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的審美偏離與審美調適

王曉英

（武漢紡織大學傳媒學院，湖北武漢430073）

近年來，隨著網絡連接和應用技術的迅速發展，網絡文學作品數量和種類日益繁多。然而，網絡文學在一片繁榮的同時，其審美價值取向以及思想導向、創作質量方面也一直頗受詬病。從某種角度而言，網絡文學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這些存在的問題，就很難提高，也很難走遠。這里僅就網絡文學在審美價值取向上發生的偏離以及如何調適略作探究。

一、網絡文學的審美偏離

1.甘于平庸，放棄審美擔當 網絡文學的出現和發展，使文學寫作方式、文本載體、閱讀方式、傳播方式等諸多方面發生了革命性的變革，特別是對傳統文學教化作用的解構，使得一些作品寫作和閱讀均失去了嚴肅性、嚴謹性和一定的詩性價值，使文學的創作和閱讀變成了集體娛樂、大眾游戲的一種方式，并由此在網絡文學作品欣賞中，消遣娛樂心態占據了主導地位。這種創作狀態猶如回到文學的起源，具有一種解放人性、回歸藝術本源的功能。它使得平常人對于文學作品的創造和欣賞，更加自由，更加多元。游戲化的創作心態，可以在十分放松的狀態下充分宣泄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的意愿、展示自己的奇特想象力、選擇極具個性化的表達方式。從某種意義上，網絡文學就是平民文學，就是當下的民間文學，它的審美功能、審美特色肯定有別于精英文學。如果我們一味要把下里巴人改造成陽春白雪，也許網絡文學就不成其為網絡文學了。所以，我們不應要求每一部文學作品、每一類文學樣式都要承擔莊嚴的歷史使命和重大的社會責任，都要追求高層次的藝術審美品格和深厚雋永的審美深度。但是，絕對的自由導致絕大多數網絡寫作者甘于平庸，放棄審美擔當。他們對寫作內容缺乏必要的甄別、思考和推敲，使得大部分網絡文學作品都只停留在感官娛樂的階段。能引起人們愉悅的，也只是紛繁蕪雜的網絡文學作品中難得一見的珍珠。作為文學，畢竟是一種審美創造，應該具有一定的藝術品質和藝術質量。文學作品絕不是純天然的產物，它加入了人們的審美趣味、審美理想、審美價值取向。文學作品一旦進入社會傳播階段，就是社會產品，就承載著一定的社會責任，總要給人們一些審美價值，而不是純個人自娛自樂的工具。

2.追求速度，作品速成速朽 網絡文學就其創作原動力而言，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游戲型，主要是為了個人愛好、自我表現、自我娛樂；另一類就是商業型，寫作者純粹為了憑借碼字特長賺點錢，養家糊口或發財致富，這一類的商業目的十分明確。雖然兩類網絡寫作都強調寫作的速度，不太講究文學性、創作的精致性，但是商業型寫作在寫作速度上更為驚人，快到何種程度？傳統寫作難以想象。因為網絡文學作品的創作想要獲得更多更大的利益，就必須在時間和空間上作最快的更新。所有文學網站都會要求寫手每天高速生產文字，滿足閱讀要求，拉升網站流量，增加網站商業價值。這里有一個很極端的例子：年4月，盛大文學網站為著名網絡原創寫手唐三少申請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當時他已經連續100個月不間斷更新小說，閱讀人次總達2.6億。這意味著在3000多天的時間里，他每天都要持續上傳文字作品。實際上，每天寫作量超過一萬甚至數萬字的寫手大有人在[1]。高速的生產必將帶動高速的消費（或者高速的生產本來是由高速的消費所致）。這當然符合現代社會的快節奏生活，而其創作和欣賞的功利性卻暴露無疑。它在滿足一部分人快餐化閱讀、淺層化閱讀的同時，正在日益損害文學的審美價值。由于作者過于追求速度，無法沉淀下來感悟生活、斟酌文字，文學作品流于淺層情感抒發或僅憑想象編織神奇故事。讀者在閱讀時，往往省略了審美該有的聯想、思考、品味和升華過程，停留于表面故事的知曉，在粗略獲知一部作品的大意之后即開始閱讀另一部作品，尋求另一次的淺層感受，難以有理性層面的審美感悟。在這種情況下，網絡文學作品絕大多數如浮光掠影、曇花一現，而讀者也往往失去了閱讀的耐心，神圣的文學殿堂在網絡文學的高速度生產模式中開始土崩瓦解，社會閱讀的審美追求也日趨低下，這似乎是整個時代浮躁心態和浮華文化的映照。

