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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保才旦西域散文選

2024-04-22 16:18公保才旦
三角洲 2024年9期
關鍵詞:牧人雪域老屋

公保才旦

青海的山

青海的山像五根手指擰成的拳頭,從山底的每條溝汊走起,每一座山梁仰望著山尖,努力攀爬,聚攏到直插云霄的山峰,猶如依偎在母親身旁的孩子,很難有一座山是孤立的、斷裂的、分離的,連綿起伏的山脈,一座連著一座,一個挨著一個,昆侖比肩著祁連,年保玉則手挽著格拉丹東。青海的山是走不出阿媽眼窩的阿尼瑪卿雪山,走得再遠根在青海。青海是山的故鄉,山是青海人的靈魂家園。

青海的山像時間的精靈,跳躍著跨過春秋兩季,很難走完一年四季,陽坡里牧歌嘹亮的草原,陰面處積雪覆蓋的寒冬,在冬夏的迂回里,沒有一個春天會逍遙走過高原的三月,春意盎然只能尾隨著夏天的爛漫,金秋十月只好在冬天的雪花里放哨。春秋兩季在青海只是季節的象征而已,青海人早已習慣了冬季和大約在冬季的歲月,綠色很難覆蓋青海的山,一些裸露的巖石倔強地宣示著山的底色。青海的山是吐蕃特牧民皮襖里溫暖的第三極,再冷心窩是熱的。青海是山的故里,山是青海人的粗獷外表。

青海的山像圣潔的白塔般層層向上,伴隨著海拔的腳步,領略雪域醉美高原。黃河谷底的麥浪翻滾,瓜果飄香,綠茵草原上的牛羊成群,繁花似錦,齊腰山坡里的喬木叢生,動物樂園,凜冽的山尖處白雪皚皚,隆達飛揚。青海的山是大美青海,醉美高原亮麗的名片,是詩和遠方的向往圣地。青海是山的歸宿,山是青海人的衣食父母。

青海的山像雪域高原的男女,很有性格,也很淳樸、善良。溫潤圓滑的山是卓瑪的家園,清澈的泉水如潔白的哈達落在草原,白色的帳篷如星子般點綴草原的夜色,馳騁的馬蹄開出迷人的格?;?。怪石嶙峋,直插云霄,陡峭崎嶇的山好似扎西的個性,敢愛敢恨、熱情好客、灑脫奔放,好了割身上的肉給你,恨了在刀尖上決斗。青海的山是吃酥油糌粑長大的高原孩子,念珠里加持的全是善良的種子。青海是山的故土,山是青海人的倔強個性。

青海的山像沐浴世間萬物的佛陀,頭頂著寒冷白雪,恩澤著蕓蕓眾生,飲冬天的雪,流春天的瓊漿,一路歡歌的巴顏喀拉山雪水,從三江之源走起,潤澤黃河文明,福澤長江搖籃,恩澤湄公河兩岸,青海的山是普度眾生的活佛,是阿媽心尖開出的蓮花。青海是山的桑梓,山是青海的來世初心。

青海的山,集峻、險、奇、美于一身,在高原的高山大河里傳說著昆侖神話,在雪域冰天雪地中回響著馬蹄征戰的聲音,在草原的無垠綠意處續緣著公主走過的腳步。

青海的山,加冕眾山之冠,群山故里,萬山之祖,演繹滄桑巨變的歐亞板塊碰撞,訴說青海湖遠去大海母親的凄涼,銘記龍寶賽乾教化眾生的恩德。

山是烙印在青海人身上的胎記,來生也記得前世的故鄉。

故鄉,在記憶的沃土里發芽

故鄉的路,從砂石路修成了柏油路,又改成硬化路,不管怎么修,回鄉的距離始終不變?;丶业慕煌ㄒ灿擅H變成了拖拉機,再到面包車、公交車、豪華汽車,不管怎么變,回鄉的依舊是經年游子。那四季的風景裝扮著故鄉的容顏,有杏花綻放的初春,有田園摘豆瓣的盛夏,有滿口袋撐洋芋的秋收,更有殺年豬的隆冬年根。這路啊,年輕時走出去了,年老了又回來了,不管怎么走,總得要落葉歸根,在故鄉修得圓滿。

