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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煙囪的故事(二)

2009-06-15 09:35郭維森
大眾文化 2009年5期
關鍵詞:租界鎮江

郭維森

圖謀擴展

大照電燈公司開始發電了,但是規模很小,資金也很少,要想進一步發展,簡直是困難重重。何時才能實現實業救國的理想呢?清朝農工商部核準發給大照公司執照,郭禮徵便想趁去京領取執照之機,向清廷建議發展電氣事業。他也知道清廷曾明令禁止上海非租界地用電,說是有火災危險。不過這又過去了幾年,租界的實例放在那里,現在民營的大照公司也正常發電了,其經驗也可說明一些問題。于是郭禮徵準備了一份詳細的條陳,準備進京面奏。

庚子國變,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慈禧帶著光緒帝向西安逃難,一路上真是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吃了不少苦頭。等到一切按照洋人的要求,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洋人退兵了,這才從西安回來。經過這番挫折,慈禧也覺得要想保住大清朝的皇統,要想繼續過她作威作福的生活,也必須作一些改革。于是宣布實行新政,表面上好像也關心振興實業了。于是郭禮徵抱著一線希望,到了北京。因張謇的關系,在農商部掛了個三品銜的“行走”,這樣便取得了陛見的資格。等了一陣子,慈禧要召見一些官員議論新政,郭禮徵便隨著張謇等進了宮。慈禧高高地坐在寶座上,雖年已七十。因為保養得好,看上去也就四五十歲,體型偏瘦,相貌也一般,但卻掌握著生殺予奪的大權,掌握著全中國的命運。議論了一些事情之后,她終于看到了郭禮徵的條陳,但只看了標題:《呈請推廣電氣以利振興工業折》,就眉頭一皺放了下來。她發話說:“前兒個頤和園的電氣房,電線走火,差點把園子給燒了。電這玩意兒,咱們弄不了,先擱著再說吧?!币黄袄渌疂娤聛?,郭禮徵準備回答垂詢的話,一句也未用上。召見還有些什么儀注,已沒有留下什么印象,只留下一張召見時的合影:慈禧坐在中間,后面站了一排被召見的官員。這在當時也算頗為榮耀的一件事了。

陛見后,郭禮徵沒有在北京耽擱,領取了執照就南歸了。清政府于光緒三十年(1904年)五月批準了“公司注冊章程”,規定“現已設立與嗣后設立之公司、局、廠、行號、鋪店等,均可向商部注冊,以享一體保護之利益”?!按笳针姛粲邢薰尽钡膱陶沼诠饩w三十一年(1905年)捌月準發,這在全國同行業中是第一號。當時南京還沒有電廠,直到宣統二年(1910年)才在西華門建成金陵電燈管廠,至1912年更名為“江蘇省立南京電燈廠”。

郭禮徵回到鎮江,首要的問題便是擴充資本。上海是重要的資本市場,于是他便將工廠的日常管理工作交給他三哥品翰,自己則在上海多方開展活動。上海周實之,原是“大生紗廠”的股東,因此也已投資大照,成了大照的股東。周實之的父親周馥(字玉山),于光緒三十年由山東巡撫升任兩江總督。周家是安徽人,有同鄉之誼,又是大照股東,于是郭禮徵便登門拜訪,想請他家增加投資。恰逢周馥兩江總督之職已由端方接任,他則奉調為兩廣總督,赴任之前正在上海。周實之向其父推介了這位上海新聞界人士又是實業家的郭禮徵。周馥也有興趣結識,便參加了會見。見面之后,先敘鄉誼,郭禮徵執鄉晚輩禮,稱周馥為玉山公。郭禮徵知識豐富、見識不凡,既對世界大勢有所了解,對中國的發展也至為關心。講到實業救國之路,發展電業的重要,更是侃侃而談。周馥除了中間插問外,主要聽其陳說。最后他說:“我也是深感必須發展工業,必須解決動力問題,所以已投資安徽宿縣商辦的烈山煤礦,希望它今后能有所發展?!睂τ诖舜握{任,他嘆了口氣說:“宦海浮沉,是非難言。我倒希望何時掛冠歸林,也來興辦實業,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郭禮徵乘機說:“玉山公有此意愿,自是利國利民,其實不必躬親操辦,只要號召扶持,就會對實業的發展起很大的作用了?!?/p>

