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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宇化鵑神話與巴蜀文學

2013-11-14 11:04顏同林
郭沫若學刊 2013年2期
關鍵詞:杜宇郭沫若杜鵑

顏同林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

傳說在遠古荒蠻之時,昆侖山下川西壩子是西海龍王居住的地方。人們在這大海邊撈魚,在山上打獵,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只是一遇到天災,魚也撈不著,獵也不能打,人們的日子就難過了。一天,忽然從天上降下一個奇男子,落在蜀地一隅,他自稱杜宇,說是有辦法對付天災。他很關心人民的生活。他教人民開荒、種地,以務農為本,人們感激他,一致推舉他為蜀王。蜀王號稱望帝。在望帝率領下,人們辛勤勞作,奮斗不息,終于使洪荒遍野的蜀地變成了物產豐盈的良田沃土。

可是好景不長,被蜀人趕走的惡龍不愿離開天府之國的蜀地,時常興風作浪,用亂石堵住江流,讓滔滔江水四下橫溢。人們的生命受到洪水威脅,只得顛沛流離,到處奔波。面對這種境況,望帝只能長吁短嘆,無計可施。

有一年,一位名叫鱉靈的外地人要求拜見望帝,望帝接見了他,在交談中,望帝發現鱉靈果真有高深的學問,并確有治水的本領,便破格提拔他為臣相,并且派他去治水。鱉靈帶領蜀人奮戰數年,制服了惡龍,使人民免除了水患之苦,從此又安居樂業了。望帝是個愛才的國王,見鱉靈治水有功,便舉行隆重的儀式將王位讓給了鱉靈,自已隱居到西山去了,留下了“德垂揖讓”的佳話。鱉靈繼承了王位,號稱叢帝。他繼續率領蜀人興修水利,開墾荒地,使蜀人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由于治水有功,造福人民,叢帝受到了人們的愛戴。后來,隨著人們生活日益改善,叢帝有些居功自滿,對人民的疾苦不大留心了。望帝得知這一情況后,心急如焚,決定進宮規勸他。老百姓早就想進宮見叢帝,見望帝出山要進宮,便緊跟在望帝后面,哪知,人越來越多,竟牽成了長長的隊伍。這一情景使從帝犯疑了,他擔心先王收回他的王位,并帶人懲罰他,于是下令關閉城門,不準進城。望帝無法進城,只好仍回到西山。他左思右想,只有變成鳥兒,才能飛進宮門,于是望帝變成一只杜鵑鳥,飛到蜀宮御花園的大樹上,高聲叫:“民貴呀!民貴呀!……”叢帝聽了杜鵑的勸告,醒悟過來,從此,更加關心人們了。以后,杜鵑每到農忙季節便飛到田野上,不停地叫:“布谷……布谷……”催促人們不誤農時,辛勤耕耘。因為它晝夜啼叫,嘴巴叫出了血,血滴下地生出了叢叢的紅花,人們便把這種花稱作杜鵑花,把望帝杜宇建都的郫城叫做“杜鵑城”。

以上所述故事梗概,便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杜宇化鵑”神話,其原發地就在古蜀;冠名“杜宇化鵑”的這則昆侖神話,在流轉過程中有些版本頗有差異:或者插入望帝與鱉靈妻私通之丑行,或者鋪墊荊人鱉靈與望帝之權謀,或者暗示望帝魂化杜鵑之不甘。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同時,作為昆侖神話之一的杜宇化鵑,與自然崇拜神話、英雄神話為主的中國遠古神話也有差異。素以神話研究著稱的袁珂,曾稱贊《山海經》為“非特史地之權輿,亦乃神話之淵府”,而《山海經》中之神話則多以光怪陸離、荒誕不經著稱。其夸張離奇之處,很少具有社會人倫之煙火味。杜宇化鵑則切入政權更替與君民關系,既蘊含明君之序,也隱喻水舟情誼。換言之,在神話的軀殼下,它包褒著豐富的歷史、社會內容。

數千年來,杜宇化鵑這一神話自蜀地而出,流通神州,出入于歷史與文學、文人與民眾之間,既是史實,也是典故,生命力極其頑強。但值得追問的是,這則神話具有什么樣的本事?在神話與現實之間,又處于什么樣的位置?來自巴蜀的現代文人又是如何認識它的呢?讓我們沿著西川的歷史,走進那個神奇而縹緲的遠古時代吧!

