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的畫

朱　佳

天空仿若一個力大無比的巨人石匠橫空出世，把城市敲鑿成另一個白雪瑩瑩的世界，漢白玉齏粉變成雪花，浩浩蕩蕩地飛揚。尹紫站在窗前，淡紫色的披肩包裹不住她洋溢的青春。她捧著一杯熱茶，望著窗外肆意張揚的雪在想：這無聊的雪究竟會什么時候停?尹紫對一切都感到厭倦，所以這場讓眾人驚嘆的大風雪對她也就平淡無奇。雪花像多角形的利器，把她鑿戳得煩躁不安。

眾人都說尹紫應該是一個快樂的單身女人，她雖然沒有私家車，但父母健康自己也沒有疾?。弘m然沒有巨額存款卻也沒有銀行貸款；她有一個當記者的男朋友，沒有讓人煩惱的圍城婚姻。

可是有誰知道，尹紫覺得生活就像一臺洗衣機，單調地旋轉再旋轉：起床洗漱，早餐再有變化也是稀飯面條面包牛奶；然后是枯燥擁擠的地鐵或者公交車。相同的街道，相同的熟人同事辦公室，相同的晝與夜。一個詞：一成不變。

夜里，她發現心里住進了無數只小鹿。相互頂著犄角，讓她得不到平靜。

于是，她對自己說，談戀愛吧，那樣生活會有趣些?？墒菓賽鄣凝X輪一旦磨合，對她也變成了乏味的約會和晚餐。

眾人都說：“尹紫，你太貪心了。你已經擁有了那么多幸福的元素，為什么還不滿足?”

其實，尹紫也是這樣想的?？墒?，她總覺得生活還缺點什么，她還是不快樂。

于是，她就去看心理醫生劉陽。

劉陽聽她講述的時候，很專心很專業的架勢。他對尹紫說：“在這個水泥鋼筋鑄成的城市里，像你這樣的人很多，比每年秋天落下的樹葉還多。你覺得生活波瀾不驚，每天都是面對同樣的瑣事，可這就是生活。如果你看看其他人是怎樣過日子的，也許你就會懂得接納，懂得滿足?！?/p>

尹紫覺得劉陽的話很對，可她還是十分直率地告訴心理醫生劉陽：“你的話中聽不中用。你知道嗎?我的房間里有一幅抽象畫。上面涂滿了刺激的斑斕色彩。我每天都看那幅畫，我覺得我的生活應該像那幅畫，充滿刺激，五彩斑斕?！?/p>

說完這番話，她再也沒有去見這位心理醫生。

當尹紫第二次見到劃陽的時候，已是五年以后。他們是在一家超市里相遇的。這五年里，尹紫的生活發生了許多的事情：她結婚了，丈夫在她懷孕的時候遭遇車禍，半身不遂。還好，孩子健康生下來了。母親去年中風。她上有老，下有小，照顧老人拉扯孩子，為了多掙一點錢，她就去搞投資，誰知道不但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

這時候的尹紫，應該是最不快樂的已婚女人。然而她手里拿著半個冬瓜，掂掂重量，對心理醫生劉陽露出了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你是在掩飾自己的痛苦嗎?”劉陽了解尹紫是個直率的人，就直截了當地問。

“不。我不需要掩飾，我還是我?！?/p>

“可是以你現在的情況，你不應該覺得幸福?！眲㈥栒娴臒o法詮釋尹紫臉上的笑容。

“是的，比起很多人，比起以前的我，我很不幸?？墒?，我卻覺得快樂?！?/p>

“為什么?”劉陽很迷惑地問。

“我也不知道。也許，也許是因為那幅畫。我有一幅畫，一幅讓我振作和快樂的畫。每當我難過絕望的時候，我就去看那幅畫，它給了我活下去的力量和勇氣?！?/p>

“是不是那幅五彩斑斕的抽象畫?”劉陽問。

尹紫又笑了，“生活已經變了個兒，哪里還會是同一幅畫!”

“那會是一幅怎樣玄秘的畫，有那樣大的魔力，讓原來單純并不快樂的尹紫變得堅強成熟，我可以看看那幅畫嗎?”劉陽問。

“當然可以。你還可以品嘗我做的冬瓜湯和紅燒肉，都是我的拿手好菜?！?/p>

就這樣，劉陽滿懷好奇地跟隨尹紫去了她家。尹紫的丈夫正在藤椅上打呼嚕，膝蓋上放著一本敞開的書。小孩兒也在小木床里睡覺，家里靜悄悄的。雖然屋里暖烘烘的，尹紫還是為丈夫輕輕蓋上了一條薄毛毯，又去掖了掖孩子的被角。天空積滿了厚厚的紅云，已經開始飄起零星的雪花，一場大風雪就要來了。

“你的畫呢?”

“你跟我來?！币险姓惺?，把劉陽帶進書房。書架上，有一個樺木做的小畫框。畫框沒有掛起來，只是當作個像框一樣靠在那里?！熬褪沁@幅畫?！币闲χf。

劉陽走近那幅畫——畫框里是她們一家三口擁在一起很自然的一副照片。

天空開始飄起米粒大的雪花。尹紫一邊做飯一邊說：“丈夫的心情開始變好。他原來是個記者，現在開始寫一些小故事投稿。小孩馬上就可以進托兒所了。我投資欠的債今年年底剛好可以還清。中風的母親可以自己拿勺了。一切都在好起來?！?/p>

那天晚上，劉陽離開的時候，雪花像鵝毛一樣從天空落下，密密麻麻的。尹紫站在廚房里刷碗，她擦去水池邊玻璃窗上的水蒸汽，看見白雪飄飄灑灑的十分美妙。當每一片雪花親吻窗玻璃的時候，就融化成一顆圓潤的水珠。尹紫看著雪，感受到了一種寧靜，一種安詳。她還看到一個身影正在雪中漸漸消失，那也許是心理醫生劉陽。尹紫突然想起來，她還有一句話忘了告訴劉陽：“今年的雪，很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