3.趣味書寫，推崇娛樂至上 有不少網絡文學作品對于歷史或現實生活描寫中的基本事理、基本準則隨心所欲、是非顛倒、荒誕無稽，一味標新立異、嘩眾取寵、低俗無聊、反叛傳統，或借用虛幻世界譏諷、嘲弄、否定現實生活法則，一句話，就是追求趣味抒寫、推崇娛樂至上。網絡文學以娛樂功能為主，這是網絡文學的一個基本特征，我們應該以寬容心態對待網絡文學的娛樂化現象。只要這種娛樂不傷大雅、不與社會主流價值觀相背離，我們就應該允許，而不能簡單加以譴責、批判。娛樂也是一切藝術的基本社會功能之一，我們長期以來忽視這一點是不對的。在現代社會能讓人舒緩神經、舒展心情、拓展想象空間也是文學必要的審美功能。進而言之，一切文化產品首先要讓人們喜歡消費、愿意消費，也就是為人們喜聞樂見，再才能談得上認知、教化等其他社會功能的實現。毛澤東同志很早就批評過文藝的貴族化傾向，也就是漠視大眾、脫離生活、故作高深、呆板說教的傾向。這種貴族化傾向在傳統的精英化創作中十分常見，所以傳統的文學期刊幾乎無人問津，傳統的紙面文學創作越來越小眾化。這樣下去，我們的文學審美價值同樣也會損失殆盡，更危險的是我們的主流文化價值觀將會空殼化、虛擬化。美國大片、日本動漫風靡世界靠的不是高深的審美說教，而是愉快的審美體驗。針對過度娛樂的現象，有人曾提出“網絡文學經典化”的口號，希望網絡文學精英化。這顯然是不現實也不符合網絡文學平民化的本質特征。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自己所特有的文化樣式。新的時代呼喚新的文學形式，當今社會環境有了很大變化，人們尤其是年輕人的思想觀念、審美情趣和交際方式相對于傳統社會而言發生了巨大變化。網絡文學的表達方式適度娛樂化也是時代發展變化的產物，迎合了當今人們渴望在繁忙緊張的工作學習之余尋求娛樂的心理需求。但是，過度娛樂就是一種有害的東西了。重大歷史事實可以戲說，社會道德底線可以嘲弄，是非善惡美丑可以隨意顛倒，社會思想道德文化就亂了套。娛樂超過了底線，就必然成為社會的文化垃圾和有害之物。這一點，就連物欲橫流的西方社會也不能容忍。

二、網絡文學審美偏離的原因

網絡文學審美態度上的過度隨意化、游戲化，審美感知和傳播上的過度速成化、快餐化，審美趣味上的過度娛樂化、低俗化，究其產生的原因，歸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1.文學規制的技術失衡 網絡具有空前的開放性?；ヂ摼W的快速發展，給中國社會帶來了一系列巨大而深刻的變革。如果說中國現實社會的對外開放主要是經濟的開放，那么網絡的開放則更多的是一種精神生活和公民個性的自由開放，是一種文化的極大開放，也是一種公民思想和言論表達權的極大自由開放。這種開放，不僅極大地加快了中國社會政治生活民主化的進程，也極大地加快了中國文化生活民主化的進程。中國的網民幾乎擁有著整個世界最為自由寬松的政治表達、社會監督和文化創造環境。這是中國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志?；ヂ摼W的自由開放，直接導致了作為社會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網絡文化的極大繁榮。中國的文學創作從來沒有這樣一種廣泛參與的局面，從來沒有這樣一種公民自由創作傳播的局面。只要你想寫，幾乎寫什么、怎樣寫都可以。中國網絡社會的開放性、自由度不僅與實體社會形成巨大反差，而且也超越了一貫以自由標榜自我的許多西方國家。但是，開放無序、自由無度必然導致網絡文化的失范、失衡、失重。長期以來，我們對包括網絡文學在內的整個網絡文化管理嚴重滯后，我們不知道如何管，也害怕惹麻煩不敢管。實體社會的文學出版有選題審批、書號限制、出版部門三審三校、職能部門事后審讀、掃黃打非以及作協部門培訓引導等完整的管理環節，但是到了網上幾乎完全不見蹤影或是難見成效。網絡文學的所有把關僅靠網站形同虛設的文學編輯代勞，或是依靠管理軟件大致掃描通過。新聞出版、通信管理、文聯作協在網上大多難有作為或無所作為，網絡文化管理缺位的現象十分嚴重。顯然，管理缺位直接導致了網絡文學的亂象橫生。