一、從神話到歷史

杜宇化鵑的本事,源自揚雄(一說是譙周)的《蜀王本紀》和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蜀志》等古代典籍,《山海經》《禹貢》《水經注》《太平御覽》以及后來諸多正史、野史、文人筆記之類的書籍,或補充提供故事背景,或對此事輾轉引申,或隨意穿鑿附會,一起豐富了這一故事。其間有虛構的成分,也有信史的片斷。據我翻閱相關資料所知,揚雄一書已亡佚,但書中一些內容被輾轉留存于世;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則保留較全,影響自然甚深。常璩所撰著述,差不多作為歷史事實來看待,與此相關的記錄如下:

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務農,一號杜主。時朱提有梁氏女利游江源,宇悅之,納以為妃。移治郫邑,或治瞿上。七國稱王,杜宇稱帝,號曰望帝。更名蒲卑。自以功德高諸王,乃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為后戶,王壘、峨眉為城郭,江、潛、綿、洛為池澤,以汶山為畜牧,南中為園苑。會有水災,其相開明決玉壘山以除水害。帝逐委以政事。法堯、舜禪授之義,逐禪位于開明,帝升西山隱焉。時適二月,子鵑鳥鳴,故蜀人悲子鵑鳥鳴也。巴亦化其教而力務農,迄今巴、蜀民農時先祀杜主君。

《蜀王本紀》中記望帝時事,還有以下一條:“望帝積百余歲。荊有一人名鱉靈,其尸亡去,荊人求之不得。鱉靈尸隨水上,至郫,逐活,與望帝相見。望帝以鱉靈為相。時玉壘山出水,如堯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鱉靈決玉壘山,民得安處。鱉靈治水去后,望帝與其妻通,慚愧,自以德薄不如鱉靈,乃委國授之而去。如堯之禪舜。鱉靈即位,號曰開明?!?/p>

這是古書所載的主要核心片斷,查坊間著述引申發揮者多,見解紛呈,不一一引錄。通過以上材料,我們大體可以推測的是,望帝、開明為王時期,大概是農耕為主的時代,正由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過渡。又據揚雄《蜀王本紀》中說:“蜀王之先,名蠶叢、柏灌、魚鳧、蒲澤、開明。是時人萌,椎髻左言,不曉文字,未有禮樂,從開明上到蠶叢,積三萬四千歲?!笨梢?,這些習慣以動植物命名的氏族部落首領,其人其事都是口耳相傳。不過,在中華文明歷史上有真實而具體的記錄的,倒是開明時期一共經歷十二世,后為秦所滅,時為公元前613年。開明之前,當作如此觀:一半是傳說神話,一半是歷史。據古文獻與三星堆、金沙等遺址的出土文物證明,岷山腳下、巴蜀大地之上,史前先民的活動一直存在,與中原文明并不相同。

