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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時間異化及其消解

2024-04-17 09:22成軍青薛俊強
理論導刊 2024年4期
關鍵詞:資本邏輯數字技術

成軍青 薛俊強

摘要:資本主義自誕生以來就以金錢裁度人的時間,通過訓化和褫奪雇傭勞動者的勞動時間來實現價值增值。數字時代下,資本主義聯袂數字技術對時間的蠶食漫溢于有酬勞動之外,開拓了數字“虛體”無酬勞動這塊殖民新地。虛擬數字用戶以網絡“休閑時間”狀貌表征出來的數據信息“生產時間”被數字資本家零邊際成本地“殖民掠奪”,人的時間遭受更為隱蔽的布控和侵占,造成了時間異化的新樣態。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的時間異化突出表現為時間感知力被麻痹的“時間無知”、睡眠時間被收編的“無眠體制”、時間節奏被加快的“加速體制”這三重面向。對此,需要糾偏數字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消除時間異化根源;培養數字化主體的批判意識,識破時間自由幻象;倡導健康的數字化生活方式,實現時間合理分配,從而真正使時間成為人類自由進步的發展空間。

關鍵詞:數字資本主義;時間異化;數字技術;資本邏輯;自由時間

中圖分類號:F4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7408(2024)04-0055-08

“時間就是權力,這對于一切文化形態的時間觀而言都是正確的。誰控制了時間體系、時間的象征和對時間的解釋,誰就控制了社會生活?!保?]120資本主義生來就將時間權力納入自身體系中,通過布控“時間”來支配增殖價值的雇傭勞動。近年來,資本聯袂大數據、云計算、物聯網等數字技術支解和重新編排了傳統工業社會中“塊狀時間”①結構,將人們普遍置于工作時間與休閑時間邊界模糊乃至重疊的、當即開始生產數據信息并當即結束的、靈活化、碎片化的“點狀時間”模式中。學界由此掀起了關于“時間加速”的研究熱潮,主要圍繞德國哲學家哈特穆特·羅薩的“社會加速批判理論”和“加速邏輯”展開探討,但是囿于單一“加速”層面展開“時間異化”的分析與論述,無法整體把握數字資本主義時代下“時間異化”的邏輯理路。為此,本文試圖在既有研究基礎上審視“時間異化”的三重面向,即“時間無知”“無眠體制”“加速體制”,洞查時間異化的數字資本主義運作機制,為消解時間異化、使時間成為人類自由進步的發展空間提供理論參考。

一、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時間異化的生成機制

在傳統工業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勞動與自由時間相抵牾,人們在進行勞動時不會感到自由,“會像逃避瘟疫那樣逃避勞動”[2]271,步入數字資本主義時代,生產勞動與自由時間相矛盾的本質沒有變。但是,數字資本家更加精明地將強制性的令人難以忍受的生產勞動包裝成數字虛擬世界中以休閑時間樣態呈現出來的自由化、靈活化的生產數據信息的數字勞動,從而規避了人們的反抗意識。在可以自由選擇時間參與數字虛擬交往的幻象下,數字資本家實現了對數字“虛體”網絡在線時間的“殖民掠奪”,人的時間遭受了更加隱蔽和深重的剝削。

(一)日常生活時間被數字“虛體”交往時間不斷蠶食

數字時代,現實個人逐步走向哲學家阿甘本所說的“無時無刻不被裝置所塑形、污染或控制”[3]的數字化裝置生活,隨之而來的是現實個人的日常生活時間不斷轉化為數字“虛體”的社會交往時間?!皵底仲Y本主義就是由龐大數字資本吸納‘虛體而建構的數字生產關系,在這個虛幻的數字資本共同體中,‘實體人漸漸以‘虛擬人的身份參與交往,被‘虛擬人所標注或替代?!保?]如果“實體人”拒絕數字化社會交往,就會變成阿甘本筆下的“赤裸生命”,因為人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天生的政治動物”,是馬克思指出的“社會存在物”,一旦脫離社會,就會處于被社會流放的境況之中。時下,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被資本化的數字技術所架構,手機、平板電腦等數字設備以及微信、QQ、微博、Facebook等數字軟件創造了新的數字化交往模態?,F實個體只有轉化為“虛體”存在,只有在社交媒體上通過注冊網絡賬號、擁有網絡身份才能參與數字虛擬世界中的社會交往?!霸谫惒┛臻g或互聯網中存在的個體,并不是身體,而是這樣由數據和算法組成集合的對象;我們不是以身體參與到網絡空間當中,我們只有通過一個數字化的中介才能作為這個空間的存在物在其中存在,而通過這樣的算法形成的數據包就是虛體?!保?]99現實個體在實體性世界中的身體交往漸趨轉化為數字“虛體”在網絡世界中進行數字化交往。

