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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水人在天空留下回聲(組詩)

2024-04-13 02:58胡弦
詩選刊 2024年4期
關鍵詞:水潭養魚古老

胡弦

口弦

火是神秘的,

黑衣服,銀紐扣,都是神秘的。

圍著火堆跳舞的人再一次

手拉手結成了神秘的鏈環。

斗牛在長角,窮孩子在水洼邊玩耍,

風,借助風車重新統治了群山。

在布拖街頭,彝族少女像風的幻影,

她們銀冠沉重,身姿輕盈,

當她們行走,滿身銀飾的沙沙聲里,

古老的神秘性仍在生長。

黃傘好看,畢摩書難懂,黑綿羊

一旦登上高處,就會變成廣場上的雕塑。

在那里,一個少女講起彝族的源頭、分支、方言……

當她側轉身向我說話,我感到

整個世界的甜蜜都在神秘地遷徙。

人一代代逝去,神不會:她已重新來臨,

坐到我們身旁。

——她是去年的金索瑪,名叫烏果,

不知道有人在借助她歸來,

只知道自己

是臨縣爾恩家的大女兒。

沙溪古鎮

我怕遇見那些古老的事物,比如

眼前這棵五百多歲的黃連。

萬物可為本主,當它活到了有人跪拜的年齡,

該如何處理心中郁積的苦澀?

我也怕那些過于新鮮的事物,

比如,這家叫作“樹下”的小旅館。

它剛開業,老板對我說:為它寫首詩吧。

但我不知道,哪些詞語勝任這工作,

就像不知道,什么人曾在這里住過,贊美過。

生活仍然讓人吃驚,

茶馬古道上,瓦貓張著大嘴,真實的貓

正在咖啡店里打呼嚕。

有人害人,有人救人,當三角梅開罷,

天上的事,已在人間安排完畢。

廟里神仙多,早市里人更多,戲臺上,

只有老唱腔耐人尋味。

大槐樹上垂下無數豆莢,

像一群瞪大了眼睛的觀眾。

一座廢棄的糧倉,如今擺滿了書,

這家書店,己成網紅打卡地。

剛出版的小說里,新人和舊人一起走動,

——宿命才是饑餓,才是最古老的版本學。

仿佛已有千年,又像在轉瞬間,

糧食們就變成了一粒粒漢字。

洗馬潭

我正面對著一個水潭,

在海拔四千米的蒼山上。

我坐在這里已經有一會兒了。

我已走遍附近的山巒,

并在索道上凝視過移動的深淵。

但現在才是重點:喧嘩的游客在指點,拍照。

而這片潭水那么靜,仿佛

沒有什么能把它驚擾。

據說,忽必烈征大理時曾在此洗馬,

但這顯然不是它的記憶。

吶喊,殺戮,燃燒的城池,

對于它來說,不過是山下的區區小事。

當我從山上下來,

仿佛已從高處帶回了什么,又仿佛

一無所得。

對于萬千高峰,一個從無任何行動的水潭,

為何類似我們心靈的賦形?

現在已是夜晚,蒼山消失在黑暗中。

但我知道,在高高的山頂上,

那小小的水潭,正靜靜地,

獨自面對整個天空。

白鷺

白鷺,像個神秘主義者,

它的白,讓風和蘆葦順從。

當它飛翔,大片水域鋪開。它頎長的翅膀

拓展著我們幻想的邊際。

白鷺在往遠處飛,

帶著我們看不見的東西。

除了望遠鏡,沒什么召喚能讓它

離我們更近。每次見到白鷺,都像處在

由眺望構成的回憶中。

幾只白鷺停在淺水里,散步,啄食。

漣漪,像不斷擴散的密語。

它飛起又落下。它的盤旋像一種

擺脫了所有糾纏的自由。

它的白,像風吐出的

不涉及任何故事的新詞。

白鷺鳴叫,有種時間像留在濕地的陰影。

當我離開,風,也被留在了那里,

白鷺,已在抽搐的水面上

化身為聲音:一個

重新被找到的夢在那兒下雪。

它不愿待在紙上,

回到水里時不能帶上紙,

會一起爛掉。

養魚的人一身流水。

他打開紙,得到一張空紙。

魚,從我到非我,

得到一玻璃缸自由。

養魚的人覺得自己還在紙上,

像一條看不見的魚。

水像抽空的紙,無聲。

聲音還給大街上的人。

它不敢動,害怕再動會變成人。

多年后在舊書攤上,

發黃的紙,像渾濁、一碰就碎的水。

顏料都淡了,

養魚的人彎下腰來,像條

隨時會被解構的魚。

舊車站

枕木變得漫長。

鐘表不見了,

時間的深淵被留在墻上。

月臺空空,相遇的臉,告別的臉,

都已消失,像被刪除的郵件。

信號燈在,只是不再閃爍:一盞

已向我們道過永別的燈。

一顆呼嘯的心闖進這里,轉瞬間,

變成了銹蝕的舊車廂

在威海

海浪拍打在沙灘上,

那嘩啦聲,像一種告知。

第二聲,則來自它退回大海時,

與后一浪相遇時的激蕩。

如同兩種時間在相互催促。

時間,到灘涂為止。

世間事消磨于粒粒細沙。

我們就是從那里乘船出發的,

來到這大海深處,漂浮在

一個叫作大海的沒有岸的概念上,

極目遠望,再無所得。

(選自《長江文藝》2024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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