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苗族百鳥衣服飾藝術特征分析

楊曉丫

（貴州大學美術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0 引言

苗族，中國古老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中國的南方地區，廣泛分布于湖北、湖南、貴州、廣西及云南等省區。歷經漫長的歷史演變，苗族人民在抗爭、交融與遷徙的過程中，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據唐代史書記載，唐太宗時期，“東謝蠻”首領謝元琛曾以一件繡有鳥紋的精美服飾覲見太宗皇帝，此服飾的華麗程度令整個長安城為之贊嘆，這便是“卉服鳥章”的典故。這一歷史片段見證了苗族服飾文化的獨特魅力與深厚底蘊。百鳥衣，又被稱為“牯藏服”，這一稱謂源于其深厚的歷史背景。它曾是苗族傳統祭祖節日“牯藏節”中男性主祭者所穿著的莊重祭祀服飾[1]，隨著社會的演進，百鳥衣已成為苗族人民在節慶時刻的傳統華服，不論男女均可穿著。鑒于其繁復的制作工藝，昔日往往需要全寨之力，歷經漫長歲月方能完成一件。然而，盡管現今生產力得到了顯著的提升，能夠掌握此服飾制作技藝的人卻日益稀少。部分資深藝人因年歲已高，視力衰退，難以繼續施展刺繡之技；更有一些已經辭世。因此，傳統且能完整傳承此技藝的人才日趨匱乏，百鳥衣服飾的制作技藝亦逐漸面臨失傳的危險。

“噶鬧”支系在苗族傳說中是上古蚩尤氏族中以鳥為圖騰的“羽族”之一[2]。在貴州月亮山區，流傳著一個關于百鳥衣的傳說。獵人阿町在一次狩獵中錯過了村莊的牯藏節慶典，因為沒有新衣服而沮喪。他在夢中看到百鳥羽毛編織的衣服，醒來后決定制作一件百鳥衣。阿町成功獵取百鳥，母親將其羽毛縫制成精美的百鳥衣。阿町穿上百鳥衣在慶典上展現了英俊和英勇氣概，引起了人們的贊嘆。后來，苗族姑娘們在衣裙上繡上百鳥圖案，制成同樣精美的百鳥衣。這個傳說體現了阿町的英勇和智慧，以及苗族人民的勤勞和創造力。百鳥衣成為他們文化中的重要象征，寓意著對自然的敬畏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1 百鳥衣的服飾形制

百鳥衣有上下分體式和連體式兩種[3]，連體式百鳥衣的設計呈現“T”字形狀，這種獨特的造型旨在充分展現服飾上的精致裝飾和苗族傳統工藝，如蠟染、刺繡及織錦等。百鳥衣的領口設計靈活多樣，既有圓形領口，也有“V”形領口。圓形領口的連體百鳥衣，即榕江蠟染百鳥衣，通過4顆盤口系合固定，采用長袖設計，其蠟染圖案在左右兩側呈現出完美的對稱性。此外，服飾下擺的飄帶處還精心繡制了鳥類羽毛的圖案。而“V”形領口的百鳥衣則采用對襟交領設計，衣服的前后部分、衣袖以及袖口均使用繡片進行細致的縫合。值得注意的是，連體式百鳥衣在丹寨地區僅限男性穿著，但在榕江地區則無性別限制，男女皆可穿著。相較之下，上下分體式的百鳥衣則在所有地區均為女性的專屬服飾。苗語中稱女士百鳥衣為“歐花鬧”，男士百鳥衣為“歐花勇”[4]。

上下分體式百鳥衣的構成主要包括上衣、飄帶裙、圍腰和亮布褲。在穿著時，人們還會選擇搭配一些其他的飾品，例如頭巾、背扇和挎包等。至于上衣部分，上下分體式百鳥衣的上衣有滿繡和部分繡花兩種形式。這些上衣通過精心繡制各種紋樣，將繡片和繡條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繡飾在百鳥衣上，以彰顯穿著者是鳥的子孫。對于“噶鬧”苗族的民眾而言，他們期望通過這種獨特的服飾形式，獲得祖先的認同和庇佑。

苗族婦女的精湛針線技藝體現在飄帶裙及其裙擺處綴飾的潔白羽毛之上。當裙撐支撐起這些飄帶時，它們宛如鳥兒展開的尾巴，絢麗動人。這不僅是苗族婦女手工藝術的展示，更是對噶鬧苗族鳥崇拜文化的生動詮釋。值得注意的是，飄帶裙的設計并非圍繞身體圍滿，而是巧妙地展現出其獨特的審美風格。同時，分體式百鳥衣裙的穿著方式也別具一格，通常會搭配尖形的圍腰，上衣兩袖則是由白布精心拼接而成，既體現了苗族婦女的匠心獨運，也展現了苗族服飾文化的深厚底蘊。

