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頗族習慣規范的宗教維度

趙天寶

（西南政法大學 應用法學院，重慶 401120）

“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1］，伯爾曼的話揭示了這樣一條真理，即法律權威的最終建立源自人們內心的信仰。申言之，人們只有發自內心地信仰法律，法律的權威才會常駐民眾的心坎。在經濟落后和生存環境極其封閉的少數民族地區，人們對本民族的習慣規范尤為認可，景頗族亦不例外，這與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不無關系。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既是產生景頗族習慣規范的一個重要的淵源，也是景頗族習慣規范得以執行的一個內在權威。所以研究景頗族習慣規范，不能不首先探討景頗族的原始宗教信仰。

一、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內容

（一）萬物有靈的“鬼魂”崇拜

景頗族在幾千年的輾轉遷徙中，歷經千辛萬苦，面對狂風怒號、暴雨傾瀉、風雪交加、電閃雷鳴、雷電擊傷人畜、雷擊引起的森林火災，地震帶來的山崩地裂，暴雨造成的洪水滔天，種種疾病奪去同胞的生命，新生嬰兒難以存活，部落族群人員相應銳減等種種自然現象及其引起的災害表現得無可奈何，總認為是人類的某種活動觸怒了神靈，故“萬物有靈”觀念在景頗先民的腦海中應運而生。他們“天真”的認為：天地間無論什么都有精靈，景頗人稱其為“耐特”。比如天地、日月、風雷、山川、鳥獸、蟲魚、樹木、巨石等萬物均有“耐特”。萬物之“耐特”，被幻化為一個無所不能的精靈鬼魂世界，多鬼魂的原始宗教信仰逐漸凝華為族群成員與大自然搏斗、與異族展開生存競爭的必不可少的精神武器，因為信仰是產生力量的源泉?！叭f物有靈觀的理論可分解為兩個主要的信條，第一條包括各個生物的靈魂，這靈魂在肉體死亡或消滅之后能夠繼續存在；另一條則包括各個精靈本身，上升到威力強大的諸神行列?！保?］景頗族的“耐特”即具備這兩條特征。恩格斯說過：“在遠古時代，人們還完全不知道身體的構造，并且受夢中景象的影響，于是就產生一種觀念：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自己身體的活動，而是一個獨特的、寓于這個身體之中而在人死亡時就離開身體的靈魂活動。從這個時候，人們不得不思考這種靈魂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既然靈魂在人死時離開肉體而繼續活著，那么就沒有任何理由去設想它本身還會死亡，這樣就產生了靈魂不死的觀念?！保?］靈魂觀念產生后，是循著兩條路線演變發展的。一是靈魂及靈魂不死等觀念滋生的發展邏輯，產生了祭祀和禱告等行為；一是靈魂及靈魂不朽觀念對象化的過程。遠古社會，人的認識能力受各種主客觀條件的制約，認識能力是非常低下的，用擬人化的方式去認識雷電、地震等自然現象，乃是他們唯一可能的選擇。他們認為，既然人是有靈魂的，那么自然物當然也有靈魂。正是由于這種對象化的結果，景頗先民由靈魂觀念發展為萬物有靈論。景頗先民認為：萬物皆有靈魂，包括人類在內的一切世間萬物，都具有自然實體和“耐特”的雙重性質，萬物的超自然存在——“耐特”比其本身更具威力，人的死亡只是肉體的終結，其靈魂運動依然留存于世，即靈魂不死。人和其他生物活著有魂，死后變鬼，所有的鬼靈不過是死去的生靈，只是死亡賦予了他們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因此他們是必須崇拜和敬畏的對象。此外，巨大的自然力和夢幻是景頗族原始宗教產生的基礎，是景頗人形成萬物有靈觀念的直接原因。對此可舉景頗人選擇耕種的旱地為證。直到20世紀40年代，當一個景頗人選定一塊土地后，要從選定的土地上取一撮土，用樹葉包好帶回家置于枕下，若在三日內做吉利的夢或不做夢，說明這塊土地可以開墾耕種；如做噩夢，那就表示土地鬼不愿意，必須放棄此地重新選擇。由此可見，景頗先民們從萬物有靈觀念出發，逐步產生了崇拜萬物有靈的原始宗教意識。那就是人世間不論什么東西都有“耐特”，“耐特”也有自己的世界；“耐特”的世界對人世上的萬物起著主宰和支配的作用，人們見到的風雨雷電的背后，都有精靈和鬼魂指使，在此基礎上，景頗人普遍信仰吉兇神明觀念和天命觀念，由此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得到進一步完善與發展。

