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校長的悲劇人生

文/楊建興 劉婷

“三好”校長的悲劇人生

文/楊建興 劉婷

“我現在只想尋求一種藥，那就是后悔藥?！边@是湖南工業大學原校長張曉琪近日在監獄對筆者說的第一句話！

在此前的2012年11月25日，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駁回上訴，維持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對被告人湖南工業大學原校長張曉琪犯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判決的裁定。

一個正廳級的大學校長，一個有47年黨齡的老黨員、40年教齡的高級教授，面臨“權力效應”止步時，晚節不保，好財、好色、好賭，最終淪為人民的罪人，身陷囹圄，伴隨著鐵窗度過余生……

功成名就后心態失衡

1944年8月出生在革命家庭的張曉琪，是河北省安新縣人，父母均是抗日支前的模范。他從小在農村長大，生活艱苦。在兄妹五人中，他是老大，為了供他上學，弟妹們大都因為家庭困難連小學都沒讀完就輟學了，他成了全家的自豪和寄托。

自1994年8月起，張曉琪任株洲工學院（現湖南工業大學）院長（正廳級）、黨委副書記、書記等職。

在教學科研方面，張曉琪指導過四名博士生、十名碩士生，寫有專著四部，發表論文二十多篇，獲省部級以上教學科研成果獎十余項。他也從助教到講師、副教授、教授、博士生導師，成為了享受國家有特殊貢獻津貼的專家、國家教育部本科評估專家、學科評審專家、全國教學成果獎評審專家、全國包裝人才培養專家委員會副主任。

在他人看來，張曉琪的成長可以說是青云直上。事業有成、妻賢子孝，張曉琪是幸福的、愜意的。位高了、權重了，看著別人開著名車、住著別墅，回想自己在學術上作出了那么多貢獻，自己的收入與取得的成績不成正比，一種攀比的失落感油然而生。想起自己已是五十好幾的人了，再上升已是比較困難，仕途面臨著止步，何不趁有權時自己“作為作為”，給晚年創造點財富呢？就是在這種想法的支配下，他開始一系列運作：打著辦學的旗號，在學院安置親近人員，單獨決定基本建設，從而得“實惠”。

1995年下半年的一天晚上，株洲工學院壓敏電阻廠廠長李明和學校紀委書記莫剛到張曉琪家玩。閑聊中，李明請張曉琪幫忙把他調到學校機關工作。張曉琪答應，調李明到總務處任職。1996年2月，學院任命李明為總務處副處長。1996年下半年的一天晚上，李明到了張曉琪家，送給張曉琪2萬元人民幣，他半推半就地收受了。這是張曉琪第一次“收大錢”，并且是在自己家中。他沒想到，原來金錢可以來得這么快。他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第一次的“收獲”讓他認為，自己開辟了財源之道。

其實，他也擔心過，這是違法亂紀行為，但馬上被心存的不平衡感所取代了：“別人能撈，為什么我就不能撈？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況且我是對國家有功的，就算有點過錯也是沒關系的，組織上是不會卸磨殺驢的?！毙睦淼奈⒚钭兓?，貪欲就像蔓藤一樣開始纏繞著他的思想，他混淆了“功與過”的界限，忘記了自己一名共產黨員的公仆宗旨。

好財、好色、好賭

張曉琪擔任湖南工業學院院長后，認為自己“手握重權”，他一個人可以說了算。此后，他開始獨斷專行，學院大事小事都是他說了算。

1999年，張曉琪妻侄將新化水泥廠的一個普通職工姜華介紹給了張曉琪，并請張曉琪幫忙，把他調入株洲工學院工作。不久，他便授意院人事處把姜華的名字提交院務會研究。會上，不少院領導不同意調入。主意已決的張曉琪不顧大家反對，拍板同意調入學院工作。并在張曉琪的“關照”下，很快解決了副處級、正處級待遇。第二年，張曉琪又以學校照顧夫妻的名義，將姜華的妻子調入株洲工學院工作。為了感謝張曉琪在其夫婦調入株洲工學院工作、個人提拔等方面的幫忙和關照，姜華先后三次共送給張曉琪人民幣12.4萬元。

權力的過度集中可以讓謀取非法利益的人有機可乘。2002年下半年，株洲建宇中環置業有限公司董事長譚華旗得知株洲工學院要建住宅小區（開始命名為工大東苑，后來命名為“書湘里”項目），為了獲得“書湘里”項目的開發權，譚華旗通過他人介紹認識了張曉琪。

2004年5月，譚華旗邀請張曉琪、株洲工學院副院長李華（另案處理）等人到菲律賓蘇碧灣旅游，張曉琪在一個游艇上當著李華的面表達了把“書湘里”項目交給譚華旗公司做的意思，并要李華具體落實，李表示按張院長指示辦。

