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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之死

2024-04-14 05:29一只不理解的熊
海外文摘 2024年4期
關鍵詞:瑪莎監護室病房

一只不理解的熊

13歲的瑪莎笑靨如花、性格陽光,本可以擁有充滿希望的未來。但2021年夏天,她騎車受傷,被送往英國一家頂級醫院接受治療,最后因誤診和醫院等級分明的制度死在了那里?,斏赣H摧心剖肝地回憶起了那個夏天……

2021年夏天剛開始的時候,我13歲的女兒瑪莎忙得不可開交。她和朋友們在公園里聚會,用手機拍攝無聊的視頻,每天都在看書和背歌詞。她猜想自己將來會成為作家、工程師還是電影導演。她的未來充滿希望。

夏天結束時,她離開了人世,因為英國一家頂級醫院犯下了駭人聽聞的錯誤。

接下來我要講述瑪莎是如何死亡的,以及當你盲目相信醫生、太晚才得知該如何挽救孩子生命時會發生什么。我希望每個人都吸取我的教訓,希望瑪莎的故事能稍微改變一些人對醫療的看法,這甚至可能挽救一條生命。

我堅定地支持英國公立醫療系統的運行原則,也知道如今有很多優秀的執業醫生。在此沒有必要展開慣常的政治爭論:本文涉及的醫院已向我證實,瑪莎的遭遇與資源不足以及醫護人員過于忙碌無關,與財政緊縮或削減無關,與醫療服務系統備受壓力無關。

無論我被告知多少次“照顧瑪莎是醫生的職責”,我內心深處都知道,如果我當時采取了不一樣的行動,她就不會死,我的生活也不會因此支離破碎。我并不認為我應該承擔全部責任:醫院已經承認護理失職和犯下“災難性的錯誤”。但是,如果我對醫院的工作方式和某些醫生的行為更加了解,我的女兒現在就還會和我在一起。

另一位喪子的家長告訴我,失去孩子后的生活就像在一座孤島上,與“正常人”生活的大陸隔絕開來。你非常想回到那座大陸,但再無可能。你永遠被困在孤島上。

| 意外 |

我在斯諾登尼亞國家公園附近訂了一間鄉間別墅。這是一座古老的小農舍,房梁低矮,沒有無線網絡和電話信號。停車場在山腳下,羊群在山上吃草。我們用手推車把行李運到門口,瑪莎和她妹妹洛蒂都想坐手推車。第一天陽光明媚,我們去巴茅斯海灘沖浪,瑪莎和我在農舍里畫山谷風景。我們在酒館吃了飯,玩了紙牌,一切都充滿了假日的輕松和愉悅。

第二天,我們租了自行車,去一條著名的自行車道,即沿著往返于海灘的老舊鐵路線騎行。旅游指南將這條路線描述為“風景優美、路面平坦、適合全家出行”。一路上,瑪莎和我并肩騎行。到達海灘后,我們游了泳,吃了螃蟹三明治和薯片。然而,就在我們開始騎車返回時,瑪莎在一片沙地上滑倒了。她騎得很慢——我們給她起的綽號叫“理智船長”——但還是摔倒了,而且很快發出了僵尸般的喘不上氣的聲音。

小路上有很多騎行者,所以瑪莎爬到了路邊。在我們等待她恢復的時候,一個帶著更小孩子的家庭也騎車經過。這個小女孩也在沙子上打了個滑,但她只是晃了一下,沒有跌倒,于是這家人繼續前行。毫無疑問,他們再也不會想起那一刻。

瑪莎沒有好轉,于是我們帶她去了輕傷病房。當她撩起套頭衫進行檢查時,我們看到她的肚子上有一個紅圈:她摔倒時,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一個扭曲的車把上。沒有血跡和傷口,只有一個圓形印記。

護士在電話里向醫生描述了傷情,醫生說不需要面診——瑪莎可能是內傷——然后開具了撲熱息痛。我不知道該不該堅持讓醫生給她看看,后來作罷,我們回到了農舍。凌晨兩點,瑪莎疼痛難忍,我們決定送她去急診室。她說:“我沒法走下山去坐車?!庇谑?,她的父親保羅用手推車推她下山,避開顛簸路段,洛蒂舉著手機照明。我們盡可能輕柔地將瑪莎放進車里。