故鄉的山,以前是田,鄉民們賴以生存的土地,現在是林地,滿目的蒼翠,不管外貌怎么變,還是吃飯時端著碗就能看見的那座山。半山腰,密密麻麻的小土包,就是先祖們的墳塋,那可是頭靠山、腳蹬水的風水寶地。山里有放牛擋羊的身影,有馱捆趕騾的酸楚,也有由性子嚎幾嗓子花兒的爽快。這山啊,埋葬了前人,又要續上后來者,誰也逃脫不了三尺黃土的命運,最終的贏家是故鄉的山,賺足了肥料,目睹了滄桑。

故鄉的人,記住模樣的早不在了,能叫伯伯娘娘的走得差不多了,十一二歲的不知道誰家的?;钪?、死去的,一茬又一茬,就像那園里的韭菜,今年割了,明年還長。但巷道里的熱鬧一刻也沒消停,潔麻梅朵盛開時的射箭比賽,六月十五爛漫時的花兒會,莊稼入倉時的莫蘭法會,白雪素裹村莊時的社火秧歌。這人啊,熟悉的走了,陌生的來了,終究逃不出宿命的安排,故鄉自巋然不動,看破紅塵。

故鄉的家,土房子蓋成了大磚房,也期望住進了夢里的莊廓,只是候鳥般回家的孩子,沒給新房子積攢多少人氣,來來去去。在冰箱、電視、洗衣機、酥油、糌粑、牛羊肉的孝敬里,孤獨的阿媽在炕角發呆,回味曾經的熱鬧。有放學回家的等待,有在外求學的衷腸,有回家過年的盼望。這家啊,人多了,往外趕,掙出個功名,人少了,往回攏,要有個說話的伴。你再老,在故鄉眼里就是個游子。你再大,在父母眼里還是個孩子。

故鄉啊,落地的那一刻起,您的烙印銘刻在心田上,只是不經事的歲月沒有喚起對您的思念,一旦那杏樹的花瓣撒落在阿媽滿頭銀發里,這醞釀了許久的回憶,猶如打開塵封多年的酒壇,彌久留香,激活了那鐫刻故鄉山水的內存,那山、那水、那路、那人……猶如昨日少年走過的故鄉,用雙手捧著您那清新的臉,呼吸著長成的歲月,一路走來的全是身后的故事。

牧人的草原

在離天很近的地方,繁衍生息著一群風雪的子民,在雪域的高山大河,深谷雪山,湖泊草原,趕著牦牛在第三極艱難地生活,牽著藏獒守護著最后的黑帳篷,播種著青稞收獲著上蒼的恩賜。他們把第三極的傳奇,鐫刻在奔騰的三江母親懷抱,他們把佛光沐浴的信仰,播撒在青藏的冰天雪地。阿尼瑪卿手挽著巴顏喀拉,格拉丹東擁抱著年寶玉則,把每一條遠古的小溪匯聚成磅礴的文化河流,流淌在牧人的草原,滋潤著山河故里,最終匯入綿延五千年的中華文明大河。

牦牛馱來的雪域故事

一頭從遠古走來的牦牛,馱著一家人的日子,啃食著三江的恩澤,把牧人草原的故事,播撒在遼闊的青藏大地,把那些風雪演繹的過往,在山宗水源的故鄉蕩漾。這背負著高原希望的牦牛,犄角問鼎蒼穹,蹄踏雪域山川,溫順的脾性伴著清脆的鈴鐺,在山谷間聆聽昨天的故事。

牛毛捻出的黑帳篷,在草原站立成故鄉。

牛皮搓揉的皮囊,把歲月裝進浩瀚星辰。

鮮血化作的奶茶,用乳汁滋養雪域兒女。

牛皮繩捆綁著牧人的草原,轉場在歲月四季,每一個清晨鳥鳴的日子,這雪域的守護神,抖落了一身的疲憊,咀嚼著長長的日子,在一片豐美的草原,靜聽河水奔騰的聲音,把身體歸還給草原,在死亡中凝視野花一片,矚目著曾經來過的遠方。