眾所周知,成都平原古城遺址群的考古發掘,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的重大發現,揭示了從岷山到成都平原的史前人類活動。經考古研究,杜宇時期先民的活動居所,似乎可推斷為郫縣古城遺址。成都平原早期城址群,包括今新津縣境內的寶墩遺址,與青城、雙河、紫竹遺址基本一致,屬同一考古學文化遺存,標志性特征是半牧半農,再過渡到以農業為主。有學者從杜宇與朱利聯姻一事經考證認為:“朱亭建制,雖晚在秦時,其初始發展,當為朱利、杜宇農耕之際。其時或稱‘朱邑’,與成邑、郫邑呈三足鼎立之勢。朱邑、成邑東西比鄰,以岷江為界;成邑、郫邑南北比鄰,大體上以蒲陽河、青白江為界。朱邑為朱利部落所占有,以住牧、毛(麻)紡為主業;成邑為杜宇部落所常居,以農耕、稻作為特長;郫邑(近瞿上)為魚鳧部落所盤踞,以漁獵、蠶桑為要務。三個部落,三種社會經濟形態,彼此間維系著初始平衡?!边@三個強勢原始部落逐鹿成都平原時,周圍還存在若干原始小部落或聚居族群,經過不斷的戰爭與兼并,慢慢形成較大的部落或集團。杜宇部落與朱利部落聯姻,打敗魚鳧部落,也就是農耕社會打敗了漁獵社會,杜宇稱帝說明農耕社會更適應當時的社會生產力?!盎裢鶑统觥?,一個統一的古蜀國,又宣告形成。杜宇部落所居的郫縣古城遺址,發現大量的木骨泥墻的墻基,以及沒有隔墻的大型建筑基址,基址中心發現有長方形呈臺狀有規律的卵石堆積,便是歷史的遺存?!嵌堰z址,有學者認為也有一部分可能與此相關。

當然,以上論述既包括文獻、考古的結合,也有想象、建構的成分。李白《蜀道難》中說“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北闶巧硖幪瞥瘯r李白對先民歷史的認知。站在今天來細察此段歷史,我們肯定更加“茫然”而無知。

歷史化為塵埃早已遠去,但望帝化為杜鵑,卻成為了源自西川氐羌民族的美好神話。不論是穿鑿附會,還是撥云見日,人們似乎更愿意相信這一神話原型的內核存在。其中是杜宇禪讓,還是慚而亡去?是隱居西山,還是被開明流放?望帝化為杜鵑是為戀位還是勸耕,甚至于是寄托春心,都任憑后人戲說意會了。在這“神話一歷史”的鏈接中,有幸的是歷代文學作品加入進來,不斷有效地傳播與擴散這一神話故事。

二、從神話到文學

杜宇化鵑這一簡單的故事,卻有不同尋常的生命力,其根源在于文學。自《詩經》開始,杜鵑這一意象入詩成為一種傳統,歷代文人吟詠不斷。據不完全統計,在中國詩史上,歷代詩人皆有詩作,以此為題或對象的詩作數以百計。至于詩作中出現過杜鵑的,則更是多如牛毛。在此類題材作品中,當然有些作品沒有涉及這一神話原型,杜鵑入詩與杜宇化鵑是有區別的,下面不妨依次加以論述:

《詩經·曹風》中有一首詩以鸤鳩起興來歌詠勞動民眾,“鸤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詩中“鸤鳩”即杜鵑,這是以自然界常見的鳥來作詩,以比興見長,在民歌中十分常見。在生物界,杜鵑這一鳥類相當普遍,全世界都有,在我國各地也皆常見,尤其以長江以南最為普遍。杜鵑種屬較多,由于地域方言差異,其名稱不少于40個,如布谷、謝豹、子規、郭公、勃鴣便是。隨著人們對它的認識深化,發現了它的一些生活習性與特點,擇其要點如下:一是借巢生子,由別的鳥代為孵化與喂養;二是啼叫聲特別,晝夜不停;三是主要活動時間是春末夏初,與農業的播種與夏收有關聯:四是其嘴角是紅色,即嘴巴上皮和舌頭呈紅色,叫聲悲凄,被人誤解為因啼叫而流出鮮血。杜鵑鳥自詩經之后,逐漸演變成為詩歌中的一個中心意象。與時俱進的詩歌,也逐漸增加了這些內容?!疤锛彝в旮?,布谷處處催春耕?!保ㄌ啤ざ鸥Α断幢R》)“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保ㄌ啤ぐ拙右住杜眯小罚凹娂娂t紫已成塵,布谷聲中夏令新?!保ㄋ巍り懹巍冻跸慕^句》)“會有行人回首處,兩邊楓樹郭公啼?!保ㄔだ畲汗狻都闹煜n仭罚皻埍艔R亂岡西,耳畔啾啾謝豹啼?!保ㄇ濉り惥S崧《長清經杞梁妻祠》)……此類詩作,一路絡繹不絕,或記風景,或言春耕,或寄離愁,均是題中之義。

