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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南路徐”正誤考

2024-04-24 15:24辛梓楊蕙瑜
阜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考證

辛梓 楊蕙瑜

摘要:“北路魚,南路徐”是批評南梁時期魚弘與徐君蒨行事鋪張的古謠,后演變為專指家世富貴、行事奢侈之語。古籍文獻對此謠注解雜亂陳蕪,出現人物、關系、事跡等誤載和錯刊情況??甲C發現源自《襄陽府志》《建康實錄》《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以及對《南史》的誤抄四條誤載線索,并歸納出史學、注書和類書三類正確記載文獻。

關鍵詞:“南路徐”;正確記載;誤載;考證

中圖分類號:K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4437(2024)01-0082-06

“北路魚,南路徐”是南朝蕭梁時期著名的府中謠,“北路魚”指襄陽魚弘,“南路徐”指徐君蒨。此謠原載于《南史》,后世許多書籍對此謠都有單獨的條目記載并作注。按材料編撰分類的書籍,往往在“汰侈”“富貴”“奢汰”一類的條目下記載此謠,后漸漸演變為專指家世富貴、行事奢侈之語。

然在諸多古籍記載中,對于“南路徐”的注解,往往有許多異于《南史》的誤載,這些錯誤張冠李戴、毫厘千里。鑒于此,通過收集符合時間線與古籍分類的材料,建立合理性推測,考察這些誤載出現的原因,發掘這些錯刊之間的歷史繼承關系。

一、“南路徐”的正誤記載

史書中關于“南路徐”的記載可見《南史》:

“緄子君蒨,字懷簡,幼聰朗好學,尤長丁部書,問無不對。善弦歌,為梁湘東王鎮西諮議參軍。頗好聲色,侍妾數十,皆佩金翠,曳羅綺,服玩悉以金銀。飲酒數升便醉,而閉門盡日酣歌。每遇歡謔,則飲至斗。有時載伎肆意游行,荊楚山川,靡不畢踐。朋從游好,莫得見之。時襄陽魚弘亦以豪侈稱,于是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比黄浞娲斡诤胍??!?sup>[1]441

“南路徐”古謠載于《徐君蒨傳》,傳并論及徐君蒨宴飲玩樂、閉門酣歌的奢侈生活,故可知在正史記載中“南路徐”即指徐君蒨?!赌鲜贰芬浴案兄{”稱此條目。劉師培《文說》謂:“太古之文,有音無字。謠諺二體,起源最先?!?sup>[2]最初的謠與諺都是口頭創作的形式,古今多以謠諺共稱,但二者實際上是有區別的,然何為謠何為諺?清代杜文瀾輯《古謠諺》一書,其中《凡例》云:“謠諺二字之本義,各有專屬主名。蓋謠訓徒歌,歌者詠言之謂,詠言即永言,永言即長言也。諺訓傳言,言者直言之謂,直言即徑言,徑言即捷言也。長言主于詠嘆,故曲折而紆徐;捷言欲其顯明,故平易而疾速。此謠、諺之所由判也?!?sup>[3]3由此觀之,謠需配以歌曲進行詠唱,句式偏長言;諺則更口語化,句式偏短言?!氨甭肤~,南路徐”語句短而平易,讀時節奏輕快迅捷,似乎屬于“諺”的范疇,然《南史》卻稱其為“府中謠”?!斗怖酚州d:“一謠之名目甚多,就大綱言之,約有數端。是故或稱堯時謠,周時謠。如《列子》載堯時謠,《國語》載周宣王時謠?;蚍Q秦時謠,漢時謠。如《述異記》載秦始皇時謠,及漢末謠。此以時為標題者也?;蚍Q長安謠,京師謠,王府中謠。如《漢書·石顯傳》載長安謠,《后漢書·黃琬傳》載京師謠,《南史·徐緄傳》載湘東王府中謠?!?sup>[3]3這里,將之歸入“謠”的范疇?!赌鲜贰酚涊d徐君蒨“好聲色”“善弦歌”,其府中做謠有可能出自本人之手,原應有配套的曲調,只是在歷史傳唱的過程中丟失。故本文仍以最早《南史》所載的“謠”稱此。

