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讀（組詩）

◎喻 言

[夜 讀]

命運將他們埋葬在命運的山谷

這些天才，穿著囚衣

在黑暗中射出一束光

一瞬間照亮我

又在下一瞬間泯滅

他們的一生都無法穿透黑暗的甬道

他們給我一瞬間的光

讓我找到一生的方向

這些沉默的天才

依然沉默著擁擠在木質書架上

等待我把他們一一打開

三千年循環的歷史

一次又一次把他們嘲弄和碾壓

這些埋在時間下的煤

內部孕育著火

期待在一場狂風中燎原

我在門窗緊閉的世界

將他們一一打開

他們內部的火依然包裹在內部

看見他們，就像看見自己的命運

也許，我也將變成一塊煤

繼續沉淪

只是我，無法像他們一樣純粹

身體摻滿鐵和鉛的雜質

內心埋著一包炸藥

注定是歷史末梢上

不可預測的危險物

[合唱團]

開始的時候，聲音并不合拍

得益于指揮者強有力的手勢

和狠厲的眼神

所有的聲音漸漸匯聚成一條線

像一只鋒利的刀片

他的手臂揮向哪里

刀鋒就劈向哪里

時間的皮膚裂出細微的傷口

夜晚流出紫色的血

他干枯的雙臂突然一收

空氣瞬間凝固

這時候，聽得見

眼睫毛頻頻眨動

當所有人成為雕塑之后

他的手臂再次揮動

靈巧的雙手中仿佛扯著

聲線的另一頭

這一次，幾乎所有聲音

都緊跟他揮舞的節奏

每一只喉嚨涌出的聲浪

匯聚成滾滾洪流

就要沖開沉甸甸的夜幕

我發現我并非唯一

一聲不吭的人

只是他們夸張地變換著口型

成功地騙過指揮者森然的眼神

我清醒地知道

我這緊閉雙唇的異類

在演出結束之后

面臨徹底的清算

最后一刻，我久閉的嘴突然張開

一聲金石開裂的嘶喊

打亂和諧的聲部

所有濫竽充數的家伙

也跟著發出各自的怪叫

一場莊重肅穆的大合唱

就這樣草草收場

只留下指揮臺上

那個一臉愕然的家伙

[一只氣宇軒昂的雞]

我看見一只雞站在地上

站在一群雞中間

所有的雞都在覓食

把頭伸向地面

在草叢中尋找遺落的糧食

或者爬行的昆蟲

只有這只雞昂著頭

一動不動

這是一個驕傲的家伙

不屑與同類搶奪塵埃中的食物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

一群雞中

只有這一只氣宇軒昂

非同凡物

我的到來

并沒引起它過度關注

只是斜眼瞥了一下

又把頭高高揚回去

后來，養雞的人走過來

其余的雞一哄而散

只有這只雞屹立原地

它振了振翅膀

并沒有騰空而起

養雞人拎著它的脖子

向我揚了揚

我發現這只雞的另一條腿

已經折斷

事實上它已無法低頭

尋找食物

高傲的站姿

只是為了保持平衡

養雞人嘆息說，必須馬上宰了它

否則它會活活餓死

餓死的雞，不值錢

[拳 頭]

年輕時，它讓一只鼻梁折斷

一些面孔變形

一堵墻露出深思的眼眶

一扇門打開旋風的通道

一些腹肌徒有虛名

一些冷冽的殺手

帶著謙虛的笑容

如今，它似乎更加龐大

汗毛森森、老繭重重

青筋畢露

拎著它，像拎著一對

久歷江湖血雨的殺器

路邊一條野狗聞風而逃

只有我知道，它已無法收緊

看似粗壯的指節

無力攥住一只風箏的線頭

很多時候，我都咬著牙

使盡渾身力氣握緊它

想握住鋼鐵的過去

兩只添加膨脹劑的面團

早已淪為溫柔的按摩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