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風流　千古奇文

關鍵詞：皇甫謐 《高士傳》 藝術鑒賞

摘 要：皇甫謐《高士傳》是現存古代隱士傳記類典籍中“最具有代表性與開創性的著作，也是流傳至今唯一尚為完整的著作”，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之所以能夠取得如此大的成就，除了該書內容上的特殊性外，文學藝術上的巨大成功才是其流芳百世的主要原因。

皇甫謐（215－282），“字士安，幼名靜，安定朝那人”，“沈靜寡欲，始有高尚之志，以著述為務，自號玄晏先生”①。他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醫學家、史學家和文學家，也是淡泊名利的隱士，曾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級歷史文化名人。雖然他終生未仕，但卻能夠密切關注當時的社會政治情況，對社會政治有著深切的體認。其《高士傳》一書“采古今八代之士，身不屈于王公，名不耗于始終，自堯至魏，凡九十余人”②而成，塑造了一系列高人隱士的動人形象，實際上可以看作是作者皇甫謐特殊的政治宣言，表現了他對魏晉時期社會政治的批判態度。高新民認為：“皇甫謐對司馬氏的篡權圖謀及濫殺名士的不滿情緒，不僅表現在他與司馬氏集團勢不兩立，終生不仕，而且也體現在他在這一時期所著的不朽之著當中?！陡呤總鳌肪褪瞧渲兄??！雹墼摃怀?，就流傳開來，并成為現存古代隱士傳記類典籍中“最具有代表性與開創性的著作，也是流傳至今唯一尚為完整的著作”④，對后世產生了很大影響。

皇甫謐《高士傳》之所以能夠取得這樣大的成就，原因之一是該書內容上的特殊性?！陡呤總鳌匪鑼懙母呤?，“在皇甫謐看來，就是那些具有高尚情操而終生不仕之人”⑤。這些人物淡泊名利，品德高尚，向往自由尊嚴，不受拘束，始終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他們或薄帝王而不為，或視富貴如糞土，或言行超然，不同流俗，成為后代文人士大夫（尤其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士大夫）精神上的榜樣，心靈上的同伴。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該書文采斐然，語言流暢，在藝術上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成為后代記敘軼聞雋語的歷史人物傳記的先驅之作，對后世傳記文學乃至整個文學藝術都有深遠的影響。下面，筆者著重探討《高士傳》在藝術上是如何取得巨大成功的。

首先，《高士傳》以對話為主體，往往通過人物語言突出高士們的性格特征，展現他們的風神情貌，從而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F存《高士傳》⑥分為上中下三卷共九十一篇，其中上卷二十八篇，中卷三十五篇，下卷二十八篇，共記載了九十六個高人隱士的動人事跡。上卷二十八篇中，只有《老子李耳》這一篇沒有人物語言；中卷三十五篇中，有十篇沒有人物對話，但一篇有主人公創作的詩歌，一篇有主人公留下的書信，一篇有皇帝的詔書，可以看作變相的人物語言描寫；下卷二十八篇中，有六篇沒有人物語言，但有一篇有主人公創作的詩歌；除此之外，其他篇章都以人物語言為主體來刻畫人物，塑造形象。除去變相的人物語言描寫不算，《高士傳》九十一篇中有人物語言描寫的有七十四篇，占了總數的百分之八十一，這個數量是相當大的，說《高士傳》以人物語言為主體，絲毫也不過分?！陡呤總鳌凡坏匀宋镎Z言為主體，而且人物語言精彩生動，意味雋永，能夠很好地體現高士的性格特點。如《披裘公》一文，當延陵季子出游，看見路上有人遺失的黃金，招呼披裘公拾起來，披裘公說：“何子處之高而視人之卑！五月披裘而負薪，豈取金者哉！”延陵季子大驚之下詢問對方的姓名，披裘公卻說：“吾子皮相之士，何足語姓名也?！北臼呛靡庾寣Ψ桨l個小財的延陵季子，沒想到碰上了淡泊名利的高人，邂逅遭遇之下，延陵季子的窘迫，披裘公的清高自守，都一一從對話體現出來。

其次，《高士傳》善于把記言與記事有機結合，詳略得當，常常是詳于記言而略于記事，從而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深化主題，取得良好的藝術效果?！陡呤總鳌芬匀宋镎Z言為主體，詳于記敘人物語言；但《高士傳》也善于記事，以記事為輔，記言與記事相結合。如《許由》一文，可以作為一篇故事曲折、情節完整的小說來閱讀。該文先記敘許由的名字籍貫，總述他的高尚節操；接著記敘堯讓天下于許由，并說下了讓位的理由，而許由也用大段的語言進行回絕，并用“不受而逃去”五個字概述了這次談話的結果；在許由逃隱的路上，又遇到了齧缺，兩人的對話進一步體現了許由的無私與高潔；當許由隱居在“中岳潁水之陽，箕山之下”的時候，堯又找到了他，并希望他出任九州長，這時許由“洗耳于潁水濱”；富有戲劇性的是，在許由洗耳時，他的好朋友巢父牽著牛犢上場了，通過二人的對話，兩個性格鮮明的高士形象又很好地展現在讀者面前；最后，又交代了許由去世后堯對他的尊敬。該文有記言有記事，詳寫人物語言，人物對話占了一半以上的篇幅，以此重點展現人物的個性特點；記事作為線索，把許由與堯、齧缺、巢父等人的對話貫穿起來，使全文形成一個有機聯系的整體。在《高士傳》有人物語言描寫的這七十四篇中，都能夠做到記言與記事緊密結合，成功地塑造出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

