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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主義差異空間的革命:從抽象空間統治走向歷史空間生成

2024-04-24 08:22安昊楠
江蘇社會科學 2024年2期

內容提要 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中,對社會空間的分析具有政治變革的維度。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再生產將傳統的物理空間生產轉換為資本主義的抽象空間??臻g作為固定資本不斷被納入資本增殖的規定中,成為資本主義維持自身存在的新增長點。但是,空間生產的資本化同樣也導致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矛盾的空間化,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不斷將勞資矛盾的對立在空間上再生產出來。抽象空間生產實踐所產生的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整體性與碎片化、中心與邊緣、支配與取用的空間矛盾,指向著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統治的破壞和滅亡。差異性矛盾空間的再生產具有辯證的含義,即這種差異性的生產提供了不斷促逼資本主義調整自身、瓦解自身的動態因素,不斷生成著歷史變革的可能性。而事實上,真正的具體的歷史空間本就是與偶然、變動、生成等因素內在相關的,而無法完全被歸結到社會關系的本質規定中。在此意義上,可以說差異性矛盾空間的再生產恰恰為瓦解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統治、追尋差異化的社會主義空間提供了變動、開放的未來建構的可能性。

關鍵詞 差異空間 抽象空間 歷史空間 社會關系再生產

安昊楠,中國人民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

本文為教育部高校思想政治理論課教師研究專項重大課題攻關項目“做大做強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面臨的問題及對策研究”(22JDSZKZ12)的階段性成果。

馬克思以物質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作為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石,在承認地理空間是人類歷史活動前提的同時,進一步聚集于人類生存性活動展開的社會空間。伴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列斐伏爾基于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視野成功地將歷史與空間兩個要素結合起來,推動了社會關系生產與再生產視域下空間批判理論的發展。列斐伏爾指出,“生產的社會關系具有一種社會存在,以至于也擁有了一種空間存在”[1]。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下,空間的存在表現為資本加快增殖趨勢下用時間消滅空間限制的抽象空間生產。進入20世紀,資本主義利用時間“消滅”空間來提高空間資源的流通速度,以此實現資本的快速積累,使得資本主義的“抽象空間相對于時間顯露了其強制與壓迫的能力”[1]。與此同時,西方思想界也因不滿時間性的歷史主義均質的線性敘事,開始強調結構的“非歷史性”,以“空間”取代“時間”?!翱臻g化轉向”以對共時性結構的強調,實現了對黑格爾式的同質性整體線性歷史發展的否定。但對“時空壓縮”共時性結構的強調,易盲從結構話語而拋棄歷史的話語,墮入一種靜觀的立場中,不但缺失了歷史介入社會結構變遷的可能性動力因素,也脫離了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立場。因此,對空間問題的歷史性把握,要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視域中加以分析,彰顯出空間辯證結構的歷史性變革維度。

馬克思歷史辯證法的“歷史”,既非黑格爾以概念自我運動建立起的思維總體,也非政治經濟學拘泥于歷史經驗事實的經濟史,而是以內在于歷史的方式對“特定歷史階段”即資本主義社會何以歷史地可能的前提性分析,進而在歷史總體進程中展現資本主義社會結構客觀運動所包含的特殊限制和自否定性,從而導向一種辯證揚棄自身的歷史開放性、生成性。也就是說,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是一種對“資本主義時代的歷史性的否定性的揭示”[2],是在內含矛盾的多層次差異運動的整體社會結構中把握歷史本身的方法,能夠以歷史總體性視角超越“結構”與“歷史”的二元對立,而非一種對前后相繼歷史事實的線性敘事。立足于馬克思歷史辯證法對抽象空間統治進行考察,我們看到,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所布展的結構性抽象空間統治并不是一種永恒的抽象同一性,不是抽象空間不斷生產出交換價值空間與使用價值空間的矛盾對立的否定性總體的永恒化展開,而是在抽象空間生產展開為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地點的資本主義私人占有的矛盾對立中,不斷以空間矛盾的擴大指向一種空間變革的開放可能性。由此,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不是歷史矛盾的消除,而是歷史矛盾的擴大,這種矛盾的擴大為社會結構的歷史變遷注入了歷史動力,也為具有差異的具體化的歷史空間的生成創造了開放的可能性??梢哉f,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所不斷激發的空間矛盾,實際上賦予了共時性結構空間以歷史時間的“革命性”,動搖了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統治結構,為社會主義差異空間的歷史生成提供了結構性轉換的契機。

基于此,本文力圖從馬克思歷史辯證法視角揭示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統治不過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抽象空間不斷擴大再生產所激化的空間矛盾,恰恰表明抽象空間生產并不是永恒的共時性結構演進,對抗性的空間矛盾旨在中斷抽象空間生產的資本統治權,凸顯了空間矛盾所具有的空間性革命內涵。