阿伯里斯特威斯鎮的布朗萊斯醫院同意對瑪莎進行檢查并留院觀察一晚。我以為這只是謹慎起見的措施。但天亮時,一位面色嚴肅的醫生告訴我們,瑪莎可能是胰腺損傷。她摔得太重,胰腺向脊椎擠壓,造成了撕裂。

| 住院 |

我立刻意識到瑪莎傷勢嚴重,但我對英國醫療系統充滿信心。我開始拍照——這些照片將成為瑪莎講述自己夏天小遭遇時的道具。第一張照片中,她在布朗萊斯醫院病房的藍色燈光下蜷縮著睡著了。第二張照片中,她在一架直升機外面,這架直升機帶我們飛越布雷肯山,來到位于加的夫的威爾士大學醫院。一名醫護人員靠在她的肩膀上,兩人對著鏡頭高興地揮手。

在加的夫,瑪莎被送往重癥監護室,綁上了我只在電視劇中見過的那種發出“嗶嗶”聲的監護儀。她得到了一對一的護理,一名護士一直陪在她身邊,站在她床腳的一個小臺子后面。我們以前都沒有住過院,我急壞了,一位醫生安慰道:“這幾天會很難熬,不過她會沒事的?!?/p>

我開始上網搜索。成人胰腺損傷通常在車禍或槍擊受害者身上,與其他器官損傷同時出現。我想到了瑪莎肚子上的圓形印記——沒有子彈的子彈傷。而兒童胰腺損傷常常是騎車所致,比如小輪車跳躍失誤。關鍵是要在胰液流出造成嚴重損傷之前迅速確定傷情。我十分慶幸我們在半夜趕到了醫院。

到了加的夫后,瑪莎又被直升機送往倫敦國王學院醫院——英國處理兒童胰腺損傷的三個??浦行闹?。在那里,她住進了“陽光病房”。護士告訴我們,該病房有充足的資金支持,資金來源包括英國公立醫療系統、捐款以及其他自費病人的費用。

瑪莎住在一個帶電視的玻璃隔間。病房里有新設備和一個游戲室,包括肝移植患者在內的一些兒童在這里住了很久。我們多次被告知:“你們住進了最好的地方?!眽ι腺N滿了“醫院大遠足”的海報——這是國王學院醫院當年9月的一次籌款活動。我決心報名參加,以示感謝?!拔覀冋嫘疫\,能來這里?!北A_和我對彼此說。

然而事實證明,瑪莎是極度不幸的。她的傷是可以治療的,她的死是可以避免的,但她卻成了國王學院醫院有記錄以來第一個死于胰腺損傷的孩子。醫院官員殘忍地告訴我們這是一個“糟糕的結果”。我將用幾十年的時間追問:為什么我的孩子會遭受這樣的命運?

| 插曲 |

我29歲時懷上了瑪莎。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我不確定這是否正確。我熱愛我的工作,正在享受生活。我擔心自己太自私,無法成為一個好媽媽,擔心孩子會束縛我的生活。不過,當這個因為在我肚子里的位置不對而遍體鱗傷的寶寶出現時,我一下子變了個人。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愛的暴擊?,斏煨詷酚^,她小時候常說:“我就像一只快樂的小鳥?!边@句話很好地概括了她的性格。

在“陽光病房”里,我和保羅輪流睡在一張折疊床上,24小時陪伴在瑪莎身邊。我們每天都被告知,她的康復是確鑿無疑的,只是時間和耐心的問題。兩周后,她可以在走廊上行走了,朋友們也來探望她。一位醫生告訴她:“我要去度假了,希望回來時你已經出院了?!蔽覀兞晳T了病房里的作息,還把我們貓咪的照片貼在病房墻上。

我在醫院一樓買零食吃。有一天,我在下樓的路上看到兩個女人憤怒地喊叫?!霸撍赖臍⑷朔?!”其中一個人雙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尖叫,想讓每個人都聽到?!拔覀兌家h離那些該死的殺人犯!”另一個女人喊道。兩人朝出口走去。我退縮了,本能地站在醫生這邊。