正史以外的古籍文獻,記載“北路魚,南路徐”一謠的眾多,其中除去重復收錄詩歌之題,再剔除無具體記載的條目和沒有注解的用典之作,以時代排列,分別包括宋代9部、元代2部、明代7部、清代15部。這里,將含“南路徐”一條的相關古籍,以正確記載和誤載錯刊的方式,分列如下:

載同《南史》者共22部,宋代有錢端禮《諸史提要》、施元之《施注蘇詩》、王十朋《東坡詩集注》、葉廷圭《海錄碎事》、鄭樵《通志》、錢諷《回溪先生史韻》6部;明代有陳耀文《天中記》、焦竑《焦氏類林》、凌迪知《萬姓統譜》、梅鼎祚《古樂苑》、劉胤昌《劉氏類山》5部;清代有吳兆宜《玉臺新詠箋注》、鄧志謨《古事苑定本》、李清《南北史合注》、李世熊《錢神志》、沈名蓀《南史識小錄》、王初桐《奩史》、吳士玉《駢字類編》、吳襄《子史精華》、周魯《類書纂要》、章履仁《姓史人物考》、倪文蔚《光緒荊州府志》11部。

誤載、錯刊者共11部,宋代有孔平仲《續世說》、王象之《輿地紀勝》、祝穆《方輿勝覽》3部;元代有佚名《氏族大全》、陰勁弦《韻府群玉》2部;明代有廖道南《楚紀》、陳禹謨《駢志》2部。清代有杜文瀾《古謠諺》、湯右曾《懷清堂集》、張玉書《佩文韻府》、張英《淵鑒類函》4部。

刊載“南路徐”條目的古籍共33部,其中誤載、錯刊者11部,占刊載總數的三分之一,并且自宋至清,每代皆有古籍出現誤載或錯刊的情況。一條僅六字的簡單古謠,在正史中有具體刊載和描寫說明,在后世的注解中有以訛傳訛、出現多次注解錯誤的情況。這些古籍在傳抄的哪個環節出了紕漏,是對文獻的誤讀還是抄誤,關注這種現象及其成因,有利于提高對古籍文獻的敏感度,合理分辨材料的正確性,并做到對原始材料的溯源。

據《南史》所載,徐君蒨是徐緄之子、南齊重臣徐孝嗣之孫,所屬東海徐氏一脈,祖上頗多能臣政客,家世顯赫且名聲在外,是南朝時期的大家族之一。這也為徐君蒨的奢靡生活提供了經濟基礎,是“南路徐”后世被用于形容家世富貴、行事奢侈的人物身份背景。就上述所列出現錯刊的11部古籍來看,“南路徐”條目誤載和錯刊主要有以下六種:其一,記載“徐緄字君蒨”,將徐緄之子的徐君蒨名字錯誤冠為徐緄的字;其二,錯將與襄陽魚弘并稱“北路魚,南路徐”的徐君蒨載為其父徐緄,且“緄”字多訛為“鯤”;其三,將徐君蒨的名字錯載為“徐君”,可能是“蒨”字脫文漏載,也可能是以“徐君”指徐緄或徐君蒨;其四,將《南史·徐君蒨傳》所寫之事,張冠李戴為《南史·徐緄傳》;其五,將“北路魚,南路徐”中“徐”所指載為徐勉;其六,對于徐緄及徐君蒨出仕的朝代所刊有誤,刊為南朝宋??梢钥闯?,這些誤載和錯刊,大多為考證不足所導致的張冠李戴等基本事實錯誤。