再次，《高士傳》善于運用對比、烘托的手法，來突出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有正面對比，往往貶低一方抬高另一方；有側面烘托，通過他人的語言或行為，反襯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前者在《高士傳》中有很多，如《原憲》、《漢陰丈人》兩篇，都是通過貶低子貢來突出主人公高潔超俗品格的。還有該書中描寫的三對隱士夫妻也是如此，有趣的是，他們都是丈夫還有點貪戀塵世的功名富貴，并且答應了楚王的聘任，而妻子隱居之志堅決；最后丈夫拗不過妻子，跟隨妻子徹底地隱居了。他們分別是老萊子夫妻、陸通夫妻、陳仲子夫妻。在這三篇文章中，雖然說丈夫是主人公，但在妻子的對比下，品格上則顯得有些不是那么高潔、純正，而妻子們卻有些喧賓奪主了。她們對丈夫的責備，還是相當嚴厲的，如陸通妻責備陸通說：“先生少而為義，豈老違之哉？門外車跡何深也。妾聞義士非禮不動，妾事先生，躬耕以自食，親織以為衣，食飽衣暖，其樂自足矣，不如去之?！弊x了這話，誰主誰從，不言而喻。后者往往通過他人的語言或行為，烘托主人公的正面形象。如《小臣稷》一文，齊桓公三次拜訪都吃了閉門羹，感嘆道：“吾聞布衣之士不輕爵祿則無以助萬乘之主，萬乘之主不好仁義則無以下布衣之士?！庇谑侨チ宋宕尾乓姷叫〕拣?，而主人公小臣稷并未正面出場，他的高士形象是通過齊桓公的言行來烘托出來的。其他如《段干木》、《江上丈人》、《李弘》等篇，都不同程度地使用了這種側面烘托的手法。

最后，《高士傳》善于運用典型事例、細節描寫等突顯人物主要的性格特點，并因此創造出許多流傳千古的關于高士的典故?！陡呤總鳌分杏泻芏鄬儆诟呤總兲赜械牡湫褪吕?，這是其他人所沒有也不可能有的行為，如讓王、辭聘、辭賞、逃隱等事件，充分體現了高人隱士們的淡泊名利之情，超越流俗的高尚節操?！陡呤總鳌酚涊d了堯曾試圖把天下讓于許由、子州支父，舜曾試圖讓位于子州支伯、善卷、石戶之農、蒲衣子，結果都遭到拒絕；至于辭聘、辭賞之事，在《高士傳》里更是俯拾皆是，著名的有許由辭堯九州長，弦高辭鄭穆公存國之賞，老萊子、陸通、莊周、陳仲子等辭楚王的聘任，段干木辭魏文侯相位，商山四皓遠避漢高祖，嚴光、王霸等不仕漢光武之朝，等等。除了上述讓王、辭聘、辭賞、逃隱等事件已經成為千古流傳的典故外，《高士傳》還通過細節描寫，形成了一些后人津津樂道的典故，如許由洗耳、壤父擊壤、弦高犒師、老子騎青牛西入關、子路問津、莊子釣于濮水、嚴遵賣卜、嚴光垂釣、孟光舉案齊眉，等等。這些典故屢屢為后人所提及，楊生杰對此有過較為詳細的探討，他說左思“八首《詠史》詩中其中有兩首就應用了段干木、魯仲連、許由的事故，《招隱》詩則表達了對隱士生活的向往。陶淵明、謝靈運、劉孝標、謝朓、王績、陳子昂、李白、王維、杜甫等詩文大家都在他們的詩作里運用過《高士傳》里段干木、張仲蔚、陳仲子、榮啟期、黔婁、四皓、壤父、梁鴻、巢父、嚴光、鄭玄、許由等人的故事。直至當代柳亞子先生曾在二十世紀中葉在《事感呈毛主席》的詩中運用梁鴻霸陵山隱居垂釣的故事表示了自己功成隱退的思想，毛主席也運用《莊子·秋水》中莊子和惠施在安徽濠水橋上看水中游魚和梁鴻在富春江游釣的事故”⑦。由此足見《高士傳》及其典故對后代文人的深遠影響。

《高士傳》的語言也獨具特色。其記言雋永傳神，暗喻玄理，令人如沐清風；記事精練含蓄，意味深長，令人如品佳茗。不管記言記事，讀來都朗朗上口，韻味無窮，使人口齒留香。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十三曾評《世說新語》道：“讀其語言，晉人面目氣韻，恍然生動，而簡約玄澹，真致不窮，古今絕唱也?！苯栌眠@些話評價《高士傳》也是非常恰當的。

（責任編輯：古衛紅）

本文系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基金資助（項目名稱：宋前隱逸詩研究；項目編號：06JK033）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霍建波（1973.4－ ）,文學博士，延安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古典文學教研室主任，文學研究所副所長，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古典文學、隱逸文化與隱逸文學。

① [唐]房玄齡等：《晉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409頁。

②④⑥ [晉]皇甫謐撰、劉曉東校點：《高士傳》，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③⑤ 高新民：《隴上隱士皇甫謐》，隴東報，2005年6月7日，第3版。

⑦ 楊生杰：《皇甫謐〈高士傳〉解讀》，中國甘肅網/皇甫謐/文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