會見之后,周馥對他的兒子實之、孫子美權說:“郭禮徵年輕有為,誠實可信,我認為你們可以大膽地向他辦的實業投資?!敝軐嵵俅窝姽Y徵,告訴他決定向大照增加投資。他們說:“對于民營電業的發展,我們是心存疑慮的。但是我們絕對信任你,這就抵消了許多風險?!鞭k理了一些手續,周家成了大照最大的股東。后來張謇辭去大照“總董”一職,董事會便選舉了周美權為大照公司董事長,長期支持大照的發展。

除了周家的投資外,又多方面進行籌資,郭禮徵自己更是傾其所有,連夫人的陪嫁也都投進去了。

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大照的股本達到了最初計劃的十萬兩規銀,用以擴充設備,添置了190千瓦交流發電機二臺,裝燈數也已達到三千盞。以后逐年增加股本,添置設備。雖受時勢影響,迭遭損失,但總算進入了正常發展時期。

當大照公司擴資增產有了眉目以后,郭禮徵又去了上海,并且在上海有較多的活動。1907年于右任在上海創辦《神州日報》,曾聘請他做“主筆”,這家報紙后來由楊毓麟接辦,時間并不很長。郭禮徵贊成改革,對革命派的一些主張是同情的。但他的主導思想還是實業救國,主要的事業也是經營大照公司,他也想學習他的老師張謇,以一家公司為起點,再擴展辦教育和其他產業。上海是信息、資本集中的地方,在這里又可以結識各種人物,了解社會發展的趨勢。所以他少不了頻繁往來于鎮江上海之間。

宣統二年(1910年)江蘇安徽等地發生嚴重水災,他在上海協助“華洋義賑會”積極呼吁,多方籌款,救助了很多災民,這件事被當時的官府要員向清廷稟奏,他也由五品知縣獎給“分部郎中”,這種虛銜就像獎狀,是一種政府的表彰。

1911年辛亥革命發生,年底孫中山先生經過上海,準備赴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上海各界代表設宴歡迎。郭禮徵作為新聞界人士曾得“躬逢盛宴”近距離地聆聽孫先生講話,這件事,長期留在了他的記憶之中。

輸電租界

鎮江的英租界始建于咸豐末年(1861年),租界設有領事館、工部局、巡捕房。四周設有柵欄,有巡捕把守,不能隨便出入。住在租界內的中國居民全由英國人管轄,而住在租界里的外國人則享有“治外法權”,他們犯了罪,中國政府是無權過問的。英國工部局還在鎮屏山和太古山上設立炮臺,鎮江城便在它的火力威懾之下。

當初就是因為英租界有籌建電廠的動向,才促使大照盡快地建成開業。1905年大照建立之初,是準備經過租界立桿放線的。但租界的工部局卻以“所豎電桿并未十分堅固,恐倒塌傷人或易遭火患”為借口,不許桿線經過租界。1906年以后,大照增加了發電量,城內居民也普遍接受了用電燈照明。而租界內,僅工部局有一個發電房,所發電力只能供洋人使用,租界內的居民是用不上電的。于是他們派出代表,到大照來要求供電。郭禮徵對他們說:“大照建立的宗旨就是防止利權外溢,不能讓照夜之權為洋人所獨占?,F在眾位既然有此要求,我們當盡快前往交涉?!睅滋旌蠊Y徵便帶了一位技師去租界領事館進行了交涉。英國領事還是以擔心電桿倒塌易遭火患為由加以拒絕。大照的技師當即以電桿質材、下埋深度,以及電線質量等等作了充分說明,并以計算顯示,決不會有安全隱患。這樣,他們所謂的理由站不住腳了,領事竟然又提出參股的要求,說是只有他們成為股東,有監察之權,才能對大照的經營放心。這種無理的要求,當即被郭禮徵拒絕。事實上此前已經有一些民營企業被外資吞并的事例,大照當然不能讓他們染指。為不使問題鬧僵,郭禮徵托詞說:“本公司是股份有限公司,你們的參股要求是要經過董事會的討論并經過三分之二的董事表決通過才能實現?!毖劭凑劜幌氯チ?,領事便借口有重要公事要辦,此事改日再議吧,便吩咐送客了。