同年8月，譚華旗邀請張曉琪在株洲米籮咖啡吃飯的時候，提出“書湘里”項目采取邀標方式發包，張曉琪表示同意。不久，張曉琪決定采取邀標方式確定開發商。

一個月后，在譚華旗的運作下，株洲建宇中環置業有限公司等三家公司到株洲工學院報名參與“書湘里”項目投標。三家公司報名后，學校組織相關部門負責人對三家公司的實力進行考察，譚華旗特意邀請張曉琪到他在珠海開發的聚龍溪山莊考察，暗示只要張曉琪把“書湘里”項目給他開發，他將在“書湘里”項目建造一套同樣的別墅送給張曉琪。最后，株洲建宇中環置業有限公司制作了標書，從而獲得了“書湘里”項目開發權。2004年12月，由李華代表株洲工學院與譚華旗簽訂《委托開發合同》。

2005年7月，為使譚華旗順利開發“書湘里”項目，張曉琪授意學院向株洲市國土資源局和市規劃局出具報告，要求將“書湘里”113畝土地由教學用地變更為住宅用地。隨后，又委托株洲市新大地評估咨詢有限責任公司對“書湘里”項目土地進行評估，并以讓教師獲得更多福利為由，要求評估公司對土地價格作低價評估，最終實際評估單價為410元/平方米，而當時株洲同等地的基準地價為517元/平方米。

“書湘里”項目土地評估后，為了排除“書湘里”項目的土地競爭對手，張曉琪安排在委托掛牌合同里寫上“按現狀土地條件交地，地上建筑物的拆遷，山地的上水下水基礎設施的接通及地上2×1500KVA變電的搬遷重建費用由競得方負責”這一有條件而又流于形式的條款，使得譚華旗在沒有任何競爭對手的前提下拿到了該宗土地。然后，張以“書湘里”項目土地和項目作為土地款2321.7萬元抵押，幫助譚華旗將“書湘里”項目土地順利過戶給株洲建宇中環置業有限公司。繼而，在譚華旗的要求下，為減少開發成本，張曉琪以株洲工學院的名義，以要市政府支持大學教育事業發展為理由，將該項目列為市政府重點項目工程減免有關費用100多萬元。

7月10日，株洲建宇中環置業有限公司與湖南工業大學簽訂了正式協議。期間，張曉琪又指使親信在項目發包、土地轉讓、土地變性（由教學用地變性為商居用地）、規費減免、土地抵押貸款、房產銷售定價和允許對外銷售等方面給予譚華旗系列關照，譚華旗等人也懂得“知恩圖報”。在項目建設期間，得知張曉琪住酒店，譚華旗便馬上“送錢上門”；張曉琪過生日，譚華旗也慷慨送上厚厚的紅包；張母生病在北京檢查，譚華旗又遠赴北京為老人家送上“醫藥費”……2003年至2009年期間，張曉琪先后43次收受譚華旗所送的人民幣47.4萬元、港幣169萬元、美元1萬元、黃金項鏈1條。株洲工學院的職工福利房項目“書湘里”也就自然成為了張曉琪的“福利源”了。

“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新世紀之初，張曉琪已是天命之年，在他仕途臨近止步時，“59現象”開始在他身上快速突現。有限的“權力”效應對他來說已是“好景”不長了，他不想讓該享受的“好景”時光悄然流失。

于是，他一方面利用職權與 “80后”女學生暗結珠胎；一方面追求刺激享樂。張曉琪最大的愛好就是賭博，紙牌、麻將對他來說已是乏味了。他索性到發達的沿海城市走一走、賭一賭。他知道，在他尚未退下來之前，不管他走到哪里，那些“求財若渴”的老板們就會跟到哪送上自己的“心意”。自2001年到2008年，在澳門較大的賭場內，經?？梢钥匆姀垥早鞯纳碛?。如2006年6月，不到一天的時間，他就在澳門酒店的賭場玩“21點”輸掉10萬元。八年間，張曉琪在澳門“新世紀”酒店等幾家較大的賭場內，先后20多次輸掉了收受他人賄賂款233萬元，其中輸錢最多的一次高達40萬，最少的都有2萬元。

重拳出擊 終于認罪

張曉琪涉嫌巨額受賄案，自2006年起就陸續有人舉報，2009年7月16日，湖南省檢察院決定將該案交湘潭市檢察院辦理。同日，經湘潭市檢察院檢察長決定，對犯罪嫌疑人張曉琪以涉嫌受賄罪立案偵查并刑事拘留；7月30日，經湘潭市檢察院決定由湘潭市公安局將其依法逮捕。

湘潭市檢察院反貪部門通過初步查證，掀開了該案“冰山一角”：張曉琪有房產七處，股票若干，其中在廣東中山市區住房兩套、商業門面一個；在長沙有住房兩套，其中一套是近400平方米的別墅；在株洲有住房兩套。房產價值430余萬元，股票市價270余萬元，銀行存款共計210余萬元，沃爾沃轎車和本田轎車各一輛。一個大學校長，以他的正常收入是不可能擁有這么多資產的。那么這些資產又是從何而來？

在案件查證前，張曉琪本人四處活動，上躥下跳，探聽有關部門對自己的查處動向。一些與張案有牽涉的嫌疑對象或出國逃避，或隱匿行蹤，或相互串供、銷毀證據。這些反偵查活動或多或少給檢察官們的排查、追蹤工作帶來了諸多不利的困難。