數字“虛體”在數字虛擬世界中消耗時間進行社會交往時所生成的數據信息被數字資本家收集、提取和整理為數據商品,然后售賣給第三方買家,從而實現資本增殖。因此,貪婪的數字資本家為了榨取更多數字“虛體”的社交時間,一方面,通過宣揚數字化生活等于美好生活的理念來不斷吸納更多“虛體”進入虛擬網絡世界中。數字資本家的目標人群不僅涉及中青年群體,還涵蓋少年群體和老年群體,他們往往以“提高學習效率”和“提升生活質量”為噱頭吸引更多數字“虛體”。盡管現實生活向線上生活的遷移,便捷了人們的學習和生活,但同時也使他們患上了“手機上癮癥”,最直觀現象便是一些社交軟件和短視頻軟件對人們生活時間的深度蠶食。據國內移動互聯網大數據公司統計,“截止2023年9月,銀發人群用戶規模已達到325億,同比增長了76%;全網占比已經達到265%,同比提高了13個百分點。同時,銀發人群人均使用時長、APP和微信小程序人均使用個數,均呈現持續增長態勢,前者已經達到了1272小時,同比增長52%,后者分別達到163個和11個”[6]。另一方面,數字資本家通過制造“數字貧困”的恐懼心理和被數字化世界流放的孤獨感來延長“虛體”的社會交往時間。如果不上網,人就好像生活在貧困世界中,職業上升機會被阻隔、社會關系被切斷,這種恐懼心理促使數字“虛體”“全天候展示自己的生活,以免被社會拋棄或遭遇事業上的失敗”[7]146。為防止新冠肺炎病毒傳播,人們曾切身體會到物質空間隔離所帶來的孤獨感,數字時代下人們也不愿體驗被數字虛擬世界隔離在外的疏離感,于是將時間持續性地消耗在數字平臺的社會交往中,通過增加“粉絲”量、瀏覽量、點贊數、轉發量來獲得存在感??梢?,數字資本家“將我們綁縛在它們運行的齒輪之上,讓我們花多一些、再多一些時間在數字空間里,像小白鼠一樣不斷地運轉,從事數字勞動”[5]110。

(二)時間結構被“非物質”的數字生產重新編排

資本的出現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農業社會根據季節變換和不穩定天氣條件進行勞動的時間結構,轉向英國經濟學家蓋伊·斯坦丁所說的固定工作時間與玩樂時間截然區分的“塊狀時間”結構。固定工作時間意味著“工作日是可以確定的,但是它本身是不定的”[8]226,譬如有8小時、10小時、12小時工作日。資本家主要通過攫取雇傭勞動者的剩余勞動時間來實現資本增殖,想要盡可能地延長絕對剩余勞動時間或者說工作日的時間,還想要盡可能地延長相對剩余勞動時間,提高一個工作日內剩余勞動時間和必要勞動時間的配比。但是,絕對剩余勞動時間或工作日的時長不可能超過一天24小時的自然日,“工作日是在絕對的身體界限和或多或少相對的社會界限之內變動的”[8]227,即人在一天24小時中必須花費一定量的時間吃飯、睡覺以滿足身體的需要,還要花費一定量的時間來滿足精神和社會的需要。同理,相對剩余勞動時間的延長也不能吞噬“工人為維持自身而在一天當中必須從事必要勞動的那部分時間”[8]227。如此看來,資本想要盡可能地延長剩余勞動時間的企圖遇到了非工作時間和必要勞動時間的限制,這部分時間難以被資本嵌入自我增殖體系中。在時間結構上,工業資本主義社會始終存在固定的必要勞動時間、剩余勞動時間和非工作時間的“塊狀時間”結構。盡管必要勞動時間和剩余勞動時間同時進行,在感性直觀層面難以區分,但可以通過工資形式來度量勞動者付出的一定必要勞動時間,那么一個工作日內余下的勞動時間就是剩余勞動時間。