2.創作主體的價值偏離 網絡文學的主體包括文學網站（含文學閱讀APP）和網絡文學寫手兩個方面。網絡文學審美偏離的產生，與這兩個主體有著密切關系。網絡文學主要靠文學網站或文學頻道做基本支撐。雖然整個網絡文學發展迅猛，但是文學網站的生存并不容易。網絡文學的產業化進程較之網絡音樂要艱難得多。文學網站要生存發展和獲取盈利，必須在寫手的推薦、作品的選擇和優先推介等方面取悅讀者，想方設法換取高額的點擊率和付費下載率。在這種情況下，文學網站把經濟利益放在首位可以說是一種不得已的必然選擇。商業化運營模式的導入和置頂牽引，是推動網絡文學持續發展繁榮的非常重要的支撐力和驅動力，更是網絡文化產業發展的必由之路。問題是，我們在傳統文化領域里所倡導的社會效益首位、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相統一的原則在這里很難得到貫徹，或者基本上只能守住一條不違法的底線。在網絡世界，經濟效益、商業利益絕對是放在了首位，而且不得不放在首位。不如此，網絡文學會死得非常難看。這種生存環境下的網絡文學，要想堅持高雅的審美品質實在是勉為其難。從寫手的角度看，商業型的寫手所追求的就是經濟利益。他的價值選擇也是網民或粉絲是什么口味他就放什么調料，愛看什么題材他就寫什么題材。市場需求決定創作取向。網絡文學作品高產背后的動力，一部分來源于作者的創作熱情，另一部分則來源于商業利益的激發，后者甚至是決定性的。成名的作者往往為了賺取點擊率，在結構安排上煞費苦心，在數量上力求多產，至于作品的審美品質和社會效果就只能盡力兼顧了。作品缺乏深度，讀者止于娛樂，是當今許多網絡文學作品讀寫時的基本狀態。

3.審美引導機制的缺失 網絡文學選擇難，是網絡文學發展中的一個突出問題。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相比較，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海量。大量網民的參與，使得網絡文學作品呈井噴式增長態勢，海量的作品讓閱讀者幾乎無法選擇。傳統媒體文學作品刊出之前，會經過出版社編輯的層層篩選，挑選出符合主流價值觀念、具有較大審美價值和市場價值的作品，而網絡文學作品目前尚無完善的篩選和引導機制。文學網站上的作品五花八門，一些知名網站上刊出的網絡文學作品廣告也不乏以低級趣味為噱頭的作品名稱。工作、生活繁忙而快節奏的讀者們要想從眾多浩如煙海的網絡文學作品中發現思想性和藝術性兼具的精品，猶如大海撈針，從而失去了尋找的耐心，也失去了選擇的標準?，F在，已經有一些有理想、有追求的文學網站，開始確立自己的標準，力圖對網絡文學的創作和閱讀起一種引導的作用，這是值得鼓勵的。網絡文學甄別難，是網絡文學發展中的又一個突出問題。由于傳統觀念的影響，絕大多數傳統作家和評論家對網絡文學不屑一顧。不寫、不看、不評論的“三不”行為比比皆是。雖有一部分熱心網民跟帖短評，但是畢竟不專業、不權威，影響力有限。社會主流文化一方面遠離網絡文化，一方面又隔空喊話式地企圖引導影響網絡文學，這顯然是徒勞無功的。主流文化不有效介入、不主動引導網絡文化的情況嚴重制約了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也加劇了網絡文學失范、失衡、失重的程度，必須引起我們的高度關注。

三、網絡文學審美調適的路徑選擇

網絡文學向何處去？顯然，一味向傳統看齊不行，但一味滿足某些讀者的低俗需求也不行。它需要一個調適過程，一方面，必須與傳統接軌，從傳統中汲取營養，另一方面需要根據時代的需要，有所創新。在網絡文學的審美調適上，筆者認為，應該從三個方面逐步加以提升優化：

1.創作主體價值矯正 第一，引導創作者端正創作態度，培養寫手們的歷史責任感。通過大規模、常態化地舉辦網絡文學創作講習班、研討班、培訓班等，吸引網絡文學知名寫手加入各級作家協會，支持各類文學網站、社團組織開展會員交流活動等形式，引導創作者擺正心態，以嚴肅態度看待自己的寫作及作品。第二，引導創作者樹立正確的審美追求。在創作活動中，創作主體還具有自身的性質，即審美特性，包括審美需要、審美態度和審美情感。是否以審美態度對待創作對象，以創造審美價值為主要目的和根本任務，是創作主體與其他活動主體的根本區別[4]。因此，網絡上的寫作者要努力使自己的作品具有優秀的文學品質，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而流傳久遠，下決心沉淀下來，深入思考，精心打造，以粗制濫造為恥。第三，引導樹立正確的價值取向，堅守社會道德底線和人文底線，不為商業利潤蒙蔽了追求真善美的心靈。眾所周知，大多數網絡作家和寫手年紀尚輕，生活與藝術修養太淺，很難在內容和思想深度上表現得更為大氣、厚重與深刻。他們在商業包裝下從幕后走向前臺，為迎合讀者口味，提高作品的商業價值，創作大多為快餐式消費為主，缺乏人文情懷，如不加以引導，會在媚俗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第四，挖掘一批有潛力的網絡寫手，通過簽訂協議、定期組織寫作培訓講座的方式，使網絡寫作職業化，寫作能力不斷提高，從經濟上和法律上保證網絡寫手們專門從事網絡文學創作，從而促進原創文學的迅猛發展，在數量上和質量上不斷提高。第五，引導底蘊深厚的傳統文學作者主動介入網絡文學創作，擯棄對網絡文學和寫手的種種偏見和敵視輕視態度，以更寬容、開放的心態看待這些新時代的產物，從“旁觀者”轉變為“入場者”，將自己扎實的功底、深刻的見解，融合網絡文學的語言表達技巧，吸取網絡文學接地氣的優點，創作精品，引領網絡文學的發展方向，以精英文化影響提升大眾文化，使大眾文化通俗不庸俗。