瑪莎不能進食,只能靠鼻飼接受配方奶。在醫院的日子里,沒有三餐可以打發乏味的時光,她會盯著手機上的美食圖片發呆。喂奶粉的間隙,我會給她放洗澡水,并摻入從家里帶的浴鹽,給她帶來一點點奢華的享受。她泡在浴缸里,棕色的頭發在水中散開。我幫她洗頭,就像她小時候那樣。

我們每天見到的都是不同的會診醫生,我有時會想:到底是誰全面負責瑪莎的護理?現在,我真希望當時對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想了想。每天早上醫生查房時,我們都會詢問治療進展。我們努力做到言辭懇切、心懷感激——他們是專家,我們希望他們發揮出最好的水平。事實證明,我們也被寫進了病例記錄:“父母和藹可親、頗有幫助?!?/p>

會診醫生們匆匆走進病房,實習醫生們對他們唯命是從。他們健談、自信、高傲。我們聽說其中一位自視甚高的外科醫生要在雅典發表一篇研究論文?,斏ナ缼滋旌?,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他入住的豪華酒店的照片。

查房后,瑪莎每天都由實習醫生照顧。他們看起來很年輕,但很自信,所以我以為他們對瑪莎的護理了如指掌。我太天真了,根本沒意識到他們還在接受培訓。

| 征兆 |

瑪莎收到了很多“早日康復”的賀卡和禮物,其中有一個能翻轉的玩具章魚,可以翻成開心或悲傷的表情。她開始用這個章魚來標記好日子和壞日子?,斏∵M病房幾周后,在8月21日到22日的那個周末,她發燒了。章魚皺著眉頭,瑪莎說她很害怕。我無數次稱贊她多么勇敢,并向她保證事情會有好的一面。我告訴她:“這是一所很好的醫院?!彼稍诖采仙l抖,不停地腹瀉,還惡心反胃,對著我們舉在她臉下的紙碗里干嘔,但她的胃已經空了。

醫生給她開了抗生素,說能在72小時內消除感染。

“如果沒有作用怎么辦?”瑪莎問。

“會有作用的?!彼麄冋f。

“但如果沒用呢?”

“肯定有用?!?/p>

我們用冰袋給她降溫,將熱水瓶敷在她疼痛的后背。她慢慢走到走廊,站在空調通風口下,把頭向后仰,感受撲面而來的涼風。我摟著她的肩膀,帶她回到病床上。

我們知道,治療期間可能會發生短暫的感染。但到了周三,瑪莎的高燒仍未消退。更令人擔憂的是,她腹部和手臂上的插管都出現了血。鮮血滲過繃帶,浸透了她的睡衣和床單。在她離世后,我們才知道,這種出血對于她的傷勢是極為罕見的,是重型敗血癥的公認征兆。

雖然醫生們知道她得了敗血癥,但他們在和保羅或我談話時從來沒有用過這個詞,只是說“感染”。我真希望他們當時把這個詞說出來,因為那樣我就能知道更多信息。他們只告訴我,瑪莎的“凝血功能有些下降”,這是“感染的正常副作用”。

醫院使用一套名為“床邊兒科早期預警評分”(包括心率、體溫、血壓等指標)的標準,來幫助醫生和護士決定何時對兒童患者加強關注。我們后來發現,周三瑪莎的評分是6,屬于高分,醫護本應該討論是否要把她轉入重癥監護室。

但瑪莎留在病房里,繼續流血。病歷記錄上寫道,“病患母親非常擔憂”,但所有醫生都告訴我,她會“轉危為安”。掃描顯示她的心臟周圍有少量積液,我們后來才知道,這是敗血癥的另一個征兆。

重型敗血癥患者如果沒有進入重癥監護室是極為危險的,因為監護室里有強效藥物和頻繁的干預治療?,斏究梢院苋菀椎剞D入兒科重癥監護室,就在走廊盡頭,而且還有空床位。但她的會診醫生認為沒有必要。

| 惡化 |

醫生給瑪莎注射了大量的促凝血劑,周五早上,她終于不再出血了。但在午餐的時候,她因為持續發燒而淚流滿面。她不想看書,也不想在手機上和朋友玩游戲。她是林–曼努爾·米蘭達的粉絲,我建議我們一起看他的新電影,她卻毫無興趣。