過了幾天,租界內的居民代表,又來大照見郭禮徵。他們頗為激憤,說,天天看著洋人房里燈火通明,我們則處在黑暗之中,讓人肺都氣炸了。憑什么不許我們在自己的國土上埋電線桿?希望大照據理力爭。如果要我們做什么,我們一定全力以赴。于是郭禮徵又一次去了領事館,這次是由工部局總巡出來接見,還是推托、拒絕。最后郭禮徵說:“租界居民已多次向我們提出要求,事關群眾利益,久拖不決,恐怕對于租界也很不利。記得光緒十五年,曾發生過巡捕打死小販,激起民變,以致發生了火燒領事館的事件。眾怒難犯,我看這件事還是妥善處理為好?!边@一番警告可能起了作用,總巡進去了一會兒,再出來口氣便松動了。最后他提出了兩項苛刻的要求,第一,因為洋人要使用電扇等電器,所以夏季的白天,也要保證向租界供電;第二必須聘用由他們推薦的英國工程師,這樣,在技術上他們才能放心。

回到廠里,郭禮徵召集各科室負責人商討對策。大家議論:他們提出白天供電,并且還會加大用電量,勢必需要增加設備,他們是想拿我們一把,逼我們答應他們參股。好在我們本有擴充計劃,這樣一來就更要千方百計盡快實現。同時我們也要計算一下,各處盡量節省,能有多少電力供應他,萬一他們挑釁,我們也能立于不敗之地。關于聘用一名洋工程師,本無不可,只是他們說按英國的標準,開出月薪250兩,這未免欺人太甚。估算起來向租界供電以后,能夠收取的電費,每月還不到200兩,真是豈有此理。最后,郭禮徵表態,說:“我的意思是,答允他們的條件,我們為租界的居民做一件好事,中國居民用上電燈,也是一件揚眉吐氣的事情,損失就由咱們公司認了?!?/p>

接受了工部局的條件,簽了合同,這才能夠在租界內埋桿掛線了。正式輸電的那一天,租界居民敲鑼鼓、放鞭炮、熱鬧了一夜,工部局也無可奈何。

洋工程師威廉來廠,依合同有一年的試用期。這人本不具備相應的資質,并不能做什么事。一天,機器發生了故障,便請他到場排除,他聽了一陣子,看了一陣子,卻說這種機器不好,根本不能用,應該換成英國制造的。當時大照的一位技術員在旁答道:“這機器可是世界名牌,過幾天他們經銷的洋行將來鎮江,是否請你向他們當面提出,讓他們給予一定的賠償,我們好換成英國的機器?!睂⒘送卉?。他連聲“NO,NO”,說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是不可以出面的。他既修不好,又提不出什么辦法。這時,有人找來了廠里最有經驗的技術工人陸阿祥師傅。陸師傅是寧波人,原先是銅匠,后來在外國人工廠里做工,他和另外幾位工人都是隨外國技師來鎮江安裝、調試電機的。得知大照是中國人自辦的工廠,他們便決定留在大照了。陸師傅尤以其正直的為人、精湛的技術,受到上上下下的尊重。陸師傅一到,便指揮工人操作機器,他自己則俯下身去仔細辨聽,不一會兒便找到了問題所在,拆換了兩個零件故障便完全排除了,人們發出一片贊嘆。有人則議論:“還是工程師呢!抵不上咱們的工人?!边€有的說:“人家可是拿的250兩,你算算抵多少個工人?”他們議論著還拿眼瞟著威廉,不經翻譯,這位工程師也知道人們在議論他,真有點架不住了。經過這一番較量,他想想在這里說不定還會碰到什么難看的事,所以沒有干滿一年他就辭職不干了。