牦牛,一生的夙愿哺育這片草原,一生的意義為牧人而綻放,草原牧人有你不再寒冷,牧人草原有你生命不息,你就是雪域的溫暖家園,你就是牧人的衣食父母。

藏獒守護著的黑帳篷

牧人的朋友,藏獒。你是隕落人間的天神,隱沒在皚皚白雪,只是以獒的模樣守護牧民的牛羊。你是佛祖的賜予山神,只是以犬的幻化值守這片草原。喜馬拉雅神犬,你把忠誠履行在黑帳篷,守護踐行在草原,馬背民族的安危守在心間,骨子里的忠誠銘刻在雪域。

你有威震群獸的雄風,覬覦的虎狼豺豹在你面前顫抖。你有石柱般雕刻的軀體,肆虐的風雪在你面前退縮。你牧駿馬牛羊,遼闊的草原盡收眼底。你解牧人之意,把晝夜安放在溫暖的帳篷。你穿越萬里雪山,把忠誠奉獻給高原的孩子。

你把生命刻進牧人的草原,守護草原的寧靜,在一盞酥油燈搖曳的黑帳篷里,山尖的朝陽沐浴你的信仰,清澈的河水洗滌你的靈魂,你是牧民的朋友,你是草原的山神。

皮襖里孕育的青稞

一棵倔強的青稞,昂起驕傲的頭顱,在阿媽念珠的祈求里,把高貴的靈魂躬耕在額頭,延續著草原的希冀,在三江游弋,雪域徜徉,一束金色陽光的青稞,舞動著修長的身子,把歸鄉的路停留在牧人皮襖,從此伴著高原的風雪,把一生的修行流入阿媽的石磨,在一塊酥油的點化間,化成高原生命的接力棒,你的恩澤在牧人心間銘刻。

一株物競天擇的青稞,在歷史長河里你獨愛高原的寒冷,把一顆火熱的心融化在雪域,在雪山光芒的照耀下,你以瘦弱的身軀,抒寫了青藏的歷史和傳奇,你以偉岸的身軀,見證了珠穆朗瑪的滄桑與雄渾,你以五谷的精華,滋養了一代又一代藏族人的血和淚。

牧民的青稞,二牛抬杠的加持里,你以卑微的姿態長成了高原圣物。

靈性的青稞,阿媽揮舞的鐮刀尖,你吸吮汗水哺育了雪域兒女。

神賜的青稞,駕馭著祖先的智慧,在一碗糌粑的蛻變里,與酥油奶茶碰撞,孕育出無數個生命,膜拜著三江源頭的文明。寒冷在酥油茶里慢慢化開,信仰在糌粑里攥緊了拳頭,牦牛的故事就著風雪喝到了今天,多少高原女子美麗的容顏在酥油茶里跳舞唱歌,多少雪域漢子的臂膀在青稞酒里摔跤角逐,我會把你,青稞的名字鐫刻在歷史的長河中。

一家人

我們每一個人,原本就是隨風飄落在大地懷抱的一顆種子,經歷了四季沐浴,歲月長歌,在雨露照耀的藤上結成了一個家,守望成一生的風景,把你我的故事寫在彼此溫暖的眼眸,賜一滴甘露長出生命之樹,納涼前世的恩遇。

我們淌過無數個波瀾壯闊的生命河流,駕馭著日子前行的路上,有時陽光明媚,陰雨連綿,有時荊棘密布,道路坎坷,心中點燃的夢想從未擱淺在這些人生的沼澤,手拉手,肩并肩,無數個磅礴的力量在心底涌起,家的港灣里笑看人生,把追夢的腳步,緣聚的福分寫在人生旌旗上。

我們是平行世界的寵愛,在狹小的時間等格里,擁有了安放種子的幸福,一個飛鳥掠過的地方,扎根奮斗,把一根根思念的線,密織成奮斗的足跡,用卑微的身軀肩負起家族的大旗,融入百年的洪流里,把微薄的力量榮耀給無上的家族。

我們是無數次揉捏、摔碎的泥巴,塑成了一個你,摔成了一個我,我中有你,你中嵌我,從此筋骨相連、血脈延續,彼此把溫暖照進生命的每一個角落,日子寫在平凡的人間煙火里。炊煙升起的晨曦,拾掇起一串積攢的光陰,回憶在老屋發酵,故事在龍碗漩渦,用愛和信仰澆灌出人生的碩果,播下春天的希望,見證夏天的茁壯,希冀秋天的收獲,遙望冬日的肅靜,生命在輪回的長河里游弋,人生的福澤掌舵在命運的船槳里,我們只負責把愛灑向陽光人間。

