊太公還可以討論。近年孔頭溝遺址出土的尚爵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考方向: 師GF8B9鼎先祖所稱“公上父”有可能正是尚爵的器主“尚”,而尚之父考GF8E8公與師GF8C0先祖GF8E8公可能為同一人,他們與齊太公并無關聯(詳見下文),而是另一個獨立的GF8E8氏家族。

在以往的爭議中,無論是認為GF8E8氏是虢氏還是“墉國族”,吳鎮烽先生將師GF8B9列入“墉國族”,與“虢國族”并舉,似乎是將之歸為具有相對獨立性的地方封國。都認為應該劃歸姬姓家族。但是GF8E8氏家族并非姬姓,也就與虢氏無涉,同樣也不能是吳鎮烽先生提出的姬姓“墉國族”。李學勤先生提出,西周時期存在一個姜姓虢氏家族,但目前的傳世文獻及出土文獻還不能提供足夠的證據,因此不必強行將姬姓虢氏與非姬姓GF8E8氏混為一談。

三、 西周時期GF8E8氏家族世系

這樣來看,目前可見的西周時期GF8E8氏家族成員范圍就逐漸清晰起來,即師GF8B9鼎與師GF8C0鐘所述及的同家族成員,加之尚爵提到的GF8E8公、GF8E8伯鼎蓋的器主GF8E8伯以及GF8E8伯GF8F0,此外還有《銘三》增補的GF8E8熙與GF8E8姬;而師臾鐘所述家族更可能是姬姓虢氏,不在GF8E8氏家族之中。強家村同窖藏出土的即簋,作器者應為師臾之父,為虢氏家族成員,恒簋的器主恒所屬家族不明。此前有學者將師望器的器主師望歸入強家村器主家族世系,但僅通過謚號“GF8E9公”將師望與師臾系聯、通過“大師小子”將師望與師GF8B9系聯都略顯倉促,且師GF8B9與師臾也并非同一家族,故暫將師望排除。此外,師GF8B9鼎銘文中出現的伯大師也有可能是GF8E8氏家族成員。師GF8B9鼎銘文中周王回顧了師GF8B9在先王時期任職的情況,隨后賞賜給他一系列物品,并鼓勵他繼續為周王朝服務。師GF8B9表達了對周王的感激與效忠,與此同時也表達了對“伯大師”的感激。師GF8B9感激伯大師是因為接受了伯大師的舉薦,王慎行先生提出師GF8B9早期經舉薦成為伯大師的屬官——小子,至此時接替了伯大師的職務;王慎行: 《師GF8B9鼎銘文通釋譯論》,《求是學刊》1982年第4期。黃盛璋先生則認為,此次冊命師GF8B9擔任的仍然是小子,銘文中的“皇辟”所指即伯大師。黃盛璋: 《扶風強家村新出西周銅器群與相關史實之研究》,《西周史研究》(人文雜志叢刊第二輯)。探討師GF8B9是否繼任大師一職,重點在賞賜物“大師金膺”的解讀。金膺前冠以“大師”僅此一見,王慎行等先生將“大師金膺”理解為大師專用之金膺,周王將大師金膺賜予師GF8B9意味著授之以大師之職,但其時伯大師尚在,二人同為大師的可能性并不大。黃盛璋先生提出,此處“大師”表示其后金膺為大師之物,即周王將大師之物賞賜給作為大師下屬的師GF8B9。從銘文材料來看,周王將臣下之物轉贈另一臣下主要有兩種情況: 一種見于田的轉賜,符合名義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原則,此現象是否適用于車馬器還需存疑;另一種是將臣下祖上之物賜還該臣下,如善鼎(《集成》2820)載善獲賜其祖之旗。師GF8B9鼎的情況或與后者相似,此“大師金膺”為師GF8B9擔任大師的先祖之物。銘文師GF8B9又稱頌伯大師能夠繼承其先祖之德行,并表示要遵循伯大師之跡,加之二人所屬家族都曾任大師,因此師GF8B9與時任大師的伯大師有可能存在血緣關系。于豪亮先生認為伯大師與師GF8B9是同祖異父的堂兄弟,公上父為兩人祖父;于豪亮: 《陜西省扶風縣強家村出土虢季家族銅器銘文考釋》,收入《于豪亮學術文存》,北京: 中華書局,1985年,第12—13頁。本文引于豪亮先生觀點均出自此文。王慎行先生認為伯大師與師GF8B9是伯侄關系??梢?,這位伯大師有可能就是GF8E8氏宗子,即師GF8C0鐘所提到的某位先祖。