大照向租界供電數年后,用戶更多,用電量漸增,領事見有利可圖,便以燈光電壓不足為借口,單方面取消了合同,他們自己辦起了“鎮江租界水電廠”。但因規模太小,經營不善虧了本,不過還是從中國老百姓頭上撈了一大筆。

后來,到了1927年北伐成功時,國民政府定都南京,鎮江的英租界基本被收回了,暫由商會接管。租界方面提出要求,要將他們已經過時的水電設備賣給接管方面。經長期談判商會指定大照以銀元2.7萬元購買其發電機及配套設備,大照為了政府能順利接管租界,忍痛將這一塊租界殘留物吃了下去,那些過時的直流電機,根本沒有用。此外,在租界內還要另建線路和配電所,改用交流電機供電。租界的收回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交出本不該占有的租界,英國人倒像是吃了很大的虧,直到1930年英國還向南京國民政府索取了六萬八千元的僑民損失賠償金。若不是大照1929年就購買了租界的破機器,政府不知還要增加多少“賠償”數額。大照雖然吃了虧,但總算是為地方做出了貢獻。

鎮江光復

中日甲午戰爭失敗后,孫中山在檀香山建立了“興中會”,提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合眾政府”(后“同盟會”綱領改為“建立民國,平均地權”)的綱領,號召以革命的手段推翻清朝統治。至1905年在東京與華興會、光復會、日知會等團體聯合,成立了“同盟會”,壯大了聲勢,擴大了影響。革命黨先后發動了十次武裝起義,均告失敗,但也極大地震動了清廷,于是清廷派出許多密探,加緊鎮壓。宣統三年(1911年)十月,武昌的新軍攻下總督衙門,宣布起義,新軍協統膽小怕事的黎元洪,被強推為湖北軍政府大都督。辛亥革命,湖北武漢打響了第一槍,于是各地紛紛響應,一些軍閥也乘機宣布獨立,表示不再聽命于清廷。危急之時,清廷起用了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出兵鎮壓武昌起義。武昌戰局如何?各地形勢如何發展?這都是人們十分關心的。當時南京、鎮江有錢有勢的,已紛紛逃難至上海、蘇州,留下的居民也都惶惶不可終日。

郭禮徵的好友陳慶年是鎮江的一位文化人,有一定的聲望,他曾受張之洞、端方之聘,主持學校、譯書局、圖書館等文教事業,與這些政要有一些來往。尤其是端方曾支持他與繆荃蓀一起,為江南圖書館購進杭州人丁丙的“八千卷樓”藏書,免為日本人所得。他與端方私交不錯,但他也曾與章太炎論學,并口頭答允加入“光復會”。還接受章太炎的建議,命其次女放足。辛亥革命前后,陳慶年留在鎮江,并為江南圖書館事,往返于鎮寧之間。他與郭禮徵相知甚久,那時郭禮徵也曾往返于上海、鎮江間。時局劇變,人們憂心忡忡,郭禮徵和一些朋友不時碰面,交換看法,并商量如何才能保境安民。郭禮徵、陳慶年都認為公用事業不能停頓,否則市面蕭條,人心更亂。于是郭禮徵下達通知,要求本廠職工,堅守崗位,有擅離職守,不告而別者必予開革。

