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手里捧著金子

說到“童年”這個詞，我覺得應該洗洗手。仿佛這個詞就是金子做的，我要用手把它捧起來。

我童年用過的洗臉盆都很大，是搪瓷盆，盆底有一條大金魚圖案。往盆里倒入清水，魚的尾巴仿佛晃動，好像在游。我會在這樣的水里洗很長時間，與其說是洗臉洗手，不如說是用手捧水倒在魚身上。

如今我60多歲了，身邊的一切和童年時完全不同。但當我說到“童年”這個詞，常常會關掉房間的燈光，眺望星空。跟太陽和月亮相比，星星是夜空的兒童，他們永遠長不大，從遠方發出只有兒童能聽到的神秘低語。

在這3本散文集里，《河對岸的星辰》寫的是我童年的故事。在那個世界里，向日葵有巨大的花盤，它的花瓣有炫目的黃色，而我童年見到的蜜蜂比現在見到的大，它們扇著看不清的翅膀在花朵上耕耘。蜜蜂、向日葵、螞蟻、麻雀、土塊和青草構成了我的童年世界。在那樣的世界里，有幻想，有令人激動的發現，還有遠方。

在童年，除了我們雙腳站著的小小的土地，其他所有的地方都是遠方。在這本書里，遠方回來了。我們假設遠方是一匹匹馬，或者它們干脆就是公園里的木馬。它們從那個名叫遠方的地方來到了我們面前，我們在和它們的對視中回到了童年。

《云的故鄉在草原》里，草原是云的故鄉，也是我的故鄉。那里不僅空曠，它還無比豐富。那里有蒙古族人的笑臉，有像彩色的綢子翻卷飄舞的蒙古族民歌，當然還有靜靜的羊群和奔馳的馬群。牧區的人，早上醒來喜歡看天空。藍藍的天空上堆砌著像絲綿的云朵。假如你牽著馬去河邊，會看到遠處的河水像天空一樣藍。水面幾乎不流動，河不想弄碎倒映在河面上的蔚藍。

說到草原，我幾乎迫不及待地就要提到馬?！恶R群在傍晚飛翔》所有篇章寫的都是馬。這也許是第一部完全寫馬的散文集。

走進草原，只能說你對蒙古族文化有了一點感性認識。走近了馬，就走到了草原的深處。草原的豪邁、深情、細膩可以在馬身上找到佐證。當馬群嗒嗒跑來，大地在震動。這些馬和大地在一起向前沖擊。對，我想說馬帶著大地一起往前跑，風把馬的鬃毛高高揚起，馬的尾巴在風中拉成一條直線。馬在草原上奔跑是多么愉快呀，前方永遠是平坦的遠方，可以跑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形容這種狀態有一個美好的詞：自由。天之驕子享受著蒼天賦予它們的自由。馬群和天邊的云彩一起競賽，跟河流一起競賽。如果站在山坡上看，馬群像一條河流，云彩像一群馬，它們都像曲曲彎彎的、藍色的哈達。

這3本書寫出了我的童年、我的草原和我的馬群。在我心目中，它們是最珍貴的回憶。我用洗干凈的手捧著這些回憶獻給大家，就像手里捧著金子。

（源自“鮑爾吉·原野草原童年美文系列”，有刪節）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