隨著數字技術嵌入資本主義運作方式,工業資本主義社會固定的“塊狀時間”被支解和重新編排。一是工作時間彈性化,進行數字勞動的數字用戶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和工作場域,其生產數據所具有的“非物質”特性破壁了時空的障礙,他們可以自由選擇何時、多久地使用數字設備,進行生產數據的數字勞動。在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手持數字設備的數字用戶成為“指尖生產者”,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貫穿于一天24小時之中。二是工作時間和休閑時間的界限逐漸模糊乃至重疊。數字資本家為了實現最大化資本增殖,不僅消弭了 “工作時間”和“非工作時間”的界限,而且還將“工作時間”與“休閑時間”重疊,正如詹姆斯·富爾徹所說,“閑暇正是通過商品化的過程成為資本主義創造的產物”[9]。對于數字資本家而言,數字勞動者沒有“非工作時間”,只要他們處于在線狀態,不論是進行娛樂活動還是購物消費都會留下數據痕跡,進行著數字勞動,譬如尤里安·庫克里奇的“玩工”、達拉斯·斯邁思的“受眾勞動”,他們的工作時間往往以休閑娛樂時間的樣態呈現出來。三是剩余勞動時間侵吞必要勞動時間,數字資本打破了必要勞動時間給工業資本設置的屏障。數字用戶在數字平臺上購物、瀏覽、觀看、點贊、轉發和游戲的時間被數字資本家竊取用以資本增殖,數字用戶沒有以工資形式取得必要勞動時間的報酬,他們在線生產數據的全部勞動時間都被轉化為數字資本家實現資本增殖的剩余勞動時間。

(三)資本聯合數字技術“殖民掠奪”數字勞動時間

資本主義自誕生以來其發展就依賴于對工人勞動時間的褫奪,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生產——實質上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就是剩余勞動的吮吸——通過延長工作日,……它靠縮短工人的壽命,在一定期限內延長工人的生產時間”[8]264。資本以剩余價值為“靈魂”,剩余價值由雇傭勞動者的勞動創造出來,“勞動本身的量是用勞動的持續時間來計量,而勞動時間又是用一定的時間單位如小時、日等做尺度”[8]25,時間被資本主義物化和賦值,資本家永不饜足地想要盡可能延長勞動時間。在數字時代,資本以非物質的“一般數據”樣態存在,其想要榨取勞動時間實現自我增殖的本質沒有變,表征為盡可能延長和竊取數字用戶消耗在數字平臺上的網絡時間,收集這段時間生成的原始數據,提取和整理為具有市場價值的數據商品將其售賣?!皩θ粘I钚袨橹械暮A繑祿畔⑦M行收集、儲存并計算分析的數據庫,我們現在稱之為‘大數據和‘云計算技術……數字資本即這些掌握了一般數據的公司?!保?]17資本越發數字化,數字越發資本化,鑄就了數字資本新樣態,曾位于“前臺”的工業資本讓位于數字資本。在數字時代,數字勞動者遭受數字資本家的深重剝削沒有變,正如齊澤克所揭露的,“我們被控制我們的資本主義數字機器‘劫掠了我們的數據”[10]。并且,數字技術放大和強化了資本主義運作方式,數字資本家零邊際成本地無償占有數字用戶生成的海量數據,同時數字用戶沉湎于數字資本家精心編制的虛擬網絡世界中,主動獻祭指尖觸碰數字界面的網絡時間,數字勞動者遭到更加深重而隱蔽的“殖民掠奪”。