一次,他們在大照公司分析形勢,陶伯冶等也在座,談到黎元洪與英美總領事交涉的情況。上海報紙刊載,十月十八日漢口各國領事團發布“中立”布告,這對清廷想借外力鎮壓革命是一個打擊。陳慶年說:“聽楊振聲講,英美總領事照會黎元洪,‘請自九江以下留為商路,少紓商困。黎只漫允“于安慶以東不能驚擾”。黎尚不足號令東南各省,所以只能漫應之。這時,工友送來報紙,報上登載了清廷的 “罪已詔”,又下“諭旨”,稱將解除黨禁,內閣不用親貴等等。郭禮徵說,這表態太遲,已起不了任何作用。前幾年清廷鼓吹要推行憲政,結果證明完全是一場欺騙,人心盡失?,F在革命已成燎原之勢,再由一個孩童來“罪已”又有什么作用?報上又說,據傳武漢民軍戰斗不利,許多據點已被清軍占領。謠言紛紛,莫衷一是。陳慶年又說:聽說武昌倉促起事后,秩序極亂,民軍饑不得食,幾乎潰散。多虧老百姓絡繹不絕供給飲食,軍心大振,才得以占領漢陽,北扼夏口,“得民心者得天下”,又一次得到印證。正說著又一友人蘇民生走了進來,蘇是石埭人,才從南京來。他介紹了南京的一些情況,說張勛兵力并不很強,能打仗的不過二千余人,他的兵有不少是穎州、壽州人,和他并不一心。聽說新軍方面,低級軍官和士兵傾向革命,無不躍躍欲試,但長官卻態度曖昧。而張勛則十分猜疑,最近將新軍第九鎮調到秣陵,說是要增發子彈,卻讓運送子彈的隊伍最后出城,子彈則一發未給,沒有子彈,想起事也不成。大概上海、蘇州方面總會給予接濟。新軍一旦有了軍火,有了領頭人,張勛是經不起打的。他們這次議論的共識是:清朝必定滅亡,辛亥革命必定勝利。即使武漢戰事失利,也不會改變全局。

當時,上海是“同盟會”中部機關所在地。上海已經宣布獨立,由陳其美任都督。接著清朝江蘇巡撫程德全也和立憲派一起,在蘇州宣布獨立,并自任江蘇都督。只有南京仍為張勛所控制。南京新軍不穩、爆發革命只是遲早之事。駐鎮江新軍中,革命黨人活動頻繁。三十六標(團)二營管帶(營長)林述慶,早年即與趙聲(伯先)共謀革命?,F經他策動,駐鎮江新軍已在他掌控之中,正積極籌劃舉事。南京張勛方面對林述慶頗為疑忌,派巡防營一千余人前來監視。然經過革命黨人的一番策動,巡防營實際也已加入革命陣營。林述慶所以遲遲未敢發動,一是等待南京起義,以便同時動手,這樣張勛才分不出力量前來鎮壓,二是準備與駐鎮江旗營開戰。原來鎮江的旗營,建制于清初,所謂“京口駐防”,是為鎮壓江南的反抗而設。其中蒙古旗居多,滿洲旗較少。其駐地在高橋、斜橋以南大市口以西。大市口以東則是繁華的五條街。故當時童謠有:“五條街,擠不開,大市口,沒人走”。殆至鴉片戰爭后,旗漢居民界限逐漸消除,旗營駐地已不再是可怕的地方,來來往往,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但旗營還保有相當的武裝力量。辛亥革命時,駐鎮江的旗營有騎兵三百余人,步兵一千五百名。其中,炮兵一營,有山炮六尊,機關槍三尊。辛亥革命發生,形勢趨緊,這些武器已多布置到位,炮口直指新軍駐地。新軍起事,勢必將與旗營有一場惡戰,林述慶已化裝去旗營偵察過,準備開戰了。

鎮江士紳得到消息,為保境安民,便積極活動起來。他們推舉曾留學日本現任自治公所議事會議長的楊振聲主持商會工作,楊是同盟會會員,在地方上也很有聲望。十一月五日,商會與鎮江道、縣等官吏商議,如何保境安民。十一月六日又在萬壽宮開會,約請了旗營都統載穆、常鎮通海兵備道林景賢、鎮江知府承璋、知縣文煥等人,共同商討保鎮江之策。會上楊振聲著重講了“同盟會”的綱領,現已不提“驅除韃虜”了。因一旦清廷滅亡,其賣國政策也告結束,旗人也同樣為民國國民。郭禮徵則講了上海新聞報紙普遍認為清廷必亡,不亡于民軍,也要亡于袁世凱。上海已擠滿了滿清貴族,帶著大筆錢財,來做寓公,就是所謂“樹倒猢猻散”。宣統才三歲,攝政王也毫無權力,一切聽命于袁世凱。清朝的王公大臣,即使想要盡忠,也無力回天,無忠可盡。會上又有人介紹了各地紛紛獨立自保的情況。有人說有親戚自武漢來,證明所謂武漢民軍已經失敗純屬謠傳。方方面面的消息,種種分析都說明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只有宣布獨立,才能使鎮江免除戰亂之苦。會上官吏們表示沒有異議,他們顧及身家性命,已準備棄官他去。此時旗營副都統載穆,在包括縣令文煥等人的勸說下,表示接受眾議,將令旗營繳械投降。當日下午商會便于會所掛起了白旗,并懸掛“鎮江獨立萬歲”的橫幅。不一會兒,市面上的白旗越掛越多。商會已自行宣布光復了。