（二）祖先崇拜

景頗族的宗教信仰，在瓦切娃①景頗族的祖先，是景頗族民間傳說中最早的山官。以前崇拜的是純粹的萬物有靈——自然界的異己力量。這種典型的自然崇拜到近現代，在社會發展較為緩慢的景頗族聚居區依然存在；但在社會發展較快的地區，隨著私有制的產生和階級的分化，景頗族的宗教觀念發展到了自然崇拜與祖先崇拜并行階段。

祖先崇拜屬人鬼崇拜，人鬼主要包括家堂鬼和野鬼。景頗人供奉家堂鬼即為其祖先崇拜的方式。在景頗族傳說中，家堂鬼中受人供奉的是“昆榜”和“背楞”。原來他倆是兄妹倆，因相愛偷食了禁果，后被其父母用刀所殺。在處死之時，他們說：“我們做過的事情，祖先都做過的，為什么要殺死我們？我們死了以后要來咬你們的?！币虼诉@一對兄妹死后，人們害怕他們變成厲鬼來咬人，就把他們的鬼魂供奉起來［4］。這個傳說雖然離奇，但也隱含說明了這樣一個真理：原始景頗人經歷過兄妹婚即血緣輩份婚，只是隨著人類自身生產的實踐，逐漸認識到近親婚配的弊害，才終于打破了慣例，以致違犯新“法”者竟招致殺身之禍。在我們的田野調查中發現，直到今天，景頗族的每家每戶都有專門供奉家堂鬼的地方。家堂鬼一般有兩部分組成，即氏族鬼和近親亡魂。氏族鬼是由同一民族分裂出來的各小家庭共同供奉的鬼，這類鬼在家堂鬼中是比較穩定的。其次是祖先之魂，習慣上景頗人只供奉最近故去一代的亡魂，如果原來供奉的是祖父、祖母之亡魂，后來父母去世就供奉父母的亡魂，而將祖父母亡魂的象征物棄掉。第三是送不走的祖先之魂。對于此類亡魂，有的地方只供到三代，三代后即使送不走也將其象征物拋棄。景頗人普遍認為：家堂鬼可保佑全家平安，人口興旺發達，家中不論有什么變化，必須首先向他們報告。例如家中添丁進口，則要請董薩殺牲獻家堂鬼，向他們報告剛出生的男孩或女孩。若是男孩，便說他長大后會聰明能干，有能力保護和繼承祖先事業，會好好孝敬長輩并經常祭祀祖先；若是女孩，則說她長大后會孝敬老人，出嫁后也不會忘記老家，會帶回牛、豬、雞等回來祭祀祖先。因此，請求祖先神保護他們身體健康、快快長大。再如：喬遷新居時，要請董撒把家堂鬼率先請進新房。主人先把新房的火塘點燃，再將祭品擺在祖先鬼的祭臺前，懂薩則念念有詞：“新地基里沒有豬屎，新房子干干凈凈，樓下沒有狗屎，柱角沒有牛屎，火塘里的火燃燒得紅彤彤的，祖先的魂快進來吧。你們沿著梯子上來，豬叫狗咬不要怕，雞叫不要怕，請你們到供獻你們的鬼臺上”［5］。舉行此種儀式的目的是對祖先的無限尊重，同時請他們保佑新居安全、全家安康。此外，一般每隔兩三年，要按家庭經濟狀況，殺?；蜇i，請懂薩大獻一次家堂鬼，祈求家庭幸福、財源發達和生活幸福。

景頗先民從單純的萬物有靈崇拜到與祖先崇拜，是景頗人認識自然的一次飛躍。今天，景頗族的祖先崇拜意識依然根深蒂固，這與其幾千年來形成的祖先崇拜密不可分。另外，景頗族的神靈崇拜從面向大自然的“萬物”轉向自己的祖先，說明景頗族的原始宗教已經從自然崇拜上升為人文崇拜，體現了人類正在逐步淡化自然神力的作用和提高人類的自我意識。正是在此種意義上，景頗族的祖先崇拜對其習慣規范的形成具有積極意義。

（三）懂薩——人神間的使者

景頗族信仰萬物有靈論，認為世間一切事物皆有鬼靈——“耐特”，鬼靈既能賜福于人類，也能使人類飽受災難；既能掌握人的生老病死，又能影響整個部族的生存與發展。因此景頗人認為，要想生活幸福、糧食豐收、部落平安，就必須對鬼靈虔誠并按時祭獻，只有如此才能祛災免難、生活平安幸福。在萬物有靈的基礎上，景頗族普遍信仰吉兇神明觀念，“耐特”無處不在，這樣人與“耐特”間的交流和對話，便成為必要且自然的事情。人與“耐特”進行溝通和交流，促使人鬼之間的使者——懂薩應運而生。這一特殊祭司階層的出現，使人鬼之間的交流開始從虛幻走向現實，景頗先民對生產與生活的祝愿從此有了由客觀中介——懂薩所傳遞的精神皈依。正如景頗族諺語所說；“景頗人沒有懂薩是過不成日子的”、“山官管寨子，懂薩管人心”。這都充分說明，懂薩在景頗人的生產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