從這些錯誤條目所出的古籍文獻類別來看,這些誤載和錯刊情況存在時代上的前后繼承性,大略為記載和傳抄過程中出現的錯誤,本文對這些錯誤的成因有以下幾種可能性推測。

首先,《南史》并未為徐緄單獨做傳,只在《徐孝嗣傳》后單列幾句交代徐孝嗣的子嗣情況,其中包括載徐緄“子緄,仕梁,位侍中,太常,信武將軍,謚頃子”[1]441。后文皆為《徐君蒨傳》,但因無句讀和明確的傳與傳之間的分界,故有人錯將《徐君蒨傳》當做《徐緄傳》。

其次,《徐君蒨傳》載“緄子君蒨……”,“子”可能在傳抄過程中,被人誤斷誤堪為“字”,所以造成了“徐緄字君蒨”這樣的誤讀。許嵩《建康實錄》載:“中興元年和帝詔贈孝嗣太尉嗣子緄子君蒨仕途梁……”[4]該句斷句錯誤或者勘誤就會出現兩種錯誤的理解,即“徐緄字君蒨”或“徐孝嗣子徐君蒨”,將徐緄、徐君蒨父子當做同一人理解。且《南史》對于“南路徐”所指對象,明確載為徐君蒨,故應不存在父子并稱的情況。

再次,錯誤判斷了徐氏家族在蕭齊末的家族情況。永元元年(公元499年)徐孝嗣為東昏侯蕭寶卷賜死,之后徐氏家族一度沒落。而一些錯刊編纂者并沒有把徐孝嗣的死和徐氏家族的興衰聯系起來,而誤認為徐緄、徐君蒨仍仕齊。

最后,古籍在傳抄過程中脫落難以辨認或者出現誤文的情況,比如誤將“緄”寫為“鯤”,“徐君蒨”的“蒨”字脫落。然受限于資料流通獲取的難度,無法從他本或善本進行校正。這種錯誤具有繼承性,后世的古籍以前代的古籍為依據,當資料來源不足或難以進一步考證時,這種錯誤就在傳抄中繼承了下來。

二、“南路徐”注解誤載的四條線索

由于“南路徐”誤載、錯刊的條目存在同類古籍在時代上的沿襲性,故本文考其源流,認為“南路徐”注解的誤載情況,主要有以《襄陽府志》《建康實錄》《新唐書》為代表的四條線索。

(一)以《襄陽府志》為源頭的“子冠父戴”

《襄陽府志》是襄陽地方志書,地方志是記錄地方風俗、物產、山川等情況的史志,通常也是地理著作的重要文獻來源。王象之撰《輿地紀勝》所引眾多,如其注引郭見義《襄陽府營造記》等,皆引敘寫襄陽地方事跡、史跡之書。其中《輿地紀勝》卷第八十二載:“其地近被二京之饒富,遠通三川之游佚,北魚南徐之習不替,故其俗尚侈?!弊⒁骸跋尻枅D志又云:魚洪徐鯤皆襄陽人,尚豪侈,故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sup>[5]661此條記載襄陽一帶的風俗習慣,以“北魚南徐”為例證其尚侈崇奢的風氣,卻將“南徐”錯載為“徐緄”,此乃作注時的引用錯誤。此處“襄陽圖志”應指《襄陽府志》中的“輿圖”卷。這是可考錯誤中最早有明確記載的引用來源。同類錯誤可見祝穆《方輿勝覽》卷三十二:“榖城……俗尚豪侈?!弊⒁骸啊杜f志·雍州序》魚洪徐鯤皆襄陽人,尚豪侈,人化之,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sup>[6]574南朝宋時,襄陽縣屬雍州治下,此處“舊志”應指襄陽地區早年的地方府志,這段由父代子的張冠李戴也自早年府志中引用傳抄了下來。