一、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與抽象空間統治的形成

在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中,空間是一個與社會生產緊密關聯的概念,不同的社會生產方式都有與之相應的社會空間形式??臻g雖然是人類物質生產實踐活動的前提和場域,但物質生產實踐歸根到底是在結成的一定社會關系下進行的。由此,空間不僅是自然地理空間,而且是人們社會實踐活動組織和建構的社會空間。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表明,人類的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自身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而物質資料的生產必須是人類實踐活動在一定空間范圍內的展開,所以人類在改造物質世界的感性活動中不但占有一定的空間,還以感性活動的方式不斷改造著空間,以使其適應人類生活的發展要求,這也使得空間蘊含雙重關系,即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中就將體現自然關系的空間命名為第一自然,將體現社會關系的空間命名為第二自然。第一自然就是人類勞動活動所處的自然的物質空間,是人類在任何社會形態的生產實踐中改造自然物質空間的一般質料規定性。第二自然就是人類社會活動作用于客觀物質空間而形成的體現一定社會關系規定的社會空間。在現實的社會生產實踐中,我們感受到的是一定的社會空間(第二自然),是具有一定社會規定性的物質存在。也就是說,全部社會生活的實踐性賦予空間以社會化的意義,空間作為人類生產和生活的要素,不僅是物質生產實踐的場所,而且是社會關系生產與再生產的載體。由此,空間不僅具有內容具體性(人類勞動實踐活動的物質化、外在化現實),而且具有形式規定性(一定的社會關系的壓縮集聚)。一定的社會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主導著人類社會存在的總體性結構,同時也主導著與之相應的社會空間形式。社會關系的生產與再生產離開空間無法實現和具體化。在資本主義“抽象統治”的物質生產關系下,資本主義物質生產的具體實踐進程,將現存空間和空間中的物嚴格控制在資本增殖的抽象規定中,使得原料、能源的交換與流通的網絡等物質空間被塑造、生產為體現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抽象空間。所謂抽象空間[1],是一種資本主義“抽象統治”物質生產條件下生產出的社會存在空間,是一種具體的抽象(abstractions concretes)。抽象空間作為“具體的抽象”體現著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社會形式與物質內容的雙重規定性。所謂抽象,就是資本主義的社會形式規定,資本主義商品生產所特有的抽象的社會關系規定性將源于自然和歷史的差異化、特定化空間重塑為具有可交換性的服從價值增殖過程要求的同質化商品空間。所謂具體,則體現著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的物質內容,即抽象統治關系投射到各個地區的社會存在,可以被具體定位。

空間由生產的物質性前提被轉換為資本主義社會的抽象空間,是人類歷史變遷的產物。馬克思對其理論研究對象(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歷史性,始終保持著高度的理論自覺,他多次強調構成其理論出發點的是特定生產方式下的物質生產。對空間問題的研究也應如此。從歷史發展來看,人類生產發展帶來的分工規模擴大和交換范圍擴展,不僅是人類活動空間擴展的過程,而且是人類活動塑造空間的過程。當分工和交換還在很狹隘的范圍內時,人與人之間交換關系還未形成獨立于人的狀態。隨著交換關系超出部落、民族、國家的界限,發展為世界范圍內的商品流通和市場交換關系,人的歷史性活動所形成的經濟關系就成了獨立于個人的抽象關系,并且這種抽象關系還對人形成了統治。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形塑的社會關系正是這樣的“抽象”,資本主義發展對地域性空間阻隔的消除以及在全球范圍的資本拓展,帶來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對社會空間的抽象構型。

馬克思在《資本論》“資本主義積累的歷史趨勢”部分,基于資本的原始積累與資本的現代積累的不同,表明了自然空間向抽象空間的歷史性轉變。從資本原始積累看,空間生產最初展現為小生產方式下空間中事物的生產?!斑@種生產方式是以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的分散為前提的。它既排斥生產資料的積聚,也排斥協作,排斥同一生產過程內部的分工,排斥對自然的社會統治和社會調節,排斥社會生產力的自由發展。它只同生產和社會狹隘的自然產生的界限相容?!盵2]可見,在前資本主義社會,空間是基于自然界限形成的分散空間,各個獨立的勞動者同自然產生的空間條件結合生產出人與人的關系。但是,空間中事物的生產發展到一定程度,就產生出破壞舊的社會生產關系的物質手段??臻g中具體事物的生產作為生產力要素促進著資本力量的增強。而當個人分散的生產資料(分散空間)在資本的擴張中遭到剝奪,轉化為社會積聚的生產資料(資本積聚的整合空間)時,分散的生產資料就與直接生產者相分離,多數人的小財產轉化為了少數人的大財產。而“資本一旦合并了形成財富的兩個原始要素——勞動力和土地,它便獲得了一種擴張的能力”[1],這種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占有方式,即對勞動力和土地的占有,使得勞動過程以協作的形式、使土地以有計劃利用的形式被納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擴張模式中。所以,如果說在資本的原始積累史中原初分散的自然空間受資本積累的驅動走向資本的整合性空間,那么在資本的現代積累史中,在勞動者轉化為無產者、勞動條件轉化為資本化大生產的條件下,作為勞動條件的自然空間就被整合為服務于資本增殖的抽象空間?!翱臻g作為一個整體,進入了現代資本主義的生產模式:它被利用來生產剩余價值?!盵2]空間的生產模式由空間中事物的生產變成了生產空間本身,空間作為生產要素就內在于資本主義再生產的積累規律中??臻g的城市化進程,集中體現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自然空間的瓦解??梢?,社會空間被重構為資本主義同質化的抽象空間,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實現的。

