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佩劍的女俠(小說)

徐 丹

1

摳肚臍眼員，第一次聽說這個詞時，松子正邊吃飯邊在一堆舊報紙里找一則能夠在一周內去除肚子上肉肉的方法，她前幾天翻報紙時瞄到過。結果在把那堆舊報紙翻了個底朝天之后，去肉肉的沒找到，卻收獲了這個詞：“招聘摳肚臍眼員!”松子的眼光掃過去，沒看懂，又回去掃一遍，又一遍，再一遍，頭暈了。

還好標題下面附有說明：

“專為有需要的顧客提供摳肚臍眼的專業服務!

我們只招熱愛此行的人!

提供有競爭力的薪水!

提供廣闊的發展空間!”

有發展空間就算了，有競爭力的薪水，倒是能打動小松，自從三個月前用高跟皮鞋敲過之前公司部門主管的假發，此姑娘已經久未出門了，幸福指數嚴重下跌——每天只吃掛面，方便面是不敢奢望了。

當然，這一點并無法證明松子小姐行為有多怪異，至少到目前為止可以這么說。那為什么要如此對待這位倒霉的部門主管?“這個平常見錢眼開的家伙，因為急著要為公司下月召開的廉政大會獻禮”，如果你拿這個問題親自去問松子的話，回答十次，她一定有十一次都會是如此急吼吼的語氣，“這個禿頭老家伙先暗示一個求他給點業務做做的小公司需要‘意思意思，拿到錢后調轉屁股就交到了總經理辦公室!”松子的話像鞭炮般一粒粒爆完，一定還會追加這一句：“平常就看這老東西不順眼了，TMD這次他做得太絕了!”

用高跟鞋跟此等人斗，后果可想而知，松子被趕回了家。到目前為止，松子口袋里僅剩的那幾個硬幣，還夠她買幾天掛面的，所以她不僅不后悔當初這么做，反而有那么點，不對，是很多，小得意——近來晚上做夢，她總能將自己成功化生為為民除害的女俠，尖斗笠，紅披風，好不神氣!只是總還沒來得及干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就會被尿憋醒，掃興至極?！鞍ρ?”女俠很沒風度的一跺腳，委身往廁所奔去?！半娨暲锏呐畟b怎么都不要上茅房的?!”松子總是坐在馬桶上憤憤地想，

不管怎么說，最多再撐一個星期，掛面都要買不起了。女俠可是不能淪為乞丐的，電視里沒這么演過。所以只要薪水夠有“競爭力”，至于摳肚臍眼還是摳別的，管他呢。女俠也是要吃飯的，

2

“我喜歡摳鼻孔，所以我想我也喜歡摳肚臍眼!”

松子站在摳肚臍眼公司總經理摳一發(對，這是他真實的姓名)面前，早晨為了趕面試起太早了，沒睡醒，她聽見自己這樣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

“請問你最近一次用到‘摳這個動作是7”

“今天早晨，沒洗臉。摳摳眼屎就出門了?！?/p>

她前面兩位面試者每人都進去了半小時，而松子才說了這幾句，摳一發就揮揮手讓她別再說下去，可以出去了。結果出人意料，松子被錄取了，理由是，“熱愛此行，可造之才?！?/p>

一激動，松子不瞌睡了，醒了，

松子跑到茶水間笑到肚痛。笑到只剩小半口氣。

“松子，快點過來開工!”面試后的10分鐘，即到了上班時間，

3

對方是一個四十開外的女人，細眉，大板牙?？此弊?那塊翠綠的石頭，應該挺值錢。松子把右手食指伸進大板牙的肚臍眼時，她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名很有天賦的摳肚臍眼員!松子的手很小很小，手指又細又軟。指甲修得很干凈，讓它得以在大板牙不算太大但卻很深的肚臍眼里游刃有余。5分鐘之后，松子完成了第一次工作，戰利品是兩粒墨灰色的小球球，比米粒小一點，松子的鼻子湊過去聞了聞，基本不臭。(不管什么東西到她眼前，松子都習慣先聞一聞。想成為一個所向披靡的摳肚臍眼員，以及一個有風度有腔調的女俠，這顯然不是什么好習慣。)大板牙謝過松子，當即把脖子上那塊石頭取下來。隨便丟給了松子：“拿去玩吧!”

大板牙走遠后。摳一發說，這是本公司最忠實的顧客，平均一周來一次，因為她的肚臍眼很容易臟，是十分容易臟。松子不懂裝懂地點點頭。她想，既然這樣，自己在家摳摳不就完了嗎。不過她沒問出來，有錢賺，管他那么多為什么呢。摳一發繼續說。松子你是這半年來最讓她滿意的摳肚臍眼員。

第一天工作，收獲就如此不菲，松子晚上叫了幾個哥兒們去夜排檔灌酒。只是想到白天的工作，她看看滿滿一盆手剝小龍蝦，沒下手。

4

第二天，松子請假休息。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松子請假休息。

一塊綠石頭夠她請假十天半個月的。

第六天一早，摳一發的電話來得很不是時候，松子化身的女俠在夢里正要大顯身手，“松子，你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來!很急的事!全指著你了!”