《輿地紀勝》成書于南宋嘉定、寶慶間,王象之作書自序:“余因暇日,搜括天下地理之書,及諸郡圖經,參訂會萃,每郡自為一編?!?sup>[5]9這亦可以作為王象之取材的說明依據?!斗捷泟儆[》成書時間約于嘉熙三年,稍后于《輿地紀勝》。祝穆對此書亦作自序:“其后稍識戶牖,則酷好編輯郡志……其癖所至,輒借圖經,積十余年……”[6]1可見祝穆平生閱讀的書籍,亦包括“郡志”“圖志”一類地志。南宋時地方志書編修成為一時風氣,陸敏珍《宋代地方志編纂中的“地方”書寫》一文統計:“兩宋各代共編修各類地方志書492種,其中北宋138種,南宋354種?!?sup>[7]可見地志之盛已成當時時代風尚,從事地理著作編纂的作者,自然會對這些地志多加參看引用。以《輿地紀勝》和《方輿勝覽》二書作為地理類著作的取材途徑來看,對于古時湖北襄陽一帶地區,最明確直接的資料來源就是地方志書。兩書皆以當時版本的《襄陽府志》所載為第一依據,而對于不是特別重要的人物歷史史實的考證大多忽略不計,因此也誤將《襄陽府志》中“子冠父戴”的情況一并編入書中。另有一種可能是二書同為地理類著作,前后有參伍因革之關系,亦符合這種借鑒的條件。還有元代《氏族大全》卷二“南徐北魚”條目載:“《襄陽府志》云:徐鯤魚宏尚豪侈……”[8]同樣是以《襄陽府志》作為資料的來源依據。此三條可證舊時《襄陽府志》對“南路徐”一事所堪有誤,從而導致“子冠父戴”的情況。

此外,本文推測應還有廖道南《楚紀》卷四十三“魚弘”條目載:“同時有徐緄者,亦以豪侈相尚,詩人語曰北路魚,南路徐?!?sup>[9]據考《楚紀》的史料來源包括“地方志書”一類,且書中所引有《襄志》一書。襄為古州名,即襄陽的古稱。此條亦可證《楚紀》關于“南路徐”的誤載源于《襄陽府志》,屬于誤出同源的繼承關系中的一個環節。

(二)以對《建康實錄》誤讀為源頭的“子替父名”

唐人許嵩《建康實錄》卷十六載:“中興元年和帝詔贈孝嗣太尉嗣子緄子君蒨仕途梁……”[4]此句本無錯刊,但后人在斷句或誤抄的時候,很可能抄為“子緄緄字君蒨仕途梁”,如此就會出現“子替父名”的誤讀,認為“君蒨”是徐緄的字,二者為同一人,此點前文推測時已有提及。

除上述所提及記載“北路魚,南路徐”一事出現誤載的古籍外,推測受到《建康實錄》斷句影響,還有其他一些記載徐緄、徐君蒨事跡的書,現將內容匯集如下:

徐君蒨字懷簡東海郯人,孝嗣之子……(陸時雍《古詩鏡》卷二十三[10]、馮惟訥《古詩紀》卷九十九[11]、陳祚明評選《采菽堂古詩選》卷二十七[12]

物玩:《南史·徐緄傳》,時襄陽魚宏亦以豪侈稱,于是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張玉書《佩文韻府》卷七十四[13]107

《南史·徐緄傳》為梁湘東王鎮西諮議參軍……(杜文瀾《古謠諺》卷十一《湘東王府中為魚宏徐緄謠》[3]198

驕佚:……《南史·徐緄傳》為梁湘東王鎮西諮議參軍……(張英《淵鑒類函》卷二百八十五[14]

從材料明顯可以看出,明代就有人將徐緄、徐君蒨父子混淆為同一人?!豆旁婄R》《古詩紀》《采菽堂古詩選》三本書都認為徐君蒨即“孝嗣之子”,本文推測大概是對《建康實錄》的斷句錯誤、“子”和“字”誤抄所造成的誤解。杜文瀾《古謠諺》和張玉書《佩文韻府》載為“南史·徐緄傳”應是基于前三本錯誤類型之上的誤傳。加之《南史》原載并未對徐緄單獨作傳,《徐孝嗣傳》后附《徐君蒨傳》,兩篇前后相接,又增加了這種混淆的可能性。

