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 誦

李桂芳

一

“他們揮舞著民主與科學的大旗，將東方雄獅的威風展現。他們用一聲聲發自肺腑的吶喊，傳達出世界上最具真理的宣言……”

冷鋒一番慷慨激昂的朗誦，讓在場所有人熱血沸騰。一陣陣熱烈的掌聲傳來，驚得操場邊榕樹上的鳥兒翅膀一撲棱，飛向天空。

“這就是學校主持人的風采，大家同意讓冷鋒當我們這個節目的領誦嗎？”班主任張老師在一旁微笑著問。

“同意?！比嗤瑢W異口同聲。

初夏的校園還沒那么悶熱，空中飄來清新的花香。寬闊的操場上，這兒一群，那兒一團，四處散布著排練節目的隊列。大家都在積極準備著節目，迎接校園文化節的到來。

“誰是丁磊？站出來！”突然，德育處的孫老師來到隊列前。

孫老師身后跟著一個男人。那人戴著墨鏡，留著絡腮胡，看上去氣勢洶洶。

站在排練隊列第一排的丁磊迷茫地走出隊列，說：“我是丁磊，怎么了？”

“怎么了，你小子還跟我裝？”男人疾步上前，揪住丁磊的衣領吼道，“你撞了人還敢跑，有沒有良心？”

“不許打人，有話好好說?！睆埨蠋熞话堰×四腥烁吲e的拳頭，將他拉到一旁，并對丁磊說，“你也來一下?！?/p>

張老師帶著丁磊和男人走到一旁，又遠遠地對冷鋒喊道：“冷鋒，你帶領大家繼續排練?！?/p>

“一聲聲怒吼響徹云霄，一雙雙拳頭堅硬如鐵，他們用青春凝聚正義，他們用良知喚醒靈魂……”冷鋒臉色凝重、情緒激昂地領誦著。

“為祖國而奮斗！為祖國而奮斗！”全班同學揮舞著拳頭，鏗鏘高昂的口號響徹操場。

“他叫冷鋒，主持節目都那么好，更別說領誦了?！薄翱磥砥渌嗟睦收b節目都要甘拜下風了?！备舯诎嗟膸讉€同學在一旁討論著。

“今天就練到這里吧?！焙茱@然，冷鋒牽掛著丁磊的事情。他揮揮手，示意大家解散。

作為領誦，又作為班長，冷鋒有權作出決定。

二

冷鋒匆匆趕到德育處，事情還在僵持中。

“你把學生證押在醫院，說好了回家去拿錢，怎么一去不復返了？”男人又揮起拳頭想打向丁磊，張老師再次及時制止了。

張老師說：“大哥，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你打人可是不對的?！?/p>

“叔叔，這都是誤會。我的學生證昨天掉了，還在德育處補辦呢。德育處的孫老師上午才幫我登記的，他可以作證?！倍±诩钡醚蹨I都要出來了。

“可這證是你的，該怎么解釋？可惜，我當時在醫院沒讓你摘下帽子和口罩。你以為捂得嚴嚴實實，別人就認不出你了，是不是？”男人說。

“不是的?？隙ㄊ钦l撿到了我的學生證沒歸還，情急之下就拿我的學生證給了您?！倍±谥钡剞q解。

“我不管，我只認這個學生證，你得把我爸的醫藥費拿出來?！?/p>

不久后，丁磊的父親來到了學校。張老師建議，醫藥費先由丁磊父親墊付，學校再繼續追查撿到學生證的人。

丁磊父親給了男人醫藥費，男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丁磊氣得默默流淚。冷鋒走上前，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丁磊肩上。

三

接下來的幾天，冷鋒排練時一直不在狀態。同學們都知道，他是在為丁磊擔心，因為他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又一次排練時，張老師站在隊列前，義正詞嚴地對冷鋒說：“后天就演出了，丁磊的事你不用操心，你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p>