2.閱讀主體情趣調適 閱讀者的口味和審美趣味對網絡文學創作的走向具有極大的影響，必須加以正確引導。正確的閱讀是人類進步的階梯，而錯誤的閱讀是導致人類墮落的深淵。要著力引導讀者不斷提升自己的審美情趣。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一部文學作品創作的最終完成并非只到作者為止，在讀者的環節還有個再創作的過程?；ヂ摼W開放、平等，互動等特點，以及超文本的鏈接技術和多媒體技術真正讓讀者形成了全方位的感官享受和審美體驗，這種接受情境間接影響了接受水平、欣賞品味和接受效果。網絡寫手往往為了迎合網民的閱讀趣味，被迫放棄自己的審美追求，調低自己的審美趣味。網民審美能力的提升是一個系統工程。要從學校教育抓起，中小學的語文課、藝術課和大學的文學課程、公共藝術課程都要把網絡文學欣賞納入教學內容，致力于培養年青一代高尚的審美情趣和較強的審美能力。要采取專兼結合的方式建立網絡文學評論隊伍，即引導專業文學評論家與優秀活躍的網上評論者結合，帶動網民跟帖評論、微博微信微評論，加強對網絡文學的評論，組織研討和推介優秀作品，批評低劣作品，幫助網民提高審美辨別能力和網絡文學的選擇、閱讀能力。要把全民閱讀活動向網上延伸，把優秀的網絡文學作品納入全民閱讀的宣傳推薦范圍。

3.網絡環境正向牽引 長期以來，網絡人文精神的失衡失重、政府有關部門的缺位直接導致了創作和閱讀主體的失范。中國互聯網成為全世界最自由最開放的思想文化“集貿市場”，這與實體社會思想文化管理形成鮮明對比。這種狀況必須盡快予以改變。要改變重傳統文學輕網絡文學的思想觀念，切實把網絡文學作為當代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進一步營造重視網絡文化建設的社會氛圍，各級宣傳部門、新聞出版部門和作協都要重視和關心、關注網絡文學的健康發展，把網絡文學的發展納入地方文化發展的總體規劃之中，制定切實可行的措施加以扶持推動。要改變務虛不務實式的管理模式，下決心設立網絡文學獎勵扶持專項資金，幫助文學網站緩解生存壓力，對優秀的網絡文學作品予以獎勵。要改變主陣地缺位的被動狀況，切實加強主流文學網站建設，投入必要人力財力辦好一批主流文學網站，注意發揮盛大文學等有影響的文學網站在整個網絡文學發展中的示范引領作用，加強網站文學編輯隊伍建設，實施文學網站資質認證制度和網絡文學編輯行業準入兩大新制度，定期予以檢查考核，注重發揮文學網站、文學閱讀APP在網絡文學發展中的基礎性作用，依靠文學網站建立和完善網絡文學審查和引導機制，把好網絡文學質量第一關。

歐陽友權認為，充斥數字媒體空間的大眾化寫作如何歷經審美的洗練，實現藝術質素的凈朗和審美品位的提升，將關涉這種文學的價值定位和藝術品格，也是新媒體文學的發展癥結所在[2]。網絡文學的開放環境必然會帶來內容的多元化，只有網絡文學界、傳統文學界以及廣大網民及監管部門同心協力，才能使人們在欣賞生動有趣的網絡作品同時，能獲得美的享受和心靈的陶冶，還網絡文學一片潔凈的空間，給網絡文學一個新的定義。

[1]張守剛.十家網站發表中國網絡文學陽光宣言[N].北京娛樂信報，2005－11－21.

[2]歐陽友權.網絡文學審美導向的思考[J].江蘇社會科學，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