在資本主義生產關系規定下,資本不是外在地將自身邏輯滲透到空間中去,而是內在地按照資本主義特定生產方式的要求展開對空間的占有和重組,以資本關系為核心原則將社會空間生產和再生產為服務于資本存在的抽象空間。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直接表述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視角下“時間消滅空間”的命題,他指出:“資本按其本性來說,力求超越一切空間界限。因此,創造交換的物質條件——交通運輸工具——對資本來說是極其必要的:用時間去消滅空間?!盵3]“資本一方面要力求摧毀交往即交換的一切地方限制,征服整個地球作為它的市場,另一方面,它又力求用時間去消滅空間,就是說,把商品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所花費的時間縮減到最低限度?!盵4]很顯然,這里的“空間”表現為資本價值自行增殖過程的障礙或限制,而資本通過時間消滅空間,即消滅前資本主義分散的、獨立的、地域性的自然空間阻隔,生成資本追求利潤的同質性的抽象空間,加速資本的積累。列斐伏爾指出,抽象空間與馬克思命名的抽象勞動相一致[5],即具體勞動空間被生產為代表一般交換價值的平均社會勞動空間。在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工具、機器、生產場所、原材料(固定資本)等具體空間實際從屬于資本的生產規定,被組織重構為與商品的一般形式相一致的抽象空間。因而,資本以對生產資料的控制來控制活勞動,進而使活勞動再生產出機器、工廠和城市這樣的資本的抽象空間。資本主義連續性的再生產,創造出日益擴大化的抽象空間作為自身的基礎。在資本主義推動的歷史進程中,抽象空間是日益穿透并控制當代日常生活的空間形式。

在馬克思社會關系再生產的視域中,資本邏輯的歷史生成和空間布展是一個不停運動的結構性整體進程。抽象空間作為加速資本流通所生產出來的死勞動空間(固定資本或投資),其再生產過程不僅以資本關系的物化形態實現對活勞動空間的榨取和統治,而且在資本流通空間范圍的擴大中實現抽象空間對全球空間的統治。馬克思指出,資本生產的目的總是預付資本的增殖:“生產具有資本主義的形式,再生產也就具有同樣的形式?!盵1]“資本越發展,從而資本借以流通的市場,構成資本流通空間道路的市場越擴大,資本同時也就越是力求在空間上更加擴大市場,力求用時間去更多地消滅空間?!盵2]可見,抽象空間作為資本主義生產出來的積累性的固定資本,在再生產過程中以資本物的形式發揮著對生產、運輸、原料供給、能源供應以及產品分配的布局和操控,進而實現對具體地理空間和勞動工人的實際控制。資本主義利用抽象空間加快流通速度而實現空間擴張,進而在加速資本全球循環的進程中拓展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統治模式,重組整個世界的空間秩序。

進入后工業時代,抽象空間的統治呈現為從生產向生產之外社會生活的拓展。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伴隨著資本主義從自由競爭階段轉向壟斷階段,福特主義的大規模流水線生產以及勞動過程的科學化管理,激發了資本主義生產的巨大活力。但20世紀60年代中后期之后,福特制經濟繁榮帶來的商品積壓危機,開始催促資本主義為自己過剩的生產力尋找消費市場。于是,資本主義為緩解危機、加速資本的循環周轉,開始加大在科技研發、基礎設施建設、公共事業上的投資,以此把剩余資本和產能轉移到未來的用途中。這種時間上轉移危機的方法,也就成為資本主義社會空間消費化和符號化的內在驅動。我們不難發現,資本主義為了延緩資本過度積累危機,確保資本主義再生產,又將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原則延伸至生產之外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領域。日常生活空間被建構為旅行、觀光、休閑活動的消費空間,空間整體成為資本主義生產性消費的對象。在資本抽象空間不斷再生產的趨勢下,發達國家也越來越多地將不發達地區的原材料、能源、適合休閑活動的優質空間作為支撐自身抽象空間運轉的使用價值資源,進而通過再生產抽象空間來進一步占有、統治全球空間,實現資本過度積累的“空間修復”。這種“空間修復”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資本主義過度積累的危機,也促進了社會經濟一段時期的穩定發展。但這種時間調節方法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資本過度積累的問題,只不過是將資本主義固有矛盾的爆發延緩到未來。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競爭日益加劇,進入20世紀80年代,福特主義生產逐漸讓位于后福特制的“彈性生產”,資本主義生產也有了更大的靈活性和流動性,與此同時,資本積累也從對基礎設施的大規模投資的模式轉變為更為靈活的模式,如股份買賣、地產投機等。

可見,在資本主義不斷擴大再生產的進程中,抽象空間(固定資本)的生產本來就是不斷吸收剩余資本以實現贏利的一條途徑。但當生產出的抽象空間越來越多,而新空間的創造又受到阻礙、無法為剩余資本找到贏利空間時,資本抽象空間就會面臨價值喪失的風險,進而導致經濟危機??梢?,抽象空間的生產一方面可使剩余資本拖延價值喪失的時間,另一方面帶來了更大的剩余,為更大規模資本價值的喪失和更大空間中危機的爆發積聚力量。這種生產資本主義利潤空間所具有的內在矛盾性表明,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和再生產絕非一種同質性的再生產,而是一種以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為內核的矛盾性的、差異性的擴大再生產,彰顯著歷史性的變革維度。