“張老師，我覺得自己沒有資格當領誦?！崩滗h站在隊列前，埋頭低聲說。

“什么叫‘沒有資格？”張老師氣得紅了臉。

丁磊趕緊走出隊列，扯著冷鋒的衣袖，低聲說：“冷鋒，關鍵時候別惹張老師生氣?！?/p>

“不，丁磊，我真的沒有資格當領誦，我……我……”冷鋒蹲下身，抱住腦袋，突然抽泣起來。

“你到底怎么了？一個男子漢，怎么婆婆媽媽的，趕緊說?！睆埨蠋熤绷似饋?。

“這段時間你經常失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先跟我說，我再跟張老師解釋，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你解決問題?！倍±谧ё±滗h，將他拉到操場一角，輕聲說。

冷鋒猛地抬起頭，眼含熱淚地說：“丁磊，我……我……”

冷鋒說不下去了，過了半晌，他猛地拉著丁磊來到隊列前，朝著全班同學深深鞠了一躬，再對著丁磊深深鞠躬說：“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丁磊！我讓大家失望了，我的確沒有資格當領誦，因為我是一個道德敗壞的膽小鬼、自私鬼。那天，我正好撿到了丁磊的學生證?；丶业穆飞?，我撞倒了一個老人，情急之下，將丁磊的學生證押給了老人家屬，然后謊稱自己回家拿錢，就逃跑了。我給丁磊、班級、學校都造成了不好的影響。我自愿接受一切懲罰?！?/p>

冷鋒停頓了一會兒，抹去臉上的淚水，又朝張老師鞠躬說：“張老師，我正式向您申請辭去領誦的位置。我太沒擔當了。這些天，我的良心備受煎熬，我只得選擇坦白?？墒?，我讓丁磊受委屈了，也對不起張老師對我的培養和厚愛！”

張老師走上前，輕輕拍打著冷鋒瘦削的肩膀，對全班同學說：“同學們，一個人犯了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錯之后的逃避和抵賴。盡管面對重重壓力，冷鋒還是選擇站出來承擔一切，這需要多么大的勇氣??！讓我們為他的勇敢鼓掌！”

操場上響起了清脆而熱烈的掌聲。

丁磊朝冷鋒的胸口捶了一拳，說：“沒事的，你已經還我清白了，咱們還是好朋友?！?/p>

張老師接著說：“那么，敢于直面自己的錯誤、敢于承擔責任的人，他有資格當我們班的領誦嗎？”

“有！”全班同學異口同聲，同時報以雷鳴般的掌聲。

四

那天傍晚，一個男孩正在305病房里忙碌著。他為老爺爺削水果、打熱水，還陪老爺爺聊天。

老爺爺笑瞇瞇地看著男孩說：“你叫‘冷風呀？我看不對，應該叫‘春風。多好的一個孩子，謝謝你照顧爺爺！”

“爺爺能夠原諒我的冒犯，我已經感激不盡了。請您相信我，我一定會湊齊您的醫藥費的?！?/p>

“不急，爺爺不缺錢?！?/p>

“您不缺錢，我缺錢，一定要給?！苯j腮胡男人來了，他看著冷鋒，眼里卻露出溫和的笑意，“哈哈，騙你的。只要我爸說不缺錢，那就不缺錢。小伙子，錢都不是問題?！?/p>

“不，叔叔，盡管我們家很困難，可醫藥費確實是我該承擔的。我每天做完作業后，就去小區里收集別人不要的廢紙殼、塑料瓶，用賣廢品的錢慢慢地把醫藥費還上?！?/p>

“現在學業并不輕松，你這樣怎么吃得消？你是個好孩子，撞人也不是故意的。醫藥費我們自己掏了。來，叔叔送你回家吧?！?/p>

坐上男人的小車，冷鋒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男人看到了，笑呵呵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別哭了。叔叔最恨不負責任的人，那次去學校就是想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你敢站出來承認錯誤已經很好了。叔叔的兒子跟你一般大，還沒你勇敢呢?！?/p>

學校文化節如期舉辦。

“作為新時代的青少年，請擔負起我們肩頭的責任，請高舉我們奮進的大旗。為了國家的昌盛，為了民族的復興，我們義無反顧、闊步向前……”

舞臺上，冷鋒昂首挺胸，語調鏗鏘，自信而沉穩地領誦著……

（插圖：三 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