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大地（組詩）

馬亭華

讀 雪

深夜讀雪

讀到史書的轉折點

一根竹子突然發出了斷裂的脆響

整整一個時代

都沉睡在一場大雪的預言之中

有一枚落在紙上的雪

在孤獨中生還

它目送更多的雪，飄向白皚皚的群山

——完成浩蕩而虛無的一生

大雪的儀式

一條河流淌著銀色的雪水

藍藍的鳥鳴

白了，寂靜的村莊和平原

村莊頂著草字頭，清苦的黃昏沉于暮色

我多次愛上蘇北雪林中的寧靜

向上是無限藍的天空

冬天的遠處，禿楊樹上有烏鴉在坐禪

它用安靜瓦解著內心的暴風雪

滿紙的淚水，一路向北

寫著梅花，寫著雪

我想在濃濃的黃昏中傾訴衷腸

在蘇北，眺望蒼茫大地

大雪像儀式紛紛揚揚，讓人讀了心碎

而雪的背后，正是春天

去北方聽雪

把靈魂交給一盞燈

河流交給星星

把自己交給暮色中漸行漸遠的背影

和你有關的夏天已經褪色

遠方，收留你的翅膀

天空收留半月的鐮

我吟下的詩比你發間的蝴蝶還要輕盈

在幻美的燈火中，去北方聽雪

去北方，北方有佳人

有清遠的笛音

讓我帶上我的紙和筆

帶著我身體里的少年闖進孤獨的北方

北方有佳人

北方是沒有樂譜的練習簿

北方的雪會教你怎么流淚

不要后悔，親愛的朋友啊

去北方聽雪吧

聽自己骨頭里的顫音

聽一棵古老的苦楝樹堅持到底的愛情

聽那徘徊在心頭的雪

聽 雪

炊煙是擰干的渴望

我把村莊的背景，推向滿紙煙云

在村莊里安居下來

聽春天的聲音，落滿青青的竹籬

聽雪，聽沉湎的歲月

攜帶著內心的戒律飄上了梅花枝頭

帶著個人的體溫，月亮的飛翔

多么溫暖的詞啊

雪花一片一片，腳步降臨

仿佛叮嚀，仿佛長短句，雪花落在瓦楞上

我們在這冬天里邂逅

在正版的月亮下

彈琴的老人，有一顆隱逸的心

讓黑夜失去了隱語

風，灌滿了他的衣袖

偶爾的一串蟲鳴，卻撕痛了草墩

蘇北蒼茫，村莊空曠

一瞬間，這個世界就被雪花覆蓋了

土地古老

而村莊和人類卻很年輕

雪的光芒

有人在雪中看到光芒

有人在火中摘到玫瑰

一個人在小鎮上走

一個人心里便下起了雪

樹葉閃亮，照亮內心的一頁

北風擊打雙肋，我有一雙安靜的耳朵

在我的村莊，蘆花摧折

一半圣潔，一半漆黑

一半純凈，一半潮濕

雪停了，兩個世界由此分開

我跑在外面仰望星空

星星像列隊的螢火蟲、謠曲、帆船

照耀蘆花的星群仿佛黎明的曙光

在冰雪的城堡里

在未知的風中，只有月光

安靜地照耀蘇北鄉鎮的屋頂上的雪

疲憊的燈塔想念著遠方

一些寂靜的事物

湮沒在茫茫無邊的夜色中

白 雪

雪，驚世駭俗的白

一張白紙的白，羊脂玉的白，大米的白

在飄雪的浩蕩的純銀中

白蝴蝶在低泣

從時間的內部呼嘯而出的光陰

含住奪目的秋水

啊，雪！冬天里的最后一個童話

鐘聲之后最小的一個吻

廣場上擠滿了孝子

石頭在冥想

那暮色中裹緊大氅默默前行的人

穿過冬季，黑對白在救贖

在天空下吟詩

拿星辰來做我的關鍵詞

我要把詩寫在一枚枚返鄉的雪花上

從指間跌落的詞語

凍傷了輪回的奧義

我把你仰望的眼睛折疊

這一次，我在雪花返鄉的夢境中

遭遇了杜甫

冬日會友

雪花也有一顆白菊的心

潔白的火

圣潔的火

祈禱，懺悔，進入玄思的境地

夢境變得異常緩慢，像一個古老的傳說

在沉睡，

牛依著茅草

在牛棚里打著有韻腳的響鼻

喝酒的人就著窗前的明月

就著幾碟下酒小菜

像兩朵漂浮的云，得道的彤云

山川，河流，

在彼此的幻象中和解

風折斷了回家的小徑

蟲鳴隱藏在前世的碑文間沒有停止歌唱

即便在冬日

風聲和蟲鳴沒有停止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