二、抽象空間的積累再生產著空間矛盾的對立

馬克思對抽象空間的理解始終是從社會實踐的角度進行的,與西方傳統形而上學一直致力于從形式邏輯推出具體內容的邏輯分析完全不同。對于馬克思來說,抽象空間是在具體的實踐過程中生產出的,抽象空間的統治形式只有將使用價值的具體空間規定為交換價值的同一空間才能實現自身,因此,抽象空間并不是精神的抽象物,而是一種社會存在。根據資本積累的運動規律,剩余價值再生產的關鍵在于對非資本主義空間的開辟。資本空間化是資本擴大再生產和資本積累的關鍵環節,也是空間資本化、抽象化得以可能的內在根據。

資本主義積累導致的全球化市場開辟是抽象空間的具體實踐進程。資本的積累過程不同于直接生產過程,是一種包含過去、現在與未來聯動發展的周而復始的再生產過程,它既包含抽象空間(共時性結構)的積累式更新和重復,又包含抽象空間直線積累(歷時性發展)的斷裂與回退的辯證可能性。資本積累作為擴大規模意義上的再生產是生產與流通的統一過程,價值保存、價值增殖與價值實現雖然是構成了資本總體性過程的不可分割的環節,但這三個環節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是獨立的。剩余價值的生產與實現在再生產的循環流轉中必須經歷兩次轉化:從使用價值形態轉化為貨幣形態,再由貨幣形態轉化為一種適合于積累需要的使用價值形態。由此,基于剩余價值生產與實現的時空分離的現實條件,克服買賣的時空分離和實現資本積累的“穩定連續性”就成為資本主義維持自身的內在要求,這在最終意義上體現為“時間的節約”規律。在資本主義的生產過程中,資本流通的時間不僅不生產價值,而且表現為喪失價值的時間。也正是基于此,資本擴大再生產的趨勢不斷促逼著提高勞動生產力和加速剩余價值實現的方法的出現,空間的資本化、抽象化就成為加速資本積累的內在必然要求。但同時,資本積累的空間擴展也將資本主義生產無限擴大的趨向與社會有支付能力的需求相對減少的矛盾在空間領域進一步生產出來。今天,資本主義自身固有的矛盾在空間領域表現為死勞動空間與活勞動空間之間的極致對抗。于是,“辯證法從時間中浮現出來,并使其自身得以實現,它正以一種意料不到的方式在空間中發揮作用??臻g的矛盾,并沒有消除從歷史時間產生出來的矛盾,而是把歷史留在身后,并把那些舊矛盾在全世界的范圍內同時提升到一個更高的水平”[1]??梢?,正是資本主義生產的內在矛盾性導致空間性的諸多矛盾。

第一,資本積累驅動的抽象空間再生產進程,實際上是抽象空間作為一般財富的形式和數量對整個全球空間和生活空間進行抽象化、商品化的進程,在這一進程中使用價值的質性空間被交換價值的量性空間所取代。商品化的抽象空間生產不斷讓商品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矛盾在空間領域凸顯出來。在資本主義生產規劃的現代都市進程中,一切自然空間(如水、空氣、光等)都被納入資本增殖的利潤空間中,資本在自然空間的基礎上再生產著自己商品化的抽象空間。抽象空間作為生產出來的固定資本,在其再生產的具體實踐進程中,不斷吞噬著阻礙抽象空間實現的質性差異,不斷消除著源于自然與歷史的空間特性。這種量對質的抽象和設定,決定著資本主義社會再生產的最小支出和最快的周轉時間速度。隨著資本增殖空間的擴展,一個不斷發展的抽象空間-自然空間、中心-邊緣的地緣環境形成。抽象空間作為抽象、同質的商品被生產出來,這既是抽象的過程,也是具體的過程。之所以抽象,是因為空間按照資本主義價值增殖的規定被整合為可交換的抽象同質化空間;之所以具體,是因為抽象空間的生產是以對具體自然空間的破壞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生產的矛盾在空間上以同質化的抽象空間與異質性的自然空間的對立表現出來。抽象空間“它也受到定量操作的支配:統計、規劃、推算……因此,主導性的趨勢是朝向質的消亡,朝向質的被同化吸收——作為對其粗暴對待或誘導的結果”[2]。在抽象空間的統治下,各種有特質的、千差萬別的自然空間被整合進商品化的可交換的抽象空間中,抽象空間的生產實踐導致以使用價值為目的的自然空間與以交換價值為目的的抽象空間的對立。

