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梔子花

虞騎云

一

不知道是因為《梔子花開》這支悅耳動人的歌曲，還是那個夏天的夜晚，爺爺將一朵梔子花放在窗前，沁人心脾的芬芳讓姜欣顏變成了一只蝴蝶，在夢里飛舞，或許這兩種原因都有，反正姜欣顏從此喜歡上了這種潔白、芳香的小花。

爺爺的院子里種著許多樹，卻唯獨沒有養花；而隔壁林老伯家里卻種了滿滿一庭院的梔子。每逢梔子花開的時候，林老伯和他的老伴會把花連著枝剪下來，拿到集市上去賣。

夏夜，螢火蟲從田間飛來，蛙鳴聲在耳邊此起彼伏。這時，姜欣顏和爺爺會在院子里乘涼。晚風輕拂，滿院都是梔子花沁人心脾的芬芳。

但這個暑假，姜欣顏過得并不開心。因為爺爺是全村出了名的倔老頭，凡事都要遵守他的規矩。

以前在家里過暑假的時候，姜欣顏養成了睡懶覺的習慣。每天不睡到上午10點多，媽媽是絕對叫不動她起床的。

媽媽性情溫柔，姜欣顏卻是一個強勢的小姑娘。爸爸常年不在家，她在家里稱王稱霸。有時，她甚至會叫媽媽將早飯端到她的床頭，她要邊看動漫邊吃。

來到爺爺家，一開始爺爺還客客氣氣地讓著姜欣顏，但在她一連睡了兩天的懶覺后，第三天早上7點，爺爺就吼著叫她起床。

姜欣顏當然賴著不肯起來，爺爺也不掀她的被子，直接在院子里劈起了柴。劈柴聲那叫一個響。她被氣得大叫，用被子緊緊裹著腦袋，就是不起床，看爺爺能怎么辦。

爺爺笑了笑，劈完柴后，又在廚房里剁起了菜。菜刀剁在砧板上，發出持續不斷的刺耳的噪聲。

終于，姜欣顏選擇投降，怒氣沖沖地起床，板著臉去洗臉刷牙。

按照爺爺的規定，晚上10點前必須熄燈睡覺，但姜欣顏在家里已經養成了熬夜的惡習，不到12點不肯睡。媽媽勸了她好多次，但勸了也是白勸。爸爸不在家，她就是老大。

所以，當爺爺說必須在晚上10點前睡覺時，姜欣顏立馬表示反對，說太早了她睡不著，又說晚上安靜，想多做點暑假作業。

爺爺開始還相信，可有一次發現這丫頭竟然在偷偷玩手機，不禁勃然大怒，不僅把手機沒收了，還把電源給拉了閘，氣得姜欣顏哭了一晚上。

二

第二天，趁爺爺去喂鴨子的時候，姜欣顏立馬打電話向媽媽告狀，要媽媽趕緊接她回家，她在這里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結果媽媽還沒開口，電話那頭就傳來了爸爸的聲音：“欣顏，把你送到爺爺那里是我的主意。這些年你仗著我不在家，簡直無法無天。趁這個暑假，你好好在爺爺那里改改你的壞習慣，聽到沒有？”

姜欣顏不敢說話了，和媽媽相反，爸爸一直很嚴肅。

“爸爸，知道了?！彼龂肃榈鼗貞?。

剛想把電話掛了，又聽爸爸說：“還有，爺爺昨天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說你晚上不睡覺，躲在被窩里玩手機。你聽好了，從今天開始，你的手機由爺爺保管。想查什么學習資料的時候，讓爺爺守在身邊陪你一起查?！?/p>

“爸爸，這不公平，已經放暑假了，我也要有自己的娛樂時間?！苯李侇D時急了，大著膽子抗議。

爸爸沉默了半晌后，在手機那頭說：“行吧，每天給你一個小時的娛樂時間，時間一到立馬把手機交給爺爺保管?！?/p>

“啊，才一個小時？”姜欣顏叫了起來。

“你別得寸進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平時你一回家就拿著手機不放，你媽一勸你，你就沖她吼。我在家時，你的成績是班上前五，現在你的成績都退步成什么樣子了！”爸爸在電話那頭厲聲呵斥。