??略鴱纳蔚囊暯墙衣丁肮べY—形式”背后資本權力支配工人時間的丑陋一面,他指出“在工資—形式背后,資本主義社會的權力形式主要體現在對人們的時間的掌握:在工廠掌握工人的時間,計算時間分配工資,控制工人的娛樂、生活、儲蓄和退休等”[11]。數字資本家則是在取消“工資—形式”的情況下實現了對數字勞動時間的無償占有,與其說這是“剝削”,不如說是數字資本家發掘的新型“殖民掠奪”方式。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第三代代表人物南?!じダ诐稍凇妒橙速Y本主義》一書中辨析了“剝削”與“掠奪”的差異,指出“剝削”是在自由交換的幌子下支付工人的必要勞動報酬,占有工人的剩余勞動報酬;“掠奪”則是資本家幾乎不支付任何報酬而占有剩余價值,“摒棄了資本購買‘勞動力以換取工資的契約關系”[12]。數字資本家幾乎不耗費成本地“殖民掠奪”數字用戶的勞動時間,將其吸納進資本自我增殖的運作模式中。并且,“剝削”和“掠奪”在當今數字資本主義社會中攜手并進,表現為處理信息數據的雇傭勞動者在生產過程中將由數字資本家“殖民掠奪”而來的數據原材料加工整理為數據商品。尼葛洛龐帝在《數字化生存》中曾預言新數字技術將改善人的生活和滿足人的豐富需求,這是新數字技術所具有的積極力量,但是他樂觀地認為“人不再被物役,而是物被人役”[13],沒有洞察到數字技術背后資本增殖邏輯的運作。

二、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時間異化的三重面向

進入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數字網絡時間在資本的操控下日益“顯示它的暴政(tyranny)”[1]100,造成了時間異化的新樣態,主要表征為:時間感知力被資本化數字世界麻醉的“時間無知”、睡眠時間被“24/7”式數字資本收編的“無眠體制”、時間節奏被資本化數字技術加快的“加速體制”。

(一)時間無知:時間感知力被資本化數字世界麻痹

在數字技術的架構下,我們正步入??滤枋龅摹坝谰糜^看的網絡”時代,沉湎于數字資本家“精心”打造的流光溢彩的視覺世界里,“每天24小時不停地盯著屏幕,已經讓我們完全麻木了,失去了感知能力”[14]139,對時間的流逝變得不再敏感。數字資本家通過“全景式數字監獄”網絡追蹤和采集數字用戶個人喜好的信息數據,譬如運用“眼球追蹤”技術監測數字用戶屏幕注視時間、視覺的滾動等信息計算出哪些顏色和圖像的組合最能引人注目,然后依據這些數據信息為數字用戶量身打造圖符數字化的視覺盛宴,讓他們沉淪其中。流光溢彩的數字界面給數字用戶的視覺不斷強加“刺激流”,從數字設備傳遞出來的“刺激流”又不斷麻醉人的感官,使人的時間感知能力逐漸變得孱弱。其作用原理正如喬納森·克拉里所形容的那樣,數字用戶就像被關押在晝夜通明的牢房里的囚犯,受到持續性強光的干擾,被強行關閉了時間感知能力,難以分辨自身處于白天還是黑夜。這種控制方式“是一個更大規模的權力戰略的組成部分,目的不是為了蠱惑大眾,而是為了使大眾喪失活力,變得中庸,剝奪人的時間”[7]122。