第二,資本積累驅動下的抽象空間的再生產,不斷將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生產為同質化空間與碎片化空間的矛盾對立。一方面,資本增殖的內在本性“為了從空間上奪回在時間上失去的東西,就要擴充共同使用的生產資料如爐子、廠房等等,一句話,要使生產資料在更大程度上集中起來,并與此相適應,使工人在更大程度上集結起來”[1]。資本生產的全球布局不斷將全球空間納入可商品化的同質性約束中,由此,資本的空間化生產生成了一個緊密相連、集中化、同質化的抽象空間。抽象空間生產與再生產的同質化在清除自然空間的個性和差異中使得資本的周轉更加迅速。但另一方面,同質化抽象空間的全球擴展并不阻礙空間以碎片化方式運轉,而恰恰是通過碎片化空間的生產性消費強化抽象空間的統治。抽象空間的生產像商品生產一樣是以生產者私人利益的隔離和社會分工為前提的,由此各個地方性空間的生產是全球性抽象空間生產的組成部分?!耙环矫媸撬饺素敭a造成的空間粉碎化,對可以互相交換之斷片的需求,另一方面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尺度上處理空間的科學與技術(資訊)能力?!盵2]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和社會化大生產之間的矛盾,在資本空間化和空間資本化的進程中造就了既是整體又是碎片的矛盾空間。因此,抽象空間既是同質化的又是碎片化的:所謂同質是指抽象空間因資本價值增殖形式規定而在總體上將差異性的質性空間重塑為可交換性的同質化空間;所謂碎片是指抽象空間因其受功能支配而變成相互隔絕的碎片化空間,更重要的是空間可以被一塊一塊地零售?!艾F存社會在一個被嚴格控制因而是同質化總體的總體框架中,分裂成形形色色的空間:居住、勞動、休閑、運動、旅游、航空,等等空間?!盵3]一面是抽象空間的整體性管理和控制計劃,一面是住宅區、商業區、休閑區以及貧民區的碎片化分割。這種破碎化的同質化空間的極致悖謬正是當代資本主義生存空間的真實寫照?!霸诂F代性的光環之下,被所謂‘現代性生產出來的空間帶著獨有的特征:同質化—碎片化—等級化?!盵4]

第三,隨著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推進,集中起來的抽象空間以其中心力量越發構建起服務于資產階級利益的空間秩序,由此,抽象空間的全球擴張不但生產著整體與碎片化之間的矛盾,還生產著中心與邊緣的矛盾。資本主義向空間的擴張有效地聚集了空間中的要素,使得所有空間要素和片段(原料、能源、自動設備、信息通路等)都落入資本主義的管控中。抽象空間作為資本主義生產出的中心地區(空間管理中心、財富中心、決策中心、信息中心等)對各個邊緣地區(被中心排斥的空間,如城市的貧民窟)施加著影響。占有中心地區的資產階級掌握和控制著邊緣地區并為它們劃分等級。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分析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般規律時強烈地意識到資本增殖的普遍化趨勢所帶來的具體空間的對抗性質。他指出:“生產資料越是大量集中,工人就相應地越要聚集在同一個空間,因此,資本主義的積累越迅速,工人的居住狀況就越悲慘。隨著財富的增長而實行的城市‘改良是通過下列方法進行的:拆除建筑低劣地區的房屋,建造供銀行和百貨商店等等用的高樓大廈,為交易往來和豪華馬車而加寬街道,修建鐵軌馬車路等等;這種改良明目張膽地把貧民趕到越來越壞、越來越擠的角落里去?!盵5]資本生產的空間擴張,不僅使得勞動被固定與集中在資本的權力空間中,而且利用對空間占有和分配的不平等來調節勞動力的空間再分布,進而形成了等級制的國家-地域空間,這也是21世紀國家霸權空間形成的基礎。所以,現代化普遍進程中“城市最終戰勝了鄉村”的現代圖景,本質上不過是資本主義勞資關系的必然空間表現。資本主義的大工業發展造就了城市的中心地位,創造了相應的世界市場與普遍的需要體系,人們日益被卷入城市大工業的發展空間中。事實上,城市的這種巨大空間生產效應和聚集效應是以對農村的剝奪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的發展日益將原本束縛在土地上的農民驅趕出他賴以生存的空間,破產的農民被迫轉變為從事城市工業生產的雇傭工人,農村也逐漸淪為城市生產的原料產地和消費市場,真正成為城市積累空間的附庸,造就了城市空間與農村空間的中心-邊緣式的歷史性空間布局。隨著中心的抽象空間的不斷積累,中心-邊緣的內部等級性空間秩序又在全球范圍內建立起“東方從屬于西方”的不平衡殖民空間體系。

進入新帝國主義時期,依循過剩資本的吸收和貶值規律,資本主義的空間實踐進一步通過將積累起的固定資本即抽象空間再私有化來進行投機性增殖,以所有權讓渡的方式在流通進程中實現抽象空間的威權主義實踐。資本以金融投資城市的方式使得空間被商品化和動產化,進而變成流動性的財富。流動資本從一個金融中心漫游到另一個金融中心,不斷為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攫取超額利潤、尋找能生成更多剩余價值的地方空間。地方空間和地方銀行成為抽象的金融機構和金融空間的一部分,從屬于核心國家的經濟發展和霸權地位?!笆S鄡r值的實現已經‘去領土化,變成了抽象文字/信息的傳遞,經濟也因此成為各種流動和網絡之間的連接。至于剩余價值的分配,也是在空間即區域層面實現的,它只是國家、經濟部門正在行使的權力中的功能之一,是戰略家和經營者的專門技術的一種功能性實現?!盵1]資本主義的流動化、全球化、空間化發展實踐,使得“時空壓縮”的共時性結構對歷時性發展暫時呈現出勝利姿態,但同時資本主義的城市殖民和吞噬多樣性財富空間也造成了“逆全球化”的空間實踐。一些西方國家為了維護自身的既得利益,以斷供、制裁、脫鉤、筑墻等手段來干預、阻斷全球供應鏈的空間布局??梢哉f,“全球化”和“逆全球化”恰恰暴露了資本主義全球化發展的內在矛盾張力和對抗性。