第二天,林述慶集合部隊,正式宣布起義,并向旗營發出最后通牒,旗營既已決定投降,于是很順利地繳了械。象山炮臺的守將顧臧卻不肯投降,商會曾派顧臧的肇慶同鄉去勸說,他也不答允。后來在民軍的策動下,他的親兵將他捆綁繳了械。正巧焦山炮臺的臺官前來探聽消息,也一并被捉。于是兩座炮臺就被收復了。過了幾天,兩位臺官都被釋放,回原籍去了。旗營副都統載穆屬滿洲鑲藍旗,是清朝宗室,不久前才由太原調來鎮江。他既已接受了眾人的勸諭,下令旗營繳械投降后,留下一封致商會的遺書便自殺了。遺書是這樣寫的:

商會諸君公鑒:余所以委屈聽從公議者,實為保全地方眾商民學界之生命財產也。余今不得謂之忠于國家,既不克盡忠,死乃正分。然余死之后,望諸君鼎力保全我數千男婦之生命財產,其善后諸務,諒諸君必有成竹,祈妥速行之。臨死之言盡此。千萬千萬!穆頓十七夜(11月7日)。

次日,林述慶宣布起義,成立了軍政分府,林被推為都督。他在福建武備學堂的老師陶璞卿出任他的總參謀長。陶是丹徒人,更便于與地方上溝通。鎮江在士紳和新軍共同策動下,未費一槍一彈,正式光復了。

辛亥革命一發生,南京的兩江總督張人駿即下令收繳新軍槍械,并嚴查革命黨,抓捕兩江師范已剪發的師生,多虧學監李瑞清多方保護,多數學生才未遭涂毒。說到清末編練的新軍(新式軍隊),共有二十六鎮(師),駐防各地。經革命黨人的活動,新軍中的下級軍官及士兵中,有不少人傾向革命,武昌起義即由新軍發動,清朝大員對新軍猜忌更甚,這卻加重了與新軍的矛盾。此時,新軍第九鎮駐南京秣陵關。鎮江光復后,其統制徐紹楨也在士兵和下級軍官的逼迫下宣布起義,被推為寧軍總司令。這支起義軍進攻雨花臺,為清江南提督張勛所敗。徐紹楨逃亡上海。潰兵退到鎮江,出于激憤甚至亂殺旗人,因此激起旗人的反抗,軍政府內也發現了炸彈。多虧楊振聲等人調解,舉出載穆的例子,才平息了軍政府的怒氣,并嚴令約束潰兵,這樣才使慘劇沒有繼續下去。楊振聲這時已被推舉為軍政府民政長,在他的主持下,鎮江商、學界出錢出力,對旗民作了許多安撫工作。

徐紹楨逃到上海后,被任命為江浙聯軍總司令、率兵來到鎮江,準備與林述慶討論攻打南京。這時程德全在蘇州,已自稱江蘇都督,軍政分府林述慶也自稱都督,現又來了一個徐紹楨,權勢之爭,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地方士紳,利用各種社會關系,奔走于三方之間,呼吁團結對敵。曾任清朝駐日使館參贊,具有教會背景的教育家馬相伯,是丹徒人,此時也從上海返鎮,調停各方。他在上海創辦震旦學院、復旦公學,名聲很大,陳慶年、郭禮徵曾與他商議過在鎮江興辦教育的事。此時便相約前往東大觀樓,商議調停各方。士紳們的活動還是起到了相當的作用,促成了各方團結。十二月二日,林述慶從南京來電,報道了攻克南京的消息,鎮江傳單飛舞,共傳捷報。