此外,數字用戶時間感知力被削弱的癥結還在于他們沉浸于數字虛擬世界時的“去感官化”癥候。數字虛擬世界中人的“體驗”很豐富,可以足不出戶實現視覺上的環游世界,但“經驗”很貧乏,造成了“去感官化”的癥候。著名猶太學者本雅明在上個世紀以前就“區分了體驗(體驗是片段的)和經驗(經驗會深深烙印在我們心中),跟我們的認同和生命歷程聯系在一起”[15]138。經驗是“棲居式”全身心地感受周遭環境,充分調動身體的感知器官;體驗則趨向于“去感官化”,在體驗中人們往往只調動單一器官,造成羅薩所說的“體驗短/記憶也短”的時間體驗。譬如,數字用戶在結束一整天刷視頻、看網絡電視、打競技游戲后卻只體驗到短暫的時間,并且時間在記憶中也被壓縮,回想起來仿佛就剛剛從早晨起床?!叭ジ泄倩钡陌Y候導致數字用戶只體驗到事件的“孤立片段”,沒有在腦海中留下任何深刻的“記憶痕跡”,出現了對時間的流逝無法敏銳感知的現象。這種“體驗短/記憶也短”的時間體驗給數字用戶造成沒有浪費時間并可以繼續消耗更多時間在數字虛擬世界中的假象,他們不斷被新鮮視覺吸引點俘獲,消耗更多在線時間。這是數字資本家榨取數字用戶在線時間十分隱秘的手段,“視覺刺激” “圖像病毒”侵蝕主體的時間感知能力和自主意識,“削弱我們在現實生活環境中進行感知和辨別的能力,甚至削弱我們想要進行感知和辨別的欲望”[14]127。數字用戶在數字界面的持續刺激下難以敏銳地感受時間的流逝,無法自主掌控對時間的分配,“這些技術和程序構造出一個完全沒有關懷、保護或慰藉的世界,可憐的、百依百順的主體狀態被生產出來”[7]13-14。

(二)無眠體制:睡眠時間被“24/7”式數字資本收編

美國學者喬納森·克拉里在《24/7:晚期資本主義與睡眠的終結》一書中對21世紀資本主義體系進行審視和剖析時,提出了“24/7體制”的標新概念,“24/7即一天24小時、一星期7天的縮寫,全天候提供服務的意思”[7]8。一般說來,人類在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處于睡眠狀態,睡眠狀態下人的大腦皮質和身體各項機能都進入休息模式,睡眠在本質上與資本的增殖邏輯相沖突,為資本永不饜足的貪欲之路設置了難以逾越的屏障。對人來說睡眠是身體的本能,但是對資本來說“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創造剩余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余勞動”[8]228,資本家如吸血鬼一般貪婪地想要蠶食人類的整個生命時間。正如馬克思指出的,“在一晝夜24小時內都占有勞動,是資本主義生產的內在要求”[8]255,資本為了攫取利潤敢犯任何罪行,敢踐踏一切道德和法律。工業資本主義時代,資本家為了突破日夜榨取同一勞動力的身體限制,采取“換班制度”即日工和夜工輪流工作的運作方式來實現對人類睡眠時間的侵占。但是,同一勞動力的睡眠時間依然還有待納入資本的利潤引擎中,因為按照個人的身體極限來說,睡眠時間始終是維持身體康健、恢復生機與活力的剛性需求,是資本有待開拓的殖民空間。

最初,剝奪睡眠時間是作為一項酷刑被用來懲罰入獄罪犯的,罪犯被關押在燈火通明和聲音嘈雜的監獄隔間里,一連承受20小時左右的審訊,這類監獄被冠名為“光明營房”。在萬物互聯的時代,數字資本利用數字圖像為數字用戶打造了線上的“光明營房”,不斷縮短人類的睡眠時間,將數字用戶長時間囚禁在“數字囚籠”里,為數字資本家無眠式地創造可以實現資本增殖的一般數據。盡管“睡眠時間不可能被消滅,但它可以被破壞、被剝奪”[7]27。隨著資本化的數字技術進入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人類的睡眠時間逐漸縮短并變得不穩定。正如喬納森·克拉里所說,雖然人每天還是會睡覺,個體的睡眠時間不能被完全剝奪,“不過,睡眠如今不再被看作必要的或自然的經驗。相反,它被看作一個可變的托管函數,與很多其他事物一樣,只能從工具性和生理性的角度加以定義”[7]21。傳統農業時代,人們日落而息。進入工業時代,伴隨著電視技術的發展,人們的睡眠時間則大大縮短,節省出來的睡眠時間被整齊劃一地轉化為家庭人員觀看電視屏幕的時間,電視節目間穿插的廣告誘導人們購買商品,從而使他們變成為廣告商帶來利潤的“受眾勞動”者。在數字時代,數字用戶沉湎于光怪陸離的網絡虛擬世界之中,睡眠時間則被指數式縮減,節省出來的睡眠時間被轉化為數字資本家生產數據的剩余勞動時間??梢?,在數字資本主義時代,就連“睡眠時間”這塊“綠洲”地帶也被數字資本家逐漸破壞和蠶食。