第四,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霸權實踐不但以同一性抹殺、否定著日??臻g的差異、個性,還通過抽象空間的再生產不斷生產出空間的支配和取用的矛盾。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支配、塑造、建構著抽象空間,抽象空間以投資的固定資本(相當于死勞動空間)對還未納入資本系統的活勞動空間進行著剝削和控制。因此,取用(appropriation)意味著以對空間物質性、天然性用途的需要抵抗抽象空間增殖化生產的支配。事實上,作為支配性空間的抽象空間的再生產不斷生產出空間矛盾,也揭示出資本主義特定形式的空間生產無法完全消滅“自然”和“感知性生命”等的生存性的取用維度,無法將具體的內容、差異完全還原為抽象的、純粹形式的霸權邏輯,于是一種反空間支配的取用對抗實踐生成了。一方面是被資本支配的私有化空間,另一方面是不可被私人占有的共同使用的“取用性”空間。前者主要是資本主義統治秩序在空間領域的現實化和具體化,后者主要是人對自然空間的改造滿足于社會群體的具體需要。在現代世界中,二者具體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為了生產而生產”所澆鑄的水泥工程體系、工業化的結構性外觀,以及被組織起來的商業團體、公共團體、國家機構等;另一方面是“不可私人占有”的公共空間,它們有自己的存在論根基,取用的功能不能完全服從于資本積累的動力,取用空間的力量“包括各種形式的自治或者由工人所掌控的區域的和企業的存在體,公社與市鎮,還有那些致力于改變生活、超越政治制度和黨派的精英群體”[2]。

由此,我們看到,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再生產實踐生產著各種空間矛盾,而空間矛盾既是以往歷史矛盾積累的共時性體現,又是在當下具體把握歷史運動轉變環節的“活生生的創造性活動”,不斷斗爭的矛盾孕育著未來新的社會空間。因此,抽象空間生產“不再系于歷史和歷史時間,也不系于一種‘正題—反題—合題,或者‘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時間機制之上”[3],而是在現實的、歷史的、具體的辯證矛盾中實現對原有矛盾的突破,這種矛盾的差異性生產帶來的“質”的變化意味著抽象空間的消亡和新的歷史性差異空間的生成。

三、對抽象空間統治的批判性超越:歷史、具體的差異空間

通過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視域下空間實踐的考察,我們可以清晰地認識到,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再生產并不是空間“物”的再生產,也不限于抽象“量”上的擴大再生產,當然,也并不是對原有同質的社會關系的再復制,而是一種凸顯差異性的裂變式的再生產。在今天,這種差異性的空間矛盾的再生產促逼著資本主義不斷調整自身,轉移矛盾,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統治也從場所空間轉變到流動空間,與之相對的空間批判理論的關注點也從國家、區域等靜態領域逐漸延伸至跨境貿易、移民法規、數字空間等流動領域。那么,面對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不斷建構的復雜空間現實,我們除了深描和跟進批判,還能為反抗抽象空間的統治做什么?我們能否在反抗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統治的歷史主體泛化之后,找到解放空間的現實路徑?

事實上,馬克思早已意識到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矛盾性使其本身具有一種變革的“開放性”,與結構主義者總是錯誤地將資本主義理解為一個封閉的、同一的辯證系統不同,在馬克思的視域中,抽象空間統治不僅反映了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程度,而且彰顯了資本主義內在矛盾在空間領域的裂變趨勢。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考察資本流通時,就表明“固定資本的發展也表明財富一般發展的程度,或者說資本發展的程度”[1],資本生產的內在要求就是盡可能地壓縮工人的必要勞動時間,以“節約勞動時間”來生產更多的“固定資本”并促進自身發展[2]。隨著資本的發展,流動資本會逐漸向固定資本轉化,抽象空間即固定資本的規模會越來越大。而當它這樣做了,“資本就違背自己的意志,成了為社會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創造條件的工具,使整個社會的勞動時間縮減到不斷下降的最低限度,從而為全體[社會成員]本身的發展騰出時間。但是,資本的趨勢始終是:一方面創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另一方面把這些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變為剩余勞動。如果它在第一個方面太成功了,那么,它就要吃到生產過剩的苦頭,……這個矛盾越發展,下述情況就越明顯:生產力的增長再也不能被占有他人的剩余勞動所束縛了,工人群眾自己應當占有自己的剩余勞動”[3]??梢钥吹?,資本力圖壓低工資進行擴大再生產與剩余價值難以實現之間不可克服的矛盾,在空間領域表現為抽象空間(固定資本)規模不斷擴大與可資本化空間不斷減少之間的矛盾。當抽象空間的生產無法再持續增殖時,抽象空間作為資本的生產力與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矛盾就發生了激化,而矛盾的激化必然指向一種差異化的、非同一性的矛盾運動過程,而這一矛盾運動以實踐敞開的方式為建立新的社會關系和空間形式提供了可能。