其次,具有神話原型的杜宇化鵑,一旦入詩便具有典故的凝聚力與爆發力。杜宇作為君主,是一個失敗者的形象。在成者王、敗者寇的思維下,容易讓人聯想到失意、沮喪、灰心,與幾千年來的傳統知識分子身份與處境暗相契合。在出世與入世之間,在仕途攀越與寄情山水之間,歷代文人都有可能與無限詩意的杜宇形象心有靈犀。因此,同化為鳥,心化為物,借杜鵑抒情成為一種經典模式?!岸庞罹购卧?,年年叫蜀門?!保ㄌ啤ざ拍痢抖霹N》)“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保ㄌ啤だ钌屉[《錦瑟》)“我不暇自哀,古帝魂春來?!保ㄔぶ荟稹抖霹N行》)“歸隨遼鶴跡,啼有蜀鵑痕?!保ㄇ濉ぺw翼《愍忠寺石壇相傳唐太宗葬戰骨處》)……結合各自的遭遇與心態,依附于承載著人的魂魄之杜鵑,也就成為歷代詩人們在創作時的共有語境,系于一核,發之四方,雖然倚重不一,但均極為相似。

神話隨文學而光大,文學因神話而永恒。隨著杜宇化鵑神話的流傳,其它相關或相近的內容也慢慢滲透進這一中心意象之中。毫無疑問,不同時代的詩人把自己的生命安頓在自然山水、鳥獸草木之間時,杜鵑時不時成為了有意識的寄懷之物,在杜鵑的飛翔、啼唱、棲居、生死之中攙雜著各自對歷史、自然、人生的思考,勾勒出了歷代文人風雨兼程的生命個體力求突圍自我的心路歷程。

杜宇化鵑的神話是唯一的,但在中國詩史上,不同詩人看到的內容倒并不雷同。如果說杜宇化鵑已成為詩歌傳統的話,那么,創造便是其中值得特別關注的元素?!皞鹘y是具有廣泛得多的意義的東西。它不是繼承得到的,你如要得到它,你必須用很大的勞力?!焙鸵磺兴囆g一樣,文學創造的基本特點是喜新厭舊,總是處于由舊向新、由新向更新的永恒之途中。重復前人是自取滅亡,翻新、求異才是惟一的正途。除了歷代苦吟詩人這樣孜孜以求的背影外,文學史上也不乏才思敏捷之士,但不可否認,苦吟、推敲的過程只不過有所內化而已。稍微翻閱歷代詩人介紹自己創作經驗一類的文字,不難看出它具有普遍性。

面對同樣的母題,不同時空中的文人們,自然可以貼上各自的閱歷、境界與情趣。他們或者承續著前人的思路來寫,或者自己筆走偏鋒進行改寫,都仰賴于主體創造精神的大小,而不只是創造精神的有無。

三、在母題與郭沫若文本之間

巴蜀大地自古以來與偉大的文人有緣,文人們或系土生土長,浸染其母語文化甚深,哪怕出蜀之后還不斷回望文化鄉土;他們或者是被流放的外省籍貫文士,被命運捉弄后屈居蜀地,雖然時間上或長或短,但也多少融入了當地文化傳統之中。在中國文學史上,我們稍一統計便發現其數量相當龐大,多得足以令人震撼。具體縮小到20世紀中國文壇的郭沫若,也不難發現是一個典型的個案。深深植根于巴蜀地域文化土壤,又強化自己的創造精神,郭沫若融匯成為帶有個人標志性的傳統闡釋鏈,是獨特的“這一個”。郭沫若一生與時俱進,創造精神相伴終生,在文學史上被譽為球形天才式的偉大人物,其文學形象具有復雜性和豐富性??v觀其人生經歷,我們可以發現,不論是文史、考古、文字等不同領域的重大話題,還是某一文類的大小文章,都浸透了他不落前人窠臼、獨出心裁著文章的創造精神,因此,雖然當下有一些論著從政治理念、生活隱私等層面抹黑其正面文學形象,但是在創造精神這一點上,根本上是不能撼動的。郭沫若與杜鵑母題相關的,則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1926年創辦并主編《鵑血》雜志;二是在1936年,著有精美散文《杜鵑》一文;三是在百花齊放時期作《杜鵑花》一詩,均體現了郭氏的創造精神與才情。