醫生不知道感染的原因。周末即將來臨。每到周末,病房里就會呈現出另一種氣氛——走廊里安靜得可怕。查完房后,會診醫生都回家待命了。漫長的周末和持續的發燒似乎是一個令人擔憂的組合。

此時,我們自己把感染和最壞的結果——敗血性休克——聯系在了一起。敗血性休克是院內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我對當天的會診醫生說:“我擔心瑪莎在周末出現敗血性休克,而你們都不在?!?/p>

醫生指著屏幕上的數據說:“我覺得不會出現敗血癥?!?/p>

我回到病房,瑪莎瞇著眼睛看著我:“我聽到你說敗血性休克?!?/p>

“別擔心,親愛的,”我說,“我只是想確認他們考慮到了一切可能性?!?/p>

會診醫生離開時再次強調:“只是普通的感染?!?/p>

周六早上,會診團隊的負責人若無其事地告訴保羅:“這種傷就是這樣,感染出現又消失?!蔽以俅畏畔滦膩?,但瑪莎還是發燒。后來,當她試圖站起來時,感到頭暈目眩。保羅告訴實習醫生:“這是新癥狀?!?p>

那個周日,我陪著瑪莎。我記得那天查房時,會診醫生——我稱他為“格子衫教授”——在瑪莎的病房外與一名外科醫生低聲交談。后來我們才知道,她的病情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得多,但他們沒有向我透露任何信息,當天我再也沒有見到他們?,斏蓛擅麑嵙曖t生負責,其中一名住院醫師——我稱他為“糊涂醫生”——比另一名醫生更有經驗。

“格子衫教授”畢業于牛津大學,50多歲,極其自信。當天下午,他很早就回家待命了。他的離開是瑪莎死亡的重要原因。午餐時間,瑪莎出現了不明原因的敗血癥和高燒,血壓極低,心跳加速。國王學院醫院后來就瑪莎的死因出具了一份嚴重事故報告,上面寫道,那時她本應被轉入重癥監護室。

但當天的負責醫生“格子衫教授”從來沒有考慮過這樣做。報告顯示,“陽光病房”的高級別會診醫生(七級資歷)看不上兒科重癥監護室資歷較淺的同事(五級資歷),因此不愿把自己的病人轉入重癥監護室?,斏乃劳鲈谝欢ǔ潭壬险怯捎谶@些資深醫生自視甚高。

周日下午,瑪莎身上出現了紅色皮疹,遍布雙腿、頸部和軀干。皮疹是敗血癥的信號。雖然瑪莎還出現了其他癥狀,但剛愎自用、對這種情況毫無經驗的“糊涂醫生”卻堅持認為,皮疹是由藥物延遲反應引起的。我向他表明了我的焦慮,我說這是敗血癥皮疹,但無濟于事。

我離開瑪莎的病房去尋找盟友,拉住了一名護士,我們一起走過走廊?!拔覔乃e了。我一直在上網查詢?!弊o士停下腳步,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皠e在網上查,”她說,“只會讓自己瞎擔心。相信醫生,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蔽衣爮牧怂慕ㄗh。事實上,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最爛的建議。

| 延誤 |

在瑪莎的死因調查中,驗尸官把“糊涂醫生”對皮疹的誤診稱為“嚴重錯誤”。即使是沒有壓力的臨床醫生也會犯錯,不過很少會犯如此明顯和嚴重的錯誤。但我仍然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感到困惑。

下午5點,瑪莎的預警評分達到了8分。醫生沒有告訴我們,但“糊涂醫生”打電話告訴了在家的“格子衫教授”。這位會診醫生沒有考慮來病房,也沒有提出皮疹可能是敗血癥引起的。后來,“糊涂醫生”再次與他通話,但他認為無需改變對瑪莎的護理。由于醫院嚴格的等級制度,病房里沒有醫護人員主動提出改變?,斏瘺]有進入重癥監護室。

當晚,“格子衫教授”在家給兒科重癥監護室主任打例行電話,只說明了瑪莎的部分情況。他沒有提到她之前的出血,也沒有提到她的皮疹是新發的。他只是轉告她的情況,“僅供參考”。重癥監護室“絕對”不應該對瑪莎進行床邊探視。他還說,“不需要復查”,這會增加家長的焦慮。醫院政策規定父母的擔憂是護理升級的理由,但他的決定恰恰相反。