2 百鳥衣服飾紋樣

傳統服飾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價值和象征意義，它們不僅是民族文化認同的體現，更是對民族歷史和文化的傳承。以噶鬧苗族為例，其百鳥衣便是對鳥類崇拜意識的物化表現?；趯B類的崇敬，噶鬧苗族創制了百鳥衣這一服飾，成為該支系服飾的標志性經典之作。百鳥衣上的紋樣不僅展現了噶鬧苗族婦女的非凡創造力，更是噶鬧苗族支系文化信仰的直觀體現。他們通過將這些紋樣繡制在服飾上，傳遞著種族的起源、日常生活的積累以及對未來的憧憬和期望。

2.1 動物紋樣

百鳥衣服飾中最主要的紋樣就是鳥紋和龍紋，這兩種紋樣占據了服飾大面積的部位[5]。噶鬧苗族的人民把鳥圖騰作為他們支系的原始圖騰。用百鳥衣來體現對鳥的崇拜，根源可以追溯到遠古時期。苗族的祭祖活動“牯藏節”時，領頭的主祭會身穿百鳥衣，他們會用印染了鳥紋的“旗幡”來祭祀祖先，溝通神靈，還會在祭祀的樹上沾滿白色的羽毛以求獲得祖先的祝福[6]。在苗族古歌、史詩里有不少關于鳥圖騰的傳說，比如《苗族古歌》中唱到的“云霧生最早，云霧算最老，……云來誑呀誑，霧來抱呀抱，科啼和樂啼（傳說中的舉鳥），同時生下了？科啼誑呀誑，樂啼抱呀抱，天上和地下，又生出來了?！庇涗浟司搌B基宇鳥來給蝴蝶抱央蛋，生出苗族的祖先姜央和其他物類。百鳥衣服飾上的鳥紋造型豐富，有具象的鳥紋，也有抽象的鳥紋，描寫了鳥類的各種動態，也有鳥紋與其他紋樣相結合的形態，如鳥紋的頭部會與植物紋樣相結合，又或者是兩個動物相結合，形成鳥頭龍身等紋樣。

龍紋是僅次于鳥紋的主要紋樣，在百鳥衣上出現時頭部不能朝下，龍紋的造型是具象與抽象的交融。苗族觀念中的龍元素組合較為自由，蛇紋是龍紋的前身，苗龍的軀干可以是蛇，也可以是天上的鳥，水里的魚等元素，苗龍的頭、角也可以用不同元素替換，如蛇身鳥翅龍、鳥頭蜈蚣身等。

蝴蝶紋是雖不是百鳥衣的主體紋樣，但出現的次數也較多，主要作為百鳥衣的次要紋樣出現在服飾上。苗族人民把蝴蝶稱為“蝴蝶媽媽”，在苗族古歌中流傳著《十二個蛋》的故事，內容講述了蝴蝶與水泡相戀生下十二個蛋的，苗族人民認為“蝴蝶媽媽”是苗族的先祖，是苗族的萬物之源。蝴蝶作為一種繁殖能力很強的物種，也是苗族人民孕育生命的象征。苗族人民歷經數次的災難、遷徙，人口流失嚴重，蝴蝶的繁殖能力也被苗族人民所崇拜。

魚紋在苗族的生活中有著很重要的紋樣，魚因其腹中多卵多被賦予了生命的象征，魚多被象征女性，魚紋的魚鰭會被描繪的如同翅膀一樣，寓意魚像鳥一樣在水里翱翔。

2.2 植物紋樣

植物紋樣體現著苗族人對大自然的敬畏，在服飾上有著重要的地位。百鳥衣服飾中的植物紋樣大體可以分為兩類，分別是卷草紋和花卉紋[7]。植物紋的內容取材于苗族婦女的生活，苗族人們門前屋后的花草都是百鳥衣服飾紋樣的來源。紋樣在實物造型基礎之上加入苗族婦女的創新和想象而形成。百鳥衣中的植物紋樣主要有蘑菇、刺梨花、雞冠花、雛菊等。

2.3 幾何紋樣

幾何紋樣由基礎的點、線、面元素構成，是苗族人民對自然界中具象物的抽象表現，也是苗族最古老的紋樣之一。幾何紋樣一般會裝飾在動物、植物的圖案之中，還會以二方連續的形式出現在服飾的邊緣位置。常見的幾何紋樣中，三角形代表著山川，菱形代表著苗族人民居住的房屋長方形代表苗族的樹木，正方形代表了他們的土地。另外，還有螺旋紋、萬字紋、井字紋等傳統紋樣。

3 百鳥衣服飾制作工藝

百鳥衣服飾是苗族婦女手工制作而成，制作技藝十分悠久，包括了剪紙、刺繡、蠟染以及織錦。百鳥衣的制作工藝與苗族其他支系服飾工藝大致相同，極具特殊性的是百鳥衣的衣料平板絲、刺繡技藝蠶片繡和百鳥衣的縫合繡條。