我們是一條血脈的河流,把家綁成捆子,馱在歲月的背上,在苦難中綻放幸福,在眼淚里蕩漾感恩,用雙手撥開迷霧的日子,長出時間的牙齒,把所有的不如意咬碎在溫暖的大肚里,撐起生命之舟,在愛和信仰的引領下,輪回里扶持,因果中凝望。期許一個三尺陽坡黃土的夙愿,無數個清晨鳥鳴的日子,我們慵懶地躺在故鄉的山河,輕吻父輩耕耘的大地,散發泥土的芬芳,金色陽光照耀的山尖,破譯風的言語、蘊藏山的力量、跪拜光亮的源頭,沿著光芒的腳步,在一片麥浪的懷抱里,釋放一生的疲憊,安歇奔波的靈魂,仰望繁星皓月的九天,是一個洗凈歲月鉛華的無我。

每一座房屋都是靈魂修心加持的圣地

一個房屋能達到的高度,就是其造者,在古色古香的畫槽雕刻中蘊含做人的智慧,賦予了房子四梁八柱的軀殼,文化流淌在每一個檁條、柱子、房檐、榫卯里,就這樣百年屹立,精神不倒。

一個房屋能擁有的溫度,就是其用者,在每一個歲月光顧的角落里延續親情的故事,加持了房子前行的靈魂,血脈浸潤在每一天灶前、土炕、龍碗、酒盅中,就這樣回憶滿滿,傳承百年。

一個房屋能積攢的厚度,就是其住者,在每一個少年堅毅的目光中寫滿了夢想追逐,修煉了房子的精神內核,奮斗足跡在每一年學校、田地、場垣、河灘處,就這樣生命不息,奮斗不止。

出生在故鄉,成長在老屋。

故鄉的百年老屋,就像母親的臍帶一樣,血脈連接著天涯,再遠,總有一股清泉澆灌著心田。再累,一聲召喚,總會環繞在母親的膝下。

故鄉的百年老屋,在流年的斑駁時光中,邂逅輪回中走來的家人,從此一個屋檐下的一口鍋里,演繹著血脈相連的人間大愛,傳承著平凡世界的煙火人生。

老屋不死,精神永存。

老屋的精神,就是母親用納鞋底的針尖撥亮了清油燈芯,搖曳的燈光穿過山鄉深邃的黑夜,聚焦文曲星照亮的方向,飛出老屋,走向山外,通向殿堂,成就讀書的功名。

老屋的人性,就是父親三杯青稞酒祝福里吟唱人生,在生命源頭注入善良的活水,上善若水的菩提佛心,溫暖軀殼,凈化靈魂,純潔的生命之水承載著希望一路高歌走向遠方。

老屋的孝道,就是爺爺的火盆里傳唱古老的歌謠,任歲月荏苒、時光變遷,一碗熬茶的故事里代代薪火相傳,經久不息,至上的信仰在神明駐足的故鄉熠熠生輝,光芒萬丈。

人是老屋不死的靈魂,老屋是人背負的軀殼。

一茬茬的老屋主人們,沿著歲月的腳步,來了走了,走了來了,來了不走,走了不來,老屋扮演著生命的驛站、歸鄉的港灣、溫馨回憶的角色,不變的是透過窗欞的一米陽光,在雪域桑麥的護佑下,秉承那份樸實的百姓情愫,至簡的做人道理,閃光的人性善良,在血脈里流淌、心底間烙印、骨骼上鐫刻,在故鄉的沃土播撒生根、發芽茁壯、代代傳遞,在人世間輪回,在老屋里修心,在故鄉加持。

一把門鎖,囚禁了桀驁不馴的青春,收斂了所有的芒刺,鮮衣怒馬,持劍走天涯的豪情,在凡人的瑣碎里丟掉了光鮮,卸下了虛偽,一把門鎖、一把鑰匙,圈住了任性,修心里開啟智慧的門窗。