(三)加速體制:時間節奏被資本化數字技術加快

數字資本主義時代完美詮釋了“贏得時間,就是贏得一切”的資本宣言。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這個時代沉湎于膜拜速度的幽靈”[16],時間加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化,譬如生產加速、消費加速、審美加速、生活步調加速、科技加速等。吊詭的是,速度越快,我們越陷入“時間匱乏”的困境之中,邏輯上講,時間加速意味著我們可以借此用更少的時間完成更多手邊的任務,“相反的,現代社會當中人們越來越覺得時間很短缺,并因此感到恐慌”[15]26,陷入時間焦慮的牢籠之中。一般而言,時間不能被加速,牛頓曾指出:“絕對的、真正和數學的時間自身在流逝著,而且由于其本性而在均勻地,與任何其他外界事物無關地流逝著?!保?7]但是,一定時間內進行活動的節奏和頻率可以被提速,這種時間不是牛頓口中的“物理時間”,而是馬克思所言的作為“人類的發展空間”的時間,是涂爾干所說的“社會時間”。自資本主義誕生以來,時間加速就被資本作為自我增殖的利潤引擎,表征為加速資本周轉的時間。馬克思指出:“某一時期生產的價值總額或資本的全部價值增殖,不是單純決定于資本在生產過程中創造的新價值,或決定于在生產過程中實現的剩余時間,而是決定于這種剩余時間(剩余價值)乘以資本的生產過程在一定期間所重復的次數?!保?8]也就是說,剩余價值的生產還可以通過縮短資本循環的時間、增加資本周轉的次數來實現。時下,在數字技術的架構下,數字資本循環的時間更是得到極大縮短,不論是數字用戶的數據產品生產速度還是數據產品流通速度都得到極大提升,線性時間被改寫為“點狀時間”,時間節奏被弗朗索瓦·阿赫托戈所提出的當下開始和當下結束的“當下主義”原則所主導。

在羅薩看來,數字時代的“加速完全是通過將過去的物質過程(例如設計模板)直接的虛擬化和數字化而實現的,因而在某些領域實際上可以達到光速的速度”[19]。數字資本家利用數字虛擬平臺、云計算、智能算法和物聯網構建了數據虛擬空間和數據運輸通路,造成了數據商品極速生產和極速流通的數字資本主義生產運作模式。數字用戶在數字虛擬平臺上實時生成的原始數據被數字資本家高速收集、提取并整理成數據商品,然后面向市場進行出售。數據生產和數據流通趨近于“絕對速度”,數字資本周轉時間約等于生產時間,實現了高速周轉。數字生產領域的高速運轉又促使物質生產領域的協同性加速運轉,譬如廣告商可以利用反映市場動態、用戶喜好的數據進行個性化、精準化推送,縮減數字用戶購物時尋找商品的時間以及猶豫和徘徊的時間,進而加速商品消費。同時,數字資本主義的“加速邏輯”生成了一種“倒逼機制”,逼迫著人們社會生活節奏不斷加速,造成了當下的“內卷”現象。主體被置放在加速賽道上,必須不斷加速,才不至于落后,“這種對于在高速社會中的原地踏步所感到的恐懼,會造成一些文化疾病,例如冷漠淡然、抑郁、厭世、精神衰弱,或當今各種壓力形式”[15]54。這種“加速邏輯”構建的具有極權主義性質的“時間規訓”已經深深地刻在人的身體和意識之中,個人生活的休閑娛樂、購物消費、審美體驗等都被用于喂養數字資本的加速機器,人在加速時間賽道上越來越喪失主體能動性。

三、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時間異化的困境消解

馬克思曾批判工業資本主義時代的時間異化,指認“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一個人如果沒有自己處置的自由時間,一生中除睡眠飲食等純生理上必需的間斷以外,都是替資本家服務,那么,他就還不如一頭載重的牲畜”[20]??梢?,時間異化的根源乃是資本主義。數字資本主義時代下消除時間異化、突圍時間殖民困境的根本出路不是回到沒有數字化的純粹社會,而是糾偏數字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同時,還需要培養數字化主體的批判意識,識破時間自由幻象,倡導數字化的健康生活方式,實現時間合理分配,進而走向“時間是人類發展的空間”的美好社會。