(三)以《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為源頭的時代混亂

《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卷七十五下對徐氏一脈的總體記載,有一些細節上的錯誤:

徐欽之《南史》原載:羨之兄欽之位秘書監[1]434。

徐欽之《新唐書》誤載:欽之字真宇,宋丞相、東莞公[15]。

徐孝嗣《南史》原載:(徐湛之)子聿之為元兇所殺。聿之子孝嗣[1]438。

徐孝嗣《新唐書》誤載:恒之字景方……二子:孝規、孝嗣[15]

徐緄《南史》原載:(徐孝嗣)子緄,仕梁,位侍中……[1]441

徐緄《新唐書》誤載:緄字仲文,齊侍中[15]。

對人物的出仕年代,以及具體的直系親緣關系的歸納較混亂且不全。從劉宋到蕭齊,徐氏一脈一共出過三位宰相,分別是徐羨之、徐湛之和徐孝嗣,此三人在《南史》中都有傳記載其事。而徐欽之并無單獨作傳,《徐羨之傳》提及其位秘書監。

張玉書《佩文韻府》卷六載:“南史宋徐君蒨好聲色,為湘東王參軍……”[13]114此處對徐君蒨的年代考證錯誤,大約是受到《新唐書》的影響,作者誤以為徐緄及其子皆仕宋所致。以徐羨之一脈為代表的徐氏家族,確是自劉宋朝起就享有世代國婚的關系,家族勢力發展極快。然蕭齊末年徐孝嗣被誅之后徐氏家族一度沒落,到蕭梁初期徐孝嗣之子徐緄方得重用,徐君蒨自然不可能仕宋。且湘東王即指蕭繹,朝代又豈能是劉宋時期,此處誤載混亂而不嚴謹?!氨甭肤~,南路徐”是蕭梁時期的古謠,若后世編纂者受到《新唐書》的誤導,有可能認為徐緄及其子徐君蒨“仕齊”,故并未多加考慮“南路徐”的人選。

同類錯誤可見湯右曾《懷清堂集》,兩次用“南路徐”典故,從其中《為徐勉齋侍御題日南種菜圖》“自昔風流南路徐”[16]一句可看出,作者認為“南路徐”指“徐勉”。這個錯誤就本文當前所收集的資料來看具有唯一性,其他材料的誤認基本上都是將“徐君蒨”誤載為“徐緄”,將父子事跡混淆。此處將“南路徐”一謠引自徐勉,應是湯右曾在創作詩歌用典時未加考證所致。湯右曾所說的徐勉,實屬于蕭梁時期徐氏另一脈崛起的人物。徐勉正值仕途的上升期,其聲名遠大于走向沒落期的徐緄、徐君蒨父子,故才會出現這樣張冠李戴的誤讀。

(四)對《南史》的誤讀或誤抄

除上述提及的《建康實錄》與《新唐書·宰相世系表》造成的錯誤外。此類對史書的誤讀、誤抄造成的誤載,還可能直接源于對正史記載本身的誤讀。

如孔平仲《續世說》卷九“汰侈”條目下載:

安成食,臨汝飾,湛之兼何孟之美。湛之孫緄字君蒨,仕梁,為湘東王鎮西諮議參軍。頗好聲色,侍妾數十,皆佩金翠,曳羅綺。時襄陽魚弘亦以豪侈稱,于是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sup>[17]144

除對徐君蒨的名字記載有誤以外,其余文字皆從《南史》中來。且錢熙祚校書跋文載:“錄自劉宋迄后周,仍分三十八門,于南北朝取李延壽,于唐取劉昫,于五代取薛居正,其訛說處,并得據諸書訂正?!?sup>[17]206可證其材料來源確實出自《南史》一書,而所載“湛之孫緄字君蒨”的錯誤,應是轉錄 “子”與“字”二字時誤抄所致。