懂薩即漢族人常稱的巫師?！皻v史上的懂薩是景頗社會中鬼魂對人們現實生活支配權力的體現者?！保?］因而過去的景頗族家家戶戶的占卜、叫魂和念鬼等活動均由懂薩進行組織。懂薩是一個較為特殊的階層：他們沒有山官的血統，是百姓等級，但地位高于百姓，分別居住在景頗族的各個山寨。他們既可以在本轄區、也可以到別的山官轄區從事各種祭祀活動。有的山官和寨頭還以水田和牛招聘有威望的懂薩來本轄區定居，主持轄區內的各種祭鬼活動，以求轄區平安吉祥。由此可見，景頗族的最高統治者對原始宗教之“耐特”的迷信程度。懂薩的主要職責如下：為百姓和山官家的婚姻、喪事、尋找食物、建房、叫魂等進行占卜；主持目腦縱歌祭祀和背誦景頗族創世史詩；主持農業祭祀；主持婚禮并唱結婚歌；主持葬禮并唱喪葬歌；主持進新房并唱蓋房歌；主持殺牲祭鬼；主持叫人魂、叫谷魂并唱叫魂歌；參加山官的重要決策和活動，其中包含戰爭占卜與解決糾紛活動；從事自家的生產活動。但上述職責并不是每一個懂薩都能履行的，他們按照各自的能力強弱、知識多少及社會閱歷分管了不同的祭祀活動，由此形成了不同的等級［7］。如齋瓦、嘎懂薩、大懂薩、西早、小懂薩等，其中齋瓦是地位最高的懂薩，然后地位依次下降。值得一提的是“奴歪懂薩”，地位在小懂薩之后，專門負責打卦。他的職責是通過打卦決定祭什么鬼，用什么祭品，用多少祭品。這是祭鬼活動中的重要環節之一，所以他很受群眾尊重，“景頗的鬼，懂薩的嘴”就是專門形容奴歪懂薩的，因為世上本沒有鬼，完全是由懂薩說了算。強壯和朋龍都是懂薩的助手。祭鬼時，他們專門負責管理祭品，諸如祭什么鬼用什么祭品，如何陳設，殺什么牲，用什么肉祭什么鬼，什么肉人可食，什么肉專供鬼享用等都由他來處理。由此可見，懂薩這個特殊階層的產生是與景頗族社會發展的某個歷史階段相適應的，雖然其有落后和迷信的一面，但又是景頗族文化的繼承者和傳播者，在景頗族長期沒有文字的歲月里，景頗族的歷史與習慣規范就是依靠懂薩們的“嘴”一代接一代口傳下來的。

二、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是習慣規范產生的源頭之一

毋庸置疑，既然景頗人篤信萬物有靈和祖先崇拜，那么其祭祀儀式就必不可少。因為只有通過一定的儀式，人們才能表示出他們篤信的信念與真誠，是故主持祭祀儀式的人——懂薩應運而生，這就使得人神溝通的儀式逐步得到完善。誠如斯言：“只要法律是不成文的，它就必定被戲劇化和表演。正義必須呈現出生動形象的外表，否則人們就看不見她?！保?］景頗族在漫長的南遷征程中，他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生產與生活中的困難，如自然災害、疾病和戰爭，他們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寄希望于超自然的力量，從而舉行各類祭祀活動，祈求各路神鬼免災祛禍和開恩賜福。這些祭祀活動主要有：

目腦縱歌祭：生存是一個族群的第一要務，而目腦縱歌是景頗族最為隆重的節日，也是作為祭祀景頗人心目中最大的天鬼——木代鬼的儀式，目的是祈求鬼靈保佑景頗族平安多福、繁榮昌盛。建國以前，目腦縱歌只能由山官舉辦，象征著山官的地位和權勢；現在每年正月十五已被定為景頗族的目腦縱歌節日，一般是連續三天，至今已經舉辦29屆，成為增強景頗族凝聚力的最重要的集體慶?；顒?。隨著原始宗教的傳承，目腦縱歌已形成自身的文化特質，成為景頗族民族團結的象征，也是景頗族習慣規范形成的最重要的淵源。