(一)消除時間異化根源,糾偏數字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

“世界正在演變為一個人類和技術共存的聯合體”[21],數字技術的勃興形塑了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重構了人類的社會時間結構,加速了人類的社會時間節奏,具有節約勞動時間、釋放人類自由時間,增加馬克思所說的“個人得到充分發展的時間”[22]的潛能。但是,在數字時代,主體的現實境況卻是越發難以自主支配自己的時間,在數字平臺上常常陷入“為瀏覽而瀏覽”“為觀看而觀看”“為消費而消費”的無時間意識狀態。因此,對于數字化發展,“我們的態度不是斷絕關系、故步自封,而是在經濟生產引擎的帶動下,完善數字化發展基礎建設,打破數字平臺的私人壟斷,讓數字化發展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服務”[23],需要做的是糾偏數字技術的資本主義應用。

馬克思指出,“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2]297,因此,時間異化的罪魁禍首乃是基于私人占有的數字資本的自我增殖邏輯。消除時間異化,需要糾偏數字的資本主義發展方向,構建數字社會主義。一是要阻斷數字技術與資本主義的“聯姻”,規避數字技術的資本操控,助推數字技術的社會主義應用,實現數據共建共享,使數據的生產者也是數據的享有者。正如《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指出,要“加快數字化發展。發展數字經濟,推進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推動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數字產業集群。加強數字社會、數字政府建設,提升公共服務、社會治理等數字化智能化水平”[24]。二是要助推數字技術背后的“資本邏輯”走向“人本邏輯”,從以“資本需求”為導向的數字技術應用走向以“人民需求”為導向的數字技術應用。對于數字資本家來說,“時間就是一切,人不算什么;人至多不過是時間的體現”[25],為了贏得時間,數字資本家打造吸引眼球的虛擬視覺世界,不管其內容是否健康與文明,其最終目的是使人們上癮并沉淪其中。數字社會主義則注重數字平臺上的視覺內容、圖文信息是否健康與文明,致力于構建風清氣正的數字網絡空間。消除時間異化需要“以人民為中心”來建構數字平臺的運作模式,規避“網絡沉迷”“虛假消費”的病態誘導,使人們可以自由自主地分配數字網絡時間。

(二)識破時間自由幻象,培養數字化主體的批判意識

對于數字用戶而言,他們看似可以自由使用手持數字設備,自由選擇時間瀏覽網絡信息、觀看網絡短視頻、發布網絡動態等,實際上這種令人放松、靈活化、自由化的時間消遣方式,遮蔽了資本家聯袂數字技術對他們網絡在線時間的監控、規訓和剝削,造成了他們擁有在固定工作場域進行固定工作時所缺失的主體能動性的幻覺假象。數字資本家的精明之處就在于,在數字用戶能夠自由選擇上網時間的表象下實施對他們在線時間的竊取,巧妙地消解了數字用戶的反抗意識。數字用戶受到數字資本家建構的“時間規范”的隱性規訓與操控卻不自知。正如齊澤克所說,數字技術導致人的深層異化,“他們的狀態和活動在其不知情的情況下持續不斷被記錄和傳播:他們的身體行動、金融交易、健康狀況、飲食習慣,他們買賣什么,讀什么,聽什么,看什么,所有這些都被收集在數字網絡中,數字網絡比他們自己更了解他們”[26]??梢?,數字用戶在數字平臺上所謂可自由支配的時間被數字資本主義的運作模式所吸納,他們被拴在數字界面上持續不斷做著生產數據的數字勞動。