形勢變化很快,郭禮徵一直與上海報界保持聯系,所以并不閉塞。南京光復,鐵路暢通,不久,他便又去了上海。

鎮江光復后,為穩定軍心,急需籌餉。如炮臺守軍,因加餉不得,幾乎解散。第九鎮潰兵,經林述慶都督收編得以安定,但也急需軍餉。安撫旗人,安定地方,事事需要款項。除增稅、募捐外,還要通過商會向各商家籌借。大照公司作為當地重要企業,當然一項也少不了。公司虧空嚴重,郭禮徵不得不再去上海謀求增加投資、貸款,以解決危機。他到上海之后,得知孫中山先生將來上海,他有幸作為新聞界的代表,參加了歡迎孫中山先生的宴會。年底,孫中山即乘火車去南京,于1912年1月1日就任臨時大總統。張謇則被任命為農商總長。

荊棘途中

1912年5月,鎮江發生了一件轟動全城的事,即趙伯先歸葬鎮江。趙伯先名聲字伯先,丹徒人,早年即參加革命。1911年3月參加廣州起義,攻打總督衙門,失敗,七十二人蒙難,叢葬于廣州黃花崗。趙聲避難至香港,憂憤成疾,同年5月8日病逝,暫葬于香港茄花公園山上,墓碑只題“天香閣主人之墓”。辛亥革命后,為使其歸葬故里,詩人柳亞子曾撰《為趙公伯先遷葬募捐啟》,向社會各界募集款項。南京臨時政府成立后,孫中山即下令追贈趙伯先為上將軍,并派專人迎靈歸葬。從五月二十日至二十四日,鎮江舉行了莊嚴隆重的吊唁、出殯活動。作為贊成辛亥革命的當地士紳,郭禮徵兄弟參加了公祭、吊唁等活動。他撰寫的一副挽聯稱:

為無數權利,擲無數頭顱,功不必自我成,甘心粉骨糜體,以詔來者;

攬第一江山,念第一豪杰,國庶乎有與立,從此翻天際地,胥拜公靈。

對趙伯先為民眾權利而斗爭,甘心粉身碎骨的精神,作了由衷的頌揚。

臨時政府建立后,公布了保護工商業,促進工商業發展的政策。人心趨于穩定。但不久形勢又發生了逆轉。孫中山讓位于袁世凱,袁就任總統后卻拒絕南來,在北京建立起北洋軍閥控制的政府,議會則成了他們的擺設。他暗殺革命黨人,借外款充實實力,準備扼殺革命,實現完全獨裁。這樣就迫使孫中山于1913年7月發動了二次革命,各地先后宣布獨立。袁世凱派大軍南下,黃興在南京宣布獨立,與袁軍開戰,戰火波及鎮江,象山炮臺開炮,人們紛紛逃難,經濟下滑,用戶拖欠電費嚴重,大照公司又面臨空前的危機。

是不是宣布“公司”破產倒閉呢?郭氏兄弟反復商議,最后決定:理想不能放棄,事業不能垮臺,千方百計也要渡過難關。于是召集了科主任以上人員會議,共商對策。郭禮徵先講了面臨的困難,之后,他又講了當年張謇創業時面臨的困難以及解決辦法,以啟發大家。原來張謇籌辦“大生紗廠”之初,曾承接了張之洞所辦機器廠廢棄的紡織機,作為官股計入成本。這是為了換得張之洞的支持。本來議定另由時任總辦鐵路大臣的盛宣懷投入資金。但盛的資金卻始終不到位。當時私營企業,很怕官股介入,因為官方介入即有被吞并的危險。為吸收官股一事,原先的合作者多有退出的,幾經周折,才確定為“紳領商辦”,不派官方董事,這樣才安定了合作者。大生紗廠廠房已建成,機器已安裝,但缺少資金仍無法開工。張謇去上?;顒?,卻遇到重重阻礙,頗有一些暗中破壞者。比如一位姓朱的候補道,就曾跑到兩江總督劉坤一那里去說壞話,說:“張謇死要錢,大帥勿為所蒙,廠在哪里?哪有此事?”以致官方不給支持,卻催索股息。他想要仿照湖北、蘇州的例子,用行棧、機器抵押貸款,也不成;向股東告急,均不回答。不得已,將已收購的棉花拿到上海來賣,也不能解決問題。他甚至曾向兩江總督提出請另派富商接辦,也不得回答;想將廠子出租,但對方的條件過于苛刻又不成。當時每晚與何眉生、鄭孝胥徘徊于泥城橋燈光之下,一籌莫展。后來沈敬夫來信勸他回通州,想了個辦法:先開車,有多少棉,紡多少紗,全體動員起來,邊紡邊賣,賣得的錢立即購棉,輪流周轉,渡過難關,再計利益。后來用這個辦法才走出了困境。