陳絜先生曾簡要描繪GF8E8氏家族的世系,陳絜: 《商周姓氏制度研究》,北京: 商務印書館,2007年,第364頁。認為公上父即GF8E8伯GF8F0,其后分支出來的GF8E8季易父為小宗;李學勤先生依據師臾鐘與師GF8C0鐘繪制了更詳細的GF8E8氏家族世系,如表1所示:

李先生所列表存在疑點需要探討: 第一個疑點是,GF8E8公與GF8E8季易父為同輩兄弟,卻擁有相同的氏。這一現象在一般情況下是正常的,但二人同為太公之子,那么就是改稱“GF8E8”氏的第一代,齊太公又稱“呂尚”,其氏為呂,若GF8E8公獲封別立GF8E8氏,其弟完全可以繼承原來的呂氏,兄弟二人同時變更為另一個氏名,就不是一個常見現象了。類似的例子或許可以聯系到虢仲、虢叔,或者李學勤先生提到的微子、微仲,可惜的是這一現象較為罕見,背后的原因尚難探究。不過回到GF8E8公與GF8E8季易父上來,除了要考慮兄弟二人同氏的原因之外,還要考慮二人是否為兄弟關系。也就是李學勤先生所繪世系的第二個疑點: 若GF8E8季易父為公上父幼子,就會出現自齊太公于文王時期輔佐周,齊太公之生卒年無可考證,傳世文獻對其事跡的記載也相互抵牾,但目前來看尚無文獻稱太公歸周在武王及其后。齊太公之卒年文獻中最晚的記錄稱康王六年,見于《竹書紀年》,但古今多有學者質疑此說,可參見梁玉繩、顧頡剛等先生的討論。至恭王八年師GF8B9作器,百余年間僅歷三世,而同時周王室歷經七世。此外,伯大師只可能是師GF8B9的伯父或從兄,即師GF8C0鐘所提及的GF8E8公或GF8FB公,這就導致GF8FB公活躍的時間下限也在恭王。其后自魯仲至師GF8C0五世,歷恭、懿、孝、夷、厲、宣六世共五代人,世系顯得過于密集。因此,不妨重新考慮師GF8C0家族的活躍時代以及GF8E8公與GF8E8季易父的關系問題。

探討某貴族家族與周王世系的對應關系,逨盤(《銘圖》14543)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據逨盤銘文所述,其家族與周王室對應關系如表2所示:

可見,單氏家族自單公起的第四世惠仲盠父、第五世零伯活躍于穆恭之交,與師GF8C0家族對比來看,相當于魯仲、憲伯二世。此外還有史墻盤(《集成》10175)可以對比。史墻盤為恭王器,史墻自述其高祖正逢武王伐紂,投奔于周,此后歷乙祖、亞祖辛、乙公,至史墻自己,也是第五世活躍于恭王時期。當然不同家族各有其特殊性,不可能完全一致,但李先生認為GF8E8氏家族自活躍于文、武時期的祖先算起,第三世至于恭王時期仍然不夠合理,師GF8B9鼎中的這位伯大師更可能是GF8E8氏家族的第四世或第五世,即魯仲或憲伯??紤]到伯大師排行為伯,張亞初、劉雨兩位先生于《西周金文官制研究》中提出伯大師與仲大師為正副職之別,但師GF8B9鼎中省稱伯大師為“伯”,乘?欁u中省稱仲大師為“仲氏”,可見“伯”“仲”當為排行,與正副職無關。那么就只能是憲伯。憲伯在穆王時期年齡不會很大,而師GF8B9曾于穆王時期供職,可知二者更有可能為同輩兄弟,憲伯之父魯仲與師GF8B9之父GF8E8季易父為同輩兄弟,至于此二支從哪一世開始劃分,還可以繼續討論。