松子把軟塌塌的自己拖到公司，還是沒睡醒。這次的顧客是一個70多歲的老頭，大板牙也在場，老頭是她舅舅。大板牙今天的那兩顆大板牙很黃很黃，堆了厚厚一層污濁之物，一看就是起床后都沒來得及刷牙。松子嘻嘻笑了起來?？礃幼拥拇_可能是很急的事。

大板牙的舅舅，中年創業，賣過餛飩造過房子擺過地攤，直到兩年前才一夜暴富。是因為中彩票嗎?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如今啥都不缺，就怕活得不夠長，無福消受那萬貫家財。

老頭說，昨夜他老娘托夢，說“你肚臍眼里的東西，我不是從小就交代你不要碰嗎。你13歲那年大病，觀世音娘娘說把你肚臍眼里的東西摳出來，病就自然好了，我都沒舍得。不過如今是它派上用場的時候了。把它摳出來，而且要非常非常完整地摳出來，再用可樂兌色拉油的水送服，可以再活30年!”

老頭很怕癢，也許是肚臍眼從小到大都沒被碰過的緣故。但是他仍舊堅持不想自己摳。生怕給摳破了，摳碎了，萬一就沒那么靈了呢除了松子，還有誰能幫他再多活30年呢?

5

摳一發很有經驗，用雪碧兌醬油的水，先給老頭送服半粒安眠藥?！斑@樣的情況我們在臨床實踐中碰到過，吃過虧，客人太怕癢，一笑，好東西就碎了?！睋敢话l可不想失敗，老頭給他的承諾是金磚一條。

松子的確有天賦，不過還是摳了整整40分鐘。老頭的肚臍眼從外表看很正常，往里摳會感覺往身子左側歪了半公分，再繼續往里，又往身子右側歪了半公分。而且因為從來沒徹底清潔過，越往里，臟物越密實，要整體一塊兒摳出來，還是費了老大工夫。松子戴著口罩，憋紅著臉，成敗在此一舉。

那東西終于完好無損地被弄了出來。黃豆大小，外灰里黑。外軟里硬。一股邪臭，直往人身上撲，熏倒在場的所有人。

老頭醒來后，再等著大恩人松子小姐醒來，她被熏倒后，索性美美地又睡了一覺。

松子又過半小時才醒，老頭第一時間沖上去，大幅度左右搖晃她的手：“松子小姐!松子小姐!我一定要一定會重重重重，重謝你!”

6

三天后，摳一發得金磚一條。

松子得——黃豆粒的一半，外加一張宣紙，毛筆上書：

“恩人救命救命恩人松子小姐：

送金磚，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

思來想去，肚臍眼中的長命丸分你一半，你我一人多活15年!”

摳一發在一旁不住地贊嘆：“好東西!好東西!”

那這樣吧，摳一發，既然你這么喜歡，我們交換。摳一發打了個飽嗝，他中午吃的是土豆牛腩。放了很多大蒜頭。他更把金磚抱得緊緊的，松子你不了解我，我想少活15年。

松子仔細將厚禮重新包好，照她以前的脾氣。一定是一個甩手就扔了的。不過，這回她學乖了，這東西可比摳一發的金磚還值錢哪，她得先留著。

在還沒有想好怎么處理之前。先回家睡覺再說。

7

塑料瓶底貌似還有點可樂，色拉油是剛從超市扛回來的。松子搬了那種最大瓶的，扛到5樓家門口才醒悟。開始大聲罵娘：“平常又不做飯，買這么大瓶回來干嘛?喝啊?!”

哦，親愛的松子小姐，您記性不太好吧，您的確是買回來喝的，只是買的量太多啦。

大款老頭的老娘在夢里沒有交代，可樂和色拉油具體的比例，松子只能靠自己的天賦按照實際情況來發揮。一個3D0毫升玻璃杯，油，299毫升?？蓸?，1毫升。想想都夠難喝。

但我們勇敢無畏的女俠不僅僅是想想而已，她是真正要把它喝下去的人，

先捏著鼻子喝下去一半。

讓鼻子透口氣。

再捏著鼻子，吞下那半顆暫且稱為長命丸的東西。

讓鼻子透兩口氣。

繼續捏著鼻子。喝下另一半可樂油。

這下，鼻子才算可以真正解放，讓它撒歡去吧，想透多久的氣，就透多久，

8

松子睡覺，松子逛街，松子看書，松子繼續找工作。(順便說一句，摳一發抱了金磚后，就沒再露過面。)偶爾還是會想到那半顆長命丸。只是她敲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會愿意吞下這半粒惡心家伙的，一定是一時神經搭錯!

不出意外，年輕的松子小姐至少再活15年的幾個倍數，應該不成問題。那么，那么，一定只有天知道，那生命中最后的15年是她自己的，還是那長命丸送她的。不是這樣的嗎?

所以，這樣看來。這半粒長命丸一定是有效的。這一定是自己潛意識里愿意吞下這半顆東西的原因吧。

想到這里，松子爆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9

當天晚上，當然，每個晚上都是這樣，松子又披上了紅披風，戴上了尖斗笠。不過這晚她的運氣格外好，破天荒地沒想尿尿，

掃興的是，女俠什么都沒能做成，她在幾條陌生的小田埂上溜達了好幾個來回，天黑擦擦的，除了偶爾幾聲難聽的蛤蟆叫，她連個鬼影子都沒遇到。倒是那條長及腳踝的紅披風，害得她差點絆跟斗。

第二天早晨也很奇怪，她又破天荒地醒得早。松子是個執拗的丫頭，她咬咬牙發誓：

等本姑娘找到了工作，存了錢，一定給女俠佩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