苗族人民用蠶絲制作服飾的歷史十分久遠，在苗族古歌里也有與蠶有關的記錄。苗族古歌《十二個蛋》里記錄了蠶生蛋孵蛋的傳說，蠶吐絲后化成蛹，蛹變成蛾，蛾產蠶蛋，蛋再變成蠶這種生命輪回形式滿足了苗族的生活需求[8]。平板絲是苗族百鳥衣極其珍貴的制作原料，由苗族人民自己制作，此面料有柔軟、可分層和穿著舒適等特點。平板絲是將五齡的蠶放在木板上讓蠶在木板上吐絲，形成一層層的絲片，將養的所有蠶吐完絲后，取下板上的絲綢，即可得到多層的平板絲。木板的選擇可以是苗族人家的門板、凳子等。蠶在吐絲時，可以利用蠶的避旋光性原理去調整蠶的吐絲軌跡，讓板上的絲均勻，在吐絲過程中還要處理蠶的排泄物，保持平板絲的潔凈。平板絲的制作效率很低，苗族人們往往要等待數年才能攢夠制作百鳥衣所需要的平板絲。

將得到的平板絲壓實，再用植物燃料將平板絲染成所需的顏色。將剪好的剪紙放在平板絲底上，用漿糊把剪紙固定住，等剪紙干后則開始刺繡，制作一張一張的繡片。一張小小的繡片，會花費苗族婦女3-4個月的時間，大的繡片則需要的時間更久。刺繡的順序是由中心向四周，再到邊緣部分，每一件百鳥衣都是由一片片的繡片組成。繡片與繡片銜接的部分會使用繡條進行縫合，繡條可以使得衣服變得更耐磨，也會增加服飾的裝飾性，苗族婦女一針一線在繡片上進行創作，繡出的圖案在繡片上呈現出淺浮雕的效果。一件女士百鳥衣最少由大大小小的25片繡片組成，男士百鳥衣最少由24片繡片組成，加上精美的繡條縫合，制作一件百鳥衣至少要三年，其工序之繁復，時長之久，著實令人驚嘆。

4 苗族百鳥衣服飾藝術特點

4.1 淳樸的自然韻味

苗族人民崇拜自然，敬畏自然，苗族人們的意識中他們認為“萬物本同源”，這一點在苗族的傳說與苗族古歌中都有體現。苗族人民把對自然的情感傾注在百鳥衣上，將自然中的山川、楓樹、鳥、魚等通過蠟染、刺繡等方式呈現在服飾上。苗族婦女在百鳥衣上創作時，制作的材料取材于大自然，苗族婦女在制作時會根據自己所掌握的實物加上自己的想法，使每一件百鳥衣獨一無二。精美的刺繡、艷麗的顏色，古樸的技藝，讓百鳥衣散發著粗獷又精美的氣質，十分具有民族特色。

4.2 對稱的均衡意味

百鳥衣服飾不論是形制、紋樣都有著對稱的特點，對稱的布局多出現在百鳥衣的背面、衣袖裝飾上。紋樣的形象以中心對稱的形式展現，前襟左右兩邊的紋樣也都是對稱的。背后的紋樣中，以紋樣間的組合形成一個適應服飾構圖而存在的紋樣，紋樣呈菱形，菱形兩邊也繡著對稱的圖案。此百鳥衣的背面圖案繡著龍與蝴蝶組合成的適合紋樣，龍與蝴蝶的形象以對稱的形式展現。在底色為綠色的布上繡出紅、藍、黃、紫等色，顏色清新明快，表現出嚴謹的形式美感。

4.3 協調的色彩搭配

在用色方面苗族婦女有著極高的天賦，受苗族民族精神的影響，苗族婦女在用色上大多會選擇歡快、鮮亮的顏色，百鳥衣服飾上的顏色對比強烈，以綠色為底，點綴著大紅、藍、橙、黃、白等色，使服飾的圖案十分搶眼，既起到了裝飾的作用，又會給人溫潤、輕快的感覺。使用顏色的純度和明度也很高，在百鳥衣上極少有飽和度低的灰色系。苗族人民喜歡用綠色為底色，因為綠色象征著大自然，以綠色為底色制作的百鳥衣象征著很強的包容性，像大自然一樣包容世間萬物。與點綴的高明度、高純度圖案相比時，給人以和諧自然之感，各顏色之間不會顯得雜亂、繁復，而是如同大自然般和諧。

5 結語

苗族百鳥衣作為苗族“噶鬧”支系的節日盛裝，從側面體現出噶鬧支系悠久的歷史和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一件件精美的百鳥衣講述著苗族的民族歷史，也展現著苗族人民的聰明才智。對其藝術特征的分析有助于民族文化的研究，讓苗族百鳥衣在現代社會得到更有力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