陳禹謨《駢志》卷七“北路魚南路徐”條目載:“……安成食,臨汝飾,湛之兼何孟之美。又徐鯤,頗好聲色……”[18]所載內容亦同南史。又《四庫全書總目·<駢志>提要》:“是書取古事之相類者比而錄之?!蚨蔀轳壘?,名為隸事,實則鈔胥……”[19]1156《駢志》所錄“北路魚南路徐”,該條前后文與《續世說》相同,都記載有徐湛之產業甚厚之事。從內容上推測,雖錯誤內容的字略有差異,即將“湛之孫緄字君蒨”變為“徐鯤”,但考其內容與行文應為同源。故《駢志》此條可能是直接轉錄于《續世說》的內容,屬“鈔胥”之作。

另有現代學者劉寶春《南朝東海徐氏家族文化研究》[20]一書,該書誤將徐氏一脈徐緄之女徐昭佩,張冠李戴為徐孝嗣之女,因涉及徐緄、徐君蒨父子的事跡及東海徐氏一脈興衰,故以下略論之。劉先生以徐昭佩作為徐孝嗣的女兒進行討論,并且在此基礎上論述徐羨之一脈到徐孝嗣就已經沒落,唯一在徐孝嗣死后的國婚是徐昭佩尚蕭繹,雖然同樣也提及徐昭佩是徐氏一脈沒落的分水嶺,但他認為在齊末,從徐孝嗣被殺開始,就代表徐氏家族走向沉寂。書中完全繞過了徐緄以及其子徐君蒨,出現了真空期。據《南史》載:“南徐兗二州刺史寶玄娶尚書令徐孝嗣女為妃,孝嗣被誅離絕?!?sup>[1]1120確實徐孝嗣有一女與蕭齊有國婚關系,但此女并非徐昭佩。關于徐昭佩的身份,《南史》載:“元帝徐妃諱昭佩,東海郯人也。祖孝嗣,齊太尉、枝江文忠公。父緄,侍中、信武將軍?!?sup>[1]341明確記載徐昭佩應是徐孝嗣的孫女、徐緄的女兒。誤讀徐昭佩的身份,應為該書考證時的失誤。

綜上所述,對于“南路徐”一事的誤載主要有《襄陽府志》《建康實錄》《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對《南史》的誤讀誤抄四條線索,這些錯誤具有時代上同類古籍的前后繼承性。概因同類文獻的著述往往前后相因革,或者直接轉錄引用參考古籍的內容。

三、“南路徐”注解正確的三類文獻

對于“北路魚,南路徐”的記載,與《南史》相同的書籍,可分為史學系列、注書系列和類書系列。

史學系列有《諸史提要》《通志》《南北史合注》《南史識小錄》《奩史》《子史精華》6部古籍,對“南路徐”一事的記載都尊崇《南史》原載,因其對歷史面貌的還原要求,故考證引文皆源于正史?!端膸烊珪偰俊?諸史提要>提要》:“是書乃取諸史之文可資辭藻者,按部采摘,匯輯成編。各以一二語標題,而分注其首尾于下?!?sup>[19]579可知此書原取于正史?!锻ㄖ尽繁揪蜑榧o傳體通史,撰寫時多應是直接取材于正史記載,兼考它書?!赌媳笔泛献ⅰ吩抢钋鍖ⅰ赌鲜贰贰侗笔贰穭h后整理而成。又《四庫全書總目·<南史識小錄>提要》:“是書仿兩漢博聞之例,取南北二史,摘其字句之鮮華,事跡之新異者,摘錄成編?!?sup>[19]578可知此書亦從正史中來?!蹲邮肪A》雖為類書,然《四庫全書總目·<子史精華>提要》述其“最為浩博”[19]1157?!秺Y史》雖為專錄歷史女性之類書,但仍不離講史事的內容。此六書就其內容分類來看,多應直接取材正史,故引“南路徐”解釋同《南史》,并不會造成轉錄抄錄有錯刊的誤會。

