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鳳閣
球兒壓根兒就沒有想到會讓黑瞎子打了一掌,并被坐在屁股底下。
方才,球兒還沉浸在春的氣息里。燃一片旺旺火似的紅柳叢里,紅馬料、烙鐵背兒成幫成幫地飛起落下,唱得人心醉;大草甸上,草色似有似無;西南風柔柔地吹來,潮乎乎的甜?!岸蓟盍?,都活了!”他真想喊出來。
苦春頭兒,球兒吃了一冬蘿卜白菜,單調乏味。這會兒,有了婆婆丁,夾上一筷頭兒,抿一口醬,嗬,好吃,敗火。
球兒在柳條通南側轉悠。低著頭,哈著腰,尋找那一星星兒的綠。背風、向陽,這兒婆婆丁綠得早,白兒也深。
“我老漢又拾得一塊狗頭金啊,”球兒看到一棵,鐮刀頭兒觸上也舍不得剜下,搖頭晃腦地欣賞。
突然有一股風扇來,球兒本能地一閃,右肩著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想疼,仆倒在地。
腥味。臊味。長毛搭撒。圓墩墩的毛屁股壓住他。哈哈地喘……黑瞎子!球兒知道自個兒摸著閻王鼻子了。
球兒沒有被嚇昏。球兒隨解放大軍,從東北一直打到海南島,槍林彈雨里練出的膽兒。球兒是他的外號,因樂觀頑皮而得名。球兒沖鋒時,發明了跨躍式前進這招。一仗下來,褲襠全是子彈眼兒,至今生命之根還留下一塊疤兒。妻看著掉淚。他則大咧咧地笑:“哭啥,老天有眼,若掐去半截,還會有今日?”
骨頭幾乎壓折,肚腸子生疼,一陣窒息性的憋悶。
球兒看到黑瞎子如牛犢子般大小,張著嘴,耷拉出舌頭,舌頭上滿是倒戧刺兒,銼一般嚇人。黑瞎子有三招,一掌二顛三舔。球兒眼前出現了附近老鄉被黑瞎子舔吃的臉,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熊顛著屁股,它想玩夠,顛夠了再舔他的臉。
球兒試探著想挪出身子。沒門兒。
球兒想到手里的鐮刀頭兒。也不知去向。
大江大河過了,小河溝翻了船。球兒大悲。人真是生死在天哪。炮火連天,他活了下來,這只大黑瞎子可能要拿去他的小命。
完了,真完了!然而,絕處忽然滋生出一絲兒活的念頭兒。黑瞎子喜歡在樹上“蹭癢”。心到手到,球兒摸到了襠毛中的一嘟嚕兒“當郎兒”,攥住大半,想用力捏。然而力不從心,被壓著身子,根本使不上勁兒。捏卻成了溫柔地摩挲。
癢癢。癢癢如蟲向熊的全身蠕動,熊抽搐一下,咧了咧嘴,好像要“笑”。
壓力頓時小了不少,球兒有了喘息。熊不顛了。球兒想從熊的屁股下出來已有了機會。然而,球兒沒有,他還沒有完全逃出的把握。他開始真給黑瞎子撓癢了。手指尖兒輕輕、輕輕地從黑瞎子的“當郎兒”劃過,像跟媳婦兒鬧著玩時,忽然輕輕地觸摸她的腰,她一激靈。
“好家伙,你也喜歡這個!”球兒看到黑瞎子的舒坦樣,它仰起下巴,似乎有些陶醉。他加快了撓癢癢的速度??墒呛鋈婚g輕松的腹部又加重了,黑瞎子沒顛,可是差不多全坐在他身上了。他有點兒后悔,方才挪出去好了,可是現在那機會過去了。心里一沉。球兒盡量調整自己的情緒,兩眼注視黑瞎子的表情。熊還是舒坦樣。它是在變換姿式。它兩腳用力一蹬,把兩腿叉開,并打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哈欠,讓他給它撓癢癢。
球兒身上重量又沒了,他動了動,完全可以撤出身子。精明的他開始變換著撓癢癢的節奏,輕重快慢結合。
熊隨著球兒的動作而動作。全身松弛,搖頭擺腦。似乎嚷著:“好受啊!好受??!”嘴咧得更大,哼哼唧唧的,有口水流出。
球兒快撓一會兒,又故意地停一會兒,到火候了,再找機會抽身。
球兒停。熊也停止動。熊樣子很憨,似乎在等著下一輪的刺激——腿叉開蹲著。
球兒一邊兒撓癢兒,一邊兒將身子從熊的屁股下一點兒一點兒挪了出來。球兒靈敏地一滾,蹲在熊的身后,為了讓熊安心地等待下一輪撓它,又撓了幾下,便站起,便左拐一下右拐一下,跑進了柳條通里。
球兒跑了一陣,聽身后沒有聲音,才敢回頭看。
那熊還在那兒蹲叉開兩腿,仰著臉,長長的“哈拉兒”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黑瞎子還在等待,在等待享受撓癢癢兒的舒坦,只有人類才能給它的那種幸福感。
憨樣,球兒想,有快匣子照下來,該是多好的模特兒。球兒活動活動酸痛的身體,眼前全是綠色,他一個高蹦起來,喊:“活了,我又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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