一間小屋,埋葬了孤獨高傲的個性,歸零后的沉靜,在社會的熔爐中鍛造錘煉,冬日的爐火映紅了異鄉的過客,一個人,一間小屋,安放一個孤獨的靈魂,用十年塑造一個自我。

三百里路程,青春從湟水之畔的山鄉啟程到赤嶺之巔的藏地高原,一路風雪揉碎了故鄉的思念,孤獨的身影在酥油糌粑里溫暖,匍匐在每一條神明駐足的溝汊,青春就像奔騰不歇的大河壩水,揮灑著奮斗的足跡一股腦攬入黃河的懷抱。

十年歲月蹉跎,一路花香的高原小城,在一匹馬馳騁的草原,青春抖落在牧人的帳篷,牦牛反芻的季節里,在一杯青稞酒的兄弟情義中,所有的酸甜苦辣蜿蜒在青春的脊梁,作別河卡山的經幡,祝福哈達搭在每一個緣聚的心間。

一路走來的歡聲笑語在龍寶賽乾駐足,一路伴隨的艱難困苦在草原落戶?;厥酌恳蛔∵^的房屋,都是人生的道場,也許簡陋如斯,卻照樣風雨不動安如山。也許破敗不堪,依舊是手里盈盈一脈的馨香。也許傷心往事,仍然是世界在下雪,進屋爛漫春天的地方。

每一次華麗轉身,都在修行加持中領悟,每一次內心釋然,都在人情世故中啟迪。老屋里澆灌了真善美的種子,單身宿舍中??苛巳馍淼男逕?,家庭道場里回歸了日子的本真,每一座房屋以其特有的屬性,在蕓蕓眾生中緣聚有趣的靈魂,每一個修心修行的生命里,都綻放著靈性的光輝。

每一座房屋都是生命中加持修心的圣地,在生命的源頭安放肉身,歷經歲月風塵,依舊遮風擋雨,給成長的年月提供修行的道場,每一次遷徙就是重獲新生的驚蟄,每一次搬遷就是領悟生命真諦,房屋就像一艘從我們生命駛出的大船,她總會載著我們回到故鄉、回到老屋,心中有愛,我們路上曾經的風光榮耀只是世間的煙塵。

故鄉,在時間的經緯里值守輪回

犁尖上播撒的春天

反芻著冬日最后一把干草,蟄伏了一冬的老牛,在初春第一縷氣息里,溫順地架起爺爺的二牛抬杠,悠閑爬上陽光撫摸的山坡。清脆的鈴聲回蕩在山谷,牛角叩響了大地的門閂,在犁尖輕吻肌膚的愛意里,牛蹄縫里滲出了黑土地的油花,翻耕著故鄉的光陰,老牛就這樣背負著家人的希冀,犁了一架又一架的山坡,父親就這樣趕著老牛,耕了一年又一年的心田,在老屋里堅守那份執著。

那片坡地,那個播撒春天的舞臺,那顆精靈般飛舞的麥種,在父親的雙手里演繹著一顆麥子的今生來世,麥粒優美的弧度鑲嵌在初春的陽光里,灑落在大地母親的懷抱里,縱情吸吮大自然的甘露,一顆麥子的裂變在土地的承載里悄然演繹四季的光芒。

犁尖掀開了冬天的被子,泥土的香氣流竄在村莊每個角落,那潮濕、溫馨、熟悉的味道喚醒了村莊萬物生靈,不久便一路向南,扎根在故鄉的遠山近水、河灘樹林、田地農園,唯獨雪域桑麥的那頂白雪頑強地宣示著曾經的領地。

那個春雨滴落木窗的早晨,布谷鳥叫醒了沉睡的村莊,在一口濃釅熬茶的品嘗里,父親的犁尖、母親的背篼、牧人的鞭梢、孩子的書包,老人的煙桿統統攬入春天的懷抱,在春天的心尖打苞。春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駐足在故鄉的每一寸土地,開啟了四季輪回的初始。