注書系列有《施注蘇詩》《東坡詩集注》《玉臺新詠箋注》3部古籍。前二者為注蘇軾《刁景純席上和謝生二首》用“南路徐”的典故,同是注蘇詩,時間先后又相差不大,大抵有相互借鑒。且注家作注若有“南路徐”這種明確的查找對象,一般亦多取徑正史,而少雜取其他類別的書籍?!队衽_新詠箋注》所注詩歌皆為梁前作品,故注釋的史料來源,亦當取與作品創作時間相近的史書記載。故上述三書,所引內容皆同《南史》所載。

類書也有許多載同《南史》的古籍。類書條目眾多,其修訂資料繁雜,整理工作需細致,極考驗編纂者的文獻功底??甲C類書的內容,既有正確,也不乏錯誤,且無論正誤都有一定的繼承關系?!稖Y鑒類函》是官修大型綜合性類書,其錯刊情況一般少于文人自編,其“南路徐”條目記載正確同《南史》,但在“驕佚”[14]條目下,卻將《南史·徐君蒨傳》的內容載為徐緄名下。

??菩灶悤?,因分門別類不同,各有所專,但同類題材的類書不可避免地會在時代上形成后來者對先行者的借鑒。如元代陰勁弦、陰復春編《韻府群玉》一書,載“徐君與襄陽魚宏皆豪侈,人曰‘南路徐”[21],此或為錯載、或為脫文漏載。在張玉書等人奉敕編撰的《佩文韻府》中,“南路徐”一條共出現四次,其中“物玩”條目下所刊系以《建康實錄》為源頭的誤讀,“北路魚”條目和“南路徐”條目下注引“南史宋徐君蒨傳”對時代考證有誤,系以《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為源頭的誤載,余“徐君蒨”條目下記載則無誤。二書同為音系類書,其出現錯誤有可能是編者疏忽,但《佩文韻府》的編訂曾以《韻府群玉》為參照,不排除這種同類書籍錯誤因革的繼承關系。

“南路徐”一事,元代《韻府群玉》、清代《佩文韻府》這樣的音系類書記載有誤,但明代《萬姓統譜》、清代《姓史人物考》之類的姓氏書卻記載正確,這都有前后相因的關系。類書形成這種差異,主要在于各種類書專攻方向不同。重語言的類書與重史證的類書在編排成書過程中,側重不同,取材途徑也大相徑庭,考證時亦有各自的偏重。如《天中記》有《提要》:“……又向來類書之沿訛者……皆一一辯證,尤能于隸事之中兼資考據為諸家之所未及?!?sup>[19]1155述其考據之詳,論證之可信。其余它類??菩灶悤诖瞬欢嘧鲑樖?。

綜上所述,對“南路徐”的文獻記載,基本上都轉述自《南史》所載,可細分為史學、注書和類書中偏史證部分。此三類往往都因書籍性質和參考等原因,尊重、核實正史原有的記載。

四、結語

對“南路徐”這一古謠的史載進行研究,分析源自《襄陽府志》《建康實錄》《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注解誤載以及對《南史》的誤讀誤抄,發現共四條誤載線索。同時,也歸納出史學系列、注書系列和類書系列偏史證部分的三類正確記載文獻。

考證將“徐君蒨”載為“徐緄”錯誤最早源于《襄陽府志》;將《南史·徐孝嗣傳》載為《南史·徐緄傳》或源于對《建康實錄》的誤讀;對徐緄父子出仕朝代的錯誤源于《新唐書·宰相世系表》;徐緄、徐君蒨父子字名混淆源于對《南史》的誤讀。并且進一步證明了同類古籍在編排成書過程中對前人作品的繼承性,包括正確和錯誤兩方面的繼承關系。本文通過對史載“南路徐”條目的文獻研究,解讀了不同類型的古籍前后因革的繼承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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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辛梓(1992―),女,廣西桂林人,桂林醫學院講師,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主要研究方向:先秦漢魏六朝;楊蕙瑜(1992―),女,廣西桂林人,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集團文獻分社編輯,碩士,主要研究方向:隋唐五代社會經濟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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