1926年3月底,郭沫若從上海抵達廣州,7月底參加了青史留名的北伐戰爭,除大量從事著述、講學與革命宣傳工作外,還抽出時間關注其家鄉——四川革命的形勢與運動。此一時期,郭沫若與同時集聚于廣州的四川同鄉陳啟修等人發起并成立四川革命同志會。當時廣州是全國革命的一片熱土,從四川到廣州的四川革命者與愛國青年甚多。5月17日,四川革命同志會在廣東大學召開執行監察委員聯席會議,推舉郭沫若兼任出版部委員長,起草成立大會宣言,并決定由出版部發行旬刊一種,每期約一萬字,由郭沫若任主編,刊名即為《鵑血》?!儿N血》以杜鵑晝夜啼叫而吐血而亡為喻,蘊含為中國革命事業日夜奔波、勞碌而不畏犧牲之意,刊名醒目而有力,創意甚佳?!儿N血》創刊號于六月一日出版,發行兩期后,在四川革命同志會第二次執行委員會上,經郭沫若提議,旬刊遂改為半月刊。出版四期后???。

這一刊物內容比較單薄,但在當時卻發揮了鼓吹革命、號召斗爭的宣傳作用。有研究者認為這一刊物“積極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和革命統一戰線政策,揭露帝國主義的侵略和軍閥對廣大人民的殘酷剝削壓迫,抨擊國民黨右派對共產黨和革命的攻擊、誣蔑,聲援和支持四川省內的愛國斗爭和革命運動,號召四川人民聯合起來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惫粼谒骶幍摹儿N血》上發表了《四川革命同志會成立大會宣言》、《革命勢力之普及與集中》、《革命的歡迎歡送大會》等文章,在文章中郭氏站在時代的潮頭,助推革命形勢的高漲。特別在《革命勢力之普及與集中》中鼓吹打倒國民革命的敵人——帝國主義和軍閥,認為“敵人正在四方環伺,正無時無日都在策劃著種種間離、誣蔑的陰謀,我們正不能不無時無日都要提心著我們革命勢力的團結?!笨梢?,以報刊為輿論陣地,極力發揮宣傳的小喇叭功效,是彌足珍貴的。

《鵑血》刊物生存時間不長,篇幅也不多,在當時也限于一時一地,似乎不宜作過份夸大之闡釋。相對而言,我個人比較關心的是《鵑血》刊名的謀劃與定奪。作為一個帶有地域性的名稱,來自四川的革命工作者,以母題、傳統含義的名稱標舉刊物,一是作為精神的紐帶,以起到振臂而呼、川內回響的效果,一是隱喻革命的真諦,革命是鮮血的代名詞,以杜鵑為化身,便是成仁取義,便是當代的“杜宇”帝王?!谤N血”之譬,言簡意賅,卻如星火燎原。另外,郭沫若在《鵑血》上發表檄文,則主要是揭露四川軍閥的反動本質,鼓勵與會同鄉與同志積極行動起來去推翻之,著眼于局部,立意卻在整體。中國現代的革命歷史,難道不是無數革命先烈前赴后繼地“鵑血”而創造出來的么?