李學勤先生并未解釋GF8E8季易父為何是太公之子、GF8E8公之弟,或許是由于師GF8B9身為小宗,如果作器祭祀五世祖稍顯不合常理,作器祭祀其祖更易理解,這一問題可以借助尚爵來分析。尚爵出土于陜西岐山縣孔頭溝遺址西周墓葬M10(銘文及器型見圖1),發掘者結合李學勤先生所排列GF8E8氏家族譜系,提出“此次出土的銅爵年代為西周早期偏晚,是尚為父輩郭公所作,故此郭公的年代應與師GF8C0鐘世系中姜太公之子的郭公大體相當”。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 《陜西岐山縣孔頭溝遺址西周墓葬M10的發掘》,《考古》2021年第9期,第42頁。前已提及,GF8E8氏家族未必是齊太公后裔,且齊太公名“尚”(一說名“望”,字“尚父”),這位西周早期偏晚的“尚”與其祖同名的可能性不會很大。但是尚爵的出土,又恰好證實李學勤先生將師GF8B9的先祖“公上父”納入師GF8C0鐘所記錄的世系是可行的,只不過“公上父”并非齊太公,而可能是這位“尚”?!吧小迸c“上”通假,且西周時期偶見名與字混用的情況,如臤尊(《銘圖》11807—11808)銘文中提到仲GF8A2(競)父賜金,競卣(《集成》5425)中器主自稱競。由相關史事及人物的系聯可知,競與仲競父很有可能是同一人,也即御史競(御史競簋,《集成》4134—4135)。再如師俗父(永盂,《集成》10322)又稱師俗(史密簋,《銘圖》5327),則西周時期名與字存在混用現象。師GF8B9所祭公上父有可能正是這位私名為“尚”的GF8FB公,從時代上看就是其祖父。師GF8B9之父排行為季,作為小宗,師GF8B9祭祀自己的祖父,并未追溯更久遠的祖先,也符合西周時期的祭祀習慣。

最后要討論的是GF8E8伯GF8F0簋,陳夢家先生斷為昭穆時期,陳夢家: 《西周銅器斷代》,北京: 中華書局,2004年,上冊,第137頁。唐蘭先生斷為穆王時期,唐蘭: 《西周青銅器銘文分代史征》,北京: 中華書局,1986年,第343頁。劉啟益先生斷為昭王時期,劉啟益: 《西周紀年》,廣州: 廣東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54頁。從字體特征上看應屬穆王,與尚爵相比要稍晚一些。這位“GF8E8伯GF8F0”可能是魯仲之兄,由于某種原因,其后人未能繼承宗子。以上推測證據有限,此處僅提供一種可能性。如果盡可能地將銘文中出現的GF8E8氏成員系聯在一起,可以得出以下世系,如表3所示:

小結

從文字學角度可以看到,“GF8E8”字的確存在“墉”“郭”二音二義,但在西周時期作為族氏名號時,未必讀作“郭”。與此同時,師GF8C0鐘的出土證明GF8E8氏家族與姬姓家族通婚,自身并非姬姓,因此,西周金文中的GF8E8氏與虢氏并無關聯,而是一個獨立的族氏。GF8E8氏家族以師GF8C0鐘所述世系為大宗,歷代生活在周之內服地區,擔任師職,部分成員做到了大師,是王朝重臣。不過,鑒于與GF8E8氏相關的出土文獻有限,此家族的世系勾勒還有待于更多的材料。

附記:本文寫作過程中,蒙劉源老師和辛悅師姐、宋專專等同學的批評指正,又蒙匿名審稿專家的諸多教示,謹致謝忱!

(責任編輯: 田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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