農業生產祭：農業生產與部族生存息息相關。人生活在世界上，首先要解決衣、食、住、行等基本問題，“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9］人類自身的發展也只有隨著物質生產的發展和物質生活的改善而得到發展，所以景頗族在實現了由采集狩獵生活向農耕生活的飛躍之后，農業生產成為維持生存的主要支柱。為了祈求神靈保佑來年農業的大豐收，景頗族每年都要舉行大規模的農業生產祭祀，主要包括祭能尚、吃新米、叫谷魂等活動。其中祭能尚是最重要的祭祀儀式。景頗族祭能尚一般是每年兩次，第一次在春季播種之前，由山官組織，懂薩主持祭祀儀式，全寨無論老少均須參加，目的是祈求來年糧食獲得豐收。第二次是在谷子成熟之時，這次祭祀更為隆重，一般需要殺牛、豬、雞為祭品，全寨群眾均在“能尚棚”聚餐，主要是慶賀豐收，請求所祭獻的諸鬼們保佑下一年繼續獲得豐收。由此可見，農業祭祀是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的重要內容之一。

日常生活祭：景頗族篤信原始宗教的結果，是在日常生活中幾乎達到了“無事不祭”的地步，主要包括喪葬祭、疾病祭、建房祭、祭家堂鬼等。在疾病祭祀儀式中，景頗先民認為，人生病無非是丟了魂或有惡鬼纏身。于是乎，就請懂薩用招魂或趕鬼的方法來治療疾病。懂薩依據病人病痛的部位，就叫這個部位的魂，因為各個魂居住在人體不同部位的血管中，不能隨便亂叫，直到將丟魂找回來。若是因招惹了惡鬼而生病，懂薩則要求病人家殺小豬、雞或干鼠、干魚等作為祭品，將病人身上的鬼趕走方能使之病體康復。由于人的疾病多種多樣，因而使人生病的鬼魂精靈自然也各不相同，既有自然精靈，也有祖先鬼，更有孤魂野鬼。所以當人患病時，懂薩念咒趕鬼除病是景頗人日常生活最為常見的祭祀活動。因此，許多景頗族習慣規范逐漸在這些祭祀儀式中開始形成。

械斗戰爭祭：一個部族的形成過程往往伴隨著沖突與戰爭，正如馬克思所言的對立統一規律一樣，在對立中有統一，在統一中有對立，人類就在這樣的對立統一中求生存、謀發展。景頗族在漫長的南遷艱旅中，與當地民族發生沖突在所難免，而戰爭勝負往往難以預料，鑒于對鬼靈“耐特”的崇拜，景頗人每次出征前，山官都會先舉行祭祀活動，以求神靈保佑在械斗或戰爭中獲勝。盡管部落械斗或戰爭的指揮權掌握在部落酋長手中，但從戰士中選擇作戰先鋒、偵查人員，出征時分幾路進攻對方，隊伍何時出發等均由懂薩打卦決定，以保證戰爭的全面勝利。若戰勝歸來，就認為這次戰斗能打敗對方，是因為有鬼靈“耐特”的保佑，需殺牛祭祀表示慶賀。

綜上所述，景頗族習慣規范的重要淵源多來自于景頗族原始宗教的各種祭祀儀式。梅因說過：“如果我們能通過任何方法，斷定法律概念的早期形式，這將對我們有無限的價值，這些基本觀念對于法學家，真像原始地殼對于地質學家一樣的可貴。這些觀念中，可能有法律再后來表現其自己的一切形式”。前述景頗族的祭祀儀式就孕育了景頗族習慣規范的諸多內容。所以客觀地講，法律的最初表現形式并非一元的。除了禁忌是法的一個源頭外，筆者從對景頗族親身的田野調查中發現，祭祀儀式很可能是法律的又一個源頭，因為景頗人正是在各種各樣的祭祀儀式中產生并形成了許多禁忌，幾乎遍及景頗人的日常生產生活的一舉一動之中。由此可見，景頗族原始宗教的祭祀儀式里蘊含了禁忌、神判等習慣規范或者退一步講包含了其因子，甚至可以說比禁忌產生的還要早，是產生景頗族習慣規范一個源頭。