通過對張曉琪工作環境和個人生活習性的判定，檢察官們最終排查“鎖定”了兩個關鍵人物：一個是與張所在單位有工程業務往來的譚華旗；一個是對張在經濟上“管得嚴”的結發妻子王敏華。找到了解開謎底的兩根“軟肋”，辦案人員信心倍增，一場斗智斗勇的精彩博弈悄然開始。

抓獲譚華旗后，他只字不提與張曉琪的關系，認為只要自己不開口就會不了了之，可檢察官們早就有了周全的計劃。針對身為董事長的譚華旗，近期有價值數千萬的房產“壓盤”，急待他本人親手處理銷售事宜，時間對他來說就是金錢的特點，辦案人員充分運用偵查謀略故布疑陣，充分用好、用足羈押時間，對譚華旗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壓力。在權衡利益得失后，譚華旗終于交代他為了爭取株洲工學院的工程，先后44次向張曉琪及家人行賄47.4萬元人民幣、港幣174萬元、美元1萬元的事實。

另一個“關鍵人物”王敏華歸案后，深知口供與其夫命運休戚相關，她就采取“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的策略，欲保其夫“過關”！辦案人員判定，王敏華在經濟上對丈夫管得嚴，張曉琪的受賄款肯定大部分交到了她手中?！扒恕遍_王的口，張曉琪的“堡壘”將不攻自破。辦案人員通過做王的思想工作，讓她轉變了認識。當王從檢察官口中得知自己心愛的女兒一家未受到該案牽連后，內心一直“堅守”的精神防線便轟然坍塌。很快，她就一改初衷，將丈夫一次次受賄后將贓款交到自己手中的事實作了供述。

辦案人員乘勝追擊，將另外的12個單位或個人先后分別向張曉琪行賄的證據全面掌握，為與張曉琪“正面交鋒”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歷時三年的被舉報風聲，早已讓這個持有多本因公、因私出國護照的大學校長成了“驚弓之鳥”。他經常噩夢連連，不僅產生了被人跟蹤的幻覺，頻繁更換住處，就是外出散步，一旦發現周圍有陌生面孔，他也會警覺地慌忙躲避。最終，他還是落入了辦案人員的“十面埋伏”之中。

當辦案人員向張曉琪出示法律文書時，他還猶如置身夢中。他辯解自己只是收“朋友”的一點“意思”，就是“人情往來”，并未用公款賭博，不是犯罪。

面對辦案人員，他始終沉默不語，他僥幸以為，只要自己不開口不承認，檢察機關也不能拿他怎么樣。張曉琪是在國內外包裝行業學術界“獨樹一幟”的高級知識分子和知名專家，從教多年，有知識分子“愛面子”的自尊心和榮譽感，恰巧辦案人員中有一名偵查員曾就讀于張曾擔任校長助理的湘潭大學。于是，檢察官們從“師生情”角度入手，制定了細膩周全的計劃。這種“學生上坐審訊臺，老師淪為階下囚”的痛苦場面，逐漸讓張曉琪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曾經拋棄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但此時的張曉琪還認為自己的錯誤在于賭博，不是犯罪。當辦案人員問及那些數目不菲的賭資來源時，難以自圓其說的張曉琪百口莫辯，終于低下了頭。

真正讓張曉琪產生悔恨心理，是當他得知自己與“80后”女學生有不正當關系之“絕對隱私”也被檢察官們所掌握，深感檢察機關對自己長期全方位的調查取證并非空穴來風，他的心理防線全面瓦解，在鐵證面前，悔恨不已。

法律無情人有情，辦案同志堅持人性化辦案。張曉琪回憶說：“在剛面對辦案人員的時候，我還很害怕，怕會被打罵?！钡F實與他的想象完全不一樣，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辦案同志就像朋友一樣對他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一方面輪番跟他做思想工作，尤其是湘潭市檢察院反貪局周裕陽政委的一句“我們決不讓態度好的人吃虧”讓他如夢方醒。痛定思痛后，他如實交代了全部犯罪事實。

在法庭上，幾十本厚厚的案卷擺放在公訴席上，猶如一道人與法的自然風景，公訴人鏗鏘有力地宣讀起訴書指控犯罪。這個曾經叱咤風云的校長將頭低了下來，如實向法庭交代了他在擔任校長期間利用職權的全部犯罪事實。人們無法把那個整天西裝革履的大學教授和這個頭發花白、目光無神、滿目滄桑的老人聯系起來，更無法相信為人師表的他竟成了“師表”的反面教材。公訴人所列張曉琪的犯罪證據，全部被法庭采信。同時，由于張曉琪認罪態度較好，公訴人在發表公訴意見時人性化地當庭提出了從輕處罰的建議。

最后，湘潭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張曉琪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先后115次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人民幣215萬元、港幣251.5萬元、美元1.55萬元、黃金項鏈一條，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這個年過花甲的老人本可以功成身退、安享晚年，卻被貪欲蒙蔽了雙眼。法律是無情的，這個高級教授的余生也只能活在自己無限的悔恨之中了……

（本文除張曉琪外，其余均系化名)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