兒科重癥監護室主任只能回答說,如果需要的話,還有床位。在瑪莎的死因調查中,他被問到,如果“格子衫教授”告訴了他全部情況,瑪莎會被轉入重癥監護室嗎?他答道:“毫無疑問,百分之百?!?/p>

瑪莎死后,“格子衫教授”仍然不愿用“錯誤”這個詞來形容他的行為,雖然他的同事們都心知肚明。其他會診醫生也有責任:醫院的報告認為,瑪莎至少有五次轉入兒科重癥監護室的機會。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醫生告訴我,她的情況不容樂觀。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卑微地聆聽醫生的話。

盡管現在回想起來難以置信,但當時我和保羅都不知道瑪莎應該轉入重癥監護室。我們沒有足夠的信息去爭論、去質疑、去堅持給她轉病房。因此,我們最終未能履行父母最基本的職責——在孩子身處危險時保護她。這種愧疚感將伴隨我一生。

| 噩耗 |

那天晚班來了一位新的實習醫生,她和“糊涂醫生”一起值班。她明確知道,瑪莎需要“持續監護”。(瑪莎死后,這份重要的交接記錄從國王學院醫院的電腦系統中神秘消失了。)但不知為何,她決定不對瑪莎進行血檢,而血檢本來極有可能挽救瑪莎的生命。對瑪莎進行一對一護理的指示也沒有得到執行。

更有甚者,這位實習醫生——我稱她為“無為醫生”——一次也沒有穿過走廊去探望瑪莎,去親眼看看病房里最危重的病人,即使護士向她轉達了令人擔憂的跡象。

我再次向瑪莎保證,她會挺過去的。她說:“這句話你說過太多次了,已經沒有意義了?!蹦翘焱砩?,她一直口渴,時不時地喘著粗氣說:“水?!蔽医o她倒水,但她似乎怎么也喝不夠。我不止一次地對護士說:“她喝了好多水?!蔽耶敃r精疲力竭,并沒有意識到這是災難的又一個征兆。盡管如此,“無為醫生”還是認為沒必要走幾步路去看我的女兒。

第二天早上5點45分,瑪莎對我說她要上廁所。但她剛要坐下,身體就僵住了,眼睛也往后翻。我抓住她,她開始抽搐,止不住地腹瀉,我幾乎抱不住她了。當人體對感染反應過度并損害自身器官和組織時,就會發生敗血癥。抽搐是因為大腦供血不足。

我第一次慌了,開始尖叫:她怎么了?過了一會兒,瑪莎醒了,護士們在她身邊忙前忙后。我哭著攔住護士,她告訴我,我的女兒絕對不會死,我應該振作起來。我洗了把臉,回到了病房。病房里只有我和瑪莎,她的手在身體上方抖動,她看著我,眼里充滿恐懼,輕聲說:“感覺好不了了?!边@句話時常讓我在夜里驚醒,感到恐懼和驚慌。

直到血檢結果出來,“無為醫生”才意識到她的病人已經十分危急?,斏凰屯匕Y監護室,但為時已晚,無法打破敗血性休克的循環。當晚,為了最后一搏,瑪莎被轉到大奧蒙德街兒童醫院,連接到一臺充當體外心肺的機器上,但無力回天?,斏谥芏璩咳ナ?。

關于最后那一天的恐怖,我能寫上好幾頁紙。在此,我只想簡單描述一下她離開“陽光病房”的過程——她早就應該離開那里。當時,病房里突然來了好多志在必得的臨床醫生?!罢堃欢ㄗ屗谥芰翱祻?,”我虛弱地說,“那是她的生日?!边M入重癥監護室后,瑪莎戴上了氧氣罩,但她以為那是讓她睡覺的麻醉劑。她指著面罩說:“這不管用?!蔽腋嬖V她這是氧氣,但不知道她聽到沒有。他們在幾秒鐘之內就把一根管子插進了她的喉嚨,她干嘔了一下,背部弓了起來,然后強效鎮靜劑起效了。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斏蝗幌萑牖杳?,再也沒有醒來。

| 無力 |

有了嚴重事故報告,我才得知瑪莎病情惡化的細節。在她死后,我們向國王學院醫院提出了質疑。死因調查得出的結論是,瑪莎的醫生沒有注意到警告信號并將她及時轉入重癥監護室。醫院有“坦誠義務”——對所犯錯誤持公開透明的態度。對于瑪莎的病情,國王學院醫院的表現比某些其他醫院要好得多,但也存在明顯的局限性,一些重要的問題沒有得到解答。