與《鵑血》刊物不同的是,郭沫若的散文《杜鵑》倒是一篇精短而富有創造力的美文,與他不同時期喜作翻案文章一樣,郭氏對杜鵑形象進行了新的背叛?!抖霹N》一開篇就說:“杜鵑,敝同鄉的魂,在文學上所占的地位,恐怕任何鳥都比不上?!痹诠舻奈幕洃浿?,杜鵑身上有說不盡的詩意,譬如,是望帝的化身,有時又被認為是薄命的佳人,憂國的志士,是愛的象征,流注著民族的感情。甚至從中國文化輸出后,在日本等東方諸國也有類似的地位。在肯定“杜鵑”固有的文學形象之后,郭沫若筆鋒一轉,斬釘截鐵般稱之為“名實不符”的最大例證,其外表并不漂亮,習性“專橫而殘忍”,可以作為“欺世盜名”的標本?!纱丝梢?,與杜鵑相關的種種神話、文化、掌故,都被郭沫若無情地推翻否定了。仔細來看,郭沫若立論的依據是杜鵑的“三不”行為,即不營巢、不孵卵、不哺雛。在郭沫若心里追問的是,這一文化現象歧義甚著的原因是什么呢?“然而,杜鵑不能任其咎。杜鵑就只是杜鵑,它并不曾要求人把它認為佳人、志士?!薄斑^去和現在都有無數的人面杜鵑被人哺育著?!薄晌锛叭?,郭沫若沒有回答這一問題,但提出來的這一命題,確實太重要了,“人面杜鵑”的概括也是神來之筆。這一觀念延伸到了新中國成立之后,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期間,郭沫若創作了一百多首與各種“花”相關的詩,其中有《杜鵑花》一首?!叭藗冋f我們是杜鵑啼出的血,/杜鵑是望帝的魂,他思鄉心切。/咱們彼此其實沒有絲毫關聯,/望帝和杜鵑也風馬牛不相及。//望帝被人篡逐,杜鵑是本來無家,/它產卵在黃鶯巢里,讓黃鶯孵化。/我們卻生長在山間,故叫映山紅,/是自己開花,自己結實,自己傳種?!痹谶@首詩的注釋中,郭沫若通過自己掌握的自然知識,重復了杜鵑“欺世盜名”的特點,與《杜鵑》一脈相承。

綜上所述,杜鵑在郭沫若的筆下,既有正面的寓意,又有反面的諷喻。其中可見郭沫若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下,拈取杜鵑身上的文化基因,有自己獨出心裁的創造性處理,能貼切而傳神地寄托了自己的心曲。擴而言之,在郭沫若身上,不論是神話與母題、歷史與現實中的許多現象或問題,均能以不朽的“創造”之心對待。像創刊《鵑血》,寫《杜鵑》《杜鵑花》類似的詩文,也同樣融注了自己的“創造”之力。這在今天的當下,難道不具有啟示和示范性嗎?

行文到此,我們不由自主地想到當下學界新生的西川論壇,“臨西川之巔,據天地之闊,在歷史的漫溯中感悟神秘與深厚,在文明的地圖中領悟創造的新機,以邊緣的自由揭批因襲的沉疴,以本真的雄健開創思想的新流?!保ɡ钼Z)“創造”一詞成為論壇內外令人神往的

關鍵詞:

在當下,可能為了各領風騷三五月,你就得獨抒性靈,不拘格套,你就得獨辟蹊徑,標新立異。相反,創造力萎縮,也就意味著學術生涯的終結。一代青年學人的成長,唯一的途徑便是張揚創造,大膽創造,不懈創造?!蛉绱?,不論是先秦詩歌中的杜鵑,還是明清詩詞中的杜鵑,或者不論是李白韻文中的杜鵑,還是郭沫若筆下的杜鵑,均是不同時空的靈魂之精靈,是傾其心智的創造結晶。

(本文系筆者執行主編大型民間電子刊物《西川論壇》(第3期)固定欄目“昆侖神話今日談”的隨筆式文章,原題《杜宇化鵑》。)

[1]王炎.杜宇”、“朱利”史實考辨[J].社會科學研究,2006(2).

[2][英]艾略特.傳統與個人才能[A].王恩衷編譯.艾略特詩學文集[C].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9.

[3]曾紹敏.郭沫若和四川革命同志會[J].社會科學研究,19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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