這種集體無意識被操控的境況成為構建數字社會主義的隱憂,必須培養數字化主體的批判意識,使他們意識到自身正在被數字資本所建構的“時間規范”規訓。一是要揭穿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時間的“隱控制”。這種隱性控制源于韓炳哲所說的數字化網絡所搭建起來的“數字化全景敞視監獄”。不同于邊沁的“圓形敞視監獄”建筑,人們被關押和隔離在一個個囚室之中,深知自身受到“中心了望塔”上監視者的監控,“數字化全景敞視監獄”中的數字用戶在數字平臺上“自由”暢游卻不自知自身正在被數字資本家監控和規訓。于是,往往出現“無需強迫與命令,我們自愿讓自己裸露在外,自愿把所有可能被利用的數據和信息放到互聯網上去”[27]15的情況。我們必須意識到數字資本正在監控和支配我們的數字網絡時間,他們對時間的控制從“臺前”隱匿到“幕后”。我們在數字平臺上觀看視頻、購物消費、游戲娛樂時要警惕數字資本的“隱控制”。二是要識破數字資本對數字勞動時間的“軟霸權”。在工業資本主義時代下,資本家通過強制性的形式來延長勞動時間,霸權支配和占有工人的時間;數字資本主義時代,數字資本家不再強制延長數字勞動時間,而是為數字用戶打造絢爛多姿的數字虛擬世界,使他們主動地盡可能地消耗時間在數字平臺上。我們必須識破數字資本家的“軟霸權”,有意識地控制在數字網絡上消耗的時間,避免陷入“網絡沉溺”,做時間的主人。

(三)實現時間合理分配,倡導健康的數字化生活方式

特雷博爾·舒爾茨指出:“集中精力在互聯網上,我們用來消遣的網癮和時間消耗,已經成為我們時間的最大問題。坦白說,我們花在Facebook上的時間讓我們不能愛或感受他人,或者提出進一步摧毀資本主義的計劃?!保?8]日益沉溺于數字虛擬世界中的數字用戶越來越喪失主體能動性,難以自主掌控自己的日常生活,形同“提線木偶”受到數字資本的支配和控制。在數字資本權力的宰制下,人們休閑娛樂的時間被同質化,工作時間之余人們趨同于換裝成數字“虛體”參與數字虛擬世界中的社會交往,如同毒癮發作,數字用戶難以抽離于數字虛擬世界。數字資本家借助數字平臺將數字用戶禁錮在數字虛擬世界之中,同質化他們的休閑娛樂時間,并使他們像吸食鴉片一樣上癮難以抽身。

面對數字網絡在線時間被數字資本家所掌控的境況,數字用戶需要重新調整適合自己的時間節奏,戒掉“手機上癮癥”,奪回時間支配權。一是要戒斷數字網絡的日益沉迷?!懊撾x社交媒體,我們才有機會真正了解它是如何影響我們的,了解那些壓迫者是如何利用它來操控我們的”[14]18。唯有從數字虛擬世界中抽離出來,我們才能對日益沉迷于數字網絡的病態行為進行深刻反思,從而健康、節制地進行數字化娛樂。正如有西方學者建議,要“提倡數字健康和‘數字禁食來促進思想、情感和行為的改變,以應對快速發展的、永遠在線的數字經濟的威脅”[29]。二是要拓展多元化休閑時間的消遣方式?!皵底只媛摼W與交際大大地提高了從眾強迫的效應”[27]110,導致人們的休閑娛樂時間趨于“同質化”?!巴|化”的背后是數字資本權力對人們生活時間的霸權支配。我們應拒絕“同質化”,正如喬納森·克拉里指出,“我們要拒絕數字化導致的自我封閉,把時間用在真正的生活上”[14]7,合理分配時間將其用在審美體驗、游覽風景等其他健康的休閑活動上。

注釋:

①英國學者蓋伊·斯坦丁在《朝不保夕的人》一書中提出了“塊狀時間”的術語,他指出“時間被分成塊狀。大部分人每天有10小時待在家里,10小時用于工作,剩下的時間則被用于社交”?!皦K狀時間”結構意指時間被分成工作時間與非工作時間界限分明的塊狀結構。參見蓋伊·斯坦丁.朝不保夕的人[M].徐思骕,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23: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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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當代歐洲左翼政黨價值觀及其教育實踐研究”(20FKSB023);西南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馬克思哲學變革視野中的‘對象性活動概念史研究”(SWUB23066)。作者簡介:成軍青(1998—),女,重慶人,西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薛俊強(1982—),男,吉林白山人,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云山杰出學者,哲學博士,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社會主義問題。

【責任編輯:雨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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