醫院信托機構發表了道歉聲明,但其法律團隊隨時待命。醫院確定了改進措施(這是必然的),這也是為什么醫院的每個人都更愿意跟我們講“制度”,而非臨床醫生的關鍵行動。醫院上下團結一致,等待我們的是機構的慰問和“應吸取的教訓”。醫院會盡其所能保護醫生,讓他們和自己導致的悲劇撇清關系。

畢竟,他們怎么可能理解悲劇的后果呢?他們的人生還在繼續,而我的人生已經停止。(瑪莎去世后一周,“糊涂醫生”就被提拔為會診醫生。)每天,我都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惡心、痛苦和懷疑。雖然我的父親在我十歲時就去世了,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理解悲傷。

我每時每刻都在想,瑪莎的死亡是可以避免的(英國公立醫療系統每周發生150例死亡,瑪莎是其中之一)。如今,大多數人寧愿與癌癥英勇“作戰”,也不愿面對醫療失誤造成的死亡,尤其是孩子的死亡——這是最難以面對的恐懼?,斏ナ篮?,我們收到了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這是我們都害怕的事,但它發生在了你們身上?!?/p>

盡管很荒謬甚至麻木不仁,但我卻開始羨慕其他孩子的死因。一位女兒死于侵襲性骨癌的父親告訴我,當他得知一名西班牙足球經理的孩子也死于同樣的疾病時,他感到一絲安慰。這位父親說:“他那么有錢、那么有名,如果連他都無能為力,那就真的沒有辦法了?!倍覜]有這樣的安慰。

| 血淚 |

有些事情顯而易見,卻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我們對醫生的信任應該是有限度的。醫療系統有許多才華橫溢的員工,但也有一些不夠敬業、能力較差的員工。驕傲自滿的臨床醫生更是不在少數。有些醫生是“英雄”,但我們不能把所有醫生都當成“英雄”。

無論你多么感激醫療系統,如果你有充分的理由質疑它的任何決定,請不要害怕。在醫院環境中很容易感到膽怯,但要堅持自己的立場。請記住,醫院里的大多數醫生還在接受培訓。不要害怕詢問臨床醫生的資質。實習醫生通常都是新手,為了給上級留下好印象,他們會努力保持鎮定。如果可以,確保有一名會診醫生全面負責。眾所周知,如果你要對某件事負責,你就會更努力。

不要理會別人的建議,一定上網搜索信息。瘋狂地學習、提問,如果不確定,請堅持聽取第二或第三醫療意見。記住,你完全有可能得到“管理”和“安慰”,卻沒有被告知全部真相。我們就是如此。

要知道,醫院在周末的許多護理工作都沒那么認真。還要認識到等級森嚴的體制弊病——每個人都要服從最資深的會診醫生。如果苗頭不對,就向病房大聲提要求。我們沒有這樣做,為此付出了太高的代價。我們曾經那么信任他們,現在卻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現在我住在孤島上。我們去給瑪莎掃墓,附近有些墓碑上的銘文肯定會讓她覺得好笑:“哲學家、老師、裸體主義者”“國際神秘人物”“永遠被愛,永遠正確”。但和她埋葬在一起的人都活了七八十年?,斏緫撓衿渌苓@種傷的孩子一樣走出醫院?,F在洛蒂臥室隔壁的房間空空如也,公園里多了一條長椅,上面掛著一塊銘牌:“紀念我的姐姐?!?/p>

我會想象這樣一個世界:瑪莎被及時轉到重癥監護室,性命得以挽救。在這個平行宇宙里,我的女兒安然度過了14歲生日。我對幫助過她的醫生和護士贊不絕口。我參加了遠足籌款活動。作為一個聰明而堅定的女孩,瑪莎的成績很好,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我看到她一邊喝酒一邊大笑,投入到學生生活中,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在這個世界里,瑪莎有自己的事業,也有孩子。她周末會來看望我們,我們會回憶起她13歲住院的那幾個星期。

我多么想生活在那個世界里??!

編輯: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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