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小笠原惠子
對于雙耳失聰的我來說,在拳擊訓練的過程中最困擾我的是做對抗練習。在佩戴頭盔、以實戰形式進行的對抗練習中,“聲音”尤其會起到關鍵作用。比方說鳴鑼。對抗練習和正式比賽一樣,以鳴鑼來標志比賽的開始和結束,可我卻聽不見。
剛開始的時候,我的反應跟不上。不過比賽只要一開始,對手就會向前邁進,而結束時對手的所有動作都會戛然而止。隨著練習次數的增加,我的不安也慢慢消失了。
在做對抗練習的時候,教練會發出指示。很多時候我從教練臉上的表情并不能看出對方到底是在罵我還是在夸我,不過一旦內心出現疑慮,對手就會趁機攻擊我,所以我經常選擇無視教練的態度。
還有一點,通常情況下,拳擊手會根據對手的呼吸聲來判斷其節奏和耐力。我因為做不到這一點,轉而通過仔細觀察對手的神情,尤其是眼神的變化來推測對方的行為:下一招是往右移,還是往左移,對方是否打算出拳。盡管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但習慣了之后,我從對手眼神的微小變化就能判斷出下一個動作。
我打拳擊的時候會摘掉助聽器。我的左耳完全失聰,就算戴著也毫無意義。右耳戴上助聽器后,雖然聽力水平恢復不到能聽清具體是什么聲音的程度,但里面能傳來微弱的聲響。
哪怕聲音再微弱,有聲音的世界和沒有聲音的世界對我來說有天壤之別。在讀高中之前,我非常害怕摘掉助聽器,甚至不戴著就害怕到無法外出。所以在不戴助聽器的狀態下進行運動,對我來說是非常需要勇氣的事。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去習慣。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體會在有聲音的世界里打拳擊是什么感覺,哪怕無法分辨出是什么聲音也無所謂。不過我心里清楚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助聽器會被揍得粉碎。
和對待別的男拳擊手一樣,館長對我也是手把手地耐心指導。館長教我的第一件事是“放松身體”。他會拉著我的手左右晃動,拍打我的大腿?!坝涀?,惠子,保持身體放松。記住身體柔軟的狀態?!彼粎捚錈┑囟谖疫@句話。
我剛去拳館的那段時間沒有辦法和別人很好地交流,很多時候都感到迷茫??绅^長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是把嘴張得很大,好讓我看清楚嘴的形狀和動作。如果發現我眼睛看向別處,沒注意聽他講話,館長就會將我的頭轉向他的方向,對我一遍又一遍地說:“聽好,惠子。明白嗎,惠子?”
當我回答“明白”后,館長就會接著說:“既然明白了,那我們再做一次?!笨匆娢彝嶂^一臉茫然的樣子,館長就會再次把剛才的教導說給我聽。
真斗拳館是一所曾經培養出數名日本冠軍的拳擊名館。館長嚴苛的指導在圈內頗有聲譽,坊間傳言這里是日本最嚴苛的斯巴達拳館。但我剛去的那段時間,拳館里總是很安靜,學員比現在要少。我去的時候經??吹金^內只有館長一個人。
我做拉伸的時候,館長偶爾會走過來和我說話。
“惠子,你像我這樣把手掌放在耳朵上,對恢復聽力有幫助?!?/p>
我模仿館長的動作,把手掌貼在左右耳上,閉上眼睛。
館長告訴我,人的身體里蘊含著“氣”的力量,他說自己堅持把手掌貼在眼睛上,恢復了一些視力。盡管我心里覺得單靠這個聽力是不可能變好的,但館長單純的信念打動了我的心。他把他堅信的方法傳授于我。
盡管館長如此關照我,我可絕非一個勤奮的好學生。剛開始的時候,我最多一個月去訓練四五次。
那個時候我除了去真斗拳館,同時還去空手道和踢拳道館。
單是拳擊的話,哪怕是作為業余選手我也不能參加比賽,更別說取得職業選手資格。但如果是空手道和踢拳,聽力障礙者也能參加比賽。對一個無論如何都想參賽的人來說,我內心對走拳擊手這條路早就放棄了一半,所以轉而去參加了戴著拳套進行的新空手道和業余踢拳大賽。我最初決定去真斗拳館的真正理由,其實也是為這些比賽磨練自己出拳的技術。
我曾在一次踢拳比賽中傷了腳,導致一段時間不能做拳擊訓練。當我心懷愧疚再次出現在拳館的時候,館長關切地問道:“真的沒關系嗎?你確定能訓練嗎?”這樣的關懷讓我心里感到很溫暖。
我在拳臺上做著平時的空擊練習,主教練小林亮一突然靠過來,開口對我說:“你得做職業選手?!?/p>
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天是2010年1月18日,我成為真斗拳館的學員已經四個月了。
“我問過的所有地方都拒絕了我。我當不了?!?/p>
“不,你可以?!毙×纸叹殧蒯斀罔F地說。
看到小林教練堅定的表情,我的心跳猛地快了一拍。我真的可以嗎?
館長聽到我倆的對話后,走過來問我:“惠子,你想當職業拳擊手嗎?”
“想!”
我對館長講述了十年前自己開始學習拳擊一直到踏進真斗拳館的過程。
自始至終我都想成為職業拳擊手,卻一次又一次遭到拳館的拒絕;我想站上拳臺,于是就去參加空手道比賽、踢拳道比賽……我多么想把這些年的經歷毫無保留地告訴館長,可我找不到合適的語言。館長認真地聽完我的傾吐后,對我說道:“惠子,我們試試看吧,成為職業拳擊手?!?/p>
那天,在回家路上,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這幾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流下開心的眼淚。
(摘自光啟書局《別認輸,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