三、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是保障習慣規范執行的重要權威

景頗人的原始宗教信仰是保證解紛裁定得以執行的內在保證，因為它源于景頗人的內心確信。正如前述，千百年來景頗人身居崇山峻嶺之中，如同世外桃源，經濟異常落后，面對日常生產生活中的風雨雷電和生老病死，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轉而認為這些現象背后存在著許多超自然的、肉眼看不見的精靈，正是他們掌握著人們的命運。加上在景頗族的信仰世界里，神和鬼區別不大，又因為建國初期的調查者多不通景頗語，就把這些精靈統一翻譯為“鬼”。景頗人經常把鬼分為兩類：善鬼和惡鬼。其中善鬼可以降福消災，保佑人畜興旺，類似于漢族人所說的“神”，比如木代鬼、地鬼、谷魂等；惡鬼能給人帶來災難和疾病，甚至置人于死地，類似于漢人所言的“鬼”，比如枇杷鬼、大口舌鬼等。因此景頗人通過祭獻善鬼以求保佑人們身體健康，四季風調雨順、莊稼五谷豐登；通過驅除惡鬼以求家家平安、身體健康、生活幸福。關于原始宗教信仰的各類崇拜前面已有詳細論述，此處不贅。盡管景頗族傳統社會原始民主性很強，但維護社會秩序依然不能離開權威。鑒于景頗人多數信仰原始宗教，宗教因素就成為保障習慣規范實施的重要權威。而由于這種權威的終極源頭來自一個人的內心，隸屬于人的內心精神世界，故筆者歸其為保障解紛裁定執行的內在權威。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就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這種作用，既能激發景頗人的民族凝聚力，又能維護本民族習慣規范的順利執行。在山官解紛機制中，許多禁忌習慣規范的作用不可低估。如景頗族遇到因證據不足而無法給出公正的裁定時，往往求助于超自然的神明來明辨曲直，由于當事人對神靈的敬仰，即使自己受到冤枉，也對神判結果深信不疑，從而督促其自覺自愿地按照神靈的裁定履行義務。許多人類學家通過進行實地調查，也得出類似結論：原始宗教信仰是保障習慣規范順利運行的一個重要保障，而神靈是其得到執行的后盾。當代美國著名人類學家霍貝爾指出：初民社會執行“法律的后盾常為非人的神靈。初民自小便深受教訓，而曉得違背習俗便會遇到災禍，而災禍的掌管者是神靈，神靈的力量是強大的，不可侵犯的，違反了神靈的意思必然受到神靈嚴重施罰。所以原始法律有許多方面都是求神息怒之意?！保?0］這充分說明，原始宗教信仰對初民社會的“法律”實施具有不可忽視的保障作用，景頗族社會依然如此。景頗族屬于“直過民族”，一步越千年，直到“民改”前大部分聚居區仍處于原始社會末期，封閉的經濟環境和落后的文化背景共同催生了原始宗教信仰的產生及其權威的逐漸形成。因此毋庸諱言，正是原始宗教信仰深深植根于景頗人的內心深處，景頗族的習慣規范才能得到違規者自發地執行與遵守。

四、結 語

分析景頗族習慣規范的宗教維度并非要給景頗族聚居區的法制建設重新涂上神秘的宗教色彩?，F代化是一個日漸“除魅”的過程，法律擺脫了宗教的束縛，但宗教所彰顯的道德意義卻不容忽視。社會控制包含內容廣泛，法律控制不過只是其中之一，還包括大眾輿論、社會貶斥等內在的心理強制，宗教即屬于一種內在的心理強制。盡管“人們也許會說這些信仰和習俗是非理性的，但是他們卻使人們的許多理性行為更加堅定，它們還提供一系列絕對的標準，使個人的行為有所依從”［11］。因此，我們不僅沒有理由對其徹底絕棄，而且應該給予其必要的尊重，因為它對維持社會秩序的穩定有益無害！同理，景頗族原始宗教信仰作為本民族法律文化的重要一面，大大降低了景頗族聚居區社會沖突的發生頻率，促進了景頗族和諧社會秩序的形成。由此可見，信仰對于秩序的形成何其重要！建設法治中國的一個關鍵就是如何使民眾信仰法律，對此景頗族習慣規范的宗教基礎或許能引以為鑒！

［1］［美］伯爾曼.法律與宗教［M］.梁治平，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12.

［2］［英］泰勒.原始文化［M］.連樹聲，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349－350.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19－220.

［4］龔佩華，陳克進，戴慶廈.景頗族［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8：75.

［5］德宏史志編委會辦公室編.德宏史志資料：第18集［M］.德宏：德宏民族出版社，1996：224.

［6］潞西縣志［G］.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3：454.

［7］景頗族社會歷史調查：二［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201－202.

［8］［美］伯爾曼.法律與革命［M］.賀衛方，等，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69.

［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82.

［10］陳國鈞.文化人類學［M］.臺北：臺北三民書局，1977：189.

［11］［英］弗思.人文類型［M］.費孝通，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