由此,我們今天面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抽象空間統治的同質化強制時,問題的關鍵已不再是對抗性的差異空間是內在于抽象空間矛盾中的可能性空間,還是外在于抽象空間的另類空間,而是如何將結構分析與歷史行動結合起來理解差異空間,進而從差異空間與抽象空間的對抗走向差異空間的生產。所謂差異空間是指抽象空間在消除歷史、自然內在差異的同質化趨勢中所生產出的矛盾差異性,這種在既有生產方式內產生的差異會促進整個生產方式的裂變和滅亡。差異性矛盾的空間始于抽象空間同質化生產的結構性排斥,如量排斥質、中心排斥邊緣、支配排斥取用等。如果說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再生產不斷生產出資本的空間統治權力,那么這種抽象空間重復生產所積累的矛盾差異則促使資本主義統治權力趨向瓦解和粉碎。所以,差異空間作為一種內嵌于抽象空間的斗爭運動,以開放辯證的矛盾運動揭示了既有體系的瓦解和新人類文明空間生成的可能。列斐伏爾就在馬克思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再生產的歷史辯證視域中,以日常生活的空間實踐即循環的差異節奏來對抗全球化抽象空間的重復性、機械性和直線性的節奏。他認為:“只有當它立足于一種為建立差異而進行的實際斗爭時才有意義;且這種從理論與實踐的斗爭中產生的差異,必須要與那些天然具有異質特征的差異以及從現存的抽象空間誘導出來的差異,相互區分?!盵1]這種實踐行動的差異存在于現存社會關系的實踐運動中,是具有獨創性、多樣性、富有生命活力的具體差異性,既不同于自然的個體化差異,也不同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以法律形式授予的所有權差異,而是指向社會存在有機體發生質變的差異性矛盾運動。

因此,依據馬克思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理論對抽象空間統治進行分析,我們看到,抽象空間的剝削式差異化生產不僅體現了對其自身存續進程的破壞性,也體現了自身被終結的必然命運。一方面,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通過對土地、廠房、道路等基礎設施的占有和同質化塑造促進了物質生產和社會生產力的快速提升;另一方面,這一抽象空間的積累性發展又以對勞動空間、異質性空間的剝削和擠壓為基礎。因此,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的空間生產本質上是一種非正義的空間建構,盡管抽象空間的生產促進了社會生產力發展,造就了日益全面的社會交往和豐富的社會關系,但同時抽象空間的生產也帶來了難以克服的空間矛盾。抽象空間的無限積累為走向社會主義空間的高級形態提供了物質條件,一方面是空間物質資料的迅速集中,另一方面是大量勞動空間不斷被剝奪?!吧a資料的集中和勞動的社會化,達到了同它們的資本主義外殼不能相容的地步。這個外殼就要炸毀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喪鐘就要響了。剝奪者就要被剝奪了?!盵2]列斐伏爾也指出:“各種矛盾也在再生產自身,它們并非一成不變的。之前的關系退化了或解體了——比如城鎮、自然的或自然、民族國家、日常的貧困、家庭、文化、商品和符號世界。另一些則通過再生產之中的社會關系的生產建構出來——比如都市、日常生活的可能性、差異?!盵3]在差異性空間生產的內在矛盾推動下,抽象空間的生產觸發了自我限制,孕育著新社會的空間因素。資本主義私人占有的抽象空間與社會化生產的勞動空間之間的矛盾對立,在發展中進一步產生消滅其自身的現實條件。

基于差異性空間生產帶來的裂變式革命向度,一條旨在超越抽象空間統治的歷史性批判道路也出現了,即社會主義的空間導向。從馬克思社會關系再生產的辯證視角來看,資本主義抽象空間作為一種資本的生產力,在“社會所擁有的生產力已經不能再促進資產階級文明和資產階級所有制關系的發展;相反,生產力已經強大到這種關系所不能適應的地步,它已經受到這種關系的阻礙”[4],而生產力的發展也就提出用新的生產關系取代舊的生產關系的要求。正是在此意義上,列斐伏爾也表明,“與科學技術進步相伴隨的大規模工業的到來,動搖了這個世界的基礎”[5],即“空間的生產則將另外的事物納入了安排,在其中,空間的私人所有權將衰落,與此同時,支配空間的政治國家也將衰落。這體現了從支配到取用的轉變,以及使用價值對交換價值的優先性地位(即交換價值的衰退)”[6]。確實,這種矛盾性的階級斗爭所體現出的總體性差異,為未來可能性的政治規劃提供了切實的實踐基礎?!吧鐣髁x空間的生產,意味了私有財產,以及國家對空間之政治性支配的終結……社會主義的空間將會是一個差異的空間(a space of differences)?!盵1]要注意的是,這里所說的社會主義的差異空間不同于資本主義抽象空間所生產出的差異性矛盾空間,而是指充滿多元化、凸顯個性的自由發展的差異空間。