郭禮徵講了張謇的這段經歷,接著說,我們現在遇到的困難還沒有張四先生當年的大,我們有信心是能夠克服的。大照初創,資金不到位,有了廠房機器,先開始發電再續籌資金,也就是學的“大生紗廠”的這一手?,F在資金欠缺,煤炭價昂,少數股東失去信心,甚至要求退股。我想我們只有向銀行抵押貸款一法,以解燃眉之急。這之后就要求全體職工群策群力,能夠增加收益,按時還款,才能保住大照這塊牌子。會上各級主管都同意這個辦法,并提出了不少好建議,以加強管理,增產節約。會后,郭禮徵多方聯系,終于以全部資產作抵押,向交通銀行借銀八萬兩,才維持了正常生產。

1913年之后,軍閥混戰不斷,差不多隔幾年就有一次戰亂,1924年齊盧戰爭,1925年張宗昌的“皮帽子兵”占領鎮江。1927年8月間,孫傳芳率北五省聯軍在龍潭與北伐軍作戰,駐扎鎮江,從7月到9月,幾乎家家戶戶都住有軍隊。每次戰亂,居民“跑反”,幾乎“十室九空”,市面蕭條,電費無從收取,過往軍隊駐扎,隨便拉線,電費分文不付,而且還強索軍事墊款。齊盧戰爭期間公司便損失了一萬二千三百多元,尤其是孫傳芳,本是土匪武裝,更不講理,公司被他勒索更甚。電燈廠有廠房,大機器搬不能搬,遷不能遷。家中老小既不能輕易逃難,主要財產又無法藏匿,天天擔驚受怕。有時不免抱怨郭禮徵,辦別的什么不好,偏辦個電廠,把人拴得死死的,逃難都不敢跑遠。

戰亂不斷,經濟得不到發展,公司真是步履維艱,期間還偶然發生別的麻煩。比如1922年7月,廠內因機器損壞,加上煤炭供應不上,曾臨時斷電一日,商界當即要求賠償損失兩千元。這又是民辦公用事業遭遇的特殊問題。公司真可說是走在荊棘叢中。不過盡管如此,在時局稍安的情勢下,大照還是得到了緩慢的發展。經過多方努力,資本還是逐年增加。當初開辦時股金不足三萬兩(規銀),至1907年已增至十五萬兩,到1914年則增至二十萬兩。公司的規模也不斷擴大,開始時只有兩臺七十五千瓦直流發電機,至1921年則安裝了七百五十千瓦的透平發電機,1925年初又安裝了一千七百千瓦槍平發電機(均為瑞士卜郎比廠制造),新裝機器之后,發電量成倍增長,供電范圍也不斷擴大,電力不僅用來照明,也逐漸向工業用電發展,雖然受經濟形勢所限,發展極為緩慢,但總算看見了一縷曙光。

大照公司具有家族產業的特點,郭氏族人在公司中擔任要職的便有好幾位,如郭禮徵的四堂侄郭世純(字善莊)曾畢業于江南高等學堂格致科,后又在京師電氣工業學校學習,畢業后即曾在大照公司任主任技師——工程師。另一方面郭品翰、郭禮徵兄弟也很關心家鄉的發展,大照員工中多有亳州的鄉里鄉親。干裝卸煤炭、燒鍋爐這類粗活的,也有不少來自亳州的農民。1922年亳州開辦了榮記電燈廠,大照公司曾予技術支援,并派八名熟練工人幫助操作??上н@家電廠未能維持多久,就關閉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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