紅頭巾里綻放的夏天

紅頭巾裝滿了故鄉的夏天。那宛如牡丹的紅頭巾,在綠色的海洋里如隱如現,每一個披星戴月的早晨,就這樣統領著滿河灘的綠色,像一只早起的鳥兒翱翔在日出和日落之間。

紅頭巾是母親拔草的特有裝扮。土地像一根宿命的繩子,把母親囚禁在夏天的莊稼,用瘦弱的肩膀搭起歲月的涼棚,涼爽了孩子們炎熱的夏天。故鄉像一只歲月的時鐘,滿手的老繭布滿了夏天的紋路,拔頭草,澆春水,喂年豬,做晚飯,紅頭巾就這樣往返于人生兩端。那些孕穗的麥子迎著晨曦陽光,作別曾經的辛勞,那顆飽滿的麥粒就著雨水,酸楚的淚水劃過臉頰,那個拔節的麥稈俯瞰大地,揮手成長的腳步,紅頭巾把夏天裝進時間的行囊,在汗水的榮光里找準自己的標尺,拾起生活的信心,一顆生命的種子在源頭奔涌出汩汩活水,而我只是被命運羈押在遠方游走的支流。

紅頭巾是故鄉溫暖的回憶。故鄉的夏天,紅頭巾點綴了漫山遍野,無數個紅頭巾連成的故鄉,便成了母親的故鄉,故鄉的母親在紅頭巾里散發著母愛、收獲著成長、回味著曾經。故鄉的夏天,流水潺潺,滿目蒼翠,沒有紅頭巾搖曳的夏天,再美還是稍顯孤寂,紅頭巾霸占的溫暖記憶,便成了回憶故鄉夏天的標配。

鐮刀上舞動的秋天

翻滾的麥浪,在秋日里乞求鐮刀的恩賜。休息了一年的鐮刀,在老屋的柱子上,央求的眼神在父親的身上滑來滑去,與磨刀石的親密私語間,霍霍的鐮刀滿血復活了曾經的雄姿。

父親像極了君臨天下的國王,檢閱著金色戰士,振臂一呼的統領下,那些彎腰謙卑的麥子,吸收了天地精華,看淡了歲月風塵,歷經了四季滄桑,把驕傲的頭顱附身大地母親,把時間的醞釀奉獻給土地的主人,把最后的笑臉照耀給揮汗舞鐮的父親。

陽光加持的麥子,在父親雙手攏起,腳尖挑開,鐮尖合攏,彎腰割麥的虔誠膜拜下,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夕陽的余暉定格了這瞬間的美好,最美的勞作幻化成永恒。父親的麥子,收割麥子的父親,麥子生長的土地,在一粒麥子的宿命里,完成各自的前世輪回,在兩個互不干擾的平行線里彼此前行,相安無事,相互牽掛。麥子,整裝成捆子戰士,奔赴麥場,完成最后的一粒麥子歸倉的使命。父親,掛鐮上墻,完成一個麥客的使命,落入塵埃,在因果輪回里解脫。

火爐中跳躍的冬天

冬天在故鄉的火爐里,映紅了每一張幸福的笑臉。故鄉的人圍著冬日的火爐,卸下了一年的負重,人回家,羊歸圈,糧入倉。故鄉的冬日,在炕上父親的煙桿里縹緲愜意,在灶火母親添柴燒火的鍋里翻騰不已,在銀裝素裹的村莊炊煙里吟唱古老的歌謠。

冬日的故鄉,在桑麥山頂那一縷暖陽的照耀下,不安地騷動了起來,村莊復活在人們的喧囂里,一種冬日不能發芽的生命流動在巷道里、徜徉在鄉親間、收藏在笑臉里。白雪覆蓋的世界里,故鄉便在雪花間跳舞、冰冷里燃燒。熬茶,手把肉,青稞酒徜徉在豐收的喜悅里。老人、大人、小孩放飛在冬日的暖陽里。熬茶傳遞著溫情,青稞酒拉近了距離,手把肉映紅了好日子,冬日的故鄉再黑,你我不再遙遠,冬日的故鄉再冷,溫暖陪伴左右。

故鄉,在冬天孕育生命。游子,在冬日回家敘舊。父輩,讓疲憊的身心在火爐邊溫暖。這便是故鄉的冬季,是藏在內心深處的那抹熟悉。

作者簡介:

公保才旦,供職于青海省海南州民政局,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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