對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生產所生產出的矛盾性差異空間的強調,指明了社會主義空間革命的可能性方向。立足于馬克思社會關系再生產的辯證性總體視角,列斐伏爾也深刻意識到,社會主義空間的開辟需要革命性轉變,因為“對空間的集體占有和集體管理,很明顯需要一個先決條件:消滅土地所有制?!鐣?,也就是全體人民,打破所有制關系,來占據和占有社會空間”[2]。要在空間中進行階級斗爭和空間革命,推翻資本主義私有制狀況下同質化的抽象空間統治和官僚空間機構,從而建立一種差異性的自由人聯合體空間。就此而言,社會主義差異空間的實現,就不是基于以同質化線性時間為主線的進化論歷史觀,而始終是基于總體性的具體歷史運動的開放可能性。在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的生產實踐中,抽象空間生產所必然產生的差異性矛盾空間生成著未來革命的潛能,這種生產領域的差異性矛盾空間的生產不僅激發著下層民眾的空間革命訴求,而且以差異的流動性指向著空間“生產方式”的結構性變革和重建。社會主義差異空間的革命恰恰潛藏于差異性矛盾空間的生產中,差異性矛盾空間的破壞性打開了重建空間的可能性和創造性。因此,社會主義差異空間的實現在于變革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將資本主義抽象空間生產的經濟斗爭與差異性的矛盾空間的政治斗爭結合起來,在差異性、異質性的辯證運動中探尋社會主義差異空間的建構。

在今天,中國式現代化的社會主義空間建設,立足于馬克思歷史辯證法對社會空間的歷史性總體把握,彰顯著社會主義空間建設的鮮明科學性、革命性、實踐性與開放性。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的最后分析了中國現代化與蘇聯工業化模式的根本區別,不同于蘇聯關注大規模企業與城市的高速發展而犧牲農業、農村利益的不平衡式國家生產方式,中國現代化從一開始就關注自身社會發展的矛盾,立足于對社會生產內在矛盾的現實超越來制定空間發展戰略,特別關注中小型城鎮的發展,主張經濟增長與社會發展的平衡性[3]??梢哉f,中國式現代化的社會主義空間建設是基于世界歷史將一切民族和國家的空間發展都卷入資本增殖的抽象空間這一背景,在認清西方現代性主導的空間發展基本規律之后,依據自身情況的復雜性,在現代化空間建設上繪就了人類文明平等、共享的共同發展圖景,實現了歷史規律和現實選擇的統一。這種統一是現代化建設共性與中國社會主義發展特性在實踐中的有機結合,其中包含經濟與歷史的雙重視角。在不同時期,中國式現代化基于不同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社會主要矛盾和時代任務而進行社會主義空間發展理念、策略及制度的制定。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市場經濟中,中國的城鎮化進程在面對資本與空間發展的不平衡矛盾時,始終堅持社會主義空間生產的人民導向,積極以公有資本調節國民經濟結構,制定區域經濟協調化一體發展策略,優化生產力布局,克服割裂或分散的地方發展、區域不平衡發展和城鄉對立發展,在區域協調發展與城鄉融合中構建中國式現代化的空間發展格局。

〔責任編輯:洪峰〕

[1]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189頁。

[1]包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9頁。

[2]吳猛:《重提這個問題:何謂〈資本論〉的“辯證方法”?》,《哲學研究》2018年第7期。

[1]對抽象空間的定義散見于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一書中。列斐伏爾基于馬克思對社會關系的生產及再生產的分析視域,指出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再生產在空間領域的擴展生產出了抽象空間。抽象空間是占支配地位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空間,受資產階級管控和組織。資本主義價值增殖的同質化趨勢在抽象空間中得到了現實表達。抽象空間的現實性既是形式上的也是實體上的,形式上體現為資本主義特定的抽象關系規定,實體上體現為抽象統治關系投射到各個地區的社會存在。資本主義生產商品的抽象性導致了在資本主義地域性空間拓展趨勢下將一切異質性、使用性空間改造為千物一面的同質性、交換性空間。參見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71—79、452、464、513、519頁。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72頁。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697頁。

[2]包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9頁。

[3][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21頁,第538頁。

[5]列斐伏爾通過借用馬克思“一般價值形式”的規定,表明抽象空間與馬克思命名的抽象勞動相一致,與生產了一般交換價值的平均社會勞動的命名相一致,因此也與商品的一般形式相一致,對抽象空間的命名體現了被資本主義生產出來的空間的可交換性,即抽象空間是一種具有價值的以普遍形式存在的商品性空間。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72頁。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8頁。

[1][2]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189頁,第519頁。

[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46—547頁,第757—758頁。

[2]Henri Lefebvre, State, Space, World: Selected Essays, Minneapolis: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2009, p.189.

[3][4]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134頁,第ⅩⅩⅥ頁。

[1]劉懷玉:《現代性的抽象空間、矛盾空間和差異空間的生產——以黑格爾、馬克思、尼采為研究視角》,《國外理論動態》2023年第1期。

[2]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577頁。

[3]Henri Lefebvre, 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 Reproduction of the Relations of Production, Frank Bryant, trans., London: Allison and Busby, 1976, p.14.

[1][2][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02頁,第108頁,第103—104頁。

[1][5][6]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96頁,第526頁,第605頁。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874頁。

[3]Henri Lefebvre, T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 Reproduction of the Relations of Production, Frank Bryant, trans., London: Allison and Busby, 1976, pp.90-91.

[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頁。

[1]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社會產物與使用價值》,包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5頁。

[2]亨利·列斐伏爾:《空間與政治》,李春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10頁。

[3]亨利·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劉懷玉等譯,商務印書館2021年版,第620—62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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