這是事實，姜欣顏不敢吭聲。

這時，電話里傳來媽媽輕柔的聲音：“乖女兒，再過一年就要學考了。你爸說得沒錯，你也該收收心了?！?/p>

“知道了?！苯李佮僦?，掛了電話。

姜欣顏一回頭就看見爺爺站在自己身后，爺爺將一只手緩緩伸了出來，示意她上交手機。她最討厭打小報告的人了，上前把手機扔在爺爺手里，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三

晚睡晚起一直是姜欣顏的常態，但在爺爺的嚴格要求下，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能做到早上7點起床，晚上10點睡覺。

起床后，爺爺教姜欣顏煮飯做菜。早飯過后，祖孫倆一同提著飼料桶去喂鴨子。到了晚上，爺爺泡好一壺清茶，一邊悠然地聽著收音機里的民間戲，一邊用扇子幫在一旁做作業的姜欣顏趕蚊子。窗外，時不時吹來一陣梔子花香。

姜欣顏放下手中的筆，閉上眼睛用鼻子輕輕嗅著。等她睜開眼睛時，爺爺笑瞇瞇地看著她：“丫頭，你喜歡梔子花？”

“老頭，要你管！”姜欣顏翻了一個白眼，她現在只叫爺爺“老頭”。

爺爺“呵呵”兩聲，繼續搖著扇子，聽著老掉牙的唱戲聲。

晚上睡覺時，姜欣顏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在梔子花間飛來飛去……

半夜，姜欣顏醒了。她打開臺燈，不禁捂嘴叫了起來。清冷的月色下，靠窗的書桌上多了一個藍瓷碗，半碗水里斜插著一朵梔子花。

翌日她起床后，當作什么事也沒發生，爺爺也裝作這件事跟他無關，絕口不提。

不過，從那天開始的每一個夜晚，窗前的書桌上都有一朵梔子花在月光下綻放?；ㄏ爿p揚，吹進姜欣顏的夢里。

即便如此，姜欣顏還是忍著不對爺爺說一聲“謝謝”。因為她最想要的不是花，而是手機，里面有動漫、游戲，還有音樂，一想起來，她就熱血沸騰。

爺爺雖然每天晚上給她送花，但在手機上卻一點都不肯通融。即使在樹蔭下睡午覺時，他也會把手機用繩子掛著，塞到衣服里，恨得姜欣顏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轉眼暑假過去了，直到媽媽開車來接她回家，爺爺送她們到村口，姜欣顏都沒抬頭多看爺爺一眼，更別說什么揮手道別了。

四

第二年暑假如期而至，一想到又要跟那個倔老頭過上兩個月，姜欣顏就感到一陣頭疼。不過在那天上午，媽媽突然接到爸爸一個電話……沉默了半晌后，媽媽紅著眼圈對她說：“你爺爺，今天凌晨走了……”

姜欣顏愣住了，一時間無法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心里的某個地方突然空了。那些曾經覺得厭煩的叮囑、看似瑣碎的日常瞬間，現在都成了她最珍貴的回憶。

爸爸媽媽帶著姜欣顏回了鄉下。在爺爺的葬禮上，林老伯給了姜欣顏一朵梔子花。林老伯說，爺爺在去世的前一天似乎預感到了什么，特意拉著他的手囑咐，如果自己哪天不在了，請在每年夏天給自己的孫女送一朵梔子花。

“為什么只送一朵？”當時林老伯還問了爺爺。

爺爺笑著說：“一朵，這丫頭才會珍惜呀?！?/p>

送走林老伯，看著手里這朵潔白無瑕的梔子花，姜欣顏淚流滿面。自己的爺爺，這一輩子也只有一個啊。

從那天開始，媽媽驚奇地發現，

姜欣顏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每天早睡早起，每逢周末還主動洗碗拖地，幫她干家務，就連學習成績也提高了不少，讓爸爸笑得合不攏嘴。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

又是一年夏天。夜里，姜欣顏靜坐在窗前，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爺爺。她相信，爺爺已經變成了一朵潔白的梔子花，永遠在